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我甜蜜的苦涩公主 1 陷入悲惨命运的男子的故事)
京都郊区,山科盆地的某家咖啡厅,一名得不到回报的男子与恶魔同桌,也就是我。
茶茶开心地拿汤匙挖冰淇淋。我则是小口小口啜着咖啡,呆呆看着她。
这家伙吃的是冰淇淋蜂蜜土司砖。涂满奶油的烤土司先淋上大量蜂蜜,这样还嫌不够,中央再添上一大球冰淇淋,显然是一道高卡路里的甜点。
光看就觉得满口都是挥之不去的甜味,于是我继续喝我那苦味的咖啡。
「哎呀,怎么闷闷不乐的呢,晴之同学。你就这么不甘心输掉吗?」
茶茶一脸好笑地窥探我的表情,张开樱桃小嘴侵略冰淇淋。
她好笑的理由有八成是因为高兴吃到甜点,有两成则是寻我开心。茶茶在真的坏心嘲笑别人的时候可没这么好过,同学叫她「魔性之女」可不是叫假的。
我意兴阑珊地啜着我的咖啡,避开茶茶的攻击。
所以我会说「我并不觉得不甘心」,其实并不是因为我真的不甘心的缘故。
我懊悔的是当初为什么要在图书室打赌。
不该打那种赌的。
打赌的内容是猜来图书室的人借哪类的书,没想到茶茶在对方一进来的时候就几乎看穿了。
「长得就是爱看推理小说的样子。」 「看起来就是会抄书交科学报告的人。」 「这个是来看乌O派出所的。」之类的……准到连我都要怀疑他们是不是串通好了。
「哎呀呀,晴之同学真的是好胜又倔强。也对啦,输得那么彻底,当然会扫兴嘛。我的正确解答率有八成五,反观晴之同学不到四成。假如这是棒球的话,你的打击率还算高呢。」
你看,茶茶的个性就是这样恶劣。要是赋予排水沟或是高架桥下粗鄙暴力的涂鸦灵魂的话,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茶茶受全班乃至于全学年的学生畏惧与憎恨。用敬畏的目光远观她的,多半是男生;而用充满憎恶的诅咒眼神看她的,则多半是女生。男生喜欢叫她「暴君」或「魔性之女」;女生则戏称她「魔性之女」或「发情的跷家少女」。
我想一般人听到这里应该就了解这家伙的立场了。
不过从小学就认识这家伙的我,并不想给她冠上那种夸张的形容词。于公呢,就叫她畠山;于私嘛,就叫她茶茶,我想这样就够了。
茶茶小学五年级时手垒打击率二成七,这个成绩充分道出这家伙的立场。她可以胜任先发,却上不了明星赛,这是我关屋晴之一贯的见解。
另外,这个成绩跟她四年级时相比已经有了大幅度的改善。根据茶茶的说法,四年级时害我输得一败涂地的一次打击是她复原的预兆……
真悲哀啊,而这也是事实。不对,回归正题。
从这件事也看得出来,这家伙从以前就跟男生处得比较好。相对地,跟女生则是上演着激烈的全面战争。现在茶茶在班上也是分别卯上了女生团体的三名指导者。
一,她对看完偶像演唱会的指导者A说:「才艺发表会还开心吗?」
二,她对单恋着遥不可及美男子的指导者B说:「真遗憾,要是这世上没有镜子的话,你应该就会更有自信了。」
三,她对兴高采烈提起男友的指导者C说:「话说你晓得那个人劈腿吗?」
根据她本人的说法,自己只要看到得意忘形的人,就会想要好心剉剉对方的锐气,结果便造就她现在的性格。她的行径在旁人看来有时候是很痛快没错,但对当事人来说绝对会咽不下这口气。
就某种意义来说,她有识人之明。请注意是「就某种意义」。
顺便一提,我跟她一起当上图书股长才短短三天,就得到了以下评价。那时她摆出了好一个动人的笑容,就像一朵堇花楚楚绽放那样——要是评价再稍微替换几个字的话,我真的会误坠情网——说道:
「晴之同学真的只有态度是独当一面的外行人呢。」
我做梦也没想到,她会摆出那种天使般的表情说出那么恶毒的话。魔性之女就是魔性之女。
我这个人还没有天真到会误以为那是爱的表白,所以现在还勉强保住学籍留在这所学校。要是误会的话,这个女人保证会动用各种手段将这个耻辱公诸全校。
这可不是没有前例。实际上,去年就有个可怜的被害者——
汤匙在我眼前转啊转的不停挥舞着。幸好我不是一只蜻蜓。
「晴之同学,你现在的表情好像世界末日倒数三天喔。你还好吗?看得我都觉得自己打赌大获全胜很对不起你了。」
茶茶拄着下巴,态度显得无精打采。光看表情的话真是幅忧郁的画面。
「我可以把这当作是你在担心同僚吗?」
「啥?」
我真笨,竟然有所期待。茶茶怎么可能会担心别人?现在的我不过就是条打赌打输落得请客下场的败犬。
「还是说你希望被我这种人担心吗?」
茶茶挥舞汤匙的手戛然停住,锐利的大眼睛好像要刺穿我的喉咙。
只不过那表情参杂着这家伙平常不曾展露的脆弱一面,好像一碰就会破掉的泡泡。
「没有啦,那个……」
总觉得气氛变得不太一样,弄得我不知所措,就是那种开不得玩笑的气氛。
「应该说,像我这种人真的可以担心晴之同学你吗?」
「这话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意思。」
茶茶突然握住我的手,漂亮蓬松的马尾轻轻摇曳。
我本来想要说些什么的嘴,因为茶茶冰冷的手而忘了张开。
我只能像个傻瓜一样来回看着这家伙的手和脸。
茶茶苦恼地面向桌子,轻声说了:
「如果是我的话,一定能够解除晴之同学的痛苦,而且我自己也想为你这么做,无论以前或现在都一样……不过,要是晴之同学觉得困扰的话,我宁可什么也不做。」
来加水的服务生顿时停下脚步,餐桌前有堵难以进入的墙。
茶茶也毫不在乎这种事,「唉……」地对着桌子长吁短叹。那苦闷的呼吸挑逗着我内心角落的些微嗜虐心。
我们小学同班四次,国中同班一次,当然我从来没看过茶茶摆出这种顺从的态度。
理性着了火,转眼间化成灰烬。如果这里不是咖啡厅的话,我搞不好就抱住她了。
可是,为什么这家伙会露出这种表情?
这难道是告白之类的……
「请你老实回答我,晴之同学。」
「啊……茶茶,我是不介——」
「要是沦落到要我这个赢家替你担心的话,晴之同学的身价就真的要暴跌了!要掉到地上了!应该说潜到地底,跟这附近的地下铁东西线一样深了!就算这样你也愿意吗?」
「咦?」
茶茶脸上带着笑意。只不过,那是有如猎物当前的鬣狗的贼笑。
「如何?如果你觉得耻上加耻也无所谓的话,我会尽量替你担心。不,倒不如说,我巴不得害你丢脸喔?」
假如我出生在两百年前的话,应该已经切腹了。
我又被这女人摆了一道。
「不用了……我还没有落魄到要你来担心。再说,你根本就不会担心别人。」
「太好了,这才是平常的晴之同学。」
茶茶浮现了魔性的笑容。没错,这家伙可不是像鬣狗那种猫科犬科之类的可爱生物。她是欺骗他人,立刻在伤口上抹毒的恶魔。
「这才是平常那个只有态度独当一面的晴之同学。」
「谢谢招待,今后也请多多关照。」
看到茶茶得意的好笑,我发誓再也不要跟她打赌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大衣好沉重。
「我太大意了。你本来就不可能提议自己会输的赌。」
只见茶茶的嘴再度翘成U字型说:
「哈哈哈,你现在才发现吗~在一起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长进。要知道世间永远都是自私自利的一方获胜,知道吗?是自私自利。」
「你这个恶魔。」
二月黄昏将近,我们并肩走在通学路上。我想起高二受诅咒的每一天,厌倦地叹气。
这一年大病小病不断。先是五月得了肠炎在车站票闸前昏倒,过了只靠矿泉水和乌龙面度日的五天生活。六月不仅吃到不新鲜的牡蛎,还吐到没东西可吐。
但最大的不幸,其实在新学期开始的四月就已经造访了。因为猜拳猜输而被迫当上图书股长的我,没想到搭档竟然是「魔性之女」畠山茶茶。要是不去庙里消灾解厄一下,我看到时候自己就等着被无照驾驶的机车撞死。
「哎呀呀,你不要无精打采的不说话嘛。」
「我才没有无精打采。」
茶茶把薄薄的书包拎到裙子前,又多嘴了。我看向书包,顺势瞄到裙子底下露出的大腿,于是我别开目光。
茶茶的“制服”,是咖啡色西装外套,配上深绿和紫相间的格纹这种配色奇特的裙子。之所以加上引号,是因为这不是我们学校的制服。
我们学校除了开学典礼或结业典礼这类活动以外,便服一律OK,所以有部分女生会穿自己喜欢的学校制服来。像茶茶穿的这套好像就是东京某贵族女子学校的制服,至于是透过什么管道拿到手的就不得而知了。
对怕冷的人来说,居然有这种露脚的裙子存在,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我穿着纯黑大衣配素色围巾,裤子也是选最厚的(虽然不方便活动)。由于我没手套,就把手插口袋。要是再戴上墨镜和口罩的话,应该立刻会升格为可疑人物吧。
「拜托你讲点有趣的事情嘛,我们难得这样并肩走在一起。」
茶茶不满地鼓着腮帮子。看她这个样子,似乎会无理取闹一段时间。
我和茶茶两个人都住在京都市山科区北部。话虽如此,生活环境却截然不同。茶茶家位在从山科站上了坡的高级住宅区。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便利商店和超市不约而同都没开在那一带。
至于我则是住在车站以东,一条仿佛会碰到山下清或阿寅(译注:已故日本画家,以流浪日本各地闻名。)的巷弄深处的一间透天厝里。
附带一提,茶茶日前模拟考拿到了全校第十名的成绩,三年级确定要进升学班,胜组和败组间的落差就像这样逐渐固定下来——这是徘徊于中间与中下的我的看法。
「快,晴之同学,你来装傻。三、二、一,开始!」
「你这摆明是要我冷场。」
我无视茶茶,自顾自地往前走。这家伙会带来灾厄,绝不能和她扯上关系。过去接近她的人统统都阴沟——何止阴沟,根本是臭水沟——里翻船。
小四时的孩子王·玉出同学被茶茶用一句「我要告诉所有女生你喜欢的人是谁喔」夺走了权力宝座。
同样的手法,到了国中后似乎变本加厉,据说隔壁的五班男生统统成了这家伙的仆人。
拜这件事所赐,被大家认为跟茶茶很要好的我,不是被当成幕后黑手而对我敬畏三分,就是被冠上出卖情报之嫌成为众矢之的,真是凄惨无比。
于是我学到了要跟这家伙拿捏好距离才行,但是——
「为什么你偏偏要当图书股长……」
茶茶在选举那天就立刻志愿要当图书股长。之后猜拳猜输的我被迫在总务与图书股长间二选一,这根本就不能叫做选项,谁要当肩负全班金钱责任的总务啊。
「要我回答你是无所谓,不过,我想晴之同学自己也听过至少三遍了。」
「是啊。顺便告诉你,不是三次,是七次。」
茶茶一当上图书股长,就像在传教一样诉说大自己两岁的表姐优点。然后,就因为那个表姐高中当过图书股长,于是这家伙就自告奋勇举手了。
说到她那个样子还真是热情到了极点。一开口就是明海姐姐、明海姐姐、明海姐姐,就像考前背公式那样复诵。听到第四次时,我甚至考虑要添购耳塞了。
「那,现在就让我来跟你讲第八次吧。」
「别闹了,你不要再散播你家亲戚的个人资料了。你那个模范生姐姐——」
来报一下仇好了。
「还有你那个不良姐姐的事,我都听腻了。」
茶茶的眉毛垂成八字形,额头挤出浅浅的皱纹。
因为我提起了那个「不良」表姐。
「真是的,说到那个女人,怎么会那么不合群!能够当明海姐姐的妹妹就应该要心怀感激了,那么放肆是怎样!而且还出入Live House那种龙蛇杂处的地方,搞街头演唱那种丢脸的活动,最后甚至未成年喝啤酒!姐姐也应该跟那种愚昧的愚妹断绝关系才对……哎呀,你现在是不是像看到单纯的小学生那样笑了?」
「咳咳,没有啦,我想说你们感情居然好到会吵架呢。」
「别开玩笑了!我怎么可能跟那种人处得好!摇滚乐是那种误以为反抗就是帅气,反抗就是正义的肤浅人士才会听、会玩的东西!更加洗练帅气的曲子要多少有多少。吕德(Alfred Reed)的『亚美尼亚舞曲(Armenian Dances)』 『王者之道(El Camino Real)』 、克劳德·汤玛斯·史密斯(Claude Thomas Smith) 『华丽舞曲(Danse Folatre)』 、亚当·戈伯(Adam Gorb) 『逝去之日(Awayday)』,化为商业音乐的摇滚乐根本就没有未来!」
茶茶愤慨地抗议。这家伙一向冷眼批判同学,唯独提到这个表姐时会十分激动。这现象跟四月雪一样稀罕,我决定好好观察。
补充一下,这家伙是管乐社的,从小学就开始练喇叭类的管乐器。恕我卖弄一下无聊的冷知识,江户时代称那些干出强盗或间谍等勾当的恶徒称为。乱波。(译注:音同喇叭。)也难怪从小就学喇叭的茶茶会以大逆无道的行径远近驰名。
「不过,你和你表姐不是都玩乐器吗?」
「请你不要把我跟实祈那低级的吉他混为一谈!我可是长号声部长喔!」
所谓的声部长是指各声部负责人。有这种声部长的长号组应该很辛苦。
不过提到吹奏乐就得意忘形的这家伙反而给了我机会。
「话说,你喜欢的吹奏乐曲是哪首来着?」
「你不记得了吗?我不是借你CD了吗!就是霍辛格(David R.Holsinger)那首『Scootin on Hardro……」
「Scootin on什么啊?」
没错,这位畠山小姐一味贬低摇滚乐,却喜欢『重摇滚狂奔(Scootin on Hardrock』这首曲子,根本就是个傲娇嘛。
「不对!那首曲子的副标题是『三首即兴爵士风舞曲(Three Short Scat-Jazzy Dances)』!所以那不是摇滚乐!」
茶茶脸红脖子粗地反驳,我随意敷衍她。总算是报到一点仇了。
「啊~我要发泄一下才行。回家以后拿弟弟来玩好了。」(插花:无辜的弟弟泪流满面……)
「拜托你适可而止吧。」
附带一提,这家伙的「玩」就是世间一般所谓的「捉弄」。我不得不怜悯生为这家伙弟弟的满泰。
据说我隔壁的恶魔昨晚也在弟弟床上藏了冰块——在这种甚至会积雪的二月天。请想像看看:为了消除一天的疲劳,瑟缩着钻进被窝后,没想到脚就湿了。这不是太悲惨了吗?
而且这个女人还特地把吹风机拿到自己房间书桌放。似乎是打算等弟弟如沙漠求水的流浪者般进入姐姐的房间,就要来搬弄是非,说什么弟弟来夜袭,将被害者推入名为冤罪的绝望深渊。
这不是夸大其词,而是隔壁的犯人叙述的全部经过。其手段阴险,可比卡奇卡奇山报复狸猫的兔子。(译注:日本民间故事。)况且茶茶并没有复仇这类正当的名分,动机不过就是「因为有趣」,简直就是天魔所为。
我敢肯定,不久的将来畠山茶茶会在自己房间成为谜样密室杀人事件的牺牲者。到时候我要扮演三流刑警的角色彻底混淆搜查,使真相永无大白之日。
「昨天被他在湿掉的地方放上座垫,下次换成麦芽糖好了。」
「我真不明白你们一家人到现在都还没瓦解的理由何在。满泰是哪来的大日如来,普通的佛应该忍耐三次就到极限了。」
畠山家的家庭环境在当今真是好到一种恶心的地步。小学教学观摩的时候,父母必定相偕出席。据这家伙的老爸表示,「老师不应该在学生放假的日子工作。」
附带一提,这家伙的老爸·畠山义纲氏是一位能够出版三本著名专书的文化人类学者。
据这家伙的老爸表示,小他六岁的茶茶妈妈也是在田野调查时捡到的——其实是和助教在研究室里日久生情by《茶茶谈》。
据说两位并没有发展成师生恋这种禁忌关系,毫无阻碍就成为公认情侣,卿卿我我。应该应该说现在依然卿卿我我吧by《茶茶谈》。
「要是你没出生的话就十全十美了。」
我这么一说,茶茶的眉毛猛然垂了下来。
「爱吠的狗会早死喔。还有,连带地满泰也会遭遇不幸。具体来说就是麦芽糖灾难。」
「你弟应该要从历史中学到教训,那就是,再恶劣的体制都能靠革命推翻。」
「孔子也说弟弟就该对姐姐毕恭毕敬。」(插花:那个……春秋时期有没有提到女权说法我不清楚…)
「只有恶魔崇拜的邪教徒会尊敬你。」
像这样一路闲扯淡,不久就看到校门了。好像一天上两次学一样,感觉真奇怪。
那个长舌的茶茶话变少了。就连这个优等生看到学校都会忧郁吗?我总觉得难以应对,就这样走在这家伙左侧。
仔细想想,两个人单独并肩走在学校旁边或许是件危险的事情。要是被别人误会我跟这家伙在交往的话,对彼此都不好·因为茶茶她——!
我的手背忽然有股冰冰的感觉。
但那跟二月寒气碰到肌肤的那种疏远的感觉不一样,反而带着湿气。
那个冰冷的生物从手背钻进指缝间,打算冻结我。
然后缠上我的右指。
「你这是做什么,茶茶?」
我好不容易才说出这句话。
茶茶突然牵住我的手,动作简直迅雷不及掩耳,我毫无招架之力。于是这家伙的手就握住我的手了。
不对,或许是我的手握着这家伙的手也说不定。我几乎是下意识掐住这家伙的皮肤。理性随后才到,大喊:赶快放开!要是被人看到这一幕,你也会吃不完兜着走。(插花:理性随后才到是无数人动情后的借口……)
我放开手——原本是想这么做。
但这家伙的手指化为枷锁,将我的手指一根根禁锢起来。
「有什么关系?」
仅仅一分钟,不对,或许是三十秒。明明就是这样短暂的时间而已,这家伙的声音听起来却是那么苦恼,好像换了个人一样。
「还是说——」
那个声音揪紧了我的心。
「晴之同学觉得困扰呢?」
我停下脚步,有如中了牺牲自我所使出来的毕生诅咒一样。
我有如受到操纵般注视着茶茶的脸。
我看到了一双有如向战死者致上哀悼之意般悲恸、严肃、随时会哭出来的眼睛。就算我有眼无珠,好歹也知道那不是在咖啡厅时看到的假面具。
既然我看到了那双眼睛,就必须说点什么才行。可是我却因为茶茶的诅咒而无法开口。
啊啊,这家伙果然是个魔女。接下来要是说出任何话,毫无疑问会成为魔法。然后不管是我还是施术者,都会被那个魔法所束缚。
「晴之同学,你…………啊。」
但,那个诅咒却突然由茶茶主动解除了。
这是因为校门旁边出现了一个熟面孔。非常熟悉、疑心病重的面孔。
「啊,你们好。」
那家伙保持胸部以下不动,朝我们点头行礼。他是同班同学·友渊神人。(插花:又来这套,作者你去死好了= =~)
友渊一如往常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走近我们。要是高大的猫型机器人实际存在的话,应该就会发出这样的声音吧。这脚步声真是不搭调到了极点。
反过来说,友渊就只有这种程度的瑕疵而已。这个死板的风纪委员心中灭私奉公的精神深入基因。若是为了世间为了世人为了同学,相信不管是存折或仓库钥匙,他都愿意拿出来。
换句话说,就像是面O超人一样的人,不过他的长相倒不是那种圆脸。友渊的脸颊很尖,眼尾也不知道是不是严肃使然而往上吊。整个人好像缺钙烦躁,不过在女孩子间似乎就是那点迷人。
最后再加上成为死板记号的眼镜。话虽如此,他也不是完全不讲究外表。一头不至于招摇的褐色头发,再加上纤细身材,就完成了女同学间大受好评的友渊神人。
接下来这部分,友渊实在得天独厚到令人火大:他的父母在关东当医生,于是他就在这里租了高级大厦房间一个人住。他的志愿是报考医学系,将来想当个医生。这样女生会不喜欢他才有鬼。
不过恶意贬低正人君子也没意义,所以友渊在男同学间也相当受欢迎。只不过,隅田同学的「给友渊肛也愿意」发言已经从官方见解剔除了。(插花:…………)
然而有时他会死板过头。
「你们两个这么晚了在做什么?」
就像这样。
做完图书股长的工作以后,我们进了咖啡厅,离放学时间已经非常久了。在风纪委员看来是不自然的行动,生性严格的友渊不可能不追究这点。
不过这种像是被小偷指责顺手牵丰的行为也很教人不是滋味。
「友渊才是,这么晚了在做什么?」
友渊参加的是半等于回家社的围棋社,而且今天也不是社团活动的日子。不知道是不是上天考虑到平衡问题,友渊在运动力方面没什么出色的成绩。
「喔,关屋同学,这很简单,就是巡逻。」
他的回答是个听了不怎么安稳的词汇。
「巡逻?」
「没错,就是巡逻。我基本上是乐得后攻的人,不过安稳的生活一旦受到威胁就会拿剑。」
友渊说完,把长雨伞拿到我面前。总觉得他好像中世纪的骑士。
「抱歉,我实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到今年已经是第四件了。」
听到这个数字,我就知道友渊想说什么了。同时我对自己的悠哉感到哑口无言。【夺头杀人】——连续离奇死亡事件的通称。
去年年底,在我们这区附近发现了奇妙的无头尸。一般来说应该会当成头部被切断的分尸案。
但那似乎实在无法用「切断」一词来解释。据说那个分尸方式非常夸张,有如使出惊人力量扯断头颅一般。
这个消息流传开来是在今年年初以后了。一般来说,警察不会对媒体详实透露尸体外观,然而随着类似的尸体一具接着一具增加,情况就改变了。
今年第三具、总计第四具尸体一发现,警方就公布了尸体的状态。大概是感觉到光靠警方内部已经无法解决这件案子了吧,毕竟被害者目前全都身份不明。
之后,媒体就打着【夺头杀人】这种词汇,不断重复着耸动的报导。甚至还有电视台提出被害者是被犯人养的熊所分尸的荒谬说法。
此外,事件并不是遥远世界的故事,而是发生在这附近。因此每当我们看到报导,脑海就鲜明地浮现头被硬生生扯掉的尸体。
「虽然根据统计,凶杀案件数应该呈现减少倾向。但事情一旦发生就无法挽回,所以我才自动自发前来巡逻。」
友渊东张西望观察四周。这里是战场吗?虽然我觉得就算友渊找到犯人,也只会落得反被杀害的下场。
「感觉真辛苦。」
我客套回应,接着说:
「不过总不可能在人来人往的地方将脑袋搬家吧。真要说的话,这个国家到处都充斥着阴森森的传闻。比方说神野真国、嘱托杀人公司,还有贽人。」
不管科学再怎么进步,神秘学都不会消失。
比方说嘱托杀人的传闻。
只要肯付钱,就有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掉自己,像这样类似自杀代行业的业者在关西也开始营业。
还有京都集团丧失记忆事件。
某国中从关东来到京都校外教学,其中某组组员彻底忘记还有一个人跟他们同组。据说他们也想不起来和那个学生一起小组活动过的记忆。
抑或是贽人与魂人的故事。
据说世上存在着吃人记忆或灵魂的怪物叫作魂人,以及跟人类一模一样却沦为魂人食物的生物,两者就混在社会中。
食物叫作贽人,为了被魂人夺取记忆而存在。然后就算被杀了,还是会稍微换个名字和外貌回到这个世界。谁也不会注意到他们增加或减少。这感觉就像是个刻意捏造的现代怪谈。
「但是,现在京都发生的事件并不是虚构故事,而是事实。」
友渊不费吹灰之力攻击我的弱点。真不愧是优等生,头脑真灵光。没错,我说的话不过是自我安慰。我随口回答「我会小心的」就要离去,没想到——
「毕竟我们不晓得恶潜藏在哪里,所以你们最好也要小心,要幽会就应该换个时段。」
茶茶顿时停下脚步。我也不能当作没听到这句话。
「你不要乱说话。我跟茶……畠山不是那种关系。」
好险,这时候要是喊她名字会造成无谓的混乱。友渊表情一柔说道:
「我也这么认为。」
被他用这张甜美面具一微笑,就连不识情滋味的清纯深闺大小姐大概都会被爱神的箭射穿心房吧。
但友渊的笑容并不长久。他立刻皱起眉头,继续说:
「不过,关屋同学,就算你这么想,只要你跟畠山同学走在一起,班上同学就免不了会用异样眼光看待你,就算你是无辜的也一样。结果就是害畠山同学变得不幸。」
友渊像是要鼓起劲似的用左手中指推了推镜框。应该是有什么话不喘口气就难以开口……
啊。我猛然察觉友渊的意图。不行,不能让他继续说下去!
但在我大喊之前,友渊快了一步。
「你应该也知道才对,关于畠山同学的传闻,她一再离家出走跟好几个男人——」
「友渊,你别——」
「别这样!」
茶茶的声音有如气球炸裂。就算我什么也听不见,一切都尽在那声大喊中:「没错,切。」
面对突如其来的异变,友渊也不知所措起来。他刻意摆出笑容打圆场,表情显得僵硬。
「啊,对不起……既然我也巡逻完了,就去收拾东西回家好了。那,明天见。你们两个记得千万要小心。」
友渊就这样发出啪嗒啪嗒的脚步声逃向校舍了。我目送他的身影约两秒,也不看茶茶的脸,就牵起她的手。
「走吧,我送你到车站,最近治安不好。」
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这种话,嘴巴自然就动起来了。我不晓得这是为什么,但我总觉得不能就这样留下茶茶一个人。
我想这一定是因为我有自觉之前一直都放着这家伙不管。
「非常谢谢你。」
茶茶难得这么顺从。她的声音听起来莫名消沉,没有平常那种彻底瞧不起人的从容。
我们默不吭声地朝地下铁车站方向走去。
我真恨自己没办法立刻说出中听的话来。(插花:那就把手再握紧些……)
天空不知何时变成了接近黑的灰。等我到家时,天色应该已经完全暗了。
我一面配合茶茶的步伐,一面思考友渊多嘴提起的无谓流言。
茶茶从以前就被非常不吉利的传闻缠身。
有人看到畠山茶茶跟中年男子走在路上。
起初是这样无谓的话题。要不了多少时间,就演变成援交这类严重伤害茶茶尊严的谣言。
当时刚好是国三,两年前。茶茶明明是个才女,却落得就读当地高中的下场,就是因为那个谣言导致成绩下滑。
「你们少造谣了。那家伙哪是那种喜好周游于男人间的人。」
实在看不过去的我于是跳出来否定谣言——尽管没什么效果。
答复一律都是「可是,她不是跷家少女吗?」这句话。
那家伙每年会有一、两次毫无预警地跷家几天。这就真的是事实了,也因此补强了谣言。
高级住宅区的千金小姐在背底里猎男……像这种周刊投书栏等级的流言蜚语覆盖了那家伙。之后就是套进相同模式。什么那家伙是弃婴啦、甚至对弟弟出手啦……不堪入耳的流言一一出现。(插花:弟弟泪流满面)
后来就连我干涉不当都有可能造成新谣言,于是在毕业前那半年,我都一直避开那家伙。就算撒谎也说不出「我们一起回家吧」这种话。
进高中以后,近乎霸凌的诽谤是没了,龌龊话题却未能彻底消除,就像刚才友渊说的那样。
我也一直跟那家伙保持距离,以免那家伙遭受更多无谓的池鱼之殃。
但这个选择真的正确吗?我只是在自己方便时伸出援手,看情况不妙就收手不是吗?
「刚才真是对不起。」
我们停下来等红灯的同时,茶茶说了。
「刚刚觉得手很冷,偏偏忘记带手套……所以就……」
我好不容易才意会过来,茶茶是在讲刚才牵我手的事。
「尽管明知道要是被人家看到我们牵手,就连晴之同学都会有不好的谣言。」
她的谢罪弄得我隐隐作呕。
这样老实道歉根本就不像茶茶。
这家伙的暴君性情搞得我吃尽苦头。可是,我也不想看到她低声下气的样子。对人妥协、顺从的茶茶,根本就是诈欺。(插花:显然您也是M……)
「我太大意了。对不起。」
茶茶要放开我的手。
「别说这种话。」
我把手牵得更紧。
就算这只手变成茶茶的一部分,我也不在乎了。
「你是清白无辜的,没做任何亏心事,难道不是吗?」
「对。」茶茶有气无力地回答。
「那你就表现得大方一点。像平常那样一脸若无其事地说『我们都是图书股长,一起回家有什么好不可思议的』。别为了区区流言蜚语就消沉啦。就用你的毒舌说『我要告上民事法庭喔』。然后一笑置之。」
不知何时绿灯亮了。我们急忙过马路,害我没听到茶茶的答复。
茶茶始终看着路的尽头,我只好像随从一样跟在她的旁边。
「喂,你说点话啦。」
我弯着脖子要看这家伙的表情,有如缠人的皮条客。
但茶茶一句话也不回答。我内心焦急起来。总觉得这家伙会这样一直消沉下去。
离车站的距离越来越近了,甚至已经可以听到车站前弹唱艺人的吉他声。演奏是很精湛,但那个激昂的乐音听起来非常没神经。
过了这个红绿灯,我的护卫工作就结束了,将就此结束。
「诶……拜托你讲点话啦。」
但茶茶不发一语地走过斑马线。一旦过了马路,就是车站了。再十秒左右就要大势已定。
「喂,茶茶!」
不管怎样都无动于衷吗!
「我会再请你吃点什么啦!这次要挑点更贵的吗?那,要我请你吃三条唐船屋的圣代也行喔!」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茶茶大笑出声。
我差点以为她是不是真的疯了。从郁到躁的极端变化,可见这家伙之前有多负面。如今绝对值不变,那个活蹦乱跳、装模作样、唯我独尊的茶茶又回来了。
「啊啊,晴之同学这个人真的好好玩。居然打从心底担心我!」
气人的是,尽管我满肚子火却也松了一口气。
「拜托你别再一蹶不振啦。」
「哎呀,我才没有一蹶不振。」
「少骗人了。就算是柳下幽灵,讲话都比你有精神。」
茶茶掩嘴吃吃笑了起来。
「那是演技、演技。单纯的晴之同学或许不懂,每个女孩子都会这点功夫。」
茶茶得意地竖起食指。笑容快活得教人会信以为真。
「那,我要回去了。恶作剧是不是太过火了呢?或许应该早点揭开谜底才对呢~」
茶茶一旦这样得意起来,我就只能乖乖放弃。大概没有人像这家伙那么顽固了,抓去解剖的话应该会看到她背脊打着钢筋才对。
「那就再见了。你就快回去,路上不要再增加无谓的敌人。」
「好、好。另外我要特别告诉你一件好事。」
茶茶藏起魔性眨了一下眼睛。真迷人……千万不可以这么想。要是被这招骗到,那就等着遭殃吧。
「女孩子都是斯芬克斯。」
「斯芬克斯?」
「没错。女孩子会出谜题,然后吃掉猜不出谜底的人,大口大口地。」
简直胡说八道,真受不了,什么大口大口地。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下次麻烦请我吃圣代。」
「我想起『受领纵使跌跤也不忘抓把土』这句话。贪得无厌的人,就算跌倒也要抓把土再爬起来。(编注:受领是日本古代地方官吏名称。)
「啊,还有,晴之同学。」
茶茶的态度又突然大转变。她眼神左右飘忽,好像有话想说。
「怎样?」
「——谢谢你今天送我回家。」
这真是出乎意料的感谢词。
茶茶腼腆地搔着脸颊,说出这样显得笨拙、毫无修饰的台词,可见这家伙有多不习惯跟别人道谢。
我竟然会觉得很可爱,这点我自己也知道该反省。(插花:你就认命吧……笑)
「就算你夸我也没有奖励喔,彼此彼此。」
「今天变成有点特别的日子了。今后我就将八月二日命名为冰淇淋蜂蜜土司砖纪念日好了。」
我笑了一半的表情当场扭曲。因为我马上就明白她真正的用意了。
「也就是说,你要将我的大败永远铭记在心就对了。」
这家伙总是多一句话。故意主动树敌,行走于世间。
「我从学校就一直想,捉弄晴之同学怎么会这么好玩。」
又讲这种失礼的话。
「晴之同学跟我弟满泰真的很像,像是容易把事情想得太严重之类的。」
这是在称赞我吗?不,虽然这样讲很对不起满泰,不过这是不可能的。
「先说好,就我的认知,今天是你判定落败。我可是帮了快哭出来的你喔。」
「那么,今天这一败,我一定会连本带利奉还。从今天起我每天晚上都在笔记本上写『打倒晴之同学』好了——用红笔。」
「住手,你想害我早死啊!」
你太适合诅咒了,我才不要。
「那么,把晴之同学的学生证影本贴在女生厕所这招怎样?」
「你前世绝对是什么沼泽的青蛙,手段太阴险了。」
「我可不想被生理用品收集家说这种话。」
「谁要干那种事!因为窃盗罪被捕都比这个好!」
我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着了茶茶的道。没错,这家伙就是要惹人火大才满意,顺从反而恶心。
「还有,我最后再给你一个忠告。」
茶茶伸出食指抵着我的鼻尖。明明不过是指甲稍微碰到而已,我却觉得浑身不自在。
「我劝你回家走夜路时千万小心,提防遇上试刀杀人的人而丢了脑袋。要是你白白死掉的话,我可饶不了你!街头的吉他声实在太吵了,我走了!」
那家伙留下这句话后,就一阵风似的融人人群。
弹唱艺人的曲子不知何时转变为圆熟柔和的曲子
真是的,这个家伙总是这么没礼貌,就我个人来说,比起夺头犯人,这家伙还要更可怕——这样讲好像太过分了。毕竟茶茶不至于要人命,但夺头犯会夺人性命。
这么说茶茶好歹还是担心我的……怎么可能。毕竟傻傻跟到这里来的我要是在回家路上被杀的话,那当然是会觉得不舒服嘛。
不过,一旦开始在意,就觉得夺头案真的很诡异。到现在还没有犯人的线索,也不晓得被害人是在哪里被带走的,想提防都不知该从何提防起。
这时我发觉有人在叫我。耳朵一直听到执拗的「喂——喂——」声。难道是我掉了东西?
我看向声音来源,只见可丽饼摊贩的女店员不断朝我招手。
那身制服很像海军。厨师风格的装束系着绿领带加以点缀,再配上海贼风的针织帽,一头丰沛得无法完全盖住的乌黑秀发从针织帽底下跑了出来,相当美观。至于符不符合卫生就见仁见智了。
只不过,从我不得不观察得这么仔细这点应该也看得出来,我并不认识任何可丽饼店的人。
「啊,终于注意到我了。嗨,少年,你让我看了场好戏喔。」
「有什么事吗?」我极其事务性地问她。
「你是她男朋友?」
「哈啊?」我发出了类似嗜酒大叔的声音,这是参杂了五成不快感的问句。
「我呢,是她的隐形粉丝。没有啦,因为我一星期在这里打工三天,所以常常看到她。她真的很醒目耶~总是一副不甘示弱的样子快步走着。看那个样子,前世应该是武士,侍或物部吧。」(编注:侍是日本古代官人的称呼;物部是日本古代氏族,主掌武器的制造与管理。)
这方面的感觉我也很能理解。她看起来像是披着人皮的刺猬之类的生物。拜这所赐,我总是被弄得伤痕累累。
「不过,最近她看起来似乎状况不太好,姐姐我好担心喔。总是心想:那么强悍的她居然会沮丧,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想得我晚上都睡不着。不过早上倒是睡了。」
搞屁啊。
「然后今天她跟你一起来,就变得那么有精神了不是吗?什么嘛~原来是恋爱啊,果然年轻真好~就是这么回事。」
情绪高昂的女店员就这么讲完了,讲话尖声尖气的吵死人了,八成是附近女子大学来打工的吧。人家说三女成市,她一个人就能达到相同效果,真是节约能源。
「抱歉,我跟茶茶不是那种关系。啊……」
「原来她的名字是茶茶。哦~关系好到直呼名字吗~」
说溜嘴了。这就是所谓的祸从口出吗?总觉得情势越来越不对劲了。店员的眼睛顿时发出亮光,仿佛远处打雷一般。
「我的名字是田边千香露,记住『贩卖一千片香甜可丽饼的露天摊贩』这句口诀就对了。那么你的名字是……?」 (译注:《我甜蜜的苦涩委内瑞拉》一书中拼音译为千夏,此集更名为千香露。)
「关、关屋晴之……」
「哦,关屋是吗?效,我想跟关屋好~好聊聊,不知意下如何?机会难得,就边吃可丽饼边聊嘛。我推荐『三种莓果可丽饼』,四百三十圆。」
「你不请客就对了。」
「你想得太美了,比鲜奶油装饰还美。说穿了就是我现在很闲!也没半个客人上门~现在点餐的话,还附送免费开水喔,客人!」
「那,我点那个巧克力香蕉……」我下意识掏出钱包,我败给她的气势了。这只是中了对方的推销手法而已吧?幸好这没有羽绒被那么贵。
但有人从背后拉我的手。这回又是什么?我什么时候变成艺人了?是乞讨吗?是仙人跳吗?是传教吗?
麻痹的脑袋转头一看,眼前站着奇怪的少女二人组。
要说哪里奇怪的话,就是那两个人极尽对称之能事。
右边穿红衣,左边穿黑衣。右边那个连头发都染成了红色。就连马尾从我这个方向看过去都是右边那个扎右侧,左边那个扎左侧。
再加上连长相都一模一样,所以看起来就像其中一方从镜子世界带另一方出来一样。仔细一看,红头发那个就连眼睛都是红色的。
「我劝你最好别点可丽饼喔。」红的那个说了。
「因为千香很不会做可丽饼。」黑的那个说了。不过要是可丽饼店做不好可丽饼的话,不就不用混了吗?
「别这样啦,不要妨碍人家做生意~人家已经进步很多了。」
田边小姐就连对待这两个年纪仅及自己一半的小孩子都是刚才那种态度。她怎么可以这么轻浮?搞不好她的主成分是氢气。
「十片里面有一片会成功!」
「根本不行啊。」红的说。
「根本不行嘛。」黑的说。
我也这么觉得。
不过话说回来,这两个人默契也太好了。假如童星有这等演技的话,应该可以在业界待个三十年不成问题。
「怎样?你们是双胞胎?还是在排戏?」
「「我们是双胞胎喔~」」两人异口同声。
「我是加那!」右侧那个红的说。
「我是利亚!」接着换左侧那个黑的说。
「「两个人合起来就是加那利亚!」」红跟黑摆出了有如七十年代偶像的招牌动作。星期天早上八点的卡通正流行这种戏码吗?(编注:canaria,金丝雀之意。)
「我们非常要好。」 「息息相通喔。」 「我是『阿口』,」 「我是『牛』!」
「很遗憾,『呼吸』是『阿』『吽』才对。」
「「怎么会~」」两个人真的抱起头来。基本上她们的小动作也太多了。
「她们啊,是这家店少数的常客。也就是说,我带给孩子们梦想。这就是可丽饼店员的本色。」
尽管可丽饼遭到否定,田边小姐依然挺胸自豪。
那个胸部跟茶茶比起来要丰满许多。
「不过,既然可丽饼难吃,那么这些常客都点什么?」
「香甜焦糖奶茶。」只见红色那个拿着四个一百圆硬币踮脚放在柜台上。
这时,田边小姐早就拿着牛奶,制作那个名字长得要命的饮料了。隔没多久,她端出了一杯香气浓厚的饮料。
红色那个伸出小手拿起杯子后,慎重地端到塑胶餐桌去。一滴也没洒出来地顺利端过去以后,红的说「来,请用,利亚。」并要黑的先喝。看来红色那个是姐姐。
黑色那个也笑嘻嘻回答「谢谢你,加那。」并朝热腾腾的奶茶表面呼呼吹气。这幅光景充满田园气息,一点也不像是车站前。
「干香调饮料调配得很完美,不会太甜、不会太苦、也不会太浓腻,所以千万别在这家店点可丽饼。」
名为加那的红发少女愉快地讲解这家可丽饼店。田边小姐搔着头说「讨厌啦~人家会害羞~」。看来她完全没把批判的部分听进去。就某种意义来说,她很懂得筛选资讯。
加那把面向餐桌的椅子转成面向柜台,坐了下来。
「话说你们刚才聊了什么?聊那个尾巴发姐姐?」
「对,听说她叫做茶茶。」
该说真不愧是常客吗?这两个人也晓得茶茶。
尾巴发这个形容真贴切。那家伙的马尾与其说是马的尾巴,更像是松狮犬的尾巴那样蓬松,tail这种生硬的外语也不够亲切。我以后也用尾巴发这个称呼好了。
但我没办法继续悠哉,因为田边小姐竟然介绍我是那家伙的男朋友。
两个少女也跟着起哄,说什么「关屋哥哥是色狼~」 「关屋哥哥是变态~」来调侃我。无奈一男实在赢不过三女,感觉真没用。
「不过茶茶姐姐也真辛苦呢~」
黑色那个叫利亚的叹了口气。顺便说一下,两个少女轮流喝一杯奶茶,现在轮到了加那。
小小年纪就替茶茶担心啊。原来在那家伙完全不知道的地方多了些粉丝,明天到学校告诉她好了。那家伙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肯定会被我出乎意外的攻击吓一跳。
但,这愉快的想像就被加那接下来的话给粉碎了。
「因为她被自己的哥哥跟踪嘛,也难怪她会无精打采。」
「这话什么意思!」
我回过神来时,自己就已经如同诘问般朝加那投以严厉视线。在外人看来,应该只像哥哥在斥责妹妹。
这不是很奇怪吗?畠山茶茶根本就没有哥哥。那家伙家包括爸妈和弟弟在内一共四个人,我连所有人的全名都晓得。那家伙甚至会跟我讲表姐的事情,怎么可能会跳过其中某个家人不谈?
弹唱者的吉他演奏着诡异的小调曲子。
「就是那个意思喔。因为我们知道【夺头杀人】的详情。」
加那极其自然说完以后,人大口大口喝了奶茶,然后把杯子滑到利亚面前
「来,利亚。剩下的都给你。」
「谢谢你,加那。不过这样不太好意思耶。啊,对了!关屋哥哥,你要不要喝喝看?千香泡的焦糖奶茶真的很好喝喔。」
「那种事无关紧要。」
抱歉我现在没心情扮保母。
「告诉我!茶茶跟夺头有什么关系?」
加那说:「没办法。」接着换利亚说:「办不到。」我气势汹汹的一句话轻易就被打发掉了。
「好了好了,关屋同学,别激动。不过是小孩子的话嘛。」
虽然对好意安抚我的田边小姐过意不去,不过我并不打算当作玩笑话。或许有八成,不,九成九是两人在撒谎。但,就算剩下百分之一,只要有可能是事实,我就不能一笑置之。
「事情很简单喔,关屋哥哥。」
「关屋哥哥是普通人不是吗?」
「我劝你最好忘记。」
「不可以深入探究。」
然后两人停顿一下,同时开口了:
「「——最好不要跟尾巴发姐姐走得太近喔。
要不然或许会消失喔。
或许再也不会有人记得你喔。
那真的是非常非常寂寞、难以忍受的事喔。
就算这样也愿意吗?」」
两人异口同声,像在唱歌一样给我「忠告」。不对,那或许就是歌。两人的声音刚好跟弹唱的副歌部分混在一起,我感觉像是被抛到不知名的异国、像是脚下变成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渊、仿佛根植于体内。这跟所谓的不快不一样,感觉有如身体浮在空中、手脚被绑起来在海上漂流……
「换作是五年前的话,我们早就出手了,说『不准自作主张~』」 「毕竟换作是我们也讨厌人家自作主张鸡婆。连爸爸也生气了。」 「不过,我们之前跟贽人起了点争执。」 「就决定不再专挑贽人下手了。」 「也不过问其他魂人的作法。」 「尽管或许会因此出现被害者。」
听着两人的声音,景色就像孟克画作的背景那样歪扭歪扭逐渐弯曲歪扭歪扭这样下去歪扭歪扭似乎连自己的身体都会扭曲……此时气氛突然恢复原状了。
街头艺人的音乐也刚好停止,掌声零零落落地响起。
「我说啊~这样问或许很失礼,加那跟利亚的爸爸难不成是从事可怕职业的人?」
田边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样子这么问两人。搞不好真的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你真清楚。」加那说。
「表现杰出。」利亚说。
「不过,我们只是普通的女孩子,所以别担心。」
「夺头事件一定也会有警察来帮我们解决。」
于是话题就结束了——以「期待国家公权力」这种老掉牙的论调总结。
总之,茶茶并没有哥哥。我这么表示后,田边小姐也就不再继续追究,话题跳到了「假如要跟茶茶约会的话要去哪里」这种没有帮助的事情。应该说是田边小姐自己跳到这个话题的。
「我跟你说,有间很有趣的杂货铺喔,里面全是大洋洲或南美的民俗艺品,看个三十分钟都不会腻喔~」
很遗憾,我脑海浮现的,只有女高中生夹杂歧视发言眨低出口国的身影。
聊着聊着,气温下降到教人没办法坐着不动的地步。「「改天见~」」二人组这么说完,转眼间就融入人潮了,我也没道理继续留下来。
「啊,关关,请收下这个。」
「请不要擅自给我取绰号。」
田边小姐递给我的是附盖子的外带杯。
「香甜焦糖奶茶。这是谢谢你陪我们聊天的谢礼。」
我就捧着这杯热饮,一路取暖踏上归途。
近代街景在转眼间就变得陈旧。街道即使与光明的未来无缘,相对地却得以保持闲适,充满昭和色彩。虽然今天一天发生了许多事,我终于有回来的感觉。
只是,那两人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幻的话语,还深深留在我的脑海。
——最好不要跟尾巴发姐姐走得太近喔。
我并没有特别想跟茶茶拉近距离。
话虽如此,我们是同班同学,又同是图书股长,总不能不碰面。
我请客的隔天,二月九日。
钟响三十秒前,茶茶一如往常优雅地走进教室。不管时间再赶,那家伙都不会做出着急奔跑这种不体面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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