1 (阵内忍)
先来确认一下问题吧。
虽说都是座敷童子,但似乎可以大致分成两种。
一种是喜欢穿白色和服,会守护财产与幸福的正常座敷童子。
一种是喜欢穿红色和服,会招来失败与灭亡的凶恶座敷童子。
这两种座敷童子是完全不同的种族,还是随着条件与时间点不同而改变身上服装的结果,没人知道明确的答案。因为虽说都是座敷童子,也有家里只会住着一个,或是家里会同时住着一对双胞胎这两种说法。
而我家的缘喜欢穿红色浴衣。
也就是所谓的染血的座敷童子。
照理来说,她应该只会让我们全家死于食物中毒或火灾,不至于让整个国家或世界灭亡。我记得咒曾经说过,自从座敷童子住进来后,阵内家能支撑超过百年都没灭亡,是因为财力足够雄厚。比起被夺走的财富,我们家赚进来的财富还要更多,根本不把厄运放在眼里。看来我们家的祖先也是不得了的怪物。
可是,这种情况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
因为缘不是普通的座敷童子。
她是百鬼夜行试制三九式座敷童子。
她是百鬼夜行为了自由改写全世界的命运,使用失传技术的结晶打造而成的特殊个体。
至于为何要把三九式这种可怕的东西,装到原本就是红衣的缘身上,就只有当时的百鬼夜行才知道。也许是因为他们没有其他样本,或是想要把操控命运的力量运用在军事上,率先使用那种毁灭之力拓展势力。
原因已经不重要了。
也就是说,这两件事结合在一起,才会导致现在这种无可救药的状况。
如果不解决这个问题,世界就会灭亡。
透过许多家信用评等公司,让世界各国的国债价值变得无法衡量,只不过是其中一种方法。如果不解决根本的原因,不管如何挽救世界经济,肯定都是徒劳无功。只会换成另一种方法,毁灭很快又会再次降临。不断重新来过,直到成功为止。
「你想到具体的做法了吗?」
当我在外廊看着月亮沉思时,猫又那家伙走了过来。
「你是个忠于自身欲望的人。我想你应该不希望在走向灭亡的世界里,抱着爱人静待死期,期待那种柏拉图式的有终之美才对。既然心中还有许多想做的事情,你打算如何行动?」
「……三九式没办法处理。」
我小声地如此回答。
在只穿连帽衫与衬衫稍嫌寒冷的夜晚空气中,我发出的声音很快就消失了。
「那东西连现在的百鬼夜行都无法理解,我这个外行的高中生不可能处理得来。如果能让我研究一下四零式……也就是迷的身体,情况或许会有所不同,但帮助还是很有限。更何况,就连咒这个从零打造出四零式的专家都投降了。就算我硬是去做这件事,八成也不会有任何成果。结果不是命运完全失控,就是那家伙因为内脏破裂而死,这两种结果我都不要。」
「那要从另一个问题下手吗?」
「没错。」
我把目光从夜空中的月亮转向猫又。
「凶恶的座敷童子喜欢穿红衣。比起三九式那种难以解决的问题,你不觉得这个问题还算有机会克服吗?」
「是吗?我倒是觉得两边都不好解决。再说,对颜色的喜好到底有何影响?难不成只要座敷童子说她从今以后要改穿白色浴衣,就能平息这场混乱?只要她每天都不穿红色浴衣,事情就能圆满解决?这件事应该没那么好解决吧?」
没错。
我要把她从红衣变成白衣。
虽然颜色喜好是个明确的问题,但想要改变这件事并不容易。
比如说,我有办法逼讨厌红萝卜的小孩吃掉红萝卜,也能教他们不准挑食。把红萝卜切成碎末,加到炒饭或汉堡肉里,让小孩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吃掉,也是一种办法。可是,想要让孩子变得爱吃红萝卜,这个难度是不是有点太高了?更重要的是,那种事情真的有可能办到吗?
虽然经常听说长大成人后味觉会有所改变,但那只是出于偶然。我不认为那是可以凭人类技术刻意改变的事情。
换句话说……
因为这个缘故……
如果想要改变这件事,我该做的事情肯定是……
「猫又。」
「什么事?」
「我接下来可能会做出全世界最差劲的行为。说不定连咒都不愿意做出那种事。所以,你要看不起我也行。」
「……」
「可是,我不会收手的。」
猫又沉默不语,我保持平静,用坚决的口气这么说:
「如果可以跟那家伙一起走下去,如果有办法让我完成自己的心愿,任何事我都愿意去做。个人的原则和想法只是其次。我好不容易才遇见能让我这么想的人。所以我绝对不会收手,不会在动手之前就放弃。」
我听到彷佛不小心笑出来般的呼吸声。
虽然猫没有表情就是了。
「那你就放手去做吧。我的过去也不是很光彩,但我不曾为此后悔。」
「这样啊……」
我说出内心的想法,让别人听到自己的心声。
这让我觉得轻松多了。
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像是在否定自己过去的作为。我过去挑战过各种「灵封」,透过分析其构造,找出其中妖怪的弱点,做出起死回生的反击。
靠着这种手段,我甚至连身为旧百鬼夜行首领的咒都击败了。
而与此相反的手段就是──
「我要组装『灵封』。」
我说出来了。
终于说出来了。
「为了封印心爱女人身上的麻烦特质,让我们可以一起走下去。我要试着亲手打造出这样的『灵封』。」
猫又没有在原地缩起身体。
它依然挺直着背脊,抬头仰望我的眼睛。
彷佛它知道这是一种礼貌,自己不该躺在地上听我说这些话。
「是吗?这代表你这次的恋情不是随便玩玩吗?」
「不,其实我每次都是认真的……」
「不过,你一直都在逃避。只要觉得自己应付不来,就会想要抽身。所以才没惹出悲壮的殉情事件,平安无事地活到今天。这也是事实吧?」
「……」
「可是,你这次有些不一样了。你成功找到就算自己会遇上危险,也想要守护的对象。看来你也总算破壳而出了呢。」
是这样吗?
或许真的是这样吧。
我隐约有种感觉。
虽然我毫无根据就是了。
要是这个世界试图杀死座敷童子守护和平,我将会毫无犹豫地化身为毁灭世界的存在。这可不是中二病发作,我是很自然地就浮现出这种想法。
「那你要从什么地方下手?毕竟那可是犯罪装置『灵封』。不管你多么有干劲,那都不是一个人有办法完成的东西,必须用到几十个人,甚至是几百个人的力量,还得用到那方面的专业知识,以及用来当作核心的妖怪。这可是关系到三九式这个影响全世界的装置,参加者必须守口如瓶才行。因为要是有人从旁介入,在『灵封』中留下后门就麻烦了。我知道你肯定已经把我算进去了。可是,其他成员又该找谁?」
「那还用说吗?」
我吸了口气。
然后再次抬头仰望月亮,小声说出这句话。
「凡是派得上用场的家伙,我全都要。」
2 (阵内忍)
答案从一开始就近在眼前。
早在十年前,就一直摆在我眼前了。
「你是说……这张图画纸吗?」
除了座敷童子之外,其他妖怪都来到客厅集合,我拿出从壁橱里找到的幼儿涂鸦画,摊开来给他们看。这是存在智慧型手机里那张画的原版。
不管是人类还是妖怪,大家都围成一圈露出笑容。
头顶上大大地写着「大家都是好朋友」这句话。
可是,这不是重点。
这不是我现在想要大家注意的地方。
「大家都来看看吧。」
而是上面的某一点。
我指着位在图画纸角落的某样东西。
那就是──
「呃……这是太阳吗?」
魅魔一脸狐疑地这么问。这个用红色蜡笔涂满的圆形物体,到底对解决世界目前面临的严重问题有什么帮助?她脸上写满这样的疑惑。
可是,我没有骗人。
这就是通往唯一一个正确答案的关键。
「没错。大家仔细想想吧。太阳是红色的。小朋友画画的时候,大家都是这么画的,可是只要冷静想想,就会发现这样很奇怪不是吗?因为我们抬头仰望天空的时候,根本找不到红色的星球。」
「你是说……」
「可是,只要把蜡笔拿给小朋友,大家都会把太阳涂成红色。为什么?小朋友并没有用肉眼看向太阳,确认太阳是什么颜色。这是他们主观印象中的世界。因为太阳是颗火球,他们就认定太阳是红色的,让主观印象中的颜色取代实际看到的颜色。所以,在他们脑海的景象中,太阳就是红色的,实际上的景象并不重要。」
似乎有几个家伙慢慢搞懂我的意思了。
魔女玛格丽特用纤细的手指轻抚自己的下巴,从旁插进来说:
「我记得这就是所谓的记忆色。这在魔法的领域中,也是一种被广泛运用的概念。火是红色,水是蓝色,风是黄色,土是绿色。透过这种分类,把卡片和武器分成各种颜色,在进行各种仪式的时候,就能帮助建构脑海中的形象。」
「染血的座敷童子喜欢穿红色浴衣。这点已经无法改变。毕竟那家伙从几百年前就一直穿着红色浴衣,这习惯早就深深植入她的内心了。就算我们硬把红色浴衣拿走,只给她白色浴衣,应该也无法改变她对红色的热爱。这样无法让她从染血的座敷童子的诅咒中得到解放。」
「所以才要利用记忆色,让她脑海印象中的颜色,取代肉眼实际看到的颜色。难不成这就是你的企图吗!」
「你猜对了。」
面对吸油鬼的推测,我点头表示肯定。
「如果那家伙以为是『红色』的浴衣,其实是『白色』的,结果又会变得如何?」
在场的妖怪们都倒抽了一口气。
不是针对身体,而是对她内心的认知动手脚。
这八成是差劲到了极点,却能不牺牲任何人,就让我们跨越这次事件的唯一手段。
「我要翻转那家伙对颜色的认知。把红色变成白色,白色变成红色。」
如果不说出自己的想法,我就无法前进。
这种做法不切实际、无法发挥作用、这种手段太不人道、座敷童子太可怜了……
只要有人如此反驳,我同样无法前进。毕竟我没有技术,也缺乏人手。如果要拯救座敷童子,就必须取得大家的「认同」。
可是,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要实话实说。
如果我有所隐瞒,就绝对无法得到大家的信任。所以,我只能把自己的底牌全部摊开,然后祈求事情能够顺利!
我不是英雄。
因为我将要把大家都变成制作「犯罪装置」的共犯!
「要是有那种『灵封』,就能让那家伙以为自己喜欢『红衣』,却一直选择『白衣』!如果这个方法管用,那家伙应该就能在本人不知道的情况下变成『白衣座敷童子』了!」
现场沉默了一段时间。
结果呢?
结果到底如何?
对于我绞尽脑汁才想到的这个解答,其他人到底做何感想?他们是觉得这想法既荒唐又愚蠢,还是对我的信任不足以让他们趟这淌浑水,或是认为这是不该涉足的妄想,不知道是否该跟这件事扯上关系。
就在这时──
「我觉得这个主意还不错。」
青行灯没有多想,就用有气无力的声音这么说:
「我原本以为自己的妈妈会是那个叫做小手蜜的人类女孩,但这也是你的选择。不然就是分成妖怪妈妈与人类妈妈,我轮流当她们的女儿了。你刚才的说法,我觉得还算合理。既然穿红衣或白衣能改变座敷童子的属性,那诱使她主动选择特定颜色,也是个不错的主意。如果对方是人类的话,就能用我头上这根来搞定了。」
青行灯边说边用指尖轻抚长在自己额头上的独角。
她说的是一种凝视法,也就是催眠的磷光。
这无关善恶,也无关情感。对这家伙来说,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而去操纵别人,是件一点都不奇怪,可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而她自己也是「青」行灯,同样被颜色束缚,这点或许也造成了正面的影响。
「虽然心情很复杂,但我也想不到其他办法。」
古桩(小)继续说了下去:
「就算我随便表示反对,让大家继续坐着乾等,情况也不会好转。我们能做的其他选择,就只有眼睁睁看着世界毁灭,或是等某人动手杀掉座敷童子。这两种结局我都不乐见。既然这样,那我想在阵内忍提出的方法上赌一把看看。」
「我自称是孩子们的守护神,所以当然会答应你的要求,也不喜欢看到别人欺负身为婴灵集合体的座敷童子。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就尽管告诉我吧。」
吸油鬼也这么说。
坐在矮桌上的猫又用后脚搔着自己的耳朵。
「比起座敷童子,我更担心爸爸大人。在这种不自然的大量消费时代,他应该忙得没时间休息才对。如果是为了帮他喘口气,我愿意贡献一己之力。」
「如果除了西洋式的魔法之外,还有机会学习东洋式的『灵封』,那可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而且我现在算是亡命之徒,要是没有这间屋子,我就伤脑筋了。」
魔女玛格丽特这么说。魅魔也表示赞成。
「我现在的主人是你。我们之间的契约就是这样,如果你要为此赌命,那我也不会阻止你。只要符合自己的利益,恶魔就会继续听从主人的命令。」
最后是雪女。
「……要我出手帮助那个下流妖怪,说实话我的心情有些复杂……」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那个致命诱发体轻轻吐了口气。
在空气像是钻石冰尘般闪闪发亮的同时,她认命地继续说了下去:
「可是,如果我现在对她见死不救,阵内忍的个性恐怕会大为改变也是事实。虽然我真的觉得很遗憾,但我想要得到的阵内忍,必须保持现在这样才行……」
看来已经有结论了。
如果要说这么做对谁最有利,答案当然是我跟座敷童子。可是,这些家伙对此毫不在意,依然愿意跟随我。制作犯罪装置「灵封」可不是什么好事。先不论这次行动的内容,就算他们对利用妖怪达成目的的「灵封」本身感到厌恶,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我实在抬不起头来。
只能对愿意陪我做这种傻事的笨蛋们这么说:
「各位,我真的很对不起你们……!」
「你应该挺起胸膛向我们道谢才对。你是要为了心爱的女人对抗全世界吧。你至今的所作所为,根本没有需要卑躬屈膝的地方。」
吸油鬼立刻要我改正自己的说法。
我抬起头后,青行灯也从旁插嘴:
「可是,你到底要怎么做?如果需要知识与技术,东洋式这方面有我在,西洋式魔法这方面也有玛格丽特这位顾问,但如果要组装『灵封』的话,除了脑袋之外,还需要有双手才行。毕竟我们得找出要作为核心的妖怪,正确地解读其传说,配合目的去曲解或放大其中一部分,在有着实体的道具上加入特定符号,建立灵能上的连结。这项工程至少需要几十个人,多的话可能需要几百个人。你有办法找到人吗?」
「……抱歉,请你先帮忙画出我要的『灵封』的设计图。我想等你算出需要的人力后,再去找寻人手。」
「我是无所谓啦。可是,你到底要去哪里找人?你该不会是要找学校里的学生帮忙吧?」
听到这句话,我忍不住露出笑容。
我要暂时舍弃自己的原则与想法。不管要我犯下多少禁忌都行。只要这能让我拯救世界免于灭亡,继续跟座敷童子一起生活就行了。
所以,我说出了这句话:
「你以为我从以前到现在认识了多少妖怪?」
「难道说……」
「没错。」
我也做好觉悟了。凡是能派上用场的东西,我全都要用。我绝不会在动手之前就放弃,也不会舍弃在不知不觉中被逼入绝境的那家伙,为此后悔一辈子。
所以,不管任何罪过,我都愿意背负。不管任何惩罚,我都愿意接受。
别以为打着拯救座敷童子这种好听的名义,让自己因为良心与罪恶感而无处可逃,让许多人一起陪我打造犯罪装置这种东西,自己还能保持清白。
我把左手摆在右肩上。
转了转自己的惯用手。
我说出了照理来说绝对不能说出口的提议:
「我要主动利用自己容易被妖怪喜欢的体质。」
3 (3rd person)
起初是同样住在纳骨村里的家伙。
「喂,唐伞,好像有人寄信过来耶。」
「嗯?竟然不是寄给我家主人和夫人他们,而是直接寄给我们这些妖怪,这还真是难得。我来看看内容吧。」
「哎呀,这件事是不是也该跟迷家说一声呢?」
「我赞成。提灯,我们把新来的文车妖妃也找来吧。这是个让她融入大家的好机会。」
「蛇带和小袖之手也一直吵着要跟去呢。」
──在远方的海边城镇,收到了现在很罕见的来回明信片。
「喂,那是七人法师对吧?就是那个传说中遇到就会死掉的妖怪……」
「嘘!它好像没注意到我们……它是在看信吗?总之我们趁现在快逃吧!别放弃希望!一定有活路的!」
「可是那里还有人鱼耶!就是那种传说中吃了它的肉就能长生不老的妖怪!」
「你要怎么宰杀免疫物理攻击的人鱼?我顺便教你一个重要的道理,在这种情况下,通常都是贪心的家伙先死啦!我们快逃吧!」
──就连距离更远的冲绳,也收到了来回明信片。
风狮爷嘴里叼着明信片,跑去找好朋友木精商量这件事。
「我是风狮爷。阵内忍那家伙有麻烦了。你打算怎么做?」
「……(窸窸窣窣)」
像是狮子的石像与一棵榕树讨论着之后的计画。
──在好几条高速公路互相交错的四连山交流道,收费站里的中年男子露出畏惧的眼神,看着一张来回明信片。
「喂喂喂……怎么会有要寄到全灭村的明信片啊?这该不会是某种诅咒吧?」
就在这时,他稍微移开视线。
一条跟小指头差不多粗的蛇,趁机叼走那张来回明信片,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那条蛇是当庙。
虽然它们躲在暗处小声交谈,但那名中年男子果然没发现。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真的是诅咒吗!我接下来要轮到夜班,拜托放过我吧!」
──透过赌场特区「金矿岛」,有几张来回明信片寄到目的地了。
首先是阵内忍曾经住过的高级旅馆「金鹤亭」。
「哎呀,有客人寄信过来还真是难得。可惜里面没有压岁钱……」
「让我看看……座敷童子……这家伙不就是我们的亲戚吗?」
「正确来说,对方才是正统,我们只能算是旁系……」
它们是土间童子、捣臼童子和仓库童子。
说到金矿岛的捣臼童子,其实还有另一个。
「呀哈哈☆」
一位穿着迷你浴衣,还大大地露出肩膀,像是穿着无肩带礼服的少女,正在赌场后面到处乱跑。
她手上果然也拿着同样的来回明信片。
有些来回明信片甚至被当成航空邮件,从金矿岛寄到合众国。
看到那张穿越海上封锁的神奇明信片后,莲河弓忍不住皱眉。
(居然把世界最大的情报组织当成中继站利用……)
收信者是她们使用的「灵封」核心,也就是魂火、产女与天邪鬼。
如果对方正在准备打造「灵封」,以便对导致全世界陷入恐慌的染血的座敷童子进行干涉,那CIA多得是动手脚的机会。
关于该如何处置这张明信片这个问题,莲河弓稍微思考了一下。
(可惜的是,我欠他一份人情。)
她叹了口气。
然后她删除了几笔纪录,小心地避免被其形式上的上司──席德.克劳斯发现这件事,就把这张明信片交给别人了。
最后是从九州的金矿岛转寄到四国的明信片。
「狸猫、狐狸、貉。有你们的信喔。」
听到小女孩这么说,三只外表像是玩偶的妖怪争先恐后地冲了过去。虽然这是间随处可见的先建后售住宅,却是能让孙子和祖母一起居住的孝亲宅,而且连园丁、奶妈和保镳也住在里面。
「喔喔……这不是阵内忍寄来的信吗!总觉得很怀念呢!」
「是啊。可是,从信里的内容看来,这好像不是该开心的好事……」
「无所谓。一直欠他人情没还,我也觉得不太自在。有机会报答人家,我反倒该感谢才行!」
──在少年监狱里,有张明信片寄给了兰园幸。
跟从铁笼空隙钻进去的小蜈蚣一起看过内容后,她的朋友如此说道。
『抱歉,小幸,我知道这会让你感到有些寂寞,但看来我该去报答那两位少年的恩情了。』
「嘻嘻,你们妖怪有恩必报的特性,在故事书上也能看到,所以你不需要对我这么客气。不说这个了,你要不要带其他孩子一起去帮忙?土蜘蛛、鵺、蛤蟆、蟒蛇、铁鼠、武文蟹、猿神、獏……呵呵,大家都很温柔,一定愿意帮忙。」
啾啾啾……现场响起一阵小鸟的叫声。
但完全看不到声音的主人。
「呵呵,别忘了还有后送雀喔。」
──靠着过去的记忆,有好几封明信片被寄到全国各地。
「阵内家还真是令人怀念啊……结果当时最后还是没让小忍背我,我们再去一次看看吧!」
「呵呵,我觉得差不多是时候叫小忍做那件事了。」
背负小鬼和柿男讨论着危险的计画。
「哈呜!」
「这个名叫小乌的家伙,还真的只会哈呜哈呜地叫。但我这个叛逆的土蜘蛛,就只拿小鬼头和下雨天的弃猫没辙啊!」
小乌和土蜘蛛迅速动着自己的脚。
「哼,自从小忍让我见识到新世界以后,我头上的盘子就只装碳酸饮料了。」
「虽然在下是野箆坊,但我觉得用黑笔在脸上画眼睛和鼻子,更能让别人吓到。」
河童和野箆坊热烈地讨论着。
「呵呵呵,那小子还是一样爱撒娇呢。就让我九尾去助他一臂之力吧。」
「喂,野狐狸,你只是喜欢凑热闹吧?只要我葛叶还没死,就一定会好好教训你一顿!」
它们是九尾和葛叶。
「大家好──!我们是狸猫☆BAYASHI!今天要跟各位分享这封热情的粉丝信──!」
「要我帮忙是无所谓,但可别怀有过高的期待喔。虽然大家都把我滑头鬼当成妖怪们的老大,但我的原型就只是海和尚的一种。」
「我是鬼!只招福不驱鬼的家庭很少见。要是每年二月三号的避难所消失,我就伤脑筋了!」
连狸猫五人组、滑头鬼和鬼都出现了。
「窸窸窣窣(跟小忍玩扮家家酒最开心了)。」
「就是说啊。连本穷神都觉得自己或许该在那里被人们祭祀。」
「虽然我垢尝也不知道自己能帮上什么忙,但既然那家伙需要我,我就过去一趟吧。」
它们是蛊毒、穷神与垢尝。
「我是涂壁。我来替小忍解围了。」
「一反木棉也来了喔。」
「既然是来帮忙的,那就别挡路啦!不然我夜行先生要叫无头马踹下去了喔!」
「别激动,大家现在吵起来,对事情也不会有任何帮助,希望各位能看在我泥田坊的面子上,就此善罢甘休。」
「话说,想不到泥田坊也能走在正常的马路上。我独眼小僧也被吓到了呢。」
它们是涂壁、一反木棉、夜行先生、泥田坊和独眼小僧。
──在隔壁的墓前市,应该早就倒闭的狗园收到了明信片。
「这里明明才刚发生僵尸危机,为什么有人要寄信到那种地方?」
觉得害怕的送货工读生有好几次都想在路上丢掉那张明信片,但又害怕这样反而会受到诅咒。
然后他看到了。
有颗不可能存在的巨大光球,从休眠火山的顶端飞了出来。
「天啊!那是什么!不会是UFO吧!」
知道火车这种妖怪的真面目的人并不多。
──有几张明信片并非寄给妖怪,而是寄给了小忍的叔叔内幕隼。
「什么?要我把这些明信片转交给认识的妖怪?」
「我想想……有座礁岛的舟幽灵和濡女、妻田澪事件中的人面疮,还有全灭村的青行灯与塔罗女孩22的吸油鬼……这两个家伙就算了,再来就是弃老社区的山姥吧。」
「话说,东条雅的犬神跑到哪里去了?」
「对了,我们还遇过络新妇呢。」
──然后又有几张明信片寄给了菱神舞。
「那家伙到底用了什么超常力量啊!居然有办法寄信给一直使用假名,谁也不知道真正名字的我!明明才一段时间没见,阵内忍也变得很有一套了嘛!」
「或许真的是这样吧。嗯,墨鱼素面好好吃。」
「……喂,式神小姐。该不会是你被那家伙收买,把我的情报泄漏出去了吧?光是刑警先生还不够,你这荡妇连黄毛小子都不肯放过吗!明明是个式神,这也未免太不听话了吧!」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不说这个了,你打算怎么回应?」
「如果要保险一点,我会把百鬼夜行也拉进来……但他不是去找大小姐,而是找上我这点,感觉有些微妙。也许他也学聪明了,懂得考虑到实力平衡了吧。也或许这是他要凭自己力量解决事件的讯息。」
「所以呢?」
「我要先暂时配合他,观察一下状况。有机会帮得上忙的家伙,应该是饴村小妹妹家里的和尚大人,还有乌龙面店里的隐神刑部狸和刑部姬吧。不然就是信赏必罚事件中的狐火与天狗,再来就是……奇怪?想不到竟然只有这么少。」
「因为都被你杀光了。」
「不过……」
「嗯。」
「心爱的大哥哥遇到危机,那位大小姐真的有办法视而不见吗?」
──最后,场景重新回到阵内家。
「很好!再来就是原本就住在这里的雪女、猫又、古桩(小)、吸油鬼和青行灯了。」
「那个……主人,被你遗忘的白毛球和小豆淘,看起来好像很难过耶。」
「呵呵,大古桩活该。谁叫她上次要偷吃我的点心!」
「话说,把身为恶魔的魅魔和魔女玛格丽特也算在妖怪里面,真的没问题吗?」
「没问题。早在跟恶魔缔结契约的那一刻,我们的灵魂就注定无法前往天国,但也因此升华为另一种存在,能在现世引发常人无法实现之现象。」
「要是因为这样被洁莉卡那家伙折磨,也就毫无意义了。对了,我们要找那家伙帮忙吗?只要把明信片寄给地下墓园的魔女团体,应该就能联络到她了。」
「拜托不要!我再也不想跟那种大恶魔扯上关系了!」
少年独自一人能办到的事并不多。
可是,他过去经历过的一切,给了他确切的答覆。
能做的事都做了。
而且每件事都能感受到成果。
他是这么认为的。
就在这时──
「……咦!」
现场发出某人倒抽了一口气的声音。
「那家伙」彷佛要悄悄夺走这股虽然缓慢,但确实已经吹起的顺风。肉眼看不见的「那家伙」让不安、恐惧与危机意识逐渐蔓延开来,比起身为人类的我,妖怪们更早就感受到了。号称是「狸猫☆BAYASHI」的五只狸猫躺在地上露出肚子装死,唐伞和提灯把用油纸制成的本体折叠起来,决定贯彻沉默到底。
那种未知的感觉似乎来自玄关,沿着走廊传了过来。
阵内忍发出吞口水的声音,畏畏缩缩地走过去一看,结果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孔。
那是一位留着黑色娃娃头,身穿紫色和服的十岁左右少女。
「祝……?」
「打扰了。还有,你该不会以为做出这么大的动作,不会被我们百鬼夜行发现吧?」
古桩(大)和捣臼童子紧紧抱住少年的腰。
在不知道实际情况的她们眼中,百鬼夜行或许是个效仿大和朝廷时代处理逆民的原则,也就是「不听话就得死」的可怕组织。
忍吐了口气,整理一下头发,轻轻拍了拍抱住自己腰部的捣臼童子的头顶。
「可是,我这次不想麻烦你们出手帮忙。」
「我知道。我明白你的顾虑。如果我方没有猜错,你们应该是打算创造出某种能限制住染血的座敷童子的术法或『灵封』。如果被现任百鬼夜行得知那种技术的秘密,被埋入意想不到的后门的风险就会变大。全世界的命运只是次要问题,你应该会想要排除掉自己的爱人被第三者操控的可能性才对。」
雪女晚了一步才赶到玄关。
她用和服的衣袖掩住嘴巴,瞳孔中绽放着危险的光芒。
「……竟然在这种敏感的局面跑来横刀夺爱,算你有种。我可是怀着复杂的心情,才做出帮忙拯救座敷童子的决定,如果你要在这时跑来捣乱,做出让我的决心减弱的行为,那我将不惜动……」
「这个小家伙是怎么回事?」
「呀啊!」
祝傻眼地这么说后,就用食指从下方抵住雪女小巧的鼻子。
「阵内忍,如果你要领导一个团体,有件事必须先想清楚才行。请务必遵循确切的方针领导众人。就算你本人没有那种想法,成员个人的行为有时候也会被当成是整个组织的想法。」
虽然雪女挥舞双手拼命挣扎,但身穿紫色和服的祝还是抵住她的鼻子,玩弄了将近十秒后,才总算放过她。挂在她耳边头发上的小珠子撞在一起,发出凉爽的声响。看到雪女无力地瘫倒在地上,旁边的土蜘蛛和涂壁都瑟瑟发抖。
「喂喂喂……那家伙不是最具代表性的致命诱发体吗?换句话说,就是夜晚的街头霸王。那女孩竟然有办法轻易制服她,百鬼夜行真是太可怕了!就像是出外夜巡的体育老师一样!」
「我是涂壁。小忍,这女孩是谁?她散发出可怕的气息,会不会咬人啊?」
看到妖怪们躲在我身后发抖,祝也用鼻子呼了口气。
她似乎习以为常了。
在此同时,她也用有些羡慕的眼神看向阵内忍……不,是看向他们一行人。
「我有个提议。」
祝伸出一根指头,指向陷入沉思的忍。
「我们这边也想掌握三九式……不,是染血的座敷童子的动向。可是,你们又不想让现任百鬼夜行得知用来驾驭她的『灵封』所使用的技术。因此,我不会以现任百鬼夜行首领的身分,而是会以个人的身分进行协助。我会把自己拥有的一切交给你,却不会把在这里看到的一切带回百鬼夜行。这样你愿意接受吗?」
「……」
「你信不过一个小女孩的口头约定吗?」
「不,我相信。如果你真的想杀了我们,或是把我们抓去做实验的话,我和座敷童子可能都无法离开墓石山,早就被神隐了吧。早在那时我就欠你一份人情了。不,应该说是相信你这个人才对。」
明明是自己主动提议,祝还是露出有些被吓傻的表情。
但说出这些话的忍,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变化。
「先不管我愿不愿意相信,你真的有办法轻易放下自己的职责吗?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你身边的人能容许这种事情吗?」
「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你是咒的女儿,也是现任百鬼夜行的首领,所以我才会说这种话。」
「我要把这句话原封不动还给你。你不觉得百鬼夜行的首领没带任何护卫,就这样独自出现,已经是件非常不合理的事了吗?」
身穿紫色和服的少女露出不太适合她的奸笑,用指尖玩弄着耳边的珠子。
「我是继承纯正百鬼夜行当家与座敷童子血统的混血儿,尽管力量薄弱,也能使用操纵命运的术法。至少我还有能避开由构成百鬼夜行的百名武将和『五本指』建立起来的防卫体制,独自来到这里的本领。我们现在可以无视于这个组织本身的防御力。不知为何,他们好像完全阻止不了我。」
可是──
「一个在母亲的陪同下跑来我家的小女孩,还说什么有办法自己一个人来到这里。看你们戴着一样的发饰,想必感情一定很好。」
「咦……?什么!母亲大人!」
祝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又慌张地转身看向后面,这才总算发现。没错,一位身穿白色浴衣且跟幽灵一样毫无存在感的巨乳妖怪,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跟着她。
迷──
她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看向忍的眼睛,然后无声无息地点头,同时轻轻抚摸女儿的头发。
另一方面,反倒是祝无法保持平静。
「为……为什么?你不是被关在现任百鬼夜行最难逃脱的牢房里了吗!」
「常理本来就对那些家伙不管用吧?毕竟她们都已经能直接操纵全世界的命运了。更何况,座敷童子还是一种想住进家里就能住进去,想离开家里就能离开的妖怪。」
「就……就算是这样,这也太离谱了!」
「更重要的是,我们家的缘在一百年前也曾经逃离百鬼夜行。当时应该是百鬼夜行的全盛期吧?在比现在艰难的环境下,就已经有过前例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母亲大人,你逃出牢房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我说得更明白一点,你是不是想要跟阵内忍见面!视情况而定,身为你的女儿,我可能有必要尽全力阻止你们!」
虽然祝激动地这么问,但迷就只是一直抚摸女儿的头发。
只是──
「……你们都是很正常地走进纳骨村对吧?」
「是啊。」
「缘明明没叫你们过来,所以这算是一场入侵。而且你们还成功了……」
小忍的脑海中浮现出一种假设。
他知道这可能是他自以为是。这么多妖怪刚好都能成功来到这里,没在路上被一连串离谱的偶发事件阻碍,连掌控毁灭命运的染血的座敷童子都无法阻挡,或许不是只靠他的力量。祝,还有迷。根据咒的分析,缘的瞬间爆发力凌驾在四零式之上,但她们两人或许能在短期间内抵销掉那股力量。
忍的眼睛看不到命运这种东西。
他无从得知命运之丝到底是如何纠缠。
可是──
说不定──
「你打算怎么做?」
猫又在不知不觉间来到他脚边,问了这个问题。
忍刻意吐了口气。
「这个嘛……」
小声呢喃后,他重新审视自己的内心。
至少不能忘记自己决定的座右铭。
他小声说给自己听。
我有办法跟任何妖怪做朋友。阵内忍,你不是早就这么决定了吗?
所以──
「了解。我明白了。现在的你不是百鬼夜行的首领,只是以个人的身分,成为我们的一员。这样可以吧?」
这次他总算得到必不可少的「力量」了。
阵内忍笑着环视周围。
眼前的景象就像是画在图画纸上的拙劣涂鸦。
众多同伴在不知不觉间来到玄关。
不分人类与妖怪,他们就只是个大家都能一起欢笑的团体。
虽然阵内忍当初想像中的光景跟青春校园剧一样,是大家手牵着手围成一圈,但他们的人数早就多到没办法那么做了。
换句话说──
「那就靠你们了。阵内忍式百鬼夜行!我不需要征服世界,也不想要不老不死!我的愿望就只有一个。为了拯救心爱的女人,不让她变成坏人,把你们的力量借我一用吧!」
虽然时间不长,但少年当上了统御百鬼的首领。
他不在乎世界的命运。
也不在乎什么光明业界和黑暗业界。
他的目的就只有一个。
就只有保护好自己心爱的女人,让她远离这世间不合理的一切。
4 (阵内忍)
我们使用的工具很简单。
都是只要在网路商店下单,差不多半天就会送到的东西。
红色原子笔、指南针、手镜、塑胶尺、玻璃切割器、厚纸筒、红色薄纸、折纸套组、锥子、剪刀、美工刀、黏着剂、纸胶带……如果准备些用来装饰的皱纹纸应该也不错。
「万花筒?」
我按照指示,用尺在手镜上做记号,然后拿起玻璃切割器。这是种状似超小型披萨滚刀的工具。
「这上面没有缆线,也没有无线接受器,这种东西真的能当成『灵封』的核心吗?」
「只要象征性足够,不管用什么东西都无所谓。」
祝轻描淡写地如此回答。
青行灯也跟着点头。
「我反过来问你,你至今接触过的『灵封』,都是用什么东西当核心?难道不是显然可疑的东西比较罕见吗?」
经她这么一说,我试着回想。
仔细想想,我接触过的「灵封」核心,好像都是疗养院的使用规范和玩具左轮手枪之类的东西。不见得都是高科技数位产品,或是神秘的灵异器具。
我把分成三等分的镜子,组合成一个三角柱,让镜面全都集中在内侧。再来就是用黏着剂填补缝隙。在黏着剂乾掉之前,我先用纸胶带贴在外侧加以固定。
「我记得家里好像有USB风扇。要不要用风吹一下,让黏着剂快点乾掉?」
「不行,与其让不自然的干涉制造出『误差』,还不如等待自然乾燥来得确实。暂时放着不管吧。俗话说得好,欲速则不达。」
祝只有眯着眼睛看我动手做。虽然如果我做错了,她会出言指正,但不会一直下达指示,尽量保持旁观。或许她也在拿捏「不是以百鬼夜行,而是以个人身分帮忙」的分寸吧。
「这个『灵封』的重点是混淆色彩认知的效果。把红色变成白色,白色变成红色。不管用什么原理都好,只要能让这种认知反转,我们就算赢了。这点你明白吧?」
「我明白,毕竟这是我提议要做的事。」
我用圆规在厚纸板上画出漂亮的圆形,然后用美工刀沿着线条裁切下来。虽然纸板中央需要打洞,但好像不用锥子也行。我直接用圆规的针钻洞。
我按照青行灯的指示,又在厚纸板上贴上红色薄纸。
「万花筒上有两个洞。一个是用来窥视内部的洞,一个是用来采光的洞。只要把红色薄纸贴在这个采光口上,万花筒里就会全是红色了。」
「原来如此。」
这次我从折纸套组中拿出红纸。
虽然这是项需要耐心的工作,我还是用剪刀把红纸裁碎。形状就像是几公厘大小的小点或碎片。数量一共是一百零八个。
「只要把白纸放进这里,就会被染成红色。明明看到的是白色,却会以为是红色。这就是第一阶段的步骤。」
确认瞬间黏着剂乾掉后,我剥掉贴在三角柱外围的胶带。
祝轻轻吐了口气。
「看起来好像没问题呢。」
「是啊。」
把镜片完全放进厚纸筒中后,我再次用黏着剂固定内侧的相接面,接着用刚才那种贴有红色薄纸的圆形盖子盖住底端。
然后,我把裁成小点和碎片的折纸倒进里面。
「可是,知道其中机关的人会这么认为。虽然我现在看到的是红色,但那是因为采光口被动了手脚,其实里面是白色的。」
青行灯抓起剩下的折纸,直接翻到另一面。
虽然折纸的表面是鲜艳的彩色,背面却全是白色。
换句话说──
「可是,其实这些小点的表面是红色,背面却是白色。换句话说,谁也不晓得现在万花筒里的这些小点是哪种颜色。虽然觉得其实是白色,但也可能其实是红色。这就跟箱子里的猫有点像。总之,这样第二阶段的步骤也完成了。在这个万花筒之中,红色可能是白色,白色也可能是红色。」
再来只要把一些小地方固定起来就行了。
我把厚纸板裁成圆形,做成比较大的窥视口。其实应该用玻璃盖住洞口比较好,但让我这个外行人拿玻璃切割器去裁切,我怕会残留一些细小的碎片。毕竟这可是要抵住眼睛的东西。因此,我把装着折纸套组的透明玻璃纸袋,裁切成代替的盖子,盖住剩下的顶端,然后在后纸筒的侧面,贴上座敷童子可能会喜欢的鲜花图案皱纹纸。
这明明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大事,成品却有些简陋。
可是,这反倒是件好事。
因为那张「大家都是好朋友」的涂鸦也是这样。我非常清楚,就算是那种东西,也有办法拯救某些人。
青行灯伸出手指,轻抚着万花筒的表面。
「这样核心就算是完成了。」
「可是,我完全无法想像该怎么把这个万花筒跟座敷童子连接起来。只要让她随身携带就行了吗?」
「那种困难的计算,就交给魔女去处理吧。『灵封』本来就不是能独自完成的东西。」
「是啊,我这个监护人,还有我母亲都会从旁协助你。就算西洋式魔法和东洋式术法之间出现冲突,我们也会帮忙调整相容性。」
我用疑惑的眼神看向旁边。
妖怪们正在茅草葺顶大宅的各个角落穿梭。
「嘿咻!嘿咻!」
「呼……总算搞定了。这工作比我想的还要累……」
「还有很多地方都得动手修改。我们得在太阳下山前做到一个段落!虽说有得到外出许可,但要是我们太晚回家,主人可是会担心的!」
看着嘴巴一开一阖的唐伞与提灯,我再次询问青行灯。
「它们在做什么?是不是在擅自改造我家啊!」
「所以我才说复杂的计算交给我们来处理,你不需要担心。」
「因为座敷童子是住在家里,跟屋子有着紧密联系的妖怪。如果要对她的身体结构动手脚,修改建筑物本身是最好的做法。虽然不是什么开心的回忆,但你还记得发生在智慧村风化村旅馆的事件吗?当时我们为了对座敷童子进行干涉,不是也利用了屋子的结构图吗?」
「不过,为了避免人类装修房屋时,不小心破坏我们的设计图,我们都是选择不太会动到的地方下手。」
天花板上也传来乒乒乓乓的声响。
不过,原因可不是令人感动的住宅改造大作战。
『真是的!我不是说过阁楼是我的地盘吗!你们找不到其他可以睡觉的地方?关我屁事!木头上也好,地板下也好,你们就随便找个地方躺下啦!』
趁着那些家伙还没真的吵起来,我姑且出言劝了几句:
「魅魔,家里现在挤了近百只的妖怪,你就稍微通融一下吧。大家都在互相礼让。」
『啊,太过分了!要是你这个主人都这么说了,我就没脸说这种话,再也阻止不了这些家伙了啦!』
我看到一群像是玩偶的妖怪同时冲上楼梯。看来用餐时也会演变为争夺战。
「告诉我,这项工作大概得花多少时间?虽然我家很欢迎妖怪来作客,但要是近百只妖怪一直待在家里,老爸他们可能会发现事情不太对劲。」
「不需要太多时间。因为垢尝和七人法师这类妖怪都能在隐身的情况下继续工作。」
青行灯边说边摊开矮桌上的白色地图。祝一边确认某种资料,一边用粉红萤光笔做记号。那好像是我家的结构图,她正忙着把完成改造的地方涂掉。目前的进度大约是三分之一。虽然到处都画着疑似线路的记号,但我不太明白这些记号是什么意思。
「小忍。」
就在这时……
身穿红色浴衣的座敷童子越过在屋里工作的妖怪们,往我这边走了过来。这家伙应该「不明白」我们在做什么吧。因为她甚至连自己对全世界造成什么影响都「不明白」。认知在不知不觉中被扭曲了。她先用疑惑的目光环视周围,然后定睛注视着我的脸。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家里来了一大堆妖怪,以前从来不曾这样。而且这里姑且算是我的地盘,却显然有其他座敷童子混了进来。」
「缘,我才想要问你。家里到处都是妖怪,该不会让你妒火中烧了吧?经你这么一说,我才发现濡女、络新妇和小袖之手都意外地是美女呢。」
「……」
「咦?不会吧?你真的因为这样就生气了吗?好痛!别抓我啦!拜托别在我身上乱抓!你是刚生完小孩就突然发飙的家猫吗!」
虽然我们就这样开始嘻笑打闹,但我知道在旁边看着的祝和青行灯,都慢慢眯起了眼睛。
没错,我很清楚。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肯定不会有毫无意义的事。我们正准备组装能压制三九式拥有的「破灭之力」的「灵封」。对方可是有办法扭曲全世界命运的存在,肯定能轻易察觉我方的动向。不知道该说是幸还是不幸,命运应该会有所行动,试图毁掉我们努力的成果。在大家都不知情的情况下,不着痕迹地改变前进的方向,把我们丢进迷途森林之中。我们甚至无法选择要不要挺身战斗,只能任由自己的命运被移出故事主线,变成可有可无的小角色。
这或许早就跟座敷童子本人的意愿无关了。
这家伙自己或许也成了「破灭之力」的棋子。
如果吸油鬼和青行灯说得没错,现在的纳骨村周围早就变成肉眼看不见的迷宫,不管是否怀有恶意,凡是试图阻碍座敷童子……不,是阻碍三九式的家伙,全都无法接近。尽管如此,属于我的百鬼夜行,这一百只妖怪还是成功来到这里了。
我这种容易被妖怪喜欢的体质,还有祝和迷这两位白衣座敷童子的改变命运使人幸福之力,当然也应该有帮上忙。
可是,如果这样就能完全战胜三九式,就不需要组装这种费事的「灵封」,咒也不需要让自己变成引发僵尸危机的罪人了。
换句话说,那种事只不过是旁枝末节。
各种祸福的根源,果然还是染血的座敷童子本身。
虽然身为三九式的她有出手阻碍,但身为座敷童子的她却打算接纳我的客人。
就连在座敷童子心中,都有某种东西正在逐渐乖离。
我果然不能放着那种力量不管。
要是让这种乖离继续进行下去,没人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座敷童子可能会变成三九式操控的人偶,身体也可能会一分为二。
「放心吧。」
我压下心中的所有情感。
然后抱住自己的爱人,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小声地再次强调。
「你不需要担心。我保证,你所珍惜的一切,我都会保护到底。」
就算现在……
她被三九式的诅咒束缚,无法听到我这些话也一样。
5 (内幕隼)
因为有急事要讨论,我被美岛警视长叫到东京副都心的大规模港区。
「……推理狂,明明说不定明天就会爆发战火,看到飞弹从海边射过来,真亏你还愿意跑这一趟。」
「刑警先生,那是我要说的话才对。明明国家没有支付薪水,却还愿意继续当个公务员的家伙,你不觉得算是稀有动物了吗?」
一个是穿着便宜西装与大衣的不起眼男子,一个是全身缠着缎带,穿着像是奶油加巧克力的上衣和迷你裙的超显眼少女。
两人看向彼此,同时露出傻眼的笑容。
世界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