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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外地的某处山岳地带。和缓白雪静静飘降的山谷中,有一间山林小屋。
幻想教团第二斥侯班待机所。
住在这间小屋里的人,都如此称呼这个地方。
「——意思是说,审问会总部,濒临崩塌?」
在暖炉旁边操作大型无线电对讲机,留着一头醒目蓝发的少女,搬出不太开心的语调对着麦克风说道。
《不,并非如此。我们要营救的重要人物应该是被隔离于地下设施才对,而遭到破坏的大概是终极监狱的一部分而已吧。》
「……这样啊。」
《然而根据情报显示,审问会总部已失去足够收容所有重要人物的设备。要修理必定得花费相当多时间,因此预计审问会将会把人移送至其他设施。》
少女的指头『咚咚咚』地敲打着桌面。
「那么,应该趁胜追击。摧毁学园,现在是大好机会。」
《…………你是笨蛋吗?》
「我不是笨蛋。鹅妈妈才是笨蛋。摧毁学园,是我的目的。我要替妈妈报仇。」
《感情用事的,有一个凶煞就已经够多了。我们并不希望挑起战争。》
「会那样想的,也只剩鹅妈妈跟大蛇而已。幻想教团期望战争。魔女们,憎恨人类。」
《……这点我并不否认,但并不是所有魔女都想与人类互相残杀,也有许多魔女期盼迎接一个没有战火的世界。》
少女弯曲五指,握成拳头状。
「……没有战火的世界?那种世界有什么乐趣?鹅妈妈跟大蛇所期盼的世界,只是单纯的私欲罢了。又不是大家都希望那样。」
《……你的想法与凶煞一样呢。够了,把麦克风交给大蛇。》
「不要。我话还没说完。袭击学园,现在正是——」
少女话还没说完,匆见一只手悄然自背后伸了过来。
只见一名穿着凌乱和服的高瘦男子站在少女背后。年龄大概不到二十五岁。一头蓬乱到极点的修长黑发及苍白肌肤,都与身上的和服格外相衬,使他整个人看起来宛如幽灵一般。更重要的是,他那被划下一道水平伤痕的双眼,所代表的意义是……
眼盲。他的双眼早已完全失明。
嘴角叼着肉干的男子明明看不见,却仍一把从少女手上抢走麦克风,准备接听通讯。
少女顿时气呼呼地鼓起腮帮子。
「大蛇,不要妨碍我。」
「好啦好啦吵死了吵死了——给我退下吧,渣滓。」
渣滓。一般用来形容经过数次冲泡而导致风味变淡的茶叶或咖啡。
同时也是和服男子·大蛇呼叫少女时所惯用的绰号。
「别叫我渣滓。小心我把你砍成两半喔。」
「哇喔——还真亏你敢对自己的师父讲出这种大话呢。办得到的话就来啊。」
「……………唔唔唔。」
「喏,糖果给你吃,乖乖待在一边吧。」
大蛇将棒棒糖丢给少女,赶走她之后接起无线电。
「——唷,我是大蛇啦。我的徒弟给你添麻烦了。」
《……麻烦你务必再用心一点教育她好吗?她虽是贵重战力,但品行方面的问题实在太大了。》
「哇哈哈!就算你对本大爷这样讲也没用啊。打从我收她为徒的那时开始,她就是那种个性了。」
大蛇彷佛说笑一般豪迈地笑了片刻之后,收起笑容接着说道:
「……我大概可以料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重要人物……草剃树夕越狱了对不对?那孩子早已进入青春期,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早晚会演变成这种局面。」
《是的。由于凶煞与梅菲斯特的强袭作战以失败告终,因此这样的状况在某种意义上可以判断成好机会就是了……》
「哼,就是因为你把事情交给那个变态处理,才会造成这种结果吧?聊年前也是一样,都是那家伙害我们被全世界逼入目前这种处境。曾经并肩作战过的本大爷与你应该对这点再清楚不过才对吧?」
《那是高层的指示,我也没办法。内侧也有不少人期盼挑起战争,因此高层才认为只要派遣像凶煞那样的狂人出马,就能加快激发战争的节奏吧。》
「…………然后呢?老大你打算怎么办啊?」
《趁运送途中袭击护送车,抢回重要人物。》
听完鹅妈妈的计划,大蛇嗤之以鼻地轻哼一声。
「我原本还以为你会命令我杀死她呢。」
《就算对你下达这种命令,我也不认为你会乖乖加以实行,更何况那也并非我所期盼见到的结果。更重要的是,只要我们的目的能实现,就有办法拯救她,因此我不会下这种命令。》
也是啦,大蛇如此回答。
一旁的蓝发少女则是『喀哩喀哩』地不断摆动棒棒糖敲击牙齿。
「……只由本大爷与渣滓两人出手吗?援军呢?」
《敌人恐怕会在移送时准备诱饵车辆吧。预料也有可能采用空运方式。》
「单凭我们两人根本忙不过来啊。」
《我们这边已准备好数架『英雄』,应该会在作战开始前送抵你们那边才对。》
听见英雄一词,大蛇不怎么开心地挖了挖耳朵。
「……是所谓的魔导龙骑兵吗?别想要本大爷承认那种东西是英雄!」
《肉体虽是人偶,魂魄却是本尊。只不过缺乏自我意识就是了。》
「收纳魂魄的容器截然不同,缺少自我意识也只是理所当然的结果罢了。Alchemist社那群大笨蛋……竟然制造出那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以后就算遭到祖先责骂也不关我的事喔。」
《总而言之,应该是可以发挥战力才对。虽不知对方会派出多少辆诱饵车辆,但到时就请你大显身手,临机应变执行任务吧。》
「好好好。这边都已经在山里窝上好几个月的时间了,很高兴有机会能够重新回到人多的地方啊。」
《作战开始的日期为后天,我会再跟你联络。在那之前请先作好相关准备。》
鹅妈妈挂断无线电的同时,大蛇也摘下耳机组丢回桌上。
「喂,渣滓,真是太好了呢。这是你的头一次实战喔。有没有自信啊?」
大蛇边将手置于头上边喊了少女一声。
只见嘴里叼着棒棒糖,坐在窗边桌子前面开始整理枪械的少女,正一脸气呼呼地怒瞪着大蛇。替两把小型机关枪插上长度特别夸张的弹匣之后,少女举起双枪瞄准大蛇。
「当然有。我随时都能,击溃,审问会。」
语毕,少女使劲咬碎叼在嘴里的棒棒糖。
***
在小巷道的结界迷宫内进行探索后,总算发现毒贩根据地的哮等人,边提防内部状况边闯进去。
可能因为这里真的极为隐密吧。很幸运地据点内空无一人。
内部装潢看似一间经过改造的酒吧,有舒适的沙发椅与透明玻璃桌,吧台的棚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酒瓶。这些酒全都是加入天然魔导遗产药草泡制而成的私酿酒。光是查获这么多瓶私酒,应该可以换得相当可观的积分才对。
但现在并不是在意什么积分的时候。
「……树夕。」
哮只用手背轻轻触摸被带进后方寝室安置,睡得十分香甜的树夕脸颊。
陷入沉眠的树夕,似乎有点怕痒地微微蠕动嘴角。
光是这样看着正常睡觉的树夕,哮就已经高兴到几乎快要掉下眼泪。
距上次触摸妹妹已经睽违了整整5年之久。没人可以体会哮到底有多么渴望这一刻的来临。他深刻地体认到能够像这样以普通家人身分与她相处的机会究竟有多珍贵。
可是在满怀欣喜的同时,内心也充斥着一股挥之不去的不安之情。
自从发生树夕虐杀了多数人命的惨剧以来,到现在已届满5年。
随着当时的记忆涌上心头,哮忍不住用力地握紧拳头。
(……不要紧。当时的惨剧绝对不会再度上演。)
哮这样对自己说,让自己的心情冷静下来。
此时——
「……哥……哥?」
微微睁开眼的树夕,从睡梦中清醒了过来。
一股不迳而走的紧张感转眼即逝。哮立刻换上温柔的表情,靠近树夕身边。
「睡醒啦?感觉如何?身上有没有什么地方会痛?」
「……?为什么,哥哥会……树夕怎么会……?」
可能是对于自己如何来到此地的记忆还有些暧昧不清吧,树夕挺起上半身,伸手轻抵额头。
但树夕绝非丧失记忆。
不只如此,她反而还能鲜明地回想起来。
无论是不久前的杀戮记忆,或是五年前的虐杀回忆。
「……树夕……又……!」
「没关系,我会陪着你。」
「可是……树夕……又杀人了啊……!?」
「那不是你的错。只有我明白这点。」
哮搂住树夕的肩膀,把她拉进自己怀中。
然而树夕仍压抑不住对自己所作所为的畏惧之情。
「……哥哥你根本不清楚……什么不是树夕的错,绝对没这回事啊……!树夕的身体,就是会实现树夕的心愿啊……!」
「……不对的是你的身体,并非你的心灵。」
哮让树夕的脸埋入自己胸口,伸手轻轻抚着她的头。
正当兄妹俩紧紧相拥之际——
「——草剃,我有话对你……咦!」
突然开门走进寝室的樱花看见两人抱在一起,顿时发出一阵反常的尖叫声。
「你、你、你们兄妹两个人在做什么……!」
基本上个性算是正经的樱花,不知为何竟脱口讲出这句有点搞笑的台词。
而被狠狠打乱原有步调的哮,也只好放开树夕的肩膀。
「…………看样子你也已经大大地受到杉波她们的影响了呢。」
「——!?」
「别那么发自心底地大受打击好不好……」
他边面露苦笑边轻枢脸颊,而神情呆滞地坐在床上凝视着樱花的树夕,则是迅速闪身躲到哮的背后。
树夕一边从哮背后缓缓露出半张脸,一边不安地看着樱花。
樱花换上温柔表情站到两人面前,微微弯腰看着树夕。
「我们算初次见面吧。我叫凤樱花……隶属于对魔导学园鸦试验小队,是草剃的队友。请多指教。」
樱花伸出手掌。
树夕交互看着樱花的手掌与相貌,短促地「啊」了一声。大概是看到头发之后,联想到樱花就是以前哮所提起的那名留着一头晚霞色秀发的女性吧。
树夕提心吊胆地伸出自己的手跟樱花握手。
「树夕……我叫树夕。是哥哥的……妹妹。」
「嗯,我听说了。草剃说得没错,你长得真可爱。」
面对樱花的笑容,树夕顿时羞红双颊。
「不必担心。我敢保证事态不会再继续恶化下去。」
「…………」
「你是我恩人的妹妹,我绝不会丢下你不管。」
樱花的诚挚态度,令树夕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低头默然不语。
而她脸上的表情则闪过一丝阴霾。
哮猜想树夕大概是感到有点不知所措吧。
「抱歉啊……如你所见,她还满怕生的。除了我以外,她从没跟其他人好好交谈过的经验。」
哮神情复杂地说道,樱花随即轻轻摇了摇头。
「不会,没关系……倒是草剃,麻烦你过来一下。我想跟大家商量之后的行动。」
同意樱花提案的哮轻轻点了点头。
樱花向树夕挥手道别,转身离开寝室。
就在哮也准备随后跟上之际——
「……哥哥。」
他突然被树夕叫住而回头观看。
只见树夕维持着低头的姿势,双手紧紧抓着床单不放。
「我马上就回来,你在这稍等我一下。」
为了使她安心的哮如此说道,可是树夕却始终面带不安神色地低着头。
「……别担心。虽然不知道有没有办法说服大家理解……但我绝对会设法解决你的事情。」
既无自信、亦无确切证据。然而哮仍旧只能这样说。
他强压住那股快要陷入自我厌恶的感觉,打开房门,前去与队友们会合。
就在关上房门的瞬间,哮看见树夕微微蠕动了她的嘴唇。
「……了我……」
纵使声音没传入耳中,他也能藉由嘴型看出她讲了什么。
但哮却宛如塞住耳朵不肯聆听似地关上房门。
哮步出寝室后,发现成员们各自坐在椅子上。
樱花则背靠墙角站在一旁。众人均不发一语,十分担心地看着哮。
「抱歉……让各位久等了。」
哮开口赔罪后,便走到吧台前的位置就座。
樱花看着哮说道:
「草剃,关于接下来的事情……」
「等一下。我有话要先对大家说。」
「……没关系吗?」
「总不能害大家在一无所知的状况下被卷入这场风波吧。况且我原本就打算在今天坦承这件事情了。」
听见哮的决心后,樱花默默阖上双眼。
哮将双手摆在膝盖上,下定决心开始向成员们吐露事实真相。
「那孩子——草剃树夕是我妹妹。身为SS级危险指定的她,原本被关在禁忌区域终极监狱里头。」
小兔及真理脸上均浮现出惊讶神情。
樱花是因先前已听哮说过而毫无反应,不过连斑鸠也只是默默地眯起双眼而已。
「我猜,她大概是擅自越狱了吧。」
「越狱……从禁忌区域的终极监狱吗!?」
真理向前探出身子,表现出更为诧异的反应。
这也难怪。若说到终极监狱,那可是在审问会当中戒备最为森严的设施。其坚固程度,甚至与Alchemist社第五研究所的精灵复原设施不相上下。
见到真理的反应,哮也只能低头。
「那孩子就是这么危险。过去……她曾在我们的故乡,残杀了许多条无辜人命。」
「…………」
「但请你们别误会。那是因为树夕她控制不了自己的力量,并非出于自己的意志。另外她也只有在被置之不理时,以及自己有生命危险时才会陷入失控状态……平常其实很乖巧。」
「…………意思是说……」
「她是——」
就在哮准备开口讲出真相时——
至今一直保持沉默的斑鸠突然出声说道:
「崩坏症候群。」
在场视线全数集中至斑鸠身上。
「草剃的妹妹就是罹患了这种疾病。这是一种满常发生在非继承血统之变异魔女身上的症状。具有与生俱来的体内幻器出现裂痕,或是幻器护膜较为脆弱的病状,纵使并非有意,也会迳自为周遭带来魔力灾害。相信你们应该也有听说过才对吧?」
真理及小兔都有听说过这种病名。
「一般魔女可以透过缚狼锁压抑这种症状,然而草剃的妹妹魔力生成量异于常人。魔力含量一旦过大,即便没转换成魔法也能对人类造成危害,以及引发异常现象。换言之她本身就是具移动力的灾害。」
「那、那……在我们忙着讨论后续的这段期间,她岂不是也很危险吗?」
「这倒不必担心。崩坏症候群最好的应对方式,就是让病患释出一定程度的魔力。我猜她在抵达此地的过程中已使用了大量魔力,照理说应该得花上一段时间才能再次达到饱和状态。幸亏草剃他妹妹罹患的并非龟裂型症状,因此虽然满了就会外泄,但在那之前都不成问题。」
小兔一边轻抚胸口松了口大气,一边窥视哮的脸色。
哮却试图反驳斑鸠的说明。
「喂,杉波——」
「草剃你安静。由我解释比较快。」
「等等,不是那样的。你的说明……」
「给我闭嘴!」
斑鸠断然打断了哮的发言。
哮受到斑鸠的严肃表情震慑而闭口不语。斑鸠大概非常清楚哮想表达些什么吧。哮想对斑鸠这样说——
你的说明几乎都是谎言。
面对哮试图质疑她为何说谎的视线,斑鸠也以眼神作出回应。
——因为没有公开真相的必要。
「杉波你怎么知道这些事情呢?」
小兔开口询问,斑鸠如此回答:
「在我刚进学园的时候,曾因好奇心而骇进禁忌区域的资料库。资料库里头留有草剃他妹妹的相关档案。」
这也是谎话。
审问会并没有使用情报机器记录树夕的档案。除了相关设施的仪器全都是独立系统以外,相关纪录也全数采用纸本留存。
透过骇客行径取得树夕相关情报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斑鸠之所以明白树夕的事情,是因为哮在国中部时代打输樱花,自暴自弃时主动开口告知她的。
而斑鸠会这么强硬地试图隐瞒树夕的事情,一定是为了避免队友们对树夕产生恐惧感。
哮很清楚这点,摆在膝盖上的双手使劲握成拳头状。
现在不是表明真相的时机。
也不是不信任队友,只是她们必定会对树夕心生畏惧。
得知树夕的真面目,以及她的危险性之后,还能保持正常理智的人实在少之又少。
「…………」
樱花早已注意到斑鸠与哮两人不太对劲。
他们显然隐瞒了某些事情。
假若换成其他人的话,樱花就算强行逼供也一定会问个水落石出吧。
但她既不能对队友做出这么不体贴的举动,也并不打算那样做。
(……同伴不愿吐露实情,还真令人感到落寞啊。)
樱花一边对感到落寞的自己露出苦笑,一边压低视线。
坦白讲,她连作梦也料想不到哮的问题竟会严重到这种地步。得知他妹妹是SS级危险指定,她内心并非一点都不动摇。就连方才在小巷道内遇见树夕时,她也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甚至在跟树夕握手示好时,也不是丝毫不觉得愧疚。
樱花只不过是依循着自身原则,以及对哮的心意采取行动罢了。
樱花对哮的感激之情绝无虚假。多亏与他邂逅,才使她在真正的含义上免于偏离正轨。
只为复仇而生的辛酸与落寞。
宛如独自行走于黑暗之中的孤独感。
以前的樱花深爱那种感觉,也早已作好坦然接受这是自身应受之报应的决心。宛如赎罪一般,持续走在孤单的复仇道路上。
然而哮却在肯定樱花复仇意念的基础上,否定了樱花的生存方式。
于是樱花明白了——独自一人所能办到的事情到底有多渺小。
于是樱花明白了——孤单一人究竟是多么没有意义。
于是樱花明白了——与队友们并肩作战能够创造出多么强大的力量。
正因如此,这次樱花才主动对哮伸出援手。
不要独自承担。干嘛自己一个人伤透脑筋啊,大笨蛋。硬是不由分说地替我背起一半责任的你,为什么反而落得快被自身重担压垮的地步呢……
(……我,就试着用我的方法替你分担吧。)
樱花挪开贴着墙壁的背部,走到哮旁边的椅子坐下。
看着众人的表情,便可深刻感受到她们都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照理说大概会考虑将她送回禁忌区域,接受合适处置以确保其安全才对吧。
但对方是哮的妹妹。虽然心里会有「她是基于不可抗力的因素而被监禁,所以想让她重获自由」的想法,但必然也会同时产生「身为未来的异端审问官,不能容许这种事情」的矛盾念头。
真理也曾面临过类似的处境,最能理解树夕感受的人非她莫属。而樱花则在了解事态的前提下,试着提出一个方案。
「相信大家应该都已经了解目前的状况才对。这是无庸置疑的紧急事态。我也无法放任被指定为SS级的那孩子自由行动。」
「……可、可是,她是哮的妹妹耶?虽说我也不晓得这样做到底正不正确就是了……」
真理态度游移不定地说道。
樱花点了点头,以手轻捂胸口。
「嗯,但是我……身为一名异端审问官,绝不能作出释放她的决定。」
怀着坚定意志的樱花,转而望向哮。
哮松开摆在膝盖上紧握着的双拳,转头面对樱花。
「…………我明白。我的想法也跟你一样。就这样放树夕离开监狱实在很危险……相信这也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我想也是。」
「立刻把我妹妹移交给审问会吧。这才是最佳方案。」
哮再次握紧拳头。
脸上浮现一抹淡淡苦笑的樱花,低头察看手表型通讯装置。
「既然这么决定,那就立刻行动吧。接下来我们……」
「…………」
「启程护送草剃树夕回禁忌区域。」
众人均大吃一惊地抬起头来。
哮更是吓得差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护送……不是应该联络审问会,请魔女猎人前来才对吗?」
「虽然我也很想这样做……但其实我的通讯装置跟手机自从踏进这座结界之后就出问题了。」
「……咦?」
「完全没有任何反应啊。」
经她这么一提,在进入结界时,哮的耳麦也不知不觉就故障了。
但只要一离开结界,就能轻松找到联络方法。
哮虽然困惑不已,然而看到樱花的表情之后,他便恍然大悟。
樱花非常刻意地摇摇头说:
「这样根本无法联络审问会。不得已只好由我们负责护送回去罗。」
语毕,樱花对哮展露笑容。
「探视危险指定等级较高的魔女,会造成相当可观的开销,这点我也非常清楚。若对象是SS级的话,那必定更加难以估算吧。」
「……难不成你……」
哮从椅子上起身。
樱花一边轻抠脸颊,一边移开视线。
「我十分明白这是违法的行为,毕竟我无法断言绝对没有危险……但我相信草剃你所许下的承诺。」
承诺。
——只要有我的陪伴,就不会让树夕对队友们造成危害。
樱花相信他说的这句话。
「……所以,那个……你们兄妹两人就好好度过这大约一小时的相聚时间吧。」
吃惊的不单只是哮而已。
小队全体成员均被樱花这个出人意表的提案吓得哑口无言。
而樱花或许也觉得有点尴尬吧,就这么将头撇向一旁,拚命试图用浏海遮住自己的脸。
率先发出笑声的是斑鸠。
「……你还真是讲出了不仅大胆,而且超不像你平常作风的话呢。」
「我、我也有自觉啦。」
「换作是以前的凤,管他是不是自己人,早就立刻呼叫魔女猎人并罗哩叭唆地强调什么义务或职责之类的——」
「我现在还是觉得有很多不妥的地方啦。」
「只不过呢……就凤而言,她的表现已经够好罗。这次你倒是很懂得察书观色呢。」
受到夸奖的樱花,顿时感到更尴尬地任由视线四处游移。
小兔也接在斑鸠之后,一脸诧异地看着樱花。
「如果对方不是哮的妹妹,我想你大概也不会这么客气吧……但要是想要我夸奖你的提案也不是不行喔。」
「~~啧,你以为自己有多伟大啊,西园寺!」
「人家都好心夸奖你了,你就坦然表现出开心的模样好不好——?」
面对『呵呵呵~~』地发出得意笑声的小兔,樱花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至于坐在沙发椅上的真理,则是不发一语地眺望着樱花。
视线夹带着类似无法苟同,或者该说是打死也绝不会认同的意念。
樱花大概也注意到了吧,随即与真理互瞪。
「…………」
「…………」
「……………………简直不搭调到恶心的地步啊。」
樱花默默走到真理身旁,用双手使劲捏住她的脸颊。
真理也不服输地反捏回去。
「拟猜素个不董擦艳孤树的轮股喝劣赭~~!(你才是个不懂察言观色的人格分裂者!)」
「逼一微收危呵消对打承衣ㄟ又喝一ㄉ译晃西~~!(别以为稍微跟小队打成一片就可以得意忘形啊!)」
就在两人上演毫无意义的互捏戏码时,斑鸠挨近哮,在他耳边讲起悄悄话。
「……你就默默地接受这番心意吧。就算没将事实讲出口也没关系。」
「可是……我不能害你们承担多余的责任——」
「你说多余?你是认真的吗?如果是的话,连我也会痛扁你一顿喔。」
被斑鸠怒瞪的哮顿时沉默不语。
哮很难得像这样遭到斑鸠怒瞪。
「你要是觉得多余,那就随便你,但这种好事你这辈子再也碰不到第二次了。那孩子也只剩现在有机会尝到自由的滋味。」
「可是树夕她……」
「我晓得。一旦得知那孩子的真面目,相信凤必定会中止这项计划吧。到了这种时候,只要是能够利用的,管他是不是队友都好好利用一番就是了。」
「…………」
「……妥善运用你们兄妹两人能够独处的这段时光吧。做或不做,还是保持犹豫不决的现状,全都是你的自由。」
「杉波……我……」
「我认为全都是对的,这个选择题没有所谓的正确答案。毕竟这本就不是能够轻易作出决定的问题……尽管烦恼吧。可是,你一定要确实自己作出决定。我可不打算帮你背负你肩上的重担喔。」
斩钉截铁地讲完这段话之后,斑鸠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着樱花等人。
斑鸠的眼神虽是冷淡,却也暗藏着一丝温柔。
哮则是在看过一如往常吵吵闹闹的队友们之后,才压低视线凝视着自己的掌心。
10分钟后。简短作完自我介绍的鸦小队一行人,直接把哮晾在一旁,成员们全部集中到树夕身旁。
「——好啦,所以说呢,接下来轮到身为小队时尚领袖的我——二阶堂真理,来替小树夕搭配合适的服装罗!」
这突如其来的事态,令树夕有点焦虑不安地左顾右盼。
「请,问……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意思就是,难得能有一场没外人打扰的兄妹约会,当然要好好打扮一番才行啊!」
「……约会?」
「放心吧,小树夕。大、大姊姊我会把你打扮成一个美人啦……!」
树夕虽然一方面对喘着大气缓缓逼近的真理感到有点害怕,另一方面却也不知所措地交缠着十指。
「……可是,树夕并没有做那种事情的立场啊……为了大家好,树夕还是赶紧回到禁忌区域比较……那个……」
「哎唷——那种事就先别管它吧!我也跟小树夕一样是魔女,所以你不用感到愧疚啦。」
「……魔女?」
「没错。你看,这是我的项圈。在场的大家都把我当作一般人,根本不在意我的魔女身分喔。除了某人以外。」
不敢与任何人四目相对的树夕显得有些惶恐。
「…………但树夕还是觉得不太好。这样会给各位造成麻烦啊。」
「不要尽在一些奇怪的地方跟哮那么像好不好——!喂,你们也别光在旁边看,快点过来帮忙啦!」
真理指着小队成员,得意洋洋地挺起她那平坦到不行的胸部。
「你那种显然是硬要炒热气氛的表现实在有够烦人耶……为什么会是由二阶堂你扮演主导角色啊?」
「问我为什么,这还用说吗?在这群人当中,大概也只有我看得出服装打扮究竟时不时髦吧?」
真理身形轻灵地转了一圈,面露几乎快要冒出枳符号的灿烂笑容,帅气地摆出V字手势。
大家的双眼全都眯成直线,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是怎样啦?」
「想也知道树夕八成会被换上一套没品味到极点的服装啊。既然是那样,就该轮到我出马罗。我会让树夕展现出女性应有的雍容及优雅气质!」
小兔呵呵呵地发出高亢笑声。
此时,樱花伴随着轻咳声加入对话。
「完全欠缺这类审美观的我或许没资格讲这种话……但麻烦两位把握原则,尽可能把她打扮成不会太过醒目的模样。」
「你有够死脑筋耶——稍微花俏一点又没关系。况且她可是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孩子,不讲究服装反而会显得很不自然好吗。」
真理噘起嘴唇说道。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我们手边能用的服装并不多。必须从事先准备好的变装用服饰里头挑出一套合适的服装。选项十分有限啊。」
樱花一边竖起食指,一边督促两人先静下心来。
小兔及真理先是有点不满地看着樱花,随后转移视线望向坐在床上的斑鸠。
正确来说,是望向摆在斑鸠身旁那口超巨大的波士顿包。
接收到两人视线的斑鸠打开包包,从里头取出衣物。只见各式各样的服装,宛如一长串粽子似地接连登场。里头显然塞满了超出包包容量的大量服装。
「——我可是准备得很齐全喔?」
「你干嘛这么用心啦!?」
樱花板起脸孔问。
「要我准备变装用服装的人明明就是你啊。我只不过是尽我所能而已吧。」
「我并没有要你准备得这么周全吧!」
可供选择的服装款式简直多到眼花缭乱的地步。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树夕成了一具任凭摆布的更衣娃娃。
这件不好、那件不搭,一套又一套地被迫换个不停。
第1套,连身洋装搭配草帽。
「……呃……怎么样呢?」
「哎呀好可爱唷。」
「有种夏天来临的感觉呢。」
「……虽然适合,但露肩未免也太不符合时节了吧?」
「嗯……有可能会感冒啊。」
第2套,浴衣加圆扇。
「……对不起……好冷喔……」
「黑发果然还是得搭配浴衣才相衬啊。」
「有种夏天来临的感觉呢。」
「咦,小树夕……你的胸部还满……」
「否决。太过不符合时节,反而容易引人注目。」
第3套,对魔导学园高中部女学生制服加沙漠之鹰。
「……啊,总觉得,好像还满便于行动呢。」
「不错喔~~那种用双手拚命拿着大型手枪的感觉,实在很不错唷~~」
「每天都在穿的我们对这套服装没什么感觉,不过这样看来很不错呢?」
「果然……胸部起码比我还有料……!」
「穿着制服,一旦被要求确认ID号码的话,马上就会被拆穿……所以否决。」
第4套,比基尼。
「好难为情……唷。」
「完美。」
「又回到夏天的感觉了呢。」
「杉波!你绝对是故意的对不对!?这是针对我胸围的讽刺对不对!?」
「你是笨蛋吗——!」
不知为何,频频推荐夏季服装的斑鸠提案接连被打回票。
结果,最后还是决定采用真理的选择。
宽松的运动服搭配牛仔裤,头顶则加上一顶棒球帽。
「我已经用心选出不会太朴素也不致太花俏的搭配罗。棒球帽也能遮住脸部,感觉还不赖吧?」
如何啊?真理挺起平坦的胸部说道。
大家虽不太能够接受真理自信满满的态度,却一致肯定这样的穿搭并不会招人怀疑。
「不会很奇怪吗……?这是树夕头一次……穿上较为正式的服装……」
树夕一边忸忸怩怩地蠕动身体,一边在意自己的模样。
「OK~~OK~~小树夕穿成这样十分可爱唷。」
真理笑容满面地轻抚树夕的头。
「……谢谢你们。」
树夕一边低头向下,一边显得有点开心地羞红了双颊。
而这个动作,似乎戳中了真理的萌点。
「小树夕——我将来绝对会设法变成你的姊姊!」
极为感动的真理一把抱住树夕。
瞬间,樱花及小兔分别从背后赏了真理的后脑勺两巴掌。
「你趁乱胡说八道些什么啊!?」
「性骚扰也该有个限度吧,你这个变态围巾女……!」
「你们也不用动粗吧!?」
三人开始吵了起来。
不知该如何应对比较好的树夕,则是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
此时,斑鸠轻轻戳了树夕的背部几下。
「别理这三个笨女孩了,我们先去化妆吧。」
「化、化妆……?树、树夕没化过妆……该怎么办才好。」
「不必担心。跟我来,我负责帮你化。」
斑鸠边说边引导树夕坐到镜台前面。
斑鸠从包包里取出化妆组,面对面坐在树夕眼前,开始动手替她上妆。
或许是因为不习惯吧,树夕整个人因紧张而绷紧双肩,微微颤抖不止。
「不要乱动。」
「啊,对、对不起……」
「放松肩膀的力道。在化妆时要维持自然放松状态才是最好的。」
树夕依照吩咐放松力道收敛表情。
「乖女孩……这样就对了。」
虽说真的不太明显,但斑鸠仍轻轻扬起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斑鸠一边替树夕涂上一层淡淡的粉底,一边开口小声说道:
「……关于你的哥哥。」
「……?」
「无论他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希望你都能谅解。」
「…………」
「不管是他的事情,或是你的事情,我全部都知道。」
大吃一惊的树夕虽试图出声回应,斑鸠却以一句「不要乱动」委婉地制止了她。
「我猜那家伙大概不会挑选你所期盼的答案。」
「…………」
「你或许会觉得那样太过分……但做出选择的人不是你,是那家伙。我相信最难受的……肯定不是被选择的那方,而是必须作出选择的另一方。」
「……………………」
「所以……你千万不可以恨你哥哥喔。」
「………………………………」
「无论憎恨谁都不合理喔……知道了吗?」
树夕看得出,在斑鸠那双平静的眼眸当中,彷佛隐藏着一丝悲伤神色。
树夕陷入沉默。
她就这么面无表情,笔直凝视着斑鸠。
而直到最后一刻,树夕仍旧没有对斑鸠的说词作出点头的回应。
时间超过12点,午餐时段的市区非常热闹。
因为假日的缘故,路上满是情侣档或携家带眷出游的拥挤人潮。
在市区的某间露天咖啡厅,出现了一对兄妹的身影。
结果,哮决定接受樱花等人的护卫,与树夕一同度过短暂的家族团聚时光。
樱花等人则在不远处一边守候着他们,一边警戒周遭的动静。
对每个月顶多只能会面五至十分钟的两人而言,这是一段极其珍贵的时光。哮换成穿着风衣的便服装扮,树夕则是穿上斑鸠带来的宽松运动服,搭配真理带来的牛仔短裤,头上带着一顶变装用的棒球帽,完全变成一名随处可见的普通女孩。
可能是不太习惯人潮吧,显得有点行迹可疑的树夕左顾右盼地环视着周遭。
「户、户外人真多耶……」
「害怕吗?」
「不是……只是觉得有点惊讶而已。」
树夕忸忸怩怩地在意着自身装扮。
哮则是一边用手拄着脸颊,一边面带微笑地看着树夕。
「你的装扮很适合你,用不着担心啦。」
「是、是吗……总觉得两只脚凉凉的。」
虽然显得不太好意思,但大概是听见哮夸奖她服装很适合而感到开心吧,树夕稍微露出了笑容。
「……原来外面的世界是这个样子啊。」
树夕像是遥望远方一般,从露天咖啡厅内眺望着街景。
就连这种平淡无奇的风景,树夕也从未看过。
穿着普通女孩的服装、稀松平常地在市区享受餐饮、理所当然地闲话家常。
这一切对她而言都是初体验。
不管他人有什么意见,这对树夕而言都是一段无可取代的美好时光。
但是,树夕的表情看起来却有些无精打采。
彷佛如今仍在监牢内眺望着外面一样,神情失去了原有的色彩。
「……大家通通都是好人呢。」
「?你是指小队成员们吗?」
树夕轻轻对边啜饮咖啡边询问的哮点了点头。
「她们几位全都像哥哥所说的一样啊。就算知道树夕很危险,仍然愿意把树夕当成哥哥的妹妹看待。」
树夕显得疲惫不堪地露出虚弱笑容。
「真理小姐很迷人呢。」
「嗯。唯一的小瑕疵就是嘴巴毒了点。」
「小兔小姐感觉好像姊姊一样。」
「她在小队里头比较像是妹妹,所以才想装出大姊姊的风范吧。」
「斑鸠小姐则是像妈妈一样。」
「再怎么说她都是个满会照顾人的家伙啊。」
「……………………樱花小姐,长得很漂亮呢。」
「……嗯……也是啦。」
哮一边含糊其词,一边咕噜咕噜地喝光咖啡。
其实哮也跟树夕同样感到很紧张。
毕竟他从来没有像这样正常地跟妹妹相处过的经验。或许旁人会觉得不太正常,但他们兄妹俩就是已经这么久未曾面对面交谈。
更何况树夕是女孩子,而且不是像小队队员那样少了根筋的女生。面对生性怯懦的妹妹,哮也不由自主地感到有点紧张。
再加上她身上穿着与往常那套紧束衣截然不同的服装,看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呐,哥哥。」
「嗯?你想吃东西吗?是不是肚子饿啦?」
「不是的,树夕想拜托哥哥一件事,可以吗?」
「好啊,尽管开口没关系。这是大家特地为我们兄妹制造的时间,今天不管你有什么要求,哥哥都会答应喔。」
哮挺起胸膛这么一说,树夕随即露出淡淡的微笑神情。
「这样啊。那——」
树夕带着笑容恳求哮。
「——请哥哥亲手杀死树夕好吗?」
即便被街上的喧闹声淹没,这句话仍确切地传入哮的耳中。
这是树夕第二次向哮提出同样的要求。
第一次则是五年前发生虐杀惨剧的那一天。
如今哮依然能够鲜明地回想起——
树夕在那一天所流下的泪水。
「树夕今天真的过得很高兴,也很开心。原本还以为这辈子都绝对盼不到这一天的到来。所以……树夕已经够幸福了。」
「…………」
「…………你应该很清楚才对吧,哥哥。」
树夕低下头,紧紧抓着运动服的衣摆。
哮则静静地看着树夕。
「树夕……杀死了许多人。害许多人……陷于不幸。哥哥虽然说不是树夕的错,但这是跟自己有关的事,所以树夕自己很清楚。五年前,树夕是出于自己的意志夺走了许多条人命。」
「…………」
「树夕的力量变得愈来愈强大。像昨天也是因为审问会的设施再也压制不住,才导致树夕能够跑到外面来。要是继续放任不管,树夕又会杀死许多人……恐怕会多到完全无法和五年前那次相提并论的地步。」
「…………」
「所以树夕本来就该死。可是……树夕不想死在其他人的手上。」
「…………」
「由哥哥动手比较好。」
树夕双眼噙着泪水,笔直看着哮。
哮也同样凝视着树夕。
「抱歉,我办不到。就像五年前我的回答一样,我无法亲手杀你。」
哮斩钉截铁地拒绝了树夕的要求。
泪水沿着树夕的脸颊悄然滑落。
「天底下有哪个哥哥会想杀死自己的亲妹妹?」
「…………」
「不管别人怎么讲,我都是你哥哥。就算全世界的人都希望你死,我也会是唯一希望你好好活下去的人。」
「……哥哥。」
「这才是所谓的家人吧?」
哮握住树夕的手,并以双手轻轻包覆。
「当哥哥的,就是该保护自己的妹妹。」
哮脸上浮现出悲伤的微笑神情,一手轻轻抚摸树夕的头发。
树夕低下头,泣不成声。
哮见状,随即加强握住树夕手掌的力道。
「假使有一天真的非得杀死你不可……就算无可奈何的那一瞬间真的来临了……那么杀死你的时候——」
哮右手握拳抵着自己的胸口,语气坚定地说道。
「——也就是我丧命的时候。」
在哮正直的眼神当中,完全看不出任何一丝虚假。
而哮的这句话,也急速减轻了树夕心中那股无边无际的孤独感。
一同死去。
光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便轻轻松松超越了树夕期盼哮能够杀死她的心愿。因为这句话正是树夕心中极其残酷、极其任性、极其甜美的真正愿望。
一股无穷无尽的安心感,包裹住树夕。
「……真的吗?」
「嗯,我敢保证。但不是现在。在面临真正的极限之前,我会一直守护你。」
「……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我已经下定决心了。虽然无法下手杀你……但唯独保护你的这个承诺,我一定要贯彻到底。」
所以啊——哮语带恳求地对树夕说道。
「让哥哥努力到最后一刻好不好?」
握在左手手心的树夕手掌微微发烫。
处在悲伤情绪之中的树夕,脸上浮现出一抹微笑。
「……哥哥真的是……只有顽固的这个老毛病……始终没有改变啊。」
泪眼汪汪地看着哮的树夕如此说道。
「你一定要……遵守约定喔?」
「当然。今天过后,我也绝对会再去探视你。」
「……嗯。」
「等我当上异端审问官之后,就能赚进更多更多钱。相信到时候……也一定能争取到更多会面时间才对。」
「……嗯。」
「然后……总有一天,我一定……」
原本准备讲出最后这句话的哮突然打消念头。
那是个异想天开的白日梦。过去他曾立志追求一个名叫『改变异端审问会』的目标。
而这个目标,如今仍在改变了形态后深藏于哮的心底。
哮的目的,就是让妹妹树夕能够过着正常人的生活。
那恐怕是个不可能实现的白日梦。但在哮的内心深处,始终还无法完全放弃这个梦想。
「只要哥哥可以遵守承诺……树夕也愿意再努力坚持一下。」
树夕露出彷佛得到救赎般的笑容,答应了哮的要求。
——哮并不知道。只有『在发生万一时,愿意与她一起死』的这句话,传入了树夕耳中。
她的心灵早已濒临崩溃边缘,哮却完全无从获知这项事实。
离开露天咖啡厅的两人来到街上。
「哇……」
目睹平淡街景的树夕,忍不住发出感叹声。
哮则是一边为双眼闪闪发亮地走在身旁的树夕介绍市区,一边踏上通往学园的道路。
「哥哥,那个一直在转圈圈的是什么东西?」
「那叫摩天轮。据说到目前为止,那是全世界规模最大的一座摩天轮喔。」
「哇……好大喔。」
「……你想坐坐看吗?」
「那、那个可以坐吗?它的体积那么庞大耶?要升上半空中一定很不容易吧?」
树夕提心吊胆地交互看着摩天轮与哮。
脸上再也不见任何一丝僵硬神色的树夕,看起来就跟普通女孩子没什么两样。
哮则是对于能够见到树夕露出这种表情一事满怀感激。
自己非得好好感谢樱花等人不可。
「我们去搭一趟吧。能俯瞰整座城市的景色喔。」
哮按下刚刚购买的便宜手机的通话钮,小声地向樱花表达了他们兄妹俩要前往搭乘游乐园内部那座摩天轮的意愿。
《放心吧,你或许看不到,但我们几个都在你们附近。不过异端审问官的数量有逐渐增多的趋势。你需要尽可能采取安全路线引导你妹妹前往目的地,但务必保持低调。》
「了解……不好意思啊……还麻烦你们担任护卫……」
《这没什么,先开口的人是我。》
听见这阵彷佛引以为傲的嗓音,哮反而感到愈来愈过意不去。
「……谢谢。我会负责承担后续的所有相关责任。」
《这是我的建议,责任自然该由我来扛。》
「别胡说八道了。我可是队长,承担责任本来就是队长的——」
《再讲下去会引起路人怀疑。我要挂电话了。》
单方面被挂电话的哮,露出无法接受的表情轻抠脸颊。
树夕看着与队友讲电话的哥哥,神情柔和地微眯双眼。
哮向树夕伸出手掌。
「走罗,树夕。今天就陪哥哥尽情玩上一整天吧。」
哮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等待着树夕的回应。
眼眶泛泪的树夕先是一度低着头——
「嗯。」
但当她再次抬起头时,脸上已浮现出灿烂的笑容。
光是树夕轻轻回握哮的手掌这个举动,便让哮的内心感到十分安稳。
(……啊,是啊。)
涌上心头的这股感情,使哮不禁湿了眼眶。
(我……就是为了这份暖意……)
他回想起,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目的而来到对魔导学园。
在当初与妹妹邂逅时,也是以这样轻轻触碰的举动揭开序幕。
(……我不想失去。)
纵使世界再怎么黑暗,也绝对要保住这孩子……他如此心想。
哮……是树夕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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