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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Ⅲ*)

    薄雾中浮现一架战斗机。

    布满了草皮的广场。以庞大的机体为中心,周围摆放着好几张长椅,延伸出来的机首在地面投下深色的影子。另一端可以看见天线塔、照明设备还有鱼板形状的机库。很熟悉的景色,想了好一会儿终于回忆起来,啊啊,没错,是厚木基地,和莱诺一起享用午餐的场所。

    (奇怪?)

    为何自己又来到了厚木?

    记得应该已经和八代通一起踏上归途了。摆脱尚克的追问后搭上包机,在机内谈论阿尼玛的话题,然后——

    然后呢?

    然后怎么样了?记不清楚,时间的感觉变得模糊,之前好像也有过类似情况。在烟雾缭绕的小松市内,无人的车站前,记得当时——

    「我明明说过,不可以来到这种地方。」

    不知不觉中,战斗机前站立着一名桃红色头发的少女。她一手贴在机体的进气口,脸上露出困扰的表情,身上的白色斗篷罩衫随风飘荡着。

    「格里芬。」

    「我说过,你会回不去的。」

    啊,对了,就和前天梦到的梦境一样。详细内容已经忘记,但对方确实说过似的话。

    「有什么办法?我自己又不能选择要作什么梦。」

    「这不是梦,是现实。只不过和慧所认知的世界不同罢了。」

    「所以说,我根本听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即使要求说明,对方也只是回答得仿佛在出谜题一样。什么大海或窗户之类的,尽是些莫名其妙的词汇。

    慧叹了一口气,转动视线。

    这个世界依旧是那么宁静,除了自己和格里芬没有其他人影。始终都是失去色彩,一望无际的白色风景。

    「这里就是你们原本居住的地方?」

    「是的。」

    「你之前说在这里就可以找回记忆对吧?」

    脑中逐渐回忆起当时互动的内容,没错,那个时候她回答了自己几个疑问。人类尚未解开的谜题,其中的些许答案。

    「我可以问问题吗?」

    「一点点的话。」

    「刚才的游戏,你为什么要让人类离开城市?在没有护卫的军队下,那就等于自杀行为吧。可是——」

    可是「灾」却不再试图驱逐人类。过了十年的时间,人类仍继续存活下去。

    「最佳解。」

    格里芬平静地这么回答。

    「最佳解?」

    「那个游戏的过关条件和『灾』的目的,两者所相互交会的点。」

    「『灾』的目的……他们是打算消灭我们吧?无论逃去哪里都会追过来,甚至想要让逃难船队全灭。」

    「不对。」

    「不对?」

    「他们的行动规范并非歼灭人类。」

    慧不禁眨了眨眼睛,这一刻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这太奇怪了吧?事实上现在的中国可是处于毁灭状态啊。那些家伙不是连手无寸铁的市民和民航机都毫不在乎地攻击吗?这岂不是想杀死人类?否则怎么会做出那么过分的事情。」

    「手段与结果并不一致。只不过因为当时达成目的的障碍碰巧是人类罢了。」

    「?什么意思?」

    「所以说——」

    「咦?什么,我听不到啊。」

    「——」

    声音混入了杂音,是细微的噪音,感觉就像有羽虫在耳边飞来飞去。又来了,和上次一样是醒来的前兆,世界逐渐失去了轮廓。

    啊啊,可恶!老是挑在这种关键的时候。

    「格里芬!」

    慧求助般地大叫,将手伸向对方,两人的指尖互触。噪音在这一刻平息,少女的声音回归。

    「慧,你必须做出选择。」

    耳边清楚响起的一句话,呼气的鲜明感觉简直不像在梦境里。

    「要抛弃什么,捡起什么,在见识和经历过许多事物之后,你在最后的最后必须做出正确的选择。凑齐所有的拼图块之前让你存活下去,这就是我的使命,无论几次、几十次或几百次。」

    与世界的连结中断。五感丧失,意识开始消散,一切都消失于光芒之中。

    化为白茫茫的一片。

    *

    晚间八点,慧穿上慢跑鞋外出。

    脖子上挂着毛巾,耳朵里塞了耳机,手机终端则放在口袋,是平常慢跑时的打扮。搭配自己喜欢的音乐在河川用地慢跑,大约是来回一个小时的路程。

    「我出去跑一下。」

    他向厨房这么喊道。明华应该正在清洗碗盘,但却没有任何反应。莫非还在记恨昨天的事情吗?自己向她道歉好几次却丝毫没有要原谅我的迹象。

    嗯,想必她已经怒不可遏了吧。

    这也难怪。临时取消掉用来赔罪的出游,而且还带着其他的女人(虽然是阿尼玛),换成是一般人都会生气,没被她当场修理算很幸运了。

    叹了一口气,慧告知对方「我出门了」便关上大门。

    富含水气的空气迎面扑来,到了夜晚却还可听见蝉鸣,今晚的气温似乎会很高。说到这个,今天早上也是满身大汗地醒过来,总觉得作了什么奇怪的梦,或许是热带夜导致了浅眠的缘故,尽管内容记不太清楚但却隐约令人感到不安。

    (唔!)

    脑袋有些发疼,额头深处涌现一种抽痛的感觉。说不定是中暑了吧,在这种情况下坚持慢跑是很怪的一件事。

    但家里实在很难待下去。

    要如何告知明华和祖父母他们?怎么解释今后的事情?愈是思考这个问题就愈静不下来。

    参加上海登陆作战。

    针对大陆的一项庞大反攻计划。

    整个行动的规模实在太大了。

    当然,应该也不可能在当天来回。几天?唔,或许一整个星期都要被绑住吧。在贩卖部打工这种理由怎么想都不可能说服得了他们。

    不,根本的问题并非在此。

    前往中国这个已化为「灾」的巢穴之地,闯入敌人的根据地,无论日美两国军队的装备多么齐全,想必都会蒙受不小的损失。其丧命的危险程度比起过去任何的一次作战都要高,自己实在没有幸免于外的把握。

    届时或许会死,可能再也无法回到小松这个城市了。

    但无论是多么危险的作战,自己也没有一丝迷惘。这是天文学般的偶然之下好不容易获得的机会。可以亲手替母亲报仇,夺回自己的第二故乡。和自己有着相同际遇的人想必高达上万,但他们当中却没有任何人被赋予这个机会,倘若在此逃避,到头来一定会后悔的。

    只不过——

    绑着马尾的青梅竹马身影在脑中掠过。

    明华。

    自己最愧疚的是要将她一个人留下。倘若自己死去,她就真的变得孤苦无依了。待在陌生的国家里无从得知家人的生死与否,就这样永远生活下去。一想到她内心的不安,自己就会感到很痛心。

    而自己也还未勇敢到能够在心中怀有内疚的情况之下编造借口,所以今天一整天都没能跟她好好说话。

    慧确认手机终端,再次浏览一遍八代通寄来的邮件。

    『作战时间确定,明天早上九点集合。』

    (明天吗……)

    就连考虑的空闲也没有。干脆就不告而别直接出发算了,就这样前往基地,仅发出一封信给明华——

    「……等等,这样不行啊。」

    说不定那是自己最后一次向她打招呼了。寄封信就想了事未免也太过于荒唐,必须郑重向她说明才行。我明天开始要出门一趟,去哪里?喔,思,去夺回上海。搭乘自卫队的战斗机,和美军一起行动。

    「唉——」

    不行,感觉没办法正常对谈下去。应该说,就连要开口都变得很困难。不管怎么样,还是先请她原谅自己昨天的那件事情,然而为此又必须进一步解释自己前往厚木的理由。

    奔跑吧。

    跑一跑,让脑袋舒缓一下。

    慧启动音乐播放器,加大音量之后开始提高慢跑的速度。

    夜晚的城镇纷纷在左右流过,急促的呼吸和耳机里传来的节奏冲刷着思考。背部渗出汗水,心跳逐渐升高。

    从住宅区到大马路,然后跑向运动公园。

    抵达河川用地后,照明一口气减少许多。黑漆漆的水面往左右扩散,地面与河川的界线相互交融,形成一张黑色的地毯。平常都在白天慢跑所以并未在意,如今却在在挑逗着自己的不安。

    倘若未能察觉而继续前进的话,很有可能会踏出道路的范围。只不过这条路线由于没有红绿灯,所以可以保持一定的节奏奔跑,尤其格外适合像今天这样想要尽情流汗的时候。

    在过桥之后的路口左转,进入堤防上的道路。另一端可见到小松中心街的灯火,吹来的夜风替火热的脸颊降温。

    「呼——」的一声换气后,慧将脸抬起。这时恰好音乐也切换至具有速度感的曲调。沙沙奏响的畅快节奏带动了身体,加速、加速,再快一点,向前奔跑吧。

    向车道的卡车逐渐接近。或许因为是从机场通往工业区的快捷方式,所以偶尔有大型车辆在此行驶。人行道狭窄,没有多少空间可容纳两人擦身而过,必须小心一点才行,要是继续听着音乐的话就很难察觉喇叭声了。

    慧前后张望时发现了一个人影。

    对方跑在距离自己五六公尺的身后。同样是一身运动服的打扮,压低的帽子遮住了眼部,步调很快。究竟是从哪里跑进来的?自己完全没察觉到。

    略微提高速度后再次回头。距离……并没有拉开,反而变得更近了,对方的速度好像比较快,既然如此干脆让对方跑在前头好了。

    慧靠往车道空出一条路来。他将音乐的音量降低后,只听见轻快的脚步声逐渐逼近,哒、哒、哒、哒!

    砰!

    「啊?」

    身体变得倾斜,肩膀受到冲击,整个人被撞飞。就在被超越的瞬间,对方将自己撞向车道的方向。

    全身的汗毛竖起。对向车道上可见到汽车的大灯,卡车正在接近中。面对意料之外的冲击,自己根本就无法站稳身子。糟糕,会被压过去的。必须躲开才行。

    唔……

    支撑身体的腿部发力,扭动上半身。一切都是为了尽量远离车道,避开卡车的行进路线。但重力却毫不留情地拉扯身体,来不及了,慧抱住头,弓起背部收缩身子。

    煞车声与喇叭声同时响起。剧痛自肩膀传递至脖子,最后来到头部。狂风卷起地面的沙尘,地面产生晃动。

    不知静止了多久的时间。

    回过神来,卡车已经驶远,另一端可以见到卡车的尾灯。胎痕拐了一个大弯,避开自己所在的场所。

    (得救了……吗?)

    慧确认全身,并未少掉任何部分。爬起来的时候虽然传来一阵钝痛,但似乎未出血的样子。

    看来是瞬间收缩身体的动作立了大功,要是以普通姿势倒地的话无疑早就被卡车辗过。

    究竟是怎么回事?

    刚才那个人影显然是故意撞上自己的,是出于杀意?敌意?那么又是为什么?莫非和明天的作战有关吗?

    慧这时忽然感觉到视线。

    数公尺外,有个运动服打扮的人影正从路缘石的另一侧望向这边。他两手无力垂下,就这样站在人行道上。或许是察觉到双方对上了目光,他迅速转身。

    「啊,喂,等一下!」

    慧按住肩膀站了起来。肌肉诉说着麻痹感,但如今没有时间理会了,必须问清楚对方到底想做什么,究竟又是什么人。

    慧上气不接下气地跑着。对方的速度很快,但自己也并非白白地在持续训练慢跑。虽然只是非正规成员,不过可别小看了战斗机的飞行员啊。绝对要追上你不可。

    路灯的亮光接连被抛在身后。汗水自发梢滴落,往背后溅飞。胸口发疼:心脏就像连敲钟声一样鸣响着。对方的背影逐渐接近,伸出去的手扑了个空,再近一点。能再靠近一步,靠近几十公分的话——

    「唔!」

    慧咬紧牙根做最后冲刺,全身半冲撞似的紧紧抱住那个人。对方支撑不住失去了平衡,两人就这样向前倾倒,然而倒下的位置却很不理想,并非人行道,而是和刚才完全相反的河滩方向。

    「!」

    「哇啊!」

    纠缠在一起的两人从堤防的斜坡上滚落。草皮的碎屑跑进眼睛、嘴巴和鼻子里,泥土的湿润触感敲打在脸颊上,最后再被地面铺设的混凝土撞上背部后,这才终于停止了继续滚落。那个人呢?那个人在哪里?

    不远处可见到一个运动服的背影。对方的双腿横倒一边,用手按住了额头。肩膀比想象中还要纤瘦,小孩子?不,是女人?

    「喂。」

    「真是粗鲁呢,居然这么对待女士。」

    夹杂叹息的声音传来,是一种柔滑丝绸般细腻的声调。

    白皙的手取下帽子,极具特征的绿色头发随之滑落出来。

    「法……法多姆!」

    娃娃头发型的少女看似很不满意地皱起眉头,她凝视着自己洁白的手:

    「要是害我指甲裂开该怎么办?这可是花费了不少心血保养的喔。啊啊,你看,指甲油都剥落了。」  

    「不不不不!」

    这不是指甲或指甲油的问题吧!到底怎么回事!

    「解释一下吧。」

    「要解释什么呢?」

    「别闹了!你刚才想要杀了我对吧!居然把我推向车子。」

    「我并不是想杀你。」

    「啊?」

    少女背对着月光站了起来。她拍掉衣服上的泥巴,脸上带着无忧无虑的笑容:

    「只是想让你短时间内无法活动罢了,例如骨折或跌打损伤,大约休养一个星期左右。」

    「一个星期?」

    「那个作战,是什么时候要展开呢?」

    那个作战。

    日美联合上海登陆作战。

    自己将在明天早上九点集合,前往大陆上空。在已经做了这么多准备的情况之下,倘若没有单大的意外想必不会轻易喊停吧,即使少了自己一人应该也会照常进行作战才对。而鸣谷慧不在的话,身为搭档的格里芬必然也无法参加。

    「你到底想做什么啊。」

    慧下意识提高了音量。

    「你不是也要参加这次的作战吗?故意减少自己人的数量做什么?听好,我们和美军谈过,对方可是只有一架阿尼玛喔,虽然有许多类似仿造的子体,但还不知道能发挥多少的战力。」

    「是的。」

    法多姆瞇细双眼。

    「的确,这次的战斗大概会相当艰苦。不过请思考一下,有哪个作战会因为缺少一架机体而导致失败呢?难道你们非常优秀,仅靠两人就能够扭转战况吗?想必不是吧。」

    「话……话是这么说没错。」

    说得真是毫不留情。阿尼玛与人类的双人组合,就算再怎么特别也称不上超级优秀。战力就和其他的阿尼玛相同,或者可能更低。

    「咦?这么说,你的意思是这次即使少了我们也能取胜了?有了日美两军的老手就不需要像格里芬那样的菜鸟,只会变得碍手碍脚罢了,所以缺少一架机体也无妨。」

    「不不,你说错了喔,真是个搞不清楚状况的人。」

    少女摇了摇头。

    「正好相反,我推测这次的作战必定会失败。」

    「啊?」

    「更进一步来说,这次的作战本来就是以失败为前提而策划的,他们认为就算失去所有战力也无所谓。先不说日本.美国完全就是这个打算,所以才不顾战力太弱的事实而强行实施。站在我的立场,我不希望制造无谓的牺牲,不希望将你和格里芬卷入其中,所以才会采取非常手段。仅仅休养一个星期的伤势就能避免死亡的话,算是很便宜的代价了。」

    「等……等一下!」

    以失败为前提?她在说什么啊?

    「届时可是会有一整个舰队出击啊。阿尼玛也是,日美两国共计有四架,要是全数损失的话就很不妙了吧,岂不是失去了反『灾』战的底牌?」

    「不是还有那种仿造品吗?在这次的作战中反映实战资料,准备进入量产阶段的无人机。」

    慧变得面无血色。

    斗争者,收集阿尼玛的战斗数据,将其软件化并安装在其中的机体。目前已经进行了足够的测试,只欠缺实战经验而已。

    「意思是打算牺牲我们吗?」

    「有这方面的用意就是了。」

    法多姆的声音相当冰冷。

    「阿尼玛和人类的兵器水平完全不在同一个层次。虽然现在只是投入反『灾』战使用,可是没人可以保证将来不会移作国家之间的战争用途。看在美军眼里,与日本在阿尼玛保有数量上的差距显然让他们感到很不理想,所以要藉此机会让我们消耗战力以保持力量平衡。反过来再配备自己国家所制造的无人机,藉此来控制日本的防卫力量。这是相当合理的思考。」

    「……」

    「当然,我想他们并不会故意战败喔,毕竟确保通往大陆的桥头堡是反攻作战所必须的。我认为他们同样会为了胜利而全力以赴,只不过就算失败也没关系,无论结果如何都能获得好处。那个国家向来都是保持着这种思考模式。」

    「八代通先生对这件事——」

    「想必隐约察觉到了吧,所以才会借口各种理由迟迟不肯参加。但如今还是无法避免,高层下达指示之后计划已经开始启动,用公开的方法取消作战是不可能办到的。」

    倘若我们全体发动政变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那恐怖的笑容令人背部发寒。就在慧打算「喂」一声告诫对方的瞬间,法多姆耸耸肩膀:

    「无论如何,既然组织和国家都不愿出面保护,我们就必须自卫才行。我不打算在这种地方丧命,也不打算失去你们。为此,不管什么方法我都会去做。」

    「所以才突然把我推出去?」

    做法也太粗暴了吧,要是撞到的位置有偏差就真的会到另一个世界去了。

    「好歹先把刚才的内容告诉我啊。」

    「我说了,你就会听进去吗?」

    法多姆微微倾着脑袋:

    「你的母亲被『灾』杀害了对吧。而且自己居住的城市又被夺去,整个人被赶出大陆。这次作战是一个报复对方的绝佳机会,即使要冒一些风险,我想你也会心甘情愿接受的。」

    「……」

    「嗯,不过再怎么假设也无济于事呢。实际上我尽力想要阻止你却失败了,接下来就交由你自己选择吧。我得回去了,毕竟他们差不多也快发现监视摄影机被我动过手脚。」

    「原来你是用这种方法啊。」

    自己还在纳闷对方是如何离开基地的,果真是个可怕的阿尼玛。

    法多姆再次戴上帽子遮住眼部。绿色头发隐藏起来后,她整个人就变得极度不起眼,宽松的运动服也巧妙掩饰了身体的线条。

    「慧,记得之前我说过关于玩游戏的那句话吗?」

    「游戏?」

    这个瞬间,慧差点回想起尚克的那个模拟游戏。原来是和伊格儿划拳的时候吗?关于猜拳的获胜机率等,她说了一番很艰深的内容。

    「所谓比赛得先整顿好利于自己获胜的环境后再来进行,千万不可让对方安排。八成准备,两成执行。」

    「啊……嗯,当然记得。」

    「参与没有攻略方法的赌博是一种自杀行为。反观这次的作战又是如何呢?规则和舞台都被固定化,成功率极其低微,一个正常人是绝对不会涉入其中的。」

    「可是——」

    「我相信你,慧,相信你会做出聪明的判断。」

    最后抛下这句话,她便径自跑开了。那娇小的背影渐渐融入黑夜当中。

    (聪明的判断。)

    意思是躲起来不被找到,等风声过了之后吗?还是再次返回河堤,自己闯进车道里?

    对方或许是很担心自己……不过也太强人所难了。

    慧苦笑着撑起身体。无论如何,能确定的是现在并非漫不经心地跑步的时候。自己必须做出选择才行,不是任由状况摆布,而是凭借自己的意志采取合适的行动,做必须做的事情。

    回去吧。

    回家之后和明华好好谈一谈。

    和总是陪在自己身边的青梅竹马谈论关于我们今后的安排。

    厨房里不见明华的踪影。

    洗好的餐具叠放在沥水篮里,水槽的排水沟还残留着洗碗精的泡沫。

    回到客厅,矮餐桌上放着一张便条纸。『我煮了麦茶冰起来』、『冰块也补充完毕,请自行取用』——尽管没有署名,但怎么看都是写给自己的。是担心自己慢跑回来之后觉得太热吗?虽然不想开口说话,她似乎还是很担心自己的状况,令人深深感觉到对方的体贴。总觉得很对不起她,倘若并未认识像自己这样的外国人,她这时或许早就已经和家人一起避难了。

    慧从冰箱取出塑料瓶,将内容物倒入杯中。不用放冰块,麦茶本身已经够冰凉了。他一饮而尽后呼出一口气,好,很好,走吧。

    慧走上二楼,来到走廊的底部敲响老旧的房门:

    「明华,你在吧。我有些话跟你说。」

    没有回应,但下方门缝却透出亮光。里面传出微弱的收音机声。

    「我进去啰。」

    等了好一会儿打开房门,空调的冷空气瞬间往身体吹来。

    明华就在床上,她抱起膝盖整个人背向这边。由于身上穿了一件小可爱,美丽的肩膀和颈部都暴露在外。

    (呃——)

    对方根本不将脸转过来,她会这么不高兴还是第一次碰到。鞭策着畏缩的双腿,慧走上前。他从书桌下方拉出椅子,用搂着椅背的姿势坐下来。

    「你在生气吗?」

    不发一语。

    「抱歉。虽然现在道歉已经很晚了,不过真的非常对不起。我觉得自己做得很过分,就算你不肯跟我说话也是没有办法的。只不过,有件事情我必须告诉你。」

    「……」

    「我认为明华你是世界上对我最重要的人。」

    噗!

    青梅竹马发出猛烈的喷气声。或许是恰好被口水呛到,她随后又开始剧烈咳嗽。

    「啊,喂,你不要紧吧?」

    「咳!咳!你……你突然在胡说什么啊。」

    她整个耳根红透。一双黑眼珠摆荡不定,难掩慌乱地猛眨着眼睛。

    「世界上……最重要的?」

    「啊,嗯。」

    「你是认真的吗?」

    「咦?啊,那当然了。」

    总觉得双方的热度好像有所落差,有些不知所措的慧继续道:

    「毕竟我和明华你认识的时间最长,从小就受到你许多照顾,就连现在也帮了我很多忙。」

    「……」

    「你是我的恩人喔,世界上最必须要感谢的人。」

    「恩人。」

    一种仿佛听到了什么哲学用语的表情,明华加深眉间的皱纹:

    「只有这样?」

    「什么意思?抱歉,我不太会形容。总之觉得非常感谢你就是了。」

    叹气声传来。

    「慧。」

    「嗯?」    

    「我可以揍你吗?」

    「为……为什么!」

    居然火上加油了?为什么?怎么会这样?面对做出防备动作的自己,明华移开视线「思」了一声。

    「算了。反正是从你口中说出来的,一切都是我这个笨蛋想得太多。所以怎么样?你就特地来跟我说这些吗?」

    「不。」

    刚才那些不过是前言罢了。自己将她视为很重要的人,平时受到她数不清的恩惠。所以……正因为如此——

    「我一直在思考,该怎么做才能够尽量报答你,偿还你的恩情。」

    「这种事——」

    「不,让我说完。明华你的心地善良,所以帮助像我这样的小孩子不会要求任何回报,可是这样果然还是不行。既然今后我们必须互相扶持活下去的话,我自己也必须变强,振作起来足以保护你才行。」

    「……」

    「我保证,我一定会带明华你回到中国。」

    这是目前的自己能够拿出的最大回礼、报恩。

    为此的第一步,即使是胜算极低的作战也必须参加。上海登陆作战,法多姆只讲述了其中的风险,但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展开有效的反击呢?继续袖手旁观的话,我们的生存圈只会慢慢地遭到侵蚀,逐步丧失反击的力量罢了。从海鸟岛的行动来看已经相当清楚,「灾」的力量正逐渐增强。倘若一定要等到准备齐全后再行动,届时很可能已经无力回天了。没错,就像尚克的游戏那样。

    「慧。」

    明华的声音充满不安。她松开抱住膝盖的手,整个人转过来:

    「你怎么突然提起这种事呢?」

    目光直直地对上这边,其眼中带着不由分说的力量。慧下意识差点要将脸别向一边。

    「从明天开始,我的工作好像又必须在外过夜,所以我想事先跟你说一声。」

    「是贩卖部的工作吗?」

    「嗯。」

    「在外过夜吗?」

    「嗯,一样是因为来不及盘点。」

    「骗人的吧?」    

    明华平静地这么说道。她轻笑一声:

    「你一定是要做更惊人的事情对吧?大概是我完全无法想象的大事,就连祖父和祖母也不能透露的那种。」

    「……」

    「因为这样太奇怪了嘛。高中生打工居然突然要上夜班,还有基地的人来迎接,就连空袭的时候也受了莫名其妙的伤回来,只要是正常人都会觉得奇怪的,非常非常非常奇怪。」

    「明华。」

    「不过你大概不会告诉我吧。」

    明华看似很落寞地绽开嘴唇。她微微低下头叹了一口气,然后抬起目光,用一副毅然决然的样子出声问道:

    「我就没办法帮上你的忙吗?」

    「嗯。」

    抱歉——慧低头致歉。完全不能向她透露,无法接受她的一番好意,这让自己有种非常焦躁的感觉。但是没办法,毕竟一个十五岁的少女在战场上什么事情也做不到。

    「这样啊——」

    明华一头栽进床铺。她摊开双手注视着天花板:

    「总觉得立场颠倒过来了呢。以前我总是想要替慧承担许多事情,可是你现在却已经在替我和其他的人着想了。」

    「……」

    「真是不甘心,到底是哪里变了呢?」

    「什么也没有改变喔。」

    无论以前还是现在,她都是自己精神上的支柱。不管痛苦或悲伤的时候总是有她陪在身边,她是自己最无可取代的朋友。

    「明华你拥有许多我不具备的特质,个性坚强又善良,是个很值得尊敬的了不起人物。今后我想自己大概还会受到你许多帮助,只不过现在有件事情只有我才能办到,仅仅如此而已。一个无法找任何人代替,非常重要的任务。」

    「知道了。」

    爽朗的口吻。她看似已经抛开烦恼般撑起身体,脸上浮现无瑕的笑容:

    「那么我就等着喽,等待你任务结束,大家能够像原来那样一起生活的时候。」

    原来的生活。

    宋叔叔和阿姨,还有自己的父亲,大家一起走在常熟街上的未来。

    (慢走。)

    道别的方式相当简单。

    所以自己的回答势必也会同样简洁。回想起孩童时代,自己结结巴巴的发音获得明华称赞时的开心模样,慧一面开口回答:

    (我走了。)

    *

    横滨横须贺道路南北贯穿了神奈川县的东部。

    路线以横滨市中央的保土谷为起点,一路延伸至三浦半岛南部。由于主要是行经市区,所以左右两旁都被挖低之后形成的斜坡所遮挡而导致视野不佳,普通道路的高架桥定期经过头顶上。

    时刻为上午六点,尽管是清晨交通量却相当繁忙,后续车辆不断在超车道上驶过。就在观望的期间,又有一台轿车超过了自己。

    「啊——!又输了!」

    金发少女整个人贴在小型巴士的窗户上,她气呼呼地瞪向逐渐远去的后保险杆。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再加快速度?一直都被超车,人家累积了超多的压力喔!」

    「呃,我们这可不是在赛车啊。」

    一脸疲惫地这么回答的是个胡子脸男性,舟先生。双方从刚才就不知道进行了多少次同样的互动。本次他以独飞的修护主任身分一并同行,现在却变得像个带队老师一样,对于接二连三的怨言似乎已经很厌倦的样子。

    「你啊,知道这辆车运送着多么贵重的物品吗?自卫队用来对抗『灾』的战力几乎都集中在这里了,要是出了交通意外的话可不是说笑的。」

    慧的目光转动一圈。车上乘客除了美军的五位司机,其他就只有绿色、金色和桃红色头发的少女,然后就是舟先生和自己了。

    如字面上所违,是小松组的全部战力,倘若全灭的话就会导致世界的力量平衡一口气倾斜。从某种角度上来看,可说是一次过于危险的驾驶。

    伊格儿鼓起脸颊发出「噗——」的不满声:

    「那就别搭车移动嘛。人家和大家都是飞机,直接『咻——』一声飞到目的地就行了。」

    「所以说,那个我也解释过很多次了。现在要去的地方根本没有降落设施,子体另外用拖车运送,至于你们则是备妥了车子尽量避免劳累。」

    「我——听——不——懂!」

    她有些恼怒地胡乱摆动双腿。大概是根本不想去了解,她翘起嘴唇将脸转过去一边。

    不过,自己事实上也无法完全理解。一大早搭乘子体抵达厚木基地,之后竟被要求换乘小型巴士移动。原来如此,既然目的地没有降落设施,那么再次出动时又要怎么办?难道还要再返回厚木起飞?实在是令人费解的行程。

    横须贺吗……

    我们现在要前往的地方。美军横须贺海军设施,远东地区最大的军港设备。

    「那么——抵达之前先来做一些有趣的事情吧——不然快要无聊死了。」

    「有趣的事情?例如?」

    「卡拉OK!」

    「不,这里没有设备。」

    「开舞会!」

    「很危险吧。」

    「那么退一千步,泡盛试饮会!」

    「办得到才怪!」

    面对这番双人相声般的对话,慧叹了一口气。隔壁座位的格里芬正在「呼呼」的发出安详的鼻息。气氛实在是很放松,完全不像即将参加留名青史的大战前夕。

    (不过总比过于紧张好多了吧。)

    嗯——  

    慧按摩着太阳穴之际,前方座位忽然传来生硬的语气。

    「你似乎没有把我的忠告听进去呢。」

    刺针般的目光投来。

    清秀的束腰裙搭配女用衬衫,一头耀眼的翡翠绿娃娃头发型,是法多姆。她无视于四周围的喧嚣,独自一人散发出冰冷的气息。

    「意思是我的建议没有任何考虑的价值吗?」

    「不是那么回事啊——」

    慧将脸别开,尽管未做出什么坏事,此刻却觉得相当尴尬。

    「只不过我有我自己的目标。无论周围人的想法为何,只要那是通往终点的最短路径我就很乐意上钩。我只是做好被利用的准备罢了。」

    「但愿结果不是被使唤完之后遭到抛弃就好了。」

    法多姆露出挖苦般的笑容。

    「你知道吗?据说古罗马的剑斗士在二十人当中仅有一人能存活喔,生存机率为五%,即使如此他们还是梦想着脱离奴隶阶级而持续战斗。希望你不会变成同样的思考模式。」

    「那么我想问,你自己又是如何呢?你的座右铭是不打失败的仗,存活到后最后一刻对吧。既然如此为何又出现在这里?只要想逃避的话还有很多方法可行吧。」

    「我——」

    她罕见地中途停顿,低下长长的睫毛。

    「只是觉得自己必须负起教唆你逃跑的责任,尽可能填补战力的空缺罢了。」

    「即使结果会是被敌人击落吗?」

    「不会的。」

    「为什么?」

    「我的经验值和你不同,就算面对些许的风险和劣势也足以弥补。」

    「先提醒一下,你好像忘了我跟格里芬赢过你一次吧。」

    「……」

    法多姆看似很不高兴地将脸转过去,她用极度不悦的语气喃喃道:「随你高兴吧。」

    对话在此中断。

    自己实在是选了一种刁难对方的方式回答。不过要是用普通方法议论的话,法多姆大概不会退让吧。既然这样只能采取稍微粗暴的处理手法了,况且她昨天的行动也绝对算不上做得漂亮,可以说彼此彼此。

    嗯,稍后再去向她道歉,毕竟要是被她破解系统作为报复的话可就不好玩了。

    就在思考如何开口赔罪之际,速度忽然减慢。

    看来车子在不知不觉中已经下至普通道路。挡风玻璃的另一端可以见到白色的出入口,中央分离岛上竖立着写有「WARNING(警告),NO TRESPASING(禁止进入)」用英语和日语标记的标识。身穿迷彩服的黑人正在动作迅速地收拾交通锥。

    「喔,终于到啦。」

    舟先生离开座位,抓住前座的椅背探出身子。

    「是目的地吗?」

    「目的地——还有一段距离,不过算是在横须贺基地,这里是正面大门。」

    「?」

    还有一段距离?

    怎么回事?我们这一趟不是要往横须贺的设施吗?慧不解地倾头时,伊格儿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站了起来:

    「还不能下车吗——!」

    「等一下,再忍耐一下子。乖乖坐好吧。」

    舟先生用自己的大手按住伊格儿的脑袋。

    小型巴士缓缓行驶在基地内道路,穿过办公大楼和宿舍之间前往港口方向,经过巨大的干坞旁一路往港口内部前进,想不到距离挺远的。究竟要去什么地方?正当这么疑惑之际,视野一下子豁然开朗。眼前出现大海、天空和停泊中的舰艇,有小型拖驳、飞弹驱逐舰、护卫舰、登陆舰,然后是——

    「哇啊……」

    太阳光被遮住。

    小山一般的轮廓耸立在眼前。

    高大的铁墙,大幅突出的甲板。宽幅的舰桥庞大得仿佛会被误认为一栋高楼大厦,上面装饰着无数的结构物,敞开的舷侧出入口可以见到巨大的机库。

    车子停下。舟先生大幅度扬起嘴角:

    「到了。这就是本次作战当中我们的根据地,世界最大型的军舰,CVN-78航空母舰杰拉德·R·福特号。」

    「喔,来了来了。两人组和……哇!居然还有其他两个人。太棒了——!」

    众人一走进舰内机库,一名蓝发少女便跑了上来。她眨了眨朦胧的双眼发出「WOW!」的惊讶声。那双手展开的动作实在有些夸张,令人感受到双方文化上的差异。

    「喔,是莱诺啊。」

    F/A-18E-ANM,美国海军的阿尼玛。慧举起手「哟」了一声,对方则是平易近人地回答:「你好啊——」

    「呃——我来负责介绍比较好吧。这边是自卫队的阿尼玛,伊格儿和法多姆。格里芬你已经见过,就不用再介绍。然后——」

    慧这一次面向法多姆等人:

    「这位是美军的莱诺,前阵子我们造访厚木基地时认识的。」

    「请多指教——见到大家真是开心。」

    莱诺笑容满面地伸出手来。法多姆瞬间犹豫一下,最后还是与对方握了手。片刻后,她嘴边浮现出冷笑:

    「我是RF-4EJ-ANM法多姆Ⅱ。听说你是噪音很大的机体,果真如传闻所言,说起话来真是聒噪。」

    喂!

    突然就摆出一副要争吵的架势。尽管知道对方因为这次的作战而对于美军没有什么好印象,不过——

    「哈哈——那是因为换装成E型的引擎后强行拉高排气量的缘故呢——这下子可要挨告了。话说你很了解我嘛,能被资深的前辈关注真是令人高兴。」

    莱诺采取了成熟的应对方式。法多姆顶着复杂的表情松开手。

    「然后,你就是伊格儿。」

    金发少女抱起双臂,仿佛在牵制对方一般点点头:

    「人……人家可是这些人当中最强的喔!」

    「我知道。F-15系列的击落比是117比0吧,简直就是最强的战斗机呢,我实在远远比不上。同样身为第四代战斗机,我真的非常尊敬喔。」

    「是……是吗?呵呵……呵呵呵。」

    鼻头微微抽动着。看来只要被人夸奖就很天真地感到开心,真是个简单的家伙。

    「这个阿尼玛很擅长对外交际呢,我们可没有这种类型啊。」

    「是啊。」

    慧点头附和舟户的感想,脑中却一边想起之前午餐时的对话。

    仿造人类外观的我们将来有一天会不欢而散吗?形成不同的集团,区分同伴和外人,不断在寻找对立的开端?

    对方是这么说的。

    看来她根本不像外表那样是个简单的人物,和法多姆一样……不,她还考虑到更多方面并持续进行观察。实在让人不能掉以轻心。

    「怎么了吗,鸣谷慧?」

    莱诺投来微笑。

    「你的表情比上次见面时更僵硬了。是在紧张吗?」

    「不。」

    慧的心脏猛然一跳,声音不自觉走调。

    「因为很早就要起床,大概是还没睡醒吧。」

    「哦——」

    对方的眼神仿佛要看透自己的内心,胸膛里似乎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摸索着。慧努力装出平静的样子后,莱诺终于转过侧脸:「思,算了。」

    「总之先来说明今后的事项。里面请,威利在等着各位。」

    众人被带到一处看似小电影院的房间。内部的墙上挂有屏幕,室内摆放着好几排可以面对面坐着的座位。裸露在外的日光灯照亮整个地板。

    「来……来得正好,辛苦你们了。」

    一名身材枯瘦的男性出面迎接。身穿格纹衬衫、满是皱痕的西装裤以及运动鞋,是尚克。他大方地与舟户、法多姆和伊格儿分别握手,然后请众人入座。

    「抱歉,刚抵达就找你们过来,因为我希望在那些军人出现之前畅所欲言地交谈。我……我们是有些特殊的单位,双方的交流也应该秘密进行才是。」

    交流。

    仔细一看,室内并没有其他美军相关人士,仅有莱诺、他以及我们这几人而已。一种不祥的预感忽然掠过脑中。

    「该不会又要玩什么游戏了吧?」

    慧不禁这么确认道。自己对他始终抱持着在那间研究室里的印象,双眼闪闪发亮,不断逼问格里芬的那副模样。

    尚克苦笑道:

    「很……很遗憾,我没有把那套环境带过来。虽然能透过网络联机,但军方大概不可能为了这个而让我们使用卫星线路吧。」

    「是这样吗?」

    「怎么?你……你很期待再玩一次吗?」

    「不……」

    慧小心翼翼不让自己流露出安心的神情,同时闭上了嘴巴。莱诺这时呼喊一声:「威利。」屏幕上随之出现亮光。

    「还是赶快刃入正题,不然那些长宫就要过来叫人了,找们的时间可不多呢。

    「啊,嗯。」

    尚克点着头,一边走向房间尽头,他拿起平板计算机:

    「首先说明作战的流程。虽然有一部分属于机密事项,但这方面我也准备毫不保留地告知,毕竟无法了解全貌的话你们也很难行动吧。」

    「这样好吗?」

    「刚才也说了,就是畅所欲言。」

    他露出阴沉的笑容,然后转身面向屏幕。上面显示了日本周边的地图,从横须贺延伸出箭头往东海而去。

    「之……之前也向鸣谷同学提过,本次的作战是要在上海周边确保桥头堡,建立起反攻大陆内部的据点。为此,东海上将会编组登陆船队进攻舟山。首……首先是确保制空权,利用舰炮和巡弋飞弹攻击地面,之后转移至登陆战。你们出场的时机当然就是最初的制空战。」

    「制空战。」

    众人的目光集中在东海舰队的标记上,代表航空部队的箭头接连从该标记分散出去。

    莫非——

    「我们会从航母上面起飞吗?」

    「嗯。」

    「子体呢?」

    「正在装船中。别……别担心,由于HiMAT机动的缘故,子体的机体构造都经过强化,就算用电磁弹射器发射也不会解体。」

    「不,不是那个问题!」

    自己从来没有尝试过从舰上起飞啊。而且海浪和风力都会造成摇晃,老实说根本就不适合在正式作战中这么做。然而——

    「原来如此,我懂了。」

    法多姆平静地告知。

    「若要延长制空战的时间,就必须尽量靠近作战空域再起飞,或是存在补充燃料的必要性。能够采取的手段是空中加油或投入航母。但要为大量的作战飞机准备空中加油机的话实在很没有效率,同时也很难估计部队集结的时间点,所以才决定将阿尼玛和普通的机体一起放在航母上。问题在于我们是陆上机,并不具备舰载设备。」

    说到这里,她瞥了伊格儿和格里芬一眼。

    「只要透过陆路运送子体再装上船,就不需要担心舰上降落问题了。所以才会特地将机体和我们分开运送至横须贺。顺带一提,那位莱诺原本就是舰载机,所以可以连同子体一起经由空中运输。就是这么回事吧。」

    「完全正确(Excellent」

    尚克欣喜地点着头。

    「不……不愧是遥的得意门生,理解得真快。」

    那么继续说下去吧——他整个人转向屏幕。根本就没有抗议的机会,慧保持伸手的姿势愣住之际,法多姆轻声开口:

    「正如他所说的,只是透过弹射器射出而已。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可……可是——」

    「既然你对于战胜我一事感到自豪,就不要因为这种程度的小事而慌了手脚,不然会被别人看出弱点喔。」

    「……」

    她在生气,还在记恨车上的那次对话。

    大概是未察觉到险恶的气氛,尚克接着切换画面:

    「制空战将由三支部队来执行。第一集团是普通的舰载机,由于不具备抗EPCM性能所以会负责尽量吸引敌人,避免公然战斗,主要任务是分散『灾』的迎击力量。第二集团是斗争者,它们会冲进主要的攻势方以减少敌人的数量。最后的第三集团就是你们了,主要负责扩大斗争者所开辟出来的缺口,确保制空权。」

    金发少女这时举起手:

    「也就是人家和大家要在战场上留到最后一刻吗?」

    「第一集团和第二集团会轮流返回航母进行补给以维持制空权。你们就在作战空域里逗留至差不多的程度,待弹药用完后立刻脱离现场,与空中加油机会合返回那霸,至此就算任务结束。嗯,不过莱诺到时候是返回这里。」

    莱诺耸耸肩膀:

    「因为可以获得补给,所以我应该还要再多出击个两三次呢。虽然很倒霉,不过这有什么办法呢。」

    「我们的任务只有这样吗?」

    慧不禁这么发问。因为和昨天法多姆所提到的内容相差太多了,自己还以为对方会要求死守空域到最后一刻。

    「我想『灾』应该会源源不绝地出动,要是我们离开战场岂不是很不妙吗?当阿尼玛一口气减少四架之后,战局很有可能被扭转吧?」

    「那……那么你们要采取自杀攻击吗?在没有燃料和弹药的状态之下,把自己当成子弹阻挡敌人吗?」

    「……」

    尚克笑道:「开……开玩笑的。」

    「嗯,你的疑虑很有道理。事实上高层甚至提出了更粗暴的计划,不延长战斗时间而是迫降在海上、抛弃机体跳伞逃生,或者透过紧急改装来装设降落于航母的设备。」

    「都没有被采用吗?」

    「毕竟要是宝贵的阿尼玛全数折损,还不知道遥会怎么样修理我呢。我……我已经绞尽脑汁设法让你们能够平安返航了。更何况,即使目前的作战计划也有十足的胜算。」

    画面上出现了好几张折线图,旁边则是看似地名的标签。尚克用雷射笔描过这些线条:

    「横……横轴是时间,纵轴则是『灾』的被击落数。上面记载了过去的战斗中那些家伙撤退的时间点。从……从结论来说,单位时间消耗两到三成的战力之后就能迫使对方停止攻势,意即暂时撤离战场以防止损害扩大。小松空袭和进攻海鸟岛时也都是这样对吧?对方绝对不会战斗至全军覆没。因为他们并非没头没脑地猛冲,而是具备了防范不测事态的算法。本……本次就是要利用这个。」

    「利用。」

    「作战开始后投入所有的航空战力,尽量击落更多的『灾』使得撤退的算法发动。当然,战斗期间拉长后单位时间的被击落数就会减少,所以必须一鼓作气解决掉敌人才行。为此就需要你们的力量。」

    啊。

    终于可以理解了。与其说是制空任务,其实是要求我们一开始扮演冲车的角色。动用所有的武器给予大量损害,敌人之后便会自行撤退,登陆部队可以在没有多大抵抗的情况下进行作战。所以我们根本没有必要抱着牺牲的觉悟逗留在战场上。

    可行性挺高的嘛。

    能够以最小的牺牲达成登陆目的。

    「真的有取胜的打算吗?」

    法多姆的语气变得不再那么生硬,那白皙的脸庞流露出困惑。

    「包括美军还有你本人。」

    「先……先不说军方,我自己当然会竭尽全力,根本不存在失败的想法。毕竟——」

    尚克扭起嘴角。

    「我想要更进一步了解『灾』。接近并触摸,进行彻底的解析,探索他们的内心深处。要是登陆失败的话就无法如愿了吧?」

    「那种人就是所谓的疯狂科学家吧。」

    注视着前方负责带路的莱诺背影,舟先生这么低声说道。由于众人在狭窄的走来上排成一行前进,所以声音不至于传到前头。他目光盯着前方,一边抚摸着自己下巴上的胡子:

    「不愧是室长的同学。脑筋一旦太过聪明,某方面的个性好像就会变得很诡异。」

    「嗯。」

    尚克的怪胎行径,自己在上次造访厚木时已经十足领教。疯狂科学家……原来如此,的确是很贴切的形容。只要是为了自己的研究,包括组织、祖国甚至是朋友都可以拿来利用,是个对于事物热衷得自私自利的存在。

    不过他这一次给自己的感觉不如上次那样讨厌。想想原因之后就明白了。他这个人很单纯,不会心口不一,只是一味朝着完成自我主张的目标迈进。为了研究,大概已经有舍弃其他一切的觉悟了吧。但正是因为有这份觉悟,在本次的作战中才值得信任。相信他的行动会发自于政治或特权之外的因素。

    慧偷偷观察一下法多姆。她仍一脸凝重地在沉思当中,或许是刚才的互动让她感到很意外,平常至少都会冒出一句毫不留情的批判,但此刻却在保持沉默。安静,真是太安静了。

    (说到安静——)

    有一段时间没听到格里芬的声音了。上船的时候明明已经叫醒她,结果还是睡迷糊了吗?

    桃红色头发的少女就走在自己身后的位置,步伐感觉有些不稳定,就仿佛半梦半醒似的。

    「喂,你不要紧吧?」

    片刻后,对方用沙哑的声音回答:「没事。」

    「只是有点想睡。身体状况很好,没有问题。」

    「想睡……你一直都在睡觉吧,在车上也睡了一个小时。」

    「嗯。」

    「还睡不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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