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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撒旦审判 第一章 不会腐朽的尸体)

    1

    梵蒂冈是独立行政、司法及财务机关的天主教国家。

    它位于意大利台伯河的右岸,蒙特·马里奥的南端与捷婶之丘的北端,面积〇点四四平方公里,人口有一千两百七十七人。虽然梵蒂冈是全球最小的国家,但在国际上有庞大势力,人们通称为教廷(Sedes Apostolica),并视为全球九亿六千八百万天主教信徒的信仰中心,因此教宗发言如不够惯重,可能会影响到美国总统选举或联合国的活动。

    教廷内有一个称为「圣座」的部门,「圣座」包含梵蒂冈中央行政机关「九圣部」,其中专门处理列福、册封圣人和圣遗物管理案件的是「册封圣人部」。他们用严谨的态度调查全世界的「神迹申请」并判断真伪,最后再向十八位枢机主教组织的神迹调查委员会提出报告。

    任职此地的几乎都是科学家、医学家或历史学家等专业人士,不过在教廷工作就代表须起誓并受洗成神职人员;当然也有部分人员原本就是靠梵蒂冈的奖学金念大学,取得博士学位后直接至圣座任职;状况十分多样。

    罗贝多·尼可拉斯神父属于后者,他在圣座就职的时间迈向第四年。

    今天是暖和的好天气,罗贝多跟平时一样在五点醒来。

    他的家位于母校圣柏纳多寄宿学校和一家面包店之间,这时间,隔壁的面包店会飘来香气,罗贝多因此醒来,他不急不徐起身,走出坐落满满书柜的卧室到厨房。喜好整洁的他将所有房间整理得一尘不染,物品摆得整整齐齐。家中不仅井然有序,注重流行和品味的他按洗练的眼光装饰室内空间,其中包含亚洲风的陈列架、前卫画家的版画、带着幽默感的十字架摆设,不像神父的居所。

    罗贝多认为天主教看重简朴的教义很不识趣,但当然不会多嘴这种事。不过,他不是自愿成为神父,是因为家里因素才被丢到天主教的教育机构直到今日。他有时会对自己的信仰半信半疑,可是无所谓,他对目前的生活没怨言。生活有保障,职场上又可读到无数令他沉迷的古文书,尤其是从中搜索出秘密的真相时,总兴奋到无法言语。

    他将昨晚买的面包放入微波炉热上两分钟,用浓缩咖啡机泡一杯咖啡,再将热好的面包、咖啡和乳酪摆在客厅的猫脚桌上,那是张带着蜂蜜光泽的桌子。接着,他从玄关拿来报纸便悠闲在桌旁阅报,享用早餐。用完餐后,在厨房的流理台冲洗杯盘,接着烫平神父的正式服装,脱下睡衣换上平坦无皱的衣服,在盥洗室的镜子前整理装束。高挑的他须稍微弯腰才照得到镜子。

    罗贝多明亮的蓝色瞳仁检视着衣着,梳理有些凌乱的深褐头发,再用少许发胶整理,确认侧面和背面的服仪才出门。

    虽然住家离圣座距离约三公里,他每天仍徒步上班。

    街上依旧充斥观光客的嘻笑声。有些女观光客受到罗贝多的风采吸引,忍不住驻足欣赏,回头看他。他挂着优雅的笑容,脑海满满是等待解读的古书。

    罗贝多到达「圣座」后,用当身分证的磁卡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两百张并排的桌子。桌上摆着最先进的电脑,四周则被一整面留着古老装饰的墙及放着古文书的书架包围。每个部门用隔墙隔开,几乎无人说话。

    在圣座里,谁也不可插手他人职务,也不能和不同部门的人攀谈。每项研究都攸关教廷不同派阀的权益,大家工作起来旁若无人。

    罗贝多迅速就座,打开电脑。

    他目前解读的是古希腊文写的古文书。那是一本充满争议的禁书,通篇语意怪异,意义不明,是中世纪法国巴黎嘉布遣会修道院内的人写成的书。罗贝多从开头一长串的赞美诗中找出了背后的秘密。

    cryptography……

    密码是种刻意将讯息隐藏起来的技术,历史可追溯至历史学家希罗多德(注:Herodotus,古希腊历史学家,在古罗马时代被称为历史之父。)描述西元前五世纪希波战争的著作(注:希罗多德的《历史》一书中,主要叙述波斯人和希腊人在公元前478年以前数十年间的战争,亦即《希腊波斯战争史》。)。

    当时,人们用名为「隐写术(steganography)」的技巧隐藏真意,进行秘密通讯。史上用隐写术的例子不少,包含在木头或象牙制的刻写板上涂蜡,藏起下方的文字,或将写着字的薄纱揉成小团,用蜡包起来,让传令兵吞下去,又或将传令兵的头发剃掉,等染上墨色的头发长出来等。不过,如此一来,传令兵和讯息可能会一同落入敌人手中,于是这项技巧的精神经过演变,不再是隐藏讯息,而是改造解读讯息的手法,从中大致可区分成「移项式密码」和「替换式密码」两种。

    「移项式密码」是改变字母排列顺序,是重组字的技术。

    西元前五世纪,斯巴达使用「密码棒(Scytale)」,这是最古老的移项式密码。「密码棒」是一种木制卷轴,使用者首先将条状皮革或羊皮缠到木轴上,并在上头写下讯息,接着抽掉木轴,摊开字条,字条乍看没有意义,但收讯者只要将字条缠在相同直径的木棒上便能还原资讯。收发信的双方只要在事前决定好文字移位与还原方式,即可确保密码安全。将OLD ENGLAND(老英格兰)的字母排列转换成GOLDEN LAND(黄金国土)的手法也是「移项式密码」。

    另一方面,印度《爱经》(注:爱经是古印度一本关于性爱的经典书籍,相传是由一位独身的学者所作,时间大概在1世纪和6世纪之间,可能是在印度文艺复兴的笈多王朝时期。)是最早提到「替换式密码」的古籍,可从西元后四世纪左右的原典找到「多种订下协议的隐密方法」的叙述。

    技巧就是两个字母为一组,然后替换成别的符号。其中,用别的字母替换原本的字母称「替换式」,而统整哪个字母替换到哪一位置的书和文件称为「码书」。著名「替换式暗号」的例子,是凯撒大帝(注:Julius Caesar,凯撒大帝是罗马共和国末期杰出的军事统帅,政治家。)的《高卢战记》(注:凯撒描述自己从前58年到前50年担任高卢行省省长时遭遇到种种事件的随记。全书共分成8卷,每章各描述整年凯撒遭遇的种种大事,其中包括战事、举办祭典、巡回裁判等行省大事。)。凯撒使用的加密技巧是按固定数目偏移,若偏移数是三个字母,则将字母表中的第四个字置换到第一个字。这种字母偏移的替换式密码称为「凯撒密码(注:或称凯撒加密、凯撒变换、变换加密。)」。

    「密码」再次出现在历史的舞台,是十五世纪的文艺复兴时期,那个时代历经动荡,作为文艺复兴中心的意大利分裂成数个城邦,而在城邦间勾心斗角的政治斗争中,密码是外交的必要技术,职业密码解读员也应运而生;紧接着,维琼内尔密码(注:Vigenerecipher,1586年法国外交家勃雷兹·维琼内尔(Blaise de Vigenere)所发表的维琼内尔(Vigenere)加密法,或称为多表代替密码。维琼内尔密码法是用26套替代密码法,每一套相对于前一套就是平移一个位置。相同字母可加密成不同的字。)、同音异字替代法(Homophonic Substitution)与分配式密码(注:原文中加入别的音或文字,或只读头文字,常与其他密码合并使用。)等密码技术相继开发出来,技术也愈来愈精湛,后来结合了无线电的发展,应用在世界大战的舞台上。世界大战中,使用的著名密码技术包括密码盘(注:美国南北战争留下的密码盘,直径大约95mm,它由两个同心可旋转的盘子装在相同的中心点所组成。圆周被等分成三十等分,较小的密码盘写着英文字母。)和恩尼格玛密码机(注:Enigma,一种用于加密与解密文件的密码机,恩尼格玛是对二战时期纳粹德国使用的一系列相似的旋转机加解密机器的统称,它包括了许多不同的型号。)。

    另一方面,文艺复兴前的欧洲称为「黑暗时代(注:Dark Ages,指在西欧历史上,从罗马帝国的灭亡到文艺复兴开始,一段文化层次下降的时期。)」。

    在这个时代,伊斯兰和远东地区的数学、科学、神学进步,造纸技术和图书馆等传播媒介也很发达,但欧洲这边却是文化的黑暗期。此时,只有修道院锲而不舍钻研密码与密码书写法。

    各地修道院的修士为了寻找圣经中隐藏的意义,不断进行各式各样的研究,而具备这些知识的文学家、链金术师与天文学家在十四世纪陆续登场,也出现许多专业的密码解读员;台面下的异端文化、思想,抑或秘密结社和宗教团体也多不胜数,这些都是超自然、神秘学知识的系谱。

    罗贝多·尼可拉斯热爱、专攻的正是中世纪欧洲神秘的密码史与宗教史。

    这次解读的古文书也很不可思议,他用替换式密码转译好大致内容,目前是用重组字的技术将时而藏在字里行间的神秘语汇转成适当字词。在过程中,他读到一件件荒诞不经的历史,上头写的是发生在修道院的种种实验。

    书的开头,是一群修道院的修士在讨论「伊甸园」的环境,他们接着在院内打造出和「伊甸园」一模一样的地方,然后在此地养育去势的男女婴儿一名。修士尽量不接触婴儿,他们懂事后,就趁夜晚睡觉时偷偷摆上食物,若要接触他们,就装成神。修士藉此观察、记录没有原罪的人类生活,但随着小孩逐渐成长,他们出现了许多自残等的异常行为,于是「伊甸园」被永远封印起来。

    书中还描写其他实验,像一群修士抓了视为魔女或魔法师的人,以拷问之名行人体实验。又譬如观察人类如何消化,于是切开活人腹部,逼对方吃下食物,或用换血来观察人体。这些惨绝人寰的行为不只归因性好虐待的本性,修士一心渴慕神,却陷入对神的创造物——人类的肉体和精神的研究,无可自拔。

    火热的信仰,时而罪孽深重。

    罗贝多日日研读的书,就是这样的世界。

    这时,电脑的讯息灯一闪,扫罗大主教通知他即刻前往办公室。

    扫罗大主教和罗贝多同样隶属方济会,是「圣座」最高负责人之一。

    罗贝多迅速穿越「圣座」一楼,爬上尽头处的楼梯。「圣座」二楼是各会负责人的办公室,包括道明会、耶稣会、方济会、加尔墨罗会、严规熙笃会、慈幼会等等。他转进办公室,扫罗大主教用一副悠哉的模样陷进红色丝绒椅。他如果剃掉圣诞老人一般的胡须,看来是一名初老健康的和蔼主教,然而,他事实上是经验丰富、堪称传说的驱魔神父。

    除了扫罗大主教,办公室还站着一名年轻俊美的东洋青年。他是平贺·约瑟夫·庚,罗贝多的挚友。平贺身材如少女一般纤细,以日本人的眼光来讲,他肤色白皙,黑直发饶富异国情调。长睫下的杏眼圆亮,鼻梁高耸,丰厚的双唇带着性感。罗贝多如怜惜艺术品一般疼爱平贺。看见平贺,他的心情很快平静下来,带着笑意走到青年身边。

    「既然两位都到了,」扫罗的声音低沉又富威严,他轮番看着两人,「我想派你们调查一件神迹,地点在最近刚独立的国家,索玛共和国。」

    「是什么样的神迹?」罗贝多问。

    扫罗的神情顿时凝重起来,「索玛共和国有个叫圣加尔墨罗的教会,在一五三八年成立,是方济会旗下的教会。里面有位神父说,一名叫约翰·乔丹的人死了一年半,尸体还是没腐烂。我们收到一封申请书,上头是当地居民连署要我们册封他为圣人。」

    「尸体没腐烂吗?历史上,确实有四十二名人士被确认尸体不会腐烂、册封为圣人的。」

    站在罗贝多身边的平贺呢哺着,他黑色的瞳仁闪烁出好奇心的光。平贺只要一碰上趣事就会不顾一切投身其中,所以才老被说是怪人。

    「最著名的就是圣女伯尔纳德(Bernadette Soubirous)。伯尔纳德在小时候见到圣母,受到指引,发现如今称为『神迹之泉』的卢尔德泉(Lourdes),后来成为内维尔(Nevers)爱德修道会的修女,可是年仅三十五岁就蒙主宠召。不过,她死后三十年,在主教在场下开棺,她的遗体竟然完全没腐烂,像在沉眠,容貌也与三十年前无异。

    十六年后,再度开棺一次,遗体经历四十六年还是没有腐烂。当时调查伯尔纳德遗体的是外科医师塔隆(Talon),他在医学杂志上发表验尸报告,『伯尔纳德的骨头与肌肉保存相当完整,最值得一提的是,死亡后,理应先腐烂的肝脏竟维持完好,没腐烂的迹象。』在一九二五年,伯尔纳德的遗体安置在内维尔的圣吉拉德女修道院,并且公开展示,之后在教宗庇护十一世(Pius PP. Ⅺ)的认可下册封为圣人。」

    闻毕,扫罗轻轻点头。

    「因为神的守护,圣人死后没腐烂的例子确实不少。」

    期间,罗贝多沉默不语,他并非怀疑教廷认可的神迹,但这些言谈如空中楼阁,如果亲眼见证神迹就另当别论,但目前没有……他藏起疑虑,平贺却迫不急待地望着扫罗,说:

    「如果圣加尔墨罗教会的遗体是神迹,我一定要亲眼看看,不过,置放尸体的环境条件适当,腐烂的速度应该也会慢下来,那边是这样吗?」

    扫罗大主教一听就摇摇头,「据报告,尸体是放在高温潮湿的恶劣环境。奇怪的事不只这样,约翰·乔丹是著名的预言家,全球都有崇拜他的信徒。他预言过未来,也有梵蒂冈不愿承认的不祥预言。梵蒂冈若承认约翰·乔丹是圣人,等于为他的预言背书。不过,我们也不能对一万三千人连署的申请书置之不理。站在梵蒂冈的角度,约翰究竟有无资格册封为圣人,是非调查不可的事。」

    「可否多告诉我们一些关于预言的事情?」罗贝多倾身向前。

    扫罗大主教将一本书、厚厚的信封袋、照片及一封信放上桌面。书名是《十字架约翰的末日预言》,作者是基德·高曼。

    罗贝多拿起照片,平贺凑上去。那是张油画,画的是河与少女。

    黑人少女穿着红色洋装,上头有宛如水滴的绿点,一半身体浸在蓝色河川,双眼阖上,头戴荆冠,颈上有清楚的红色手印。少女身边有一只篮子,篮里装彩色的蛋。画以浓艳笔调勾勒出炙热的情感,深刻得让人无法忽视。画下有拉丁语写成的标题:《头戴荆冠的娜欧蜜沉睡河中》。

    罗贝多与平贺打开信,信的署名是基德·高曼。以下是信的内容:

    「这幅精彩的预言昼是约翰·乔丹在四年前的一月画的。当时没人知晓画中涵义,但同年的复活节,我们发现一具尸体,她是一名叫莫黛尼亚(modania)的十一岁少女,她被绞杀,头戴荆冠,横死在河中。当时,她就穿着红衣服,上头的图案跟约翰·乔丹的画一样。画中的蛋是复活节的蛋,暗指事件发生的日子,娜欧蜜(naomi)这名字是将莫黛尼亚(modania)转换过的拼法。

    约翰·乔丹惊人的预言能力不只发挥在这个事件,信中还有其他预言画。他准确预料全球灾害与事件,详细情形拙作中有介绍,谨请参考。约翰·乔丹也将未来发生的事以书面方式寄给各国政府,像美国的飓风、埃及的恐怖份子,连发生的时间都料中了。

    因此,恳请考查神所赐予的神圣力量,认同他为圣人。」

    ——任务是调查大预言家不会腐烂的尸体,的确很有趣。

    抱着这种念头的不只罗贝多,平贺也兴奋地看着信和照片。

    「何时开始?」罗贝多问。

    「尽快。」扫罗大主教一面说着一面画下十字圣号,「星期天是安息日,你们就好好休息,星期一一早出发,机票都安排好了。」

    语毕,他从抽屉拿出机票交给两人。

    2

    星期一早上,平贺做完礼拜后前往罗贝多的居所赴早餐之约,他按下门铃,罗贝多出来应门。青年身材高挑,有着柔软的栗色发丝,蓝眼如明亮的湖泊,微垂的眼角带着魅力,脸上挂着女性喜欢的笑容,他的容貌和骨架如比例完美的罗马雕像。

    平贺一进屋就闻到意大利面的香气,客厅的音响流泄出歌剧的乐声。据他所知,友人常播歌剧或圣歌。而桌上这时也布置妥当,有红酒和杯盘,沙拉和前菜摆盘精致。在烹饪上,罗贝多堪称天才,平凡食材经过他便成色香俱全的佳肴,煮菜时,他的手法优雅迅速,像在观赏一场魔术。

    「先吃,趁空档,我会尽快做好意大利面。」

    罗贝多将红酒倒入平贺和自己的杯里。两人举起杯子轻轻一碰,享用前菜。

    「你看了约翰·乔丹的预言书吗?」平贺问。

    罗贝多陷入深思,沉默半晌后,他说:

    「挺有趣的。书的开头是几张照片,还有用打字机打出来的预言诗,据说都是约翰寄给各国政府的内容,关于政治、经济、灾害等,连日期都标上了。」

    「所以,约翰·乔丹真的是预言家吗?」

    「还言之过早,不过先搁下这件事,我调查了基德·高曼这个人,他是犹太人,三年前从犹太教改信天主教,心境上似乎出现很大的转变……我挺佩服他解读约翰预言的方式,比如说——」

    罗贝多放下刀又,起身到书房拿《十字架约翰的末日预言》和一张照片走回来。那是一幅画,背景是蓝色,还用红色颜料画出奇妙形状,下方写着ω(omega),标题是《狮子的痛苦》。

    「约翰·乔丹画完这幅画后写了一首诗,诗篇〈五六一七〉:『痛苦和灾厄袭上帝王,两条河川处,狮腹被剖开,内脏流淌。』」

    「听起来别有深意。」

    「根据基德,高曼的解读,这首诗预知去年八月中国的大地震,以及民族独立后的纷争;帝王是指中国,狮子是中国的象征,图中的ω代表最大数。东洋以前是八进位,八是最大数,所以暗示八月。图中的奇怪形状是震源地一带的地形,可以和这张地图比较。」

    平贺比较地图和照片,叹口气,「真的很相似。」

    「对吧?约翰·乔丹受到某种启发,在诗篇编上编号,五六一七这个数字是大地震的死亡人数,是五万六千一百七十八人的前四位数。」

    罗贝多轻轻一笑,照片夹入书中,啪的一声阖起来。

    「他简直就是现代版的爱德加·凯西(注:爱德加·凯西(Edgar Cayce,1877年3月18日-1945年1月3日)美国知名的预言家,对于传说大陆亚特兰提斯曾经做出预言与叙述。凯西据说拥有超心理学的能力,能够在睡梦中回答治疗疾病的方法。)嘛。据说爱德加·凯西让自己陷入催眠状态,接触到名为阿卡西记录的宇宙意识,然后从中提取知识。约翰的预言来源似乎也是睡眠,基德·高曼说约翰因为接触到阿卡西记录,幻视到未来。约翰难不成真是爱德加·凯西第二……」

    「若真是如此,我们岂不是成了神迹的见证人,真让人兴奋。」

    平贺难掩内心的激动,罗贝多只是轻轻点头。

    「话说回来,我们要如何研究那具没有腐烂的尸体?」

    「要先观察约翰·乔丹的尸体状态,但会不会跟罗莎丽亚·隆巴洛(注:Rosalia Lombardo,罗莎丽亚·隆巴洛是个死后尸体没有腐烂的少女,被称为「二十世纪奇迹之一」。)一样?罗莎丽亚的遗体安置在意大利帕勒摩的嘉布遣会地下纳骨堂,死后超过八十年,但尸体变成尸蜡,没腐烂。」

    平贺递给罗贝多一张图。图中是一名两岁多的女童,蓬松头发上打着金缎带,全身裹着金布,睡在玻璃棺中。亮丽的肤色和浓密的睫毛十分鲜活,时光的流逝无损她可爱的样貌。罗贝多惊讶地吹声口哨。

    「太惊人了。这尸体是在什么状态下保存才变成这样的?」

    「这具尸体放在没腐败细菌繁殖的强硷环境,长时间隔绝空气,尸体产生尸蜡现象;而且尸体内部的脂肪不仅没有腐坏,厌气性细菌(注:又称厌气生物,是指不需要氧气的生物,一般都是细菌。)还消化了脂肪,造成尸体呈现蜡一般的固化。在密闭的棺材、低温的水中,或符合这些条件的地下室,偶而会出现尸蜡现象。不过,嘉布遣会是以独特的方式埋葬罗莎丽亚的尸体,采木乃伊的保存技术,可惜这套技术的详细手法没保留下来。但是,最近的研究中,有人判断这套技术使用的药包括福马林、亚铅塩、酒精、水扬酸、甘油,但详细作法就不得而知了……」

    平贺深感遗憾地说,如果有机会,他想实际操作看看木乃伊的研究和实验。

    「我想想,尸蜡的作法说不定类似荣光之手(Hands Of Glory)。」

    罗贝多轻快地说,平贺大力点头。

    「我也这么想。荣光之手是切下判死刑的罪人手臂,用人工的方式制成尸蜡,当成宗教仪式上的蜡烛,或作为有守护作用的护身符。传说将荣光之手点上火,就能封印家中某人的行动,所以小偷会在偷盗的目标门前点起荣光之手,火一旦点着,偷窃就会成功,火没点燃,就会失败,最好打消念头,而且真的满准的,真不可思议。」

    平贺兴奋表示,罗贝多轻描淡写回答:

    「我倒晓得荣光之手的作法。」

    「欸,是吗?」平贺不自觉地凑出身子问。

    「我去看一下面煮好没,再慢慢解释给你听,等等。」

    罗贝多站起来,消失在厨房中。

    平贺根本不在乎意大利面到底煮得如何,他浮躁地动着身体,眺望厨房的状况。不一会,罗贝多端出撒上很多辣椒的蕃茄意大利面,摆在桌上。歌剧的乐声也从强而有力的男中音转成女高音。

    「上菜了。弹性和调味都恰到好处,平贺,别客气,快吃吧。」

    罗贝多随音乐哼着歌,用叉子卷起意大利面。平贺也点点头,他一口接一口吃起来,等挚友说出荣光之手的作法,但对方一直没重提话题。

    不管从好的或坏的角度来看,罗贝多这人始终落落大方。明明只大自己三岁,说起话总像长辈。和他比起来,自己不善与人交往,也拙于下厨和打扫这类复杂麻烦的家务,像他这样的人根本没办法一边注意厨房的意大利面一边和人聊天,很多事情他做起来就是手忙脚乱。可是罗贝多一向游刀有余,社交手腕得体,谈吐幽默,受人欢迎。光这样可能觉得他轻浮,但他博学多闻,专业知识到杂学领域都难不倒他。

    平贺很尊敬对方,但知道友人有时会如逗猫一般捉弄自己。他的好奇心被点燃,正当平贺急得快动怒地主动询问荣光之手的事时,罗贝多轻轻一笑,说,「关于荣光之手的制作方法……」他知道平贺忍耐到极限了,每次都会在快惹毛对方时即时灭火。

    「我研读的古文书提过,中世纪的修士会从原住民魔女或法师那边学习知识,进行各式各样的实验。关于香草等的草药知识也都是从这些人身上学到的,书上还描述,他们将荣光之手视为具某种效力的道具,用在秘密仪式中。譬如耶稣会著名的恶魔学家德尔·里约(注:耶稣会学者马丁·德尔·里约,出版过著名的《魔法精释》(Disquisitionum Magicarum,一九五五)。)常制作荣光之手,制作方法当然也转化成密码,妥善保存在书中,流传后世。

    荣光之手的制作方法如下:

    第一个步骤是切下判绞刑的犯人右手。最好选在尸体还吊在绞刑台上很新鲜的时候,或在月蚀时切下。接着用尸袋包住手,用力拧干血水,再用白布包裹,和盐巴、辣椒与硝石一起浸泡在粗糙的陶壶中,两星期后取出来,曝晒在阳光下,等它干。晒的时机最好选在八月,天狼星和太阳一同东升的炎炎夏日最适合。最关键的是,要晒到完全没有水分,若不干,就将尸手放在炉灶上,烧香柏木和马鞭草来加以干燥,再将干燥的尸手当烛台,在上方燃起蜡烛。不过这个蜡烛要是特制的,材料是处绞刑的男性犯人脂肪、纯蜜蜡和拉布兰(注:芬兰的拉布兰(Lapland)省。)产的芝麻,这样也可以制作荣光之手。德尔·里约说,小偷会用荣光之手施展魔法,在魔法的掩护下偷窃,可是据说某家人熟睡时,一名年轻女仆醒来,想灭掉上头的火,可是用水灭不掉,但浇上牛奶就熄了,如此一来便解除了魔法,逮捕小偷;此外,也可抽干手臂血液,干燥后浸泡在蜡中,这样做好的荣光之手可当成蜡烛来点火。

    你觉得从科学的角度来看,可否用这种方法来制造没有腐烂的尸体呢?」

    「原来如此……就是排掉水气,在陶壶中发酵,再移至阳光下晒干。这跟制作起司的方法类似,但是否能作出尸蜡也很难说,真想尝试一下。」

    平贺回答得很认真,罗贝多忍不住笑出声。

    「你这人的确是会这么做。」

    罗贝多吃完最后一口意大利面,喝了一点红酒。

    「我有个疑问,人们发现尸体没腐烂多半都是『开棺后,发现尸体没腐坏』,为何要将埋好的尸体再挖出来?」

    平贺侧头思考。

    「现在是为了判定是不是要册封圣人,我们才会开棺来检查尸体有无腐坏;若是以前,有地位的人死后,尸体会移葬到特别的地方,在开龛(注:指寺庙在特定日子开佛龛供民众参拜,天主教亦有存放圣体的圣体龛。)或战争暴发而威胁到尸体时才重新挖出来。不是改葬这类原因就挖墓,确实是很奇怪。」

    「对吧?」

    「传说中,圣人的尸体除了没有腐烂,还出现各种不可思议的情形,像出油现象。有人从墓中挖出圣契贝尔(Charbel Makhlouf)的尸体,安置在小礼拜堂,尸体便渗出油,量多到一星期就要换两次衣服;此外,一位叫玛丽·玛格利特·迪赛秋(Marie Marguerite Desanges)的女性,生前就不断祷告,『希望燃烧自己,作为圣餐的供品』。听说她死后,尸体大量出油,为修道院圣坛的油灯提供好几年的油。」

    「哦,」罗贝多惊讶地蹙眉,「燃烧自己作为圣餐的供品,这愿望还真血腥。那她的尸体事实上真的出油,供给圣坛的油灯吗?」

    他直视友人的双眼。提到关于神迹真假的敏感话题,平贺都能见到摇曳在对方眼底深处的晦暗火焰,他一时有些畏怯,摇摇头回答:

    「这应该……就只是传说吧。」

    3

    一早从意大利出发的平贺与罗贝多,到索玛共和国的机场时已超过晚上六点。

    索玛共和国位在大陆潮湿地带与沙漠地带之间的内陆,政府将广大森林的一角整平,盖起机场。

    两人走下飞机空桥,映入眼帘的是将天空染成一片绋红的夕阳、深邃的热带丛林,及一排排停满机场的战斗机。个头高,皮肤又黑的当地人来往机场,使用的语言似乎是法文,机场的指示图也用法文标示,平贺完全分不清方向,幸好罗贝多精通法文,两人顺利来到出口。出口处挤满接机人潮,罗贝多在人群之中发现一个人,连忙拉着平贺朝对方跑去。

    那是年约十八岁的黑皮肤青年。戴绿色箱形帽,穿着长至脚踝的绿色贯头衣,是当地原住民的服装。肩上披着金布,腰系着同色的腰带。仔细一看,青年拿着写「JOSEFHIRAGA,ROBELTO NICHOLASH」几个大字的海报。罗贝多很快和青年说起话。平贺听不懂,愣愣站在一旁。

    和青年谈笑风声的罗贝多转头说:

    「平贺,他叫沃克,是教会派来接我们的人,他替我们准备了吉普车。」

    平贺和沃克打招呼,沃克露出雪白牙齿一笑,衣摆一扬就迈步向前。平贺跟在他身后。吉普车大摇大摆停靠在玄关,车里坐着穿白衬衫,貌似司机的男人。男人一看到沃克就打开副驾驶座和后座门。沃克坐进副驾驶座,平贺和罗贝多坐到后座。从司机的态度看来,沃克的地位很高。沃克简短下达命令,司机就发动吉普车。

    车子从机场驶向广阔绵延的大道,两侧都是树林,毫无变化。两小时后,终于看见城镇,那是一座超乎平贺想像的热闹都市。数个宽广的十字路口,椰子大街的两侧栉比鳞次地并排着高楼层大楼,都是崭新建筑。高级进口车在马路上来来往往,其中穿插几近报废的破车,还有吉普车,脚踏车及两轮车也川流不息。街上霓虹灯闪烁,虽然入夜,但还有许多行人。女人头顶着篮子做生意,篮里有各色布条,四周也有众多飘着独特辛香料的摊贩。天气很闷,人们身上散发出来的热气更蒸腾了空气。车子继续往前开,他们的右手边终于出现哥德式建筑的巨大教堂。几近参天的高耸尖塔中,最高的一座几乎刺穿高挂夜空的明月。

    这时,沃克转头向罗贝多说了一些话。平贺问罗贝多:

    「他在说什么?」

    「这里是索玛首都利卡玛最辽阔的地方。十八世纪时,索玛共和国被法国占领,在这个地方盖起教会,不过这里深深烙印着当初虐待人民的历史,人们对这里的信仰薄弱。但我们待会要去的地方是共和国的第一座教会,最崇高的教会。」

    在说话期间,吉普车穿过市中心到窄路上,高楼大厦和华厦都抛诸脑后,穷酸的铁皮屋壅挤地紧靠在一起,车道也左弯右拐,很是复杂。罗贝多看着景色低语,「这路真不好走,说不定是从殖民遗迹改造而成的迷宫……」空气的湿度过高,平贺疲惫不堪,几乎没变化又杂乱的景色让他脑袋一片混沌,思绪迟钝,他索性将放着调查用具的工作包抱在胸前,不知不觉睡着了。

    「平贺,起床,我们要转车了。」

    听到罗贝多的声音,平贺顿时睁开眼。转车处是渡口。

    夜晚时分,河流一片漆黑,但奔腾的河流哗啦啦地激出土石流一般的剧烈声响。司机留在车内,平贺和罗贝多下了吉普车,沃克到售票的小屋购票付钱。小屋到渡口的路上,站着一群做生意的女性,但没人强迫推销,一见他们就画十字圣号。索玛共和国的国教是非洲难得一见的天主教。而渡口停着一艘独木舟,一名黑人在船头掌舵。平贺一行人坐进船中,船因为重量沉进水中,接着黑人将船划了出去,期间,船身一直不稳晃动,平贺因为晕船而吐在河里,众人到目的地的码头时,他已累得精疲力尽。

    「没事吧?平贺。我帮你提行李?」罗贝多担心地问。

    「我没事。」平贺摇摇头。

    沃克拿着手电筒领头走在前面。三人走在空荡荡的草原上,前进一会,一直照着远处的灯光忽然映出好几辆警车,周围聚集着人群。平贺忍不住问,「发生什么事了?」罗贝多拍拍他的肩膀说,「去看看吧。」两人于是穿过草丛走到停车处。大批人来来去去,而人墙另一头出现了一具尸体,空荡的骸骨上残余着少许人肉。

    「是命案。」

    罗贝多与平贺赶紧走向尸体的方向,这时一名年轻男子挡在他们面前,年纪约在二十五左右,理着平头,茶色头发,中等身高。即使穿上西装,仍看得出他锻链有素的健壮身材,精悍的五官极具男子气概,粗犷的一字眉展现出坚强的意志和老实的个性。瞳孔与发色相同,眼神相当锐利,鼻子高挺,嘴唇稍厚,还有W型的下巴。男人的样貌令罗贝多想到狮子。

    「前面禁止进入。」男人双脚撑开站着,双手盘在胸前阻止两人前进。

    「请问你是?」罗贝多问。

    男人举起身分证回答,「比尔·萨斯金。FBI探员。」

    英文。罗贝多面露难色,他不太懂英文。

    「为何FBI探员要来这种地方?」平贺问比尔。

    「当然是调查命案,两位呢?」

    「我们是梵蒂冈派来的。」

    比尔一听到来历,态度顿时变得和气,「失敬,两位是梵蒂冈的神父吧?我是天主教徒。根据调查,这名被害者也是天主教徒。方便的话,希望两位能为死无全尸的死者祷告。」说完,比尔便将垂在胸前的玫瑰念珠十字架举在两人面前。

    「被害者是谁?」

    「我们检查了她的遗物,她是美裔导演艾美·波士尼,为了拍摄记录片,一年前来这取材。」

    「我们能走近一点吗?」平贺一问,比尔立刻回答,「我带两位到尸体旁边。」

    那是一具血淋淋的尸骸,上头满布鲜血、残余的人体和碎骨。一座空祭坛搭在尸体旁边,罗贝多凝视着那座祭坛。

    「这是仪式的残迹。」他很快解释,「应该是盛行这一带的宗教组织,叫帕兹拿。他们先在祭坛上献上祭物,再用刀划伤尸体,利用尸臭诱来秃鹰,进行鸟葬。」

    「不好意思,」比尔不懂意大利文,只好问平贺,「那位神父说了什么?」

    「这是当地宗教组织吊祭尸体的仪式。这个组织叫『帕兹拿』。」平贺翻译,「人死后,他们在尸体上划出伤口,引诱秃鹰来食用……」

    比尔恍然大悟,「她看起来应该死好几天了,皮肤组织几乎没剩多少,原来是被秃鹰吃掉了。」

    平贺观察着已成白骨的尸体下身,忽然大吃一惊。

    「有什么问题吗?」

    「尸体的骨盘很开。」

    「意思是?」

    「艾美·波士尼可能怀孕了。从骨盘开口来看,已经要临盆。」

    比尔非常惊讶,「那胎儿在哪?我们没发现疑似胎儿的骨头或组织。」

    「这个我们也不清楚。」平贺也很困惑。这时,一名看似法医的男人走过来,手里拿着一颗平滑的石头。比尔接过石头,好奇地说:

    「这是法医从尸体嘴里发现的。」

    「尸体口中居然有石头……」

    平贺探出身子观察石头,上面画着奇怪的几何图案。

    「这石头是怎么回事?」罗贝多问平贺。

    「听说是放在尸体的口中。」平贺将讯息转译给友人听。

    罗贝多露出兴致勃勃的神情,「这可能是沉默之石……」

    「沉默之石?」平贺问。

    「一种施咒的媒介,为了不让死者的灵魂说出不该讲的话,会把石头放在死者嘴里。这种习俗在很多原始宗教中都见得到。」

    平贺将罗贝多的解释译给比尔,对方认同地频频点头,低声说:

    「艾美很有野心,抢到多次独家新闻,但好强的个性也引来非议、惹上麻烦,或许艾美发现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而被灭口……」

    平贺和罗贝多一同为死者祷告,祈求冥福。结束后,罗贝多小声向友人抱怨:

    「这里比想像中还危险啊。」

    「因为是刚经过激烈内战后独立的国家,所以状况连连吧。」

    两人和沃克穿过草原,走向教会。一到缓坡上,不远处出现一座巨石砌成的建筑,沃克指着建筑说话,罗贝多转译给平贺听,「那里称为『神之城壁』,是我们准备前往的圣加尔墨罗教会的外墙。」期间,坡度逐渐变陡,三人愈来愈接近耸立前方的巨石建筑。满天星斗下,坐落在山丘上的「神之城壁」是一片映在月色下的雪白圆柱群。平贺感到一股栖息此处的伟大意志。

    穿过城墙大门,三人到一座种植大量南国植物的蓊郁庭院,从树林的细缝可瞥见几栋建筑,脚下绵延的道路铺着石子,两侧耸立一座座尖塔,和教会的拱门连接在一起。

    整座教会散发出庄严的氛围,十分美丽。

    玄关处的墙面刻着天使和其他浮雕,两旁同样坐落参天的尖塔,周围立着四根细致的装饰圆柱。在沃克带领下,两人进到教会。教会的走廊墙壁是双层墙,玫瑰窗设在非常高的位置,窗下有小圆窗。一到教堂中央,名为光塔的天顶设计是受罗马式建筑影响留下的痕迹。到礼拜堂时,凸出的扶壁(注:Buttress,欧洲古代建筑常见的建筑构件,建筑师将其修建在主墙和外部墙壁之间以减轻主墙所承受的压力。)与铁制的辅助支架,将整面萎丽的彩色玻璃塑造成鸟笼般的精致空间。祭坛上挂着青铜制的耶稣像,天花板垂下许多吊灯。祭坛旁摆了一架老旧大管风琴。

    一名老人和神父在礼拜堂里,他们转着薰陶乳香的香炉,来回在礼拜堂中走动,用拉丁语吟唱经文。沃克大声叫唤两位神父,神父停下脚步,看到平贺与罗贝多便走向他们。

    「欢迎光临此地。我是参孙,这位是约书亚。我们衷心期待两位到来。」

    高人一等的大块头神父,行礼如仪地用拉丁语介绍。

    「谢谢。我们打扰各位作礼拜了吗?」罗贝多同样行一个礼。

    「今夜是恶灵徘徊的日子,我们在祷告,替教会守望。朱利安主教不在的这段期间,若出事就麻烦了……」

    叫做约书亚、身材纤瘦的男人小声说着,他仿佛窥见恶灵的气息,眼神怯懦地四处张望。参孙似乎在责备约书亚,不悦地清清喉咙才开口:

    「本教会的负责人朱利安主教前往远地替病患看诊,目前不在教会,预计明天回来。他回来之前,请两位好好休息。」

    「谢谢你们。其实,我们前来此处的主要目的是调查不会腐烂的尸体,请问尸体在哪里呢?」

    一听到平贺的问题,参孙与约书亚面面相觑。

    「尸体摆在教会的墓穴里,但钥匙由朱利安主教保管,还无法带两位过去。」

    「那就没办法了,」罗贝多打了呵欠,「请先带我们去住的地方吧。」

    两人被引导到教会庭院后方的正方形水泥建筑中,这栋建筑毫无多余装饰,似乎近期才建造完成。

    「这原本是很气派的修道院,但独立运动时,一群政府军冲进来,盘踞在这里,抢夺贮藏室的资源,又残杀修士,他们大概认为教会中没其他人才安心。后来,反政府军为了杜绝守在教会的政府军而炸毁这里,我们只好凑合着用这样的建筑,但很合适,这里面是新的,有浴室、电线,也很干净。我们的礼拜时间是早上六点与晚上七点半,教会会响钟来通知,再请二位移驾礼拜堂。中午十二点也会响钟,代表午餐要开始了。我们的教会从以前就规定不用早餐,用空腹来感谢神每天恩赐的粮食。」

    参孙面无表情地介绍,同时打开一扇门,门没上锁,「这是双人房。因为你们要来,我们都事先打扫干净了,床单也换新的,二位,晚安。」他画了十字圣号后离开。罗贝多和平贺一进房就见到五颜六色的布装饰在墙上,从天花板垂吊下来的吊扇吹着布,徐徐晃动,这是欢迎的旗帜。这里和梵蒂冈都是天主教,但地处南国,气氛很不一样。

    玄关正对的墙挂着木制十字架,上头刻着原住民风的花纹。床铺与衣物柜两组,但桌椅只有一组。这只是小事,但平贺有点紧张,不知道应该选择哪里待下来,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罗贝多拍拍他的肩膀,「稍微调整一下吧。」他说完,就将摆在中央的桌子和椅子移到角落。

    「在这种狭窄的地方,你比较能集中精神吧?这桌子就给你用。」

    「那你呢?」

    「其他房间还有,我去拿。」

    罗贝多迅速离房,不一会搬来一组叠好的桌椅,他分别将桌椅排在窗户旁边。

    「在窗边工作还满舒服的,就这样,我们整理好就休息,床的话,就睡靠自己的那张。现在满身大汗的,我先洗一下澡。」罗贝多打开旅行包拿出换洗衣物、毛巾和盥洗用具。他将毛巾扔给平贺,「你一定忘了带毛巾,我带了你的,拿去用吧。」

    平贺的确忘了带毛巾,他也没特别准备日常用品,只有皱睡衣。

    「谢谢,每次都麻烦你,不好意思。」平贺忍不住道歉。

    「不好意思什么?你这些地方很有趣啊。」罗贝多很快脱下衣服,露出肌肉,他穿着衣服时看起来很瘦,但身材结实得让人联想起米开朗基罗的大卫像。

    在罗贝多淋浴的期间,平贺打开托特包,整理调查用的工具。他在桌面摆上笔电、观察化学反应的试剂、量杯、烧杯、电子显微镜、不同用途的照相机、录影机和成分分析器。衣物柜正好当成暗房来显影底片,他将显影液放在衣物柜。不一会,平贺的桌边俨然成为一个小型实验室,接下来只要等小型超音波扫描仪寄来就好了。可是,他有些不安,寄送机械的过程须经湍急的河流,路途险峻,真的可以平安送达吗?他祈祷着仪器可以顺利送来,这时,浴室的门开了,穿着浴衣的罗贝多走出来。

    「你整理好了吗?冲个澡比较好哦。」

    平贺点点头脱下衣服,进到浴室。友人的肥皂和洗发精都整齐排在里面。他淋浴洗头,结束后一出浴室,就见到罗贝多整理好自己的工作空间,和平贺夸张混乱的位置相比,他的单纯许多。笔电、数位相机、复写纸,十二色的彩色铅笔,就这样。而友人穿着浴衣,躺在床上睡了。

    平贺也换上睡衣,找了找网路线的插座,但一如所料地没这种设计。没网路,他就无法和「圣座」机械技术部的罗兰连络了。平贺无奈叹口气,关掉电灯,钻进被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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