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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第四章】)

    ◆五月三日 君冢君彦

    早上醒来,陌生的天花板映入眼帘。

    话虽如此,但应该不是我忽然昏倒后在不知情中被送进医院之类的。

    「……哦哦,我留下来过夜啦。」

    这里是那座外观有如教堂的儿童保育设施──太阳之家。据说是设施代表人的轮椅老人哲基尔出自一片好意,让我留下来过了一晚。

    这里是他借给我使用的单人房间。我从床上起身后,隐约有种脑袋模糊的感觉。睡眠时间应该很充分才对,但疲劳似乎没有获得消解。原因恐怕就是我直到刚才做过的梦。

    ──一栋民房遭到烈焰包覆,从里面传出小孩子哭叫的声音。

    消防队还没赶来。偶然经过这里的我就跟其他围观者一样,只能束手无策地愣在原地。

    『那我稍微去去就来。』

    然而在群众之中,唯独那个男人和大家不同。

    他抓起一桶水从自己头上泼下来后,便走向烈焰熊熊燃烧的民房。

    『哈哈,毕竟小孩子在等我啊。』

    我想我应该有上前制止他。

    由于是梦境,我记得不太清楚,而且那也不是现实中发生过的事情。

    但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梦中的他……丹尼笑著踏入火场之中。

    我即使拚命伸手,也抓不到他远去的背影。

    「那只是一场梦。」

    就在我对那段难受的梦境回想结束并独自呢喃的时候,电话响起。

    我确认画面上显示的名字,深呼吸一口气之后按下接听按钮。

    『早安,没有我陪伴还睡得好吗?』

    电话中传来陌生的声音。

    不过从刚才显示的名字来看应该不会错吧。

    「还好啦。但是我有点怀念月华打鼾的声音啊。」

    『……我才不会打鼾。』

    应该啦──她有点不满却又没什么自信地嘀咕。

    『真受不了你。人家难得担心你的说。』

    原来如此。她似乎由于昨天的事情,在关心我的状况。

    月华在那之后表示自己有工作要处理,就一个人回饭店去了。因此留在太阳之家过夜的只有我一个,不过看来她还是为我担心到会打这通电话关切的程度。

    「你人真好啊。」

    我姑且如此平凡回应。

    『毕竟我是大人嘛。』

    结果回来的却是这样像个小孩子的发言。

    我猜她果然实际年龄跟我差不了多少吧?

    『怎样?』

    「没事。」

    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月华要那样让自己的外观一变再变呢?像今天大概也用了变声器,声音听起来跟昨天不一样。看来她非常不愿意公开自己真面目的样子。

    那是月华本身的做事风格吗?还是赋予她什么使命的那个背后组织规定的方针?不管怎么说,她肯定还瞒著我非常多的事情吧。

    然而我目前没有去揭穿那些秘密的念头──只要那和丹尼•布莱安特之死的真相没有扯上关系。

    「然后呢?身为大人的月华小姐今天是扮演什么角色?」

    我切换自己的思绪,如此向她抬杠。

    『我刚冲完澡出来还没穿衣服啦。全身光溜溜喔。』

    「在打电话前拜托你先穿衣服好吗?」

    太糟糕了。就算她真的是个大人,也是个糟糕的大人啊。

    『少年喜欢什么样的角色扮演呢?』

    一大清早是在跟我扯什么话题啦。

    『要是不在衣装打扮上先讲好,下次你就算遇到我也认不出来不是吗?』

    原来如此,看来是为了下次碰头才讲这件事的。

    ……还会有下次吗?虽然我不知道究竟会因为什么事情被她叫去见面,但还是姑且深思熟虑后回答:

    「护士,要不然就是啦啦队员。」

    『哦~果然是那样的……』

    「会这样回答的家伙只是外行人。」

    『外行人?』

    月华感到奇怪似地复诵我讲的话。

    「如果是真正的专家。」

    『什么专家?』

    「家庭餐厅的制服绝对少不掉。」

    『…………』

    电话陷入沉默。

    「再来就是便利商店,或者速食店制服。」

    『…………』

    看来电话收讯不良的样子。大概因为我用的是两代前的手机型号吧。

    「你从哪边开始没听到?」

    『我全都听到了。』

    「这样啊。那我们差不多进入正题吧。」

    毕竟人生有限,胡乱鬼扯淡之后必须比平常更争取时间才行。

    月华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打电话给我的?

    『嗯,关于这点呀。』

    然而她口气听起来莫名难以启齿的样子。

    『因为是很重要的事情,我希望能当面跟你讲。』

    我会在今天之内把自己的事情办完──月华如此表示。

    原来如此,果然下次见面已经是确定事项的样子。

    「哦哦,好。那时间地点要怎样?我预定等一下就会回去了。」

    我认为自己本身在这座设施必须做的事情应该已经结束。昨天是一方面因为疲惫的关系才留下来休息一晚,但我打算今天就会打道回府。

    『其实我这边基于某些理由可能暂时没办法接电话,所以会再找时间跟你联络。』

    「你真忙啊。」

    『毕竟我是月华小姐嘛。』

    那两件事有啥因果关系啦?我们接著互道一声「再会」后,切断通话。

    始终都在抬杠的电话结束之后,房间又恢复一片寂静。

    在静悄悄的空间中,我脑中重新回想月华刚才说过的话。

    「是跟丹尼有关的事情吗?还是……」

    她所谓重要的事情,正常来想应该是前者吧。昨天我和月华道别后,自己一个人思考过关于丹尼的事情。

    但真要讲起来,我其实根本没有必要花那个时间才对。关于丹尼•布莱安特已经死亡的事情,在我心中早就告一段落了。然而这次由于和月华相遇,让我又开始了针对丹尼思考的每一天,并得知了新的事实。

    丹尼•布莱安特曾经在这个北陆之地收容保护具有特殊背景的小孩子们,这很像是那个男人会做的事情。他肯定没有考量什么得失利弊,只是根据他自身的哲学在从事这样的活动吧。

    「那我呢?」

    独自一个人被留在那间公寓的我,也许对丹尼来说并不是需要特别保护的对象吧。就像在梦境里,无论我如何拚命伸手,丹尼依然头也不回地闯入了熊熊燃烧的烈焰之中。

    「那样就好了。」

    丹尼和我才不是什么父子关系。我们绝非什么家人。

    我这并不是在闹别扭,也不是在讽刺什么。

    实际上,那就是我们之间的相处方式。

    ──这时,传来「叩叩」两声敲门的声音。

    我出声回应后,格蕾特打开了房门。

    「呃、那个、早餐,请问要不要跟大家一起吃呢?」

    大概还难掩害臊,不过依然克服了昨天那件事的格蕾特对我露出腼腆的笑脸。

    那行为彷佛是在邀请我进入大家的圈子……加入丹尼•布莱安特建立的家族之中。像这种时候,究竟该露出什么表情才正确?得不出答案的我,回应她一句「我马上过去」并点点头。

    苦笑依旧是如此方便。

    我就这么意外受邀参加了设施的早餐时间。像这样和其他人,尤其又是和一大群人围著桌子用餐,对我来说是好久没体验到的景象。

    抱著些许困惑的我,将面包与浓汤一口一口放入嘴中。不久后,格蕾特坐到旁边来跟我聊起许多事情。话题大半都围绕著丹尼……然而在她回忆中的那个男人,跟我知道的丹尼有些不同。

    据她说,丹尼每次到访这座设施都会带礼物来给小孩子们,或是面带笑容夸奖小孩子们的特技与个性,听起来简直有如一名真正的父亲。

    「……喂,这差异会不会有点太大啦?」

    我忍不住对如今已不在世上的那位自称师父这么抱怨。无论我怎么回想,都几乎想不到那男人有夸奖过我什么的记忆。更别说是礼物了,他可是个在人家生日三天前消失的男人啊。唉,真希望他最起码帮忙支付一下家里的电费呢。

    ──如此在内心嘀咕埋怨的我,现在用完早餐后正前往哲基尔的房间。对于我这个应该是外来的人物,他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跟我讲的样子。

    这么说来,昨天我和月华来到这座设施的时候,哲基尔一见到我们就说出「我想你们总有一天会到这里来」之类的话。那究竟是什么意思?我抱著这样的疑惑,敲敲哲基尔房间的门。

    「欢迎,请进。」

    我打开房门,坐著轮椅的哲基尔便招待我进入房内。房间的格局看起来像一间办公室。哲基尔就在墙边的书架前,正把书拿到手上。

    「其实我请你来是想拜托你帮忙推动这个书架。」

    唉,看来我是被当成便利帮手叫到这里来的。不是说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讲吗?但毕竟有一宿一餐之恩,我只好在内心叹著气,走向书架。

    「左边或右边,要推到哪边呢?」

    我代替哲基尔站到书架前。但是这架上摆有几百册的书本,如果不暂时清空也没办法搬动吧……正当我想著这种事情的时候……

    「可以请你把它往里面推吗?」

    哲基尔这么说道。既非右边也不是左边,而是要把书架往里面推。

    但这个大书架本来就贴著墙壁设置,正常来想就算往里面推也没有意义才对──不过……

    「……这里是什么机关屋吗?」

    我姑且试著按照哲基尔的指示,用双手把书架用力往深处一推,结果看起来像书架的那玩意居然有如一扇门往另一侧打开,露出我还没见过的场所。

    「看来我昨天没有回去是正确的选择。」

    虽然我还猜不出这里面究竟有什么东西等著我就是了。

    我和面带微笑的哲基尔交换视线后,我们便进入那扇机关门的内部。在一条微凉的走廊上,自己操作著轮椅的哲基尔说道:

    「这座设施,以及现在这个空间,本来其实也是当成丹尼•布莱安特的藏身处。毕竟他是个经常乱来的男人,因此也树敌无数。」

    哲基尔口中形容的丹尼,在某种程度上符合我认识的那个男人。

    他以前经常不在我住的那间公寓,想必有不少时候是藏身于这个地方吧。一方面为了躲避敌人,一方面恐怕也是为了和自己心爱的孩子们相处。

    「其实我对于他究竟从事什么工作,在什么原委下创立了这座设施等等,都只知道片段性的情报。那男人甚至给人某种极力不想让自己活过的痕迹留在这个世上的感觉。」

    不过──哲基尔说著,在一面墙壁前停下来。

    错了。看起来像墙壁的那玩意,是个巨大的保险柜。

    「这个保险柜中,留著丹尼•布莱安特直到过世之前一直藏匿、关于某项工作的机密情报。然后他曾经向我这么交代。」

    总有一天,能够打开这个潘朵拉盒子的孩子们肯定会现身。

    哲基尔这么说著,从轮椅上抬头看向我。

    那眼神感觉不同于平常态度温和的老人。

    「一年前,就在他失踪后没多久,这个太阳之家收到一封信件。信中写有类似暗号的数列,经过解读后出现了应该是这个保险柜转盘锁的密码。」

    「……听你讲得好像很简单,难道是那么容易可以解读的暗号吗?」

    假如是任何人都有办法解开的暗号,总觉得就没什么意义才对。

    「是的,只要交给量子电脑分析,短短几年就能轻松解开了。」

    这位老人似乎意外是个懂得开玩笑的类型。

    「只不过,在这座设施中有个对于计算稍微比较拿手的孩子。多亏有他,只花几天就解开了谜题。」

    「……看来人类输给AI或机器人的那一天还有得等呢。」

    哲基尔在讲的,恐怕就是跟格蕾特一样具备超越常人的技术或才能的资优儿童(gifted)吧。换言之,丹尼应该是为了什么目的,将那些小孩们收容保护到这座设施的。

    「然而即使转动了转盘锁,还是没能打开这个保险柜。这个巨大的黑色箱子其实还有另一个小小的锁。」

    哲基尔眯起眼睛注视的部分,可以看到在保险柜的转盘锁附近有个小小的钥匙孔。也就是说如果没有符合这个孔的钥匙,就绝对打不开这个黑盒子。

    「请问你明白我想说的意思了吗?」

    哲基尔依然盯著保险柜如此询问。

    「……讲这话也太奇怪了。」

    不,我甚至连自嘲都说不出口,只能叹一口气,用认真的表情回应。

    「我根本连那家伙的家人都不算,他怎么可能会把那么重要的东西托付给我。」

    丹尼•布莱安特究竟是想要保护这个东西不受什么人、什么存在侵犯?

    就连这种事情都从来没被告知过的我,没理由会拥有哲基尔所说的钥匙。

    「透过感情做出什么决断,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

    这时,哲基尔柔和的声音传入我耳中。

    我转头一看,发现一双年老而慈祥的眼眸望著我。

    「人常说,所谓的人生是一次又一次的选择。不过我总觉得,在做选择的基准上看重自身感情是很令人不安的事情。喜怒哀乐,人无法永远保持在这些感情起伏最大的瞬间──也就是激情的状态。然而当面临必须做出重大决断的时候,我们却往往会把信赖放在那样变动不定的激情上。」

    即便是活到这把年纪的我也一样──哲基尔如此自我警惕。

    「在一片混沌的感情奔流之中,我们总是会被当下最为明显的激情所支配,并托付自身的决定。然而到了明日天亮,在那里的又是不同的自己。」

    他究竟想说什么,想对我表达什么,根本用不著开口确认。但是假如这样,我又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如果说不能依赖感情,我此刻能够信任的是──

    「──记忆吗?」

    自己发生过的事情。实际体验过的客观性事实。

    对,那是我自己昨天才告诉过格蕾特的话。

    当心中摇摆不定、难以决断的时候,能够依靠的就是刻划在自己脑中确实的记忆。

    在那两年间,丹尼•布莱安特对我说过什么?让我看过什么?托付给我过什么?究竟是──

    「看你的表情,是找到了什么头绪吗?」

    哲基尔这句话让我顿时回过神来,转头一看,发现那老人脸上再度浮现微笑。

    「我并没有要你现在马上回答的意思。因此请你把答案放在心中,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吧。」

    他如此说著,推了我一把。将一切托付给我。

    包括打开这个巨大潘朵拉盒子的钥匙,以及权利。

    「经历一场大冒险,到最后解开隐藏的秘密。背负这种使命的,永远都是像你这样的年轻人。老兵只能在一旁静静观望。」

    哲基尔虽然口中如此自嘲,却表情满足地缓缓眨动眼睛。

    接著又附加一句「就算你现在听起来觉得太夸张也没关系」之后,他说道:

    「希望有一天你能让我这老人家也见证看看,一段激情也能化为武器、颠覆世界的精采故事。」

    ◆五月三日 希耶丝塔

    昨天和少年K在太阳之家道别后回饭店过了一夜的我,今天飞到了更北方的大地──北海道。当然,我的目的并不是来玩或观光,而是为了某项工作。身为一名侦探,就必须具备随时能前往任何地方的行动力才行。

    「嗯,真美味……从原料上就很讲究呢。」

    虽然在季节上已经是初夏,不过这个地区依然气温微凉。即便如此,还是不能错过地方美食。因此我舔著冰淇淋,迈步走在辽阔的蓝天下。

    在深受地方乡亲们喜爱的便利商店买来的这个冰淇淋,跟全国连锁店卖的东西就是不一样。我来到这块土地后,到现在吃过的每一道冰品都非常美味。

    「我就说我不是来玩的呀。」

    身为一名侦探,所有行动背后都具有意义。尝完冰品后想吃点辣的我,接著来到一家位于市区边缘的拉面店。

    这里并不是会登上杂志的那种出名店家,给人一种内行人才知道的隐密感。掀开门口的布帘进去一看,店内也没有其他客人。

    我在餐券机点了一碗玉米加量的味噌拉面后,坐在吧台座位等待三分钟。接著伴随店长一句「嘿!久等啦!」的吆喝声,玉米粒和豆芽菜多到快要满出来的味噌拉面便上桌了。

    香浓的气味诱人食欲。我首先品尝一口汤头──真美味。虽然从刚才好像就只会讲这句话的样子,但反正我也不是什么美食评论家,所以没问题。对,我终究是一名侦探。

    就这样吸一口面,尝尝玉米和豆芽菜,又继续吸面,约五分钟便全部吃光了。正当我拿纸巾擦拭嘴巴的时候,刚才那位店长又面带笑容向我说出「最后可以加白饭到剩汤里吃喔」的建议。真是奢侈的一项提案呢。我在心中感谢著店长的好意,然而却这么回答:

    「那么,请给我一份咖哩饭。」

    霎时,店长的表情僵硬一瞬间。

    不过他接著又问我「辣度呢?」这样的问题。太好了──有通呢。

    「麻烦七分辣。」

    听到我这么回答,店长便表示「我明白了」,并退到厨房深处。

    他这动作就是信号,而我们刚才那段对话是暗语。

    于是我从座位起身,打开店内深处一扇写有「禁止使用」的厕所门。结果门内不是厕所,是一间小小的空房。在那里除了另一扇门之外,没有其他东西。

    我毫不犹豫地打开那另一扇门──这次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个有如小酒吧的空间。

    「找到了。」

    在酒吧的吧台边,我看见了这次想找的人物。

    「您好,布鲁诺先生。」

    我如此问好后,坐在吧台座位的白胡子老人便轻轻举起他正在喝的酒杯。

    「可以请你把身上的东西全部放进那里面吗?」

    不知不觉间,一名身穿深色西装的男子出现在我背后。是《黑衣人》。

    于是我把自己的手机放进他拿在手上的布袋中。

    「不好意思必须这么谨慎。我并不是对你不信任的意思。」

    「没关系,从您的立场来考量,这么做也是当然的。我乐意配合。」

    这就是和他私下单独见面时的绝对条件──不可将任何通讯装置带进会面现场。不过考虑到他的职位,这么做也是应该的。《调律者》布鲁诺的职位是《情报屋》,不允许任何情报外泄。

    「不好意思,让你专程跑到这样的北方国度。」

    「不,我反而很庆幸您刚好在国内。」

    毕竟世界是很广阔的──听到我这么说,布鲁诺先生轻笑了两声。

    他是一位在世界各地到处跑,有如资料库般不断蓄积各种知识的流浪者。那就是他身为《情报屋》的生活方式,而透过这样获得的知识,便可在其他《调律者》与《世界危机》交战的时候发挥用处。

    「然后呢?名侦探小姐,你似乎有什么事情想问我吧?」

    布鲁诺先生品尝著红酒,询问我的来访目的。

    我其实在昨天就和他取得联络,得知他现在刚好在日本国内,于是像这样约定见面了。

    而我现在对于身为《情报屋》的他想问的事情只有一个:

    「是关于丹尼•布莱安特的事情。」

    听到我这么说,布鲁诺先生默默饮著红酒让我继续讲下去。

    (插图014)

    「一年前,丹尼•布莱安特遭到某人杀害。他当时的敌人究竟是谁,可以请您告诉我吗?」

    我在对方知道丹尼是什么人物,而且也知道他已经身亡这件事实的前提下如此询问。毕竟《情报屋》比起世上的任何人……甚至比《联邦政府》的高官更清楚世界上所有的事情。

    即便如此,政府高官艾丝朵尔在搜寻丹尼•布莱安特的行动上并不会寻求《情报屋》协助。不,应该说她无法那么做。《情报屋》布鲁诺•贝尔蒙德的个人哲学是──除了本身的使命以外绝不将自己的知识分予他人。这是身为知道世上一切情报的存在所必须遵守的使命。

    「情报是一种武器。」

    布鲁诺先生放下酒杯,开口说道。

    「那比世上任何病毒、任何核武都要恐怖。因此掌握情报的人应当对责任有所自觉,关于情报的利用上必须随时谨慎小心。」

    「我明白。掌握情报的存在有必要限制在一定的人数之下。《巫女》的《圣典》本来连政府高官都无权阅览就是这项道理的证明。」

    过去也曾发生过光是一名间谍带走单单一项情报,结果就让一个国家毁灭的案例。有些时候,人的知识甚至可能连整个世界都遭到毁灭。

    「还有布鲁诺先生埋在体内的胶囊炸弹。那个引爆开关掌握在《黑衣人》手上所代表的意义,我也非常清楚。」

    布鲁诺先生无时无刻都受到世界各地的《黑衣人》们监视自己的所在地。万一他遭受什么组织绑架与拷问,在他无法自我控制之下泄漏情报之前,《黑衣人》会引爆他体内的炸弹──这就是掌管世界知识的存在所背负的生活方式。

    「既然明白这点,白日梦,你依然要向我寻求情报吗?」

    布鲁诺先生用这个名字称呼我。眼神既非在瞪我,也没有对我冷淡睥睨。

    只是这个世界的知识本身在询问我。

    即使对于可能破坏世界平衡的危险性抱有自觉,也依然有觉悟获知情报吗?

    「是的,我判断这是即便要背负觉悟也必须询问的事情。」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正因为我有那份觉悟,现在才会来到这地方。

    「当然,我不会奢望您把一切都告诉我。我只是想要知道丹尼•布莱安特过去面对的敌人究竟是什么存在,即便只是表面的部分也好。」

    「如果是身为《名侦探》的你,我想应该迟早可以得到答案吧?」

    布鲁诺先生眯细眼睛,注视依然站直身体的我。

    「……是的,总有一天。但我有种预感,如果无法在此刻这个瞬间知道,可能就会发生无法挽回的事情。」

    听到我这么表示,布鲁诺先生摇摇头说著「真是模糊暧昧的理由呢」,并且继续讲道:

    「虽然你说可能发生无法挽回的事情,但说到底,凡事本来就难免会有牺牲。如果世界做出那样的选择,我们有时候就得接受它。我们必须接受它。唯有在世界的平衡可能大幅倾斜时才出面调整。这就是我们的使命。」

    你明白吗──布鲁诺先生虽然口气温和但态度严厉地如此告诫我。毕竟是《调律者》之中最资深的他讲出口的话,分量自然不同。这绝不是讲讲华而不实的漂亮话就能带过的场面。

    我们没有能力拯救所有的人,不可能做到不让任何人受伤。《暗杀者》也好《发明家》也罢,甚至连《吸血鬼》想必也会讲同样的话吧。我自身也无法否定这点。假如否定这点,等于是对至今一路来守护这个世界的人们最大的侮辱。

    在明白这个道理之下,我依然……

    「只要让我现在得知这项情报,将来必定有一天能够保持世界的平衡。」

    所以请您把杀害丹尼•布莱安特的敌人告诉我──我如此恳求,并鞠躬低头。

    「意思是说这项情报会影响到将来某一天拯救世界危机吗?为何你会这么认为?」

    直觉告诉我,这就是他最后的问题了。

    我接下来的回答将会决定一切。对,我必须说出一个让对方能够接受的答案。

    究竟该怎么说,才能说服眼前这个世界的知识库?为了这个目的,我必须搬出的武器是什么?

    身为一名侦探,或者身为一个人,我拥有的是什么?

    ──不对,错了。应该思考我欠缺的是什么?

    「一直以来,我都没有询问过您我自身最希望知道的情报。」

    我依旧低著头,如此开口。

    「这样的我,如今不是为了自己本来的任务,只是为了一名才刚认识不久的少年而像这样低头恳求。这份觉悟,就是我现在能出示的答案。」

    我拥有的东西,根本程度有限。

    面对一名历经过我十倍以上的人生、知晓世间一切的存在,我不可能有任何能够对抗的武器。

    因此我将自己欠缺的东西反过来当成矛枪。

    也就是我失去的某段记忆。

    那是我一直想知道的事情,一路来寻找的解答。

    不过关于这点,我总有一天会自己找到,会以身为一名侦探得出答案。

    「只要您将那份知识分享给我,就能拯救一名少年。而那名少年将来总有一天,会成为甚至足以偏移这个世界中心轴的特异点。」

    所以拜托您,仅此一次就好──

    「──曾经,有一群自诩为正义的自警队。」

    世界的知识接著如此开口说道。

    「将流通于世界上的货币单位当成各自代号的那群人,据说曾为了讨伐某个巨大的邪恶而齐聚一堂。」

    酒杯伴随静谧的声响,被轻放到吧台上。

    「那个巨大邪恶的名字,就叫丹尼•布莱安特。」

    ◆五月三日 君冢君彦

    我在太阳之家从哲基尔口中听说关于丹尼•布莱安特遗留下来那个保险柜的事情后,接著便踏上了归途。从公车转乘电车,坐上新干线,接著又是电车。抵达离家最近的车站后再走十分钟,便能看见我已经看惯的老旧公寓。

    「我本来就打算要回来了。」

    我不自觉嘀咕著这样没有意义的自言自语。

    不过也的确,光是能查出丹尼以前很宝贝的画作背后隐藏的真相,这次访问太阳之家的行动就已经有充分的意义。然后我只是带著那样的成果,如今回到自己的家而已。因此我并非认真期待哲基尔所谓的什么保险柜钥匙,搞不好就在我家之类的。

    我为了如此说服自己,才讲出那样的自言自语。

    踏著已经爬习惯的铁楼梯,来到家门前转开门把──映入我眼帘的,是跟出门前没有任何改变的房间景象。

    然而,这对我来说却不是什么理所当然的事情。光是最近,这个家就不知被什么人闯过空门。家里窗户装的是以前丹尼莫名讲究而使用的强化玻璃,究竟那个犯人是怎么入侵到家里来的?

    「……这么说来,那次闯空门事件和我认识月华是在同一个时间点啊。」

    不过当时家里却没有任何东西遭窃,只是原本应该收在壁橱深处的几本杂志不知为何被排列到书架上而已。

    「那场意义不明的闯空门事件,该不会是月华搞的鬼吧?」

    她从当时应该就在追查丹尼的下落,因此如果假借调查的名义干出那种事情也不奇怪。看来下次见到她时,必须好好质问一番才行了。

    我接著轻轻叹一口气,走向衣柜。将我平常不太会碰的那扇柜门打开后,从里面窜出刺鼻的气味。柜中收藏著大量的破铜烂铁,然而那些并非我孩童时代留下来的玩具,全部都是丹尼•布莱安特出门旅行的过程中收集来的纪念品。

    我从那些堆积如山的破烂之中,挖出一把用陶土制作的万宝槌。那玩意乍看之下只是个平凡无奇的地方传统工艺品。不过如今若要为它附加什么特别的意义,那就是──一年前,丹尼•布莱安特在北陆之地断绝了消息的三天后,这东西透过邮寄被送到了这个家。

    现在这房间里到处都是我没有兴趣的美术品和古董,全部都是那个男人买来的东西。然而,它们原来并非丹尼爱乱花钱、喜欢搜集或者因为老好人的个性而收集的玩意。

    举例来讲,像是那幅作者不明的油画,实际上是他生前抱著某种信念贯彻到最后的工作所留下的成果。既然如此,他从自己的丧命之地特地寄回这个家的装饰品假如同样具备什么意义,那就是……

    「──有了。」

    万宝槌摔落在地板上。

    从破裂的陶器碎片之中,我捡起一把钥匙。

    这究竟是什么钥匙,不用猜也知道。然而藉由这把钥匙从那个黑盒子中究竟会冒出什么「秘密」就不得而知了。

    丹尼•布莱安特到底是何方神圣?他经营那座设施收养保护拥有特殊能力的小孩们,背后真正的意图是什么?一年前,他是和什么人交战,试图从什么人面前逃脱?在他面具底下隐藏的真面目究竟是什么?

    即便有这么多疑问,现在唯有一件事情可以确定。

    此时此刻,丹尼•布莱安特遗留下来的东西就握在我手中。

    他故意挑在五月五日寄到这个家的──赠送给我的这把钥匙。

    「首先要报告才行。」

    我用冒汗的手掏出手机,从通话纪录拨打电话给月华。

    必须向她报告我顺利找到钥匙的事情……不对,应该先从保险柜的事情开始讲起吧。我在脑中排列著说明顺序并等待接听,然而电话中却迟迟听不到她的声音。

    「……这么说来,她好像讲过自己暂时没办法打电话。」

    我回想起今天早上月华说过的话。

    她说等她事情办完之后会再跟我联络。

    我不禁自嘲:「也太著急了吧。」

    光是因为这种程度的事情,我内心就在期待著什么。只不过是丹尼•布莱安特或许将什么东西托付给我,这样仅仅是可能性的假说,我居然就──

    这时,握在手中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我猜想也许是月华已经办完她所谓的事情而回拨电话给我,于是立刻按下接听按钮。

    然而,来电的人物却是……

    『啊、喂喂?呃,这是君冢同学的电话号码没错吧?』

    月华才不会那样称呼我。也就是说……

    「……你是之前那位画商?」

    听到我如此询问,对方便「啊,太好了」地松了一口气。

    『对,我是克萝内。上次受你关照了。』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两天前我们准备离开那间画廊的时候,为了今后可能还会再请她提供关于丹尼的情报,所以交换了彼此的联络方式。

    『其实我只是有点在意后来事情变得怎么样了。呃,毕竟我跟这件事也不是完全没有关系。』

    这么说来也没错。克萝内当初是扮演丹尼与格蕾特之间的桥梁,而且这次我和月华也是多亏她提供情报才找到了太阳之家,进而得知丹尼生前从事的工作。然而我却彻底忘记要向克萝内报告这部分的事情了。

    于是我重新将事情的真相、丹尼留下来的保险柜,以及就在刚才找到了钥匙的事情告诉克萝内。

    毕竟我想说与生前的丹尼有生意往来的克萝内,搞不好可以提供什么新情报。然而……

    『原来如此,是这样呀……』

    她听起来像在思考什么事情似地小声呢喃后,接著表示『对不起,我完全不晓得这件事』,并且感觉在电话另一端对我摇摇头。

    「这样啊……没关系,别在意。我现在准备再去一趟太阳之家。」

    一切的事情都等我将这把钥匙插进那个保险柜之后再说。如此一来,就能解开据说是丹尼留下的最后「秘密」了。

    那是关于他工作上的机密情报吗?还是关于他当时交手的敌人?不管怎么说,我有必要知道这件事。身为被托付这把钥匙的人,我必须见证丹尼•布莱安特留下来的遗志。那恐怕就是我最后能做的──

    「就这样,克萝内。我会再跟你联络。」

    我对著电话如此表示的同时走向玄关,穿上皮鞋。

    只要现在马上出门,应该勉强可以赶上最后一班电车才对。

    我在脑中计算著前往那座设施的最短途径,并转开家门的门把。

    「不,没有那个必要。」

    当我打开门,发现有一名女性站在门外。

    是那位女画商──克萝内(注:Krone为流通于北、中欧的货币,中文一般译为「克朗」。本书中配合女性人名译为克萝内。)。

    「因为我接下来也准备要到那个地方去呀。」

    她有如魔女般扬起涂有口红的嘴角。

    霎时,我的视野陷入黑暗。

    ──不知过了几个小时。

    当我清醒时,眼前一片漆黑。

    「……呜!这是、怎么回事?」

    我搞不清楚现在自己到底面临什么状况。

    在硬邦邦的地板坐起上半身,顿时感到腰部与背部一阵疼痛。

    这感觉很像是长时间被人硬塞在什么狭窄局促的空间中所造成的疼痛。然后我脑中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这种形容,让我不禁对自己容易被卷入麻烦事件的体质深深叹息。

    就这么胡思乱想间,我的眼睛逐渐习惯了幽暗的环境。从屋外有微弱的月光透进来的这个地方,看起来有点眼熟。

    「──太阳之家。」

    是那间大厅。可是为什么?我今早和哲基尔交谈过关于保险柜的事情之后,应该已经离开了这地方。然后回到自己家,发现钥匙,接著……

    「原来是这样。」

    我回想起自己失去意识前一瞬间的景象。

    看来我是被那家伙绑架,带到这里来的。

    「你的目的是什么,克萝内?」

    我对著黑暗中蠢动的人影如此询问。

    从大厅深处──走到月光下现身的礼服打扮女性注视著我,「不好意思喔,对你做出这样粗鲁的行为」地向我道歉。

    「……克萝内,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

    可以确定的是,她绝非一名普通的画商。除此之外,我只知道她从前和丹尼之间似乎有过生意往来。但如今看来,这点也不保证是不是真的了。

    然而……

    「我吗?我只是个正义使者。」

    克萝内却说著这种话,并伴随「喀、喀」的高跟鞋声响从右往左走去。

    「这年头的正义使者居然还会绑架中学生吗?世界真是无可救药啦。」

    「最近暗黑英雄也能当主角啰。」

    你不看电影的吗?──克萝内这么询问。才不,那可是我唯一的兴趣。

    「若要说你是暗黑英雄,假如没有坏到彻底的反派登场可就令人难以接受啊。」

    至少对付的敌人必须凶恶到让人觉得绑架一名年幼中学生的行为,根本是小事一桩的程度。

    结果克萝内呢喃一句「是呀,没错」并遥望远方。

    「对我来说,他毫无疑问是那样的存在。」

    他──究竟是指谁?克萝内没有说出答案。

    就算我再度开口询问「你绑架我来有什么目的?」她也只是回应:

    「遇到自己不清楚的问题就马上问别人,并不是一件好事喔。如果抱著那样天真的想法,可是会轻易受骗上当的。」

    ……是啊,没错。所以我现在才会上了克萝内的当,被带到这里来的吧。

    那么她究竟为什么要绑架我?

    总不可能因为我就是对她来说的那个反派才对。

    既然如此,代表她的目的并不是我本身?

    被克萝内绑架之前,我还在跟她通电话。

    当时她问过我什么?我又讲过什么?

    那时候克萝内想要知道的情报是……

    「钥匙吗?」

    我很自然地得出这个答案。假设如此,接下来浮现的疑问就是她为何会觊觎那把钥匙。想当然是为了打开保险柜。那么也就是说,克萝内知道那个黑盒子里究竟藏了什么东西,而且想要得到手吗?

    「没错,这一年来,我想要得到的就是丹尼•布莱安特藏在保险柜里的『秘密』。」

    克萝内总算自己主动开口了。

    「然而那个保险柜在尺寸上实在不是能够直接偷出来的玩意,而且还装了如果强硬打开它就会瞬间爆炸的机关。因此我只好等待能够打开它的钥匙出现了。」

    克萝内以前在丹尼的委托下,为了收购格蕾特的画作,曾经拜访过这座设施。难道是那时候已经对保险柜做过调查吗?

    或者克萝内刚刚讲说「这一年来」,换言之她可能也是在一年前的那一天──丹尼死亡之后才得知保险柜的存在。不管怎么说,藉由和格蕾特建立关系而获得某种程度信任的她,要进入这座设施本身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我等待了好长、好长的时间。然后就在这时,你出现了。身在这座设施外部,并且与丹尼•布莱安特有关系的人物。毕竟他是个谨慎小心的人,所以我认为他会把钥匙托付给像你这种人物的可能性非常高。」

    上次你来到我这里时,我好惊讶呢──克萝内注视著我如此表示。

    那天是我和她初次见面。那么她就是在当时盯上我的吗?

    假如这样,也就是说她从那时候便对我设下陷阱了。故意将丹尼的情报提供给我,诱导我来到设置保险柜的太阳之家。

    「我趁那个轮椅老人不在的空档,偷偷在保险柜的房间装了窃听器。多亏如此,你的行动完全在我掌握之中。」

    ……原来如此。所以她才会知道我今天回到公寓找钥匙的事情,并预先埋伏。

    「那个保险柜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嗯,其实我本来也可以在这里把那东西拿给你看的。可是……」

    克萝内表情有点寂寞地如此呢喃。

    不过我紧接著知道,那态度实际上是感到失望的意思。

    「你那把钥匙是假的。」

    克萝内告诉我,靠我那把钥匙没能打开保险柜。

    「别说是转动了,根本连钥匙孔都插不进去。那或许只是为了欺骗试图打开保险柜的敌人而准备的假钥匙吧。」

    克萝内接著讲的话都没有听进我脑中。

    一切终究是我想太多。在生日当天,丹尼或许托付给我什么重要的东西──这其实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妄想而已。

    我应该早就明白才对。包括我当初没有被带到这座太阳之家,而是独自一个人被丢在公寓所代表的意义。对那男人来说,我并不是家族中的一员。

    「你还有想到其他头绪吗?」

    克萝内这时终于向我提出具体的问题。她想必是指真正钥匙的下落吧。所以她才会为了保险起见把我也带来这里吗?为了万一遇上那把钥匙派不上用场的状况。

    但很遗憾,关于答案我根本无从得知。丹尼没有留给我任何东西。

    「这下怎么办?我对你来说已经没有用处了吧?」

    「……嗯,没错。你的确既不是这座设施的小孩,也没有真正的钥匙。不,应该说看起来像是没有真正的钥匙。」

    克萝内又伴随高跟鞋的声响来回走动。

    「但是丹尼•布莱安特绝对会把线索的种子留给小孩们。就算他们自身没有察觉这点,在脑中──海马回的某个角落绝对留著关于钥匙的记忆才对。」

    看来克萝内对于曾经是敌人的丹尼,在这点上非常信任的样子。

    「可是那又怎样?就算小孩子们真的在不自觉中知道钥匙的下落,你们又要如何得知?难不成要剖开脑袋确认吗?」

    我说著这样光是讲出口都觉得很低级的玩笑话,试探克萝内的反应。

    「嗯,那也不错。」

    但是见到敌人面不改色的态度,我顿时无法接话。

    「我想到最终手段就是远渡重洋到某座孤岛去。」

    在那里有我们的同伴──克萝内说出了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很不利的情报。

    「身为医师的那个人在岛上做与人脑相关的研究,拥有干涉大脑的特定记忆区域消除某段记忆,或是反过来挖出某段记忆的技术。」

    「……呜!难道你想要把小孩子们集体绑架到那地方吗?简直太乱来了。只不过为了调查根本不晓得是否存在的记忆,做出那样大费周章的事情……」

    「这么做还有另外的目的。」

    来回走动的克萝内忽然停下脚步。

    「那座孤岛上正在做某种临床试验。我们的同伴是那里的主治医生,然后这座设施的小孩子们是很特别的样本。这些孩子肯定能够成为出色的容器。」

    容器?她这下又在讲什么?

    即使我疑惑歪头,克萝内也只是面带冷笑,不再进一步具体说明。

    不过至少听到这边为止,我脑中已经浮现了近乎确信的假说。

    关键的丹尼•布莱安特留在保险柜中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我并不知道;然而觊觎那东西的克萝内,甚至拟定了如此大规模的计画是不争的事实。

    关于丹尼的事情,现在还有我不晓得的秘密,而克萝内应该知道那个内容。丹尼和克萝内之间存在有我想像以上的恩怨关系。既然如此,与自称正义使者(暗黑英雄)的克萝内对立的敌人几乎可以确定就是丹尼•布莱安特不会错。然后丹尼•布莱安特在一年前身亡,也就是说──

    「一年前的那一天,杀害了丹尼•布莱安特的人就是你们对不对?」

    听到我这么说,克萝内眯著眼睛静静点头回答:「没错。」

    「……呜!混、蛋。」

    就在我准备冲过去殴打克萝内的瞬间,回过神却发现自己倒在地板上。本来以为是自己急躁过头绊到脚,但事实上恐怕不是那样。

    「对不起喔,我稍微挂了一点保险。」

    克萝内一步一步走过来。我大概是被施打了什么药物,双脚使不出力气。

    「你身体真是健壮。不但清醒得比预期还早,而且你现在其实就算全身肌肉无法动弹也不奇怪的说。」

    在距离我几公尺前方停下脚步的克萝内呢喃一句:「要感谢妈妈把你生得这么强壮呢。」

    「……很遗憾,我从没见过自己的母亲啊。」

    而且如果要说这身体稍微比一般人健壮,那也是由于这麻烦的体质让我后天性锻炼出来的。我以前不但被卷入过帮派间的争斗,甚至也有过偶然碰上强盗事件结果被痛殴的经验。所以我的身体对于异常状态或负伤早就习以为常了。

    「克萝内,为什么你……为什么你们要杀掉丹尼?」

    然后我不懂得放弃的个性想必也是源自于这个体质。

    既然都会被卷入麻烦,就乾脆彻底插手到最后的最后。

    这就是具备这项体质的我唯一能够选择的人生态度。

    「真是坚强的孩子。」

    克萝内说著,开始在我周围走动。

    「我们和丹尼•布莱安特之间的关系非常单纯──追捕者与被追捕者。那个人掌握了某项『秘密』,而我们基于一些理由不能放过那样的他。于是我们和那个男人就持续交战了。」

    以前丹尼有事没事就会说有什么人在追捕自己。那样的存在想必很多,不过其中最有代表性的肯定就是克萝内这帮人。克萝内当初大概是隐藏自己的身分和丹尼接触的吧。

    克萝内接著表示「他真的是个很顽强的男人」,并开始描述起过去的丹尼:

    「无论我们再怎么拟定策略将他逼到绝境,他在最后总是有办法躲避、逃脱。」

    彷佛在回忆从前的战斗般,克萝内遥望远方。即便如此,他们之间的战斗究竟结局如何,唯有最后的落幕方式我也知道。因此接下来从克萝内口中要叙述的,只是为何最终会演变成那场悲剧的过程而已。

    「凡是人必定都有其弱点。你知道对那男人来说是什么吗?」

    克萝内向我问起丹尼•布莱安特的弱点。

    换个方式讲,也就是那家伙究竟恐惧什么。

    人一般会对什么感到害怕?──就是自己珍惜的东西被破坏。

    那么人究竟会珍惜什么?──性命吗?还是……

    「家人。」

    答案很快就出来了。虽然不伴随现实感。

    但是最近我才透过某桩事件,亲眼目睹过那样的感情、那样的现象。

    然后重视家人的心情,肯定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普遍性的东西才对。

    「不过丹尼哪有什么家人……」

    我讲到一半顿时想到。

    有。那家伙确实有家人,就是住在这座设施的年幼孩子们。

    「没错,对于丹尼•布莱安特来说唯一的弱点,就是这座设施中收养保护的小孩子们。我因为他提出的那份委托,确定了这点。」

    那份委托──肯定就是指丹尼拜托克萝内来收购格蕾特画作的事情。当时克萝内听到这样的请求,因而明白对丹尼来说,太阳之家的孩子们是无比重要的存在。然后她恐怕就是利用了这点。

    「一年前的那一天,我们在这座设施装设了炸弹。」

    克萝内叙述起一年前我听到那通电话的另一头发生的事情。

    「当时将丹尼•布莱安特追逼到某处的悬崖边缘后,我们给了他两个选项。」

    克萝内说著,竖起两根手指。

    「是要对宝贝的孩子们见死不救,还是自己一个人抱著『秘密』离开人世?」

    ……啊啊,原来如此。克萝内那群人的目的并不是想知道「秘密」的内容,而是为了不让「秘密」曝光,所以要消除知道了那个内容的存在。因此对于知道「秘密」的丹尼•布莱安特,克萝内他们提出了那样的终极选择。

    然后面对那样的选项,丹尼当时究竟做出什么决断,我很清楚。我不得不明白。因为和他最后那通电话中响起的枪声,我还记忆犹新。

    「……可是就算丹尼死了,问题也没有解决是吗?」

    这点从克萝内如今依然这么执著于丹尼留下的保险柜就可以知道。

    「是呀,我们最大的失算就是丹尼•布莱安特的死后──虽然他的确带著『秘密』离开了人世,但后来我们却发现他把引导至那个『秘密』的线索藏在保险柜中。」

    「……所以你们才会想找出打开那个保险柜的钥匙。」

    「没错,假如是『秘密』本身装在保险柜中,其实只要把『秘密』连同保险柜一起炸掉就可以了。然而那黑盒子里装的终究只是通往秘密的地图。因此我们必须先回收那个地图之后,再靠我们自己把不知藏在世界上何处的『秘密』确实处分掉才行。」

    真是个设想周到的男人呀──克萝内回忆著过去的仇敌,眯起眼睛。

    「丹尼设想了那么多,最后又……」

    一年前的那天。丹尼不但设想、准备到那个地步,最后还为了保护自己珍惜的存在而死了。

    但是为什么?设施的那些小孩子和丹尼根本毫无血缘关系,他为何会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

    「应该是当成自己女儿的替代品吧。」

    对于我不自觉说出口的自言自语,克萝内用稍微变得低沉的嗓音如此回答。

    于是我又问了一句「那是什么意思」后,她却说道「原来他连这件事都没告诉过你呢」,露出彷佛在同情的眼神注视我。

    「他其实也曾经有过真正的家族呀。在十年前。」

    克萝内接著说出关于丹尼连我都不晓得的过去。

    「十年前,丹尼•布莱安特原本和妻子与女儿三个人住在一起。后来夫妻间由于一些因素离婚了,不过他获得小孩的监护权,并靠著自己一个大男人继续养育宝贝女儿。」

    一年前和丹尼最后那通电话中,他的确也暗示过自己曾有过家庭。

    「从前的丹尼•布莱安特是靠著类似私家侦探的工作养家活口。从外遇调查乃至解决杀人事件,只要有人委托,他不管什么工作都做过。」

    这和我认识的丹尼是一样的。他自称万事屋,在日本各地,不,在世界各地到处飞,从事各式各样的工作。

    「就在那样的日子中,有一天他抓到了某个新兴宗教团体的领头男子。那个身为教祖的男人,其实是个假借驱散恶魔之名杀戮小孩的连续杀人鬼。」

    以一名私家侦探处理的案件来说,这规模未免太大了。然而直觉与经验告诉我,如果是丹尼就算真的做出那种事也不奇怪。

    「然而那名犯人实际上是某个大财团家的公子哥,结果就在法外措施下,那男人最后没有受到制裁。」

    那是本来不该存在却经常耳闻的情况,这个世界上确实就是有那样的特权阶级。

    「如果事情就此结束倒还好。但是那个教祖的自尊心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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