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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第五幕)

    握手表示合约成立后,彼士奇便如闪电般展开行动。

    毕竟彼士奇赖以维生的,就是把来自各地的小团体聚在一起,建立一座城镇或村落的工作。

    相信比起罗伦斯,彼士奇更懂得在群体之中推动群体的窍门。

    彼士奇没有兴奋而无谋地跑去找大人物们,告诉他们狼骨传说可能属实。

    他认为首先该采取的行动是──增加同伴。

    「口风紧且好奇心旺盛,眼力好又有空,就算不是率领一流商行的人,也会想要网罗这种优秀人才。或许是上天的旨意,这里聚集了很多这样的人才。」

    事实上,如果没有做好事前调查,就把狼骨的事告诉决定同盟动向的干部们,只会被认为脑袋有问题而不了了之。

    首先,必须与意气相投的同伴们做好事前调查。

    「那么,可以麻烦您去安排吗?」

    「没问题。我会在一、两天内检查所有帐簿。只要找到像是修道院在隐藏东西的线索,就算是要捏造事实,也难不倒我们。」

    彼士奇露出了骄傲的笑容,那样的笑容反而让人心生信赖。

    「这样我就安心了。」

    「如果可以,我希望在这场暴风雪结束前做完事前准备。我们只能在他们有空的时候,请求他们聆听我们的意见。剩下的就是必须提出足以说服对方的……确切证据。」

    如果罗伦斯不在场,彼士奇就无法强硬地主张狼骨真实存在。

    帐簿上若留有一眼就能够看出像是狼骨的明显迹象,彼士奇想必早就发现了。

    「关于这点,我不会让您失望。请放心交给我吧。」

    彼士奇点了点头后,说了句:「对了……」

    「嗯?」

    「您都不讨论怎么分配利益啊?」

    商人的目的永远是利益。

    如果没有提及怎么分配利益,就表示那商人是为了其他目的而行动。

    彼士奇用犀利的目光注视著罗伦斯。

    罗伦斯向别处瞟了一眼后,才回答说:

    「因为我不认为这次生意成功时所带来的利益,会少到必须做事前讨论。」

    「……」

    彼士奇同意的模样像是在说「抱歉怀疑了你」。他点点头说:

    「我有时也会想,如果从事采买物品再卖出去的单纯生意,或许还比较适合我。」

    一个商人会一直怀疑对手,而且还表现得如履薄冰,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参与的生意构造太过复杂。

    听到彼士奇有些自嘲的话语,罗伦斯这么回答:

    「我也经常会想,如果能只为了自己做生意就好了。」

    「这么做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看见彼士奇打开房门,罗伦斯竖起了外套衣领,还反射性地确认赫萝不在场后,才回答说:

    「至少不会感到厌倦。」

    彼士奇露出笑容后思考了一会儿,接著感同身受地叹了口气说:

    「也对。感到厌倦才是灾难的源头。」

    如果是在酒席上,这一定是会让人想相互拍肩的瞬间。

    不过,商人比较冷静一些。

    所以,两人只有交换了一下眼色。

    「我们会以墨水和羊皮纸做武装。罗伦斯先生您呢?」

    「证词……还有,同样也是羊皮纸。」

    告诉对方自己持有证物,是非常危险的行为。因为罗伦斯在这里不但被隔绝,也没有同伴,所以对方很可能以武力抢夺证据。

    不过,如果站在彼士奇的立场设想,罗伦斯也会觉得只有证词并不足够。

    罗伦斯把这两个想法放在天平上秤了秤,才说出方才的话,而这么说似乎是正确的决定。

    因为他看见彼士奇安心似的缓和表情。

    「总而言之,我把我的赌金全押在罗伦斯先生身上了。」

    「我了解事情的严重性。」

    「那么,我这就去召集同伴。您呢?」

    「我也要回去跟旅伴做一下讨论。毕竟这事比较特殊,比起被墨水弄脏手的人,把手藏在长袍袖子底下的人所说的话,会比较容易说服他人吧。」

    彼士奇点了点头,然后边推开门边说:

    「但愿暴风雪能够继续吹下去。照这样子看来,时间可能相当有限。」

    如果不能赶在同盟或修道院接到徵税通知之前与其进行交涉,罗伦斯等人的计画将会变得窒碍难行。

    走出屋外后,罗伦斯发现雪势已减弱了不少。

    从天空的模样看来,暴风雪不太可能就这么停下来,但若是这样的天气,胸口藏著国王信件的使者很有可能会冒险前行。

    「下次请您直接到资料室来。我……方便直接前往您的宿舍拜访吗?」

    「当然方便。那就拜托您了。」

    两人在最后握了手,随即像是分道扬镳。

    罗伦斯再次走进了飘雪之中,沿著连方才自己留下的脚印都看不见了的雪道,朝著牧羊人的宿舍前进。

    当自己为某人完成某些目标时,那到痕迹一定也会像这条雪道上的脚印般,转眼间消失在匆匆流去的时光之中。

    就连拥有巨大身躯的赫萝,她的脚印在匆匆流去的时光之中,也会变得断断续续。

    就连让人容易觉得会有许多同伴聚集、就是历经斗转星移也不会消失的故乡,其实也不是永恒的存在。

    不过,即使脚印消失了,只要重新踏出步伐就好。

    故乡亦是如此。

    罗伦斯之所以愿意帮助哈斯金斯,也是因为有这一层因素。

    因为罗伦斯能藉此告诉赫萝──建造新故乡绝非无稽之谈。而且陷入危机时,也会有人来帮助自己。这世界并非无情无义,也没有充满绝望。

    罗伦斯回到宿舍后,看到赫萝与哈斯金斯两人隔著地炉,正静静地交谈著。

    与其说交谈,感觉上是哈斯金斯一句一句地诉说著往事,而赫萝只是安静地聆听。

    「算是顺利让猎物咬住了第一个诱饵。」

    「……」

    像是在表达谢意似的,哈斯金斯静静地用力点了点头。

    「我先睡一下。彼士奇会找一群眼力极佳的人来查看帐簿,相信没多久就会发现可疑之处吧。」

    真正棘手的,是顺利让同盟相信真有狼骨之后的行动。

    得知狼骨确实存在后,同盟一定会露出更为强硬的态度,坚持己方的要求。

    同盟的态度会有多强硬,取决于狼骨传说的可信度。

    罗伦斯没有信心能否顺利抓稳缰绳。毕竟这次面对的,不是马或牛般大小的对象。

    如果罗伦斯不先睡觉补足精力,恐怕会在瞬间精疲力尽。

    或许是顾虑到哈斯金斯在场,赫萝根本没有好好看过罗伦斯一眼,但在擦身而过时,她轻轻碰了一下罗伦斯的手。

    走到隔壁房间后,罗伦斯发现寇尔仍在熟睡。虽然知道自己能够免于独自在被窝里发抖睡觉,但心里难免还是觉得少了点什么。

    罗伦斯露出苦笑,钻进了被窝。

    因为木窗关著,空隙也被白雪覆盖,所以看不出正确时间。

    醒来后,罗伦斯猜测现在应该是中午过后。

    罗伦斯是因为感觉到有些不对劲,才会没睡多久就醒来。

    太安静了。

    罗伦斯立刻坐起身子,走下床打开木窗。堆在木窗和墙壁上的白雪掉落,传来了「咂」的一声。罗伦斯就这么让木窗完全敞开,冰冷的空气也随之灌进屋内。

    冰冷空气扎著脸颊的同时,白色雪景也映入了眼帘。

    不过,此时风势已经平静许多,尽管仍下著雪,但已算不上暴风雪。

    屋外已恢复下雪天特有的宁静,安静得甚至让人觉得就快耳鸣。

    想必就是这份宁静让罗伦斯醒了过来。罗伦斯经常有不是因为太吵,而是因为太安静而醒来的经验。

    因为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时,四周总是会变得一片死寂。

    「……你一个人啊。」

    来到有地炉的房间后,罗伦斯看见赫萝独自顾著炉火。

    「咱正犹豫著该不该叫醒汝。」

    「你是因为看到我累得呼呼大睡,所以舍不得叫醒我啊?」

    由于哈斯金斯不在,罗伦斯大方地坐在赫萝身边。

    赫萝一边用铁棍轻轻翻弄地炉里的木炭,一边简短地回应:

    「看到汝那傻呼呼的表情,咱都懒得叫醒汝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

    寇尔不在就算了,连疲惫不堪的哈斯金斯也不见踪影,这表示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而且,让时光暂停的暴风雪也停了。

    赫萝松开铁棍,偎著罗伦斯的身子。

    「雪势减弱后,修道院的人来过这里。他们是来询问牧羊人们有没有看见预定昨天或今天抵达的使者。」

    「哈斯金斯先生怎么说?」

    「那老头说修道院的人在寻找的使者,肯定是那些断了气的家伙。他说暂时先装出不知情的样子。因为发现那些家伙的地点很远,一般牧羊人绝对到不了。寇尔小鬼现在正陪著他。」

    这么一来,带著相同信件的其他使者,很可能最快明天或后天就会抵达。

    「咱们应该怎么做?」

    「我们现在只能等待而已。等彼士奇他们找到某程度能够构成证据的东西后,再去找同盟的上层干部讨论。」

    「喔……」

    听到赫萝无精打采的回答,罗伦斯把视线从她的侧脸稍微移向尾巴,结果突然被赫萝揪住了耳朵。

    「汝每次不确认尾巴的反应,就无法做出判断吗?」

    「成、成就大事时,永远都要有证据啊……」

    「大笨驴。」

    赫萝像甩开东西似的松开罗伦斯的耳朵,然后别过脸去。

    因为赫萝拉耳朵的力道不轻,罗伦斯感觉到耳朵阵阵抽痛。

    不过,赫萝会使出这么大的力道,就表示她真的很生气。

    这般反应真不知是来自少女心,还是动物心的微妙变化。

    或许对赫萝而言,他人凭著她容易泄漏真心的耳朵和尾巴作为判断,感觉就像提出了问题,却被对方看见答案一样也说不定。

    「当然也有你上场表现的机会。」

    听到罗伦斯的话语后,原本稍微低下头的赫萝竖起头上的耳朵。

    看见如此明显的反应,让罗伦斯忍不住想要摸摸赫萝的头。

    但这时却传来了赫萝的声音:

    「汝的耳朵想被咬下来吗?」

    虽然赫萝的耳朵很重要,但自己的耳朵也一样重要,所以罗伦斯慌张地摇摇头。

    「同盟是规模非常大的组织。当然了,目前在这里的家伙们只是其中一部分,真正的大人物现在应该在跟下雪无缘的温暖地区吧。尽管如此,他们的本质还是组织。想要让如此庞大的组织动作,必须有足够的说服力。为了说服他人,有时候必须提出事实或证据以外的东西。」

    赫萝低著头抬高视线,露出有所防范的眼神。

    看见赫萝似乎像在闹别扭的模样,罗伦斯心想,赫萝应该是知道他喜欢看见做出这种动作的女性,才刻意这么做。

    「我一站到团体面前,就会很紧张。不过,你倒是一个天生的演员。」

    罗伦斯针对赫萝刚才的举动,刻意这么说。

    虽然赫萝像是被泼了冷水似的哼了一声,尾巴却兴奋地甩了一下,这表示她的心情正好。

    「知识交给寇尔,实务就交给我。」

    「咱呢?」

    听到赫萝的询问,找不到适当字眼的罗伦斯,最后说出这个单字:

    「气氛。」

    赫萝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嘻嘻笑了好一会后,叹了口气。这时赫萝抱住罗伦斯的手臂,在他耳边这么说:

    「的确,咱总是在负责制造气氛,而汝总是在破坏气氛。」

    「……」

    虽然有很多话想反驳,但罗伦斯咳了一声继续说:

    「掌握现场的气氛变化很重要。虽说有证据,毕竟还是不可能提出确切的证据。最重要的是,必须让那些家伙觉得这场赌注值得一试。说真的……」

    罗伦斯面向赫萝,然后接续说:

    「这攸关整件事情的成败。」

    赫萝露出圆滚滚、带有红色的琥珀色眼瞳。

    赫萝明明看过世上许多是是非非,眼眸却如纯真少女般清澈。

    如此清澈的眼睛缓缓眨了一下。

    眨完眼后赫萝彷佛变了个人似的,散发出慑人的气势说:

    「放心交给咱呗。因为那老头答应过咱。」

    「答应你什么?」

    「那老头说任务成功时,会把今年长得最肥嫩的羊送给咱。」

    不愧是假扮成人类吃羊肉,表里两面使力,还在此地建造第二故乡的精明贤者;他非常适合说出这样的话语。

    听到这绝妙的俗话时,赫萝一定也只能露出笑容回应。

    而且,她脑中还会浮现这般想法:

    ──一定要设法帮助这个人──

    「那老头说了很多建立故乡的过程,还有为了让故乡维持下去的经验谈。」

    赫萝的侧脸露出了平静中带点怒意的认真表情。

    不过,就算不看尾巴,罗伦斯也知道赫萝的认真表情源自于紧张。

    因为他知道赫萝非常重情义,也在一些意外之处特别坚持。

    「有听到值得参考的意见吗?」

    赫萝的尾巴用力发出「啪唰」一声。

    「……嗯。」

    「这样啊。」

    如果赫萝开口要罗伦斯像哈斯金斯那样建造故乡给她,罗伦斯一定无法爽快答应。

    这点罗伦斯与赫萝两人都心照不宣。话虽如此,如果完全回避这个话题不谈,又会让人有种彼此不信任的尴尬感觉。

    罗伦斯看得出来赫萝安心地松了口气。

    他抱住赫萝的肩膀,打算把赫萝拉近自己的瞬间──

    「好了。」

    说著,赫萝抓起罗伦斯的手。

    「时间到了。」

    「……」

    「呵,别露出这种表情啊。还是汝又想被人看见慌张失措的样子不成?」

    赫萝那坏心眼的笑脸后方,隐约传来拐杖声以及人类的脚步声。

    罗伦斯心想应该是寇尔他们回来了。

    赫萝站起身子,然后伸了个懒腰。

    她的骨头随之发出喀喀声响,尾巴看似舒服地倒竖著毛。

    罗伦斯面带微笑地望著赫萝,但这样的时光很快就结束了。

    这时赫萝并没有捏起罗伦斯的脸颊。

    而是藏起了耳朵和尾巴。

    事到如今,在哈斯金斯面前隐藏外表根本毫无意义。

    这么一来,就表示赫萝听到的,而随后也传进罗伦斯耳中的脚步声,除了寇尔与哈斯金斯以外另有其人。

    该不会……

    罗伦斯的寒毛直竖,尽管知道没有帮助,还是忍不住按住了胸口。他的胸口放了哈斯金斯从断气使者身上偷来的国王信件。

    然而,如果把羊皮纸信件丢入火堆,也无法像一般纸张那样立刻烧成灰。

    赫萝像是在问「怎么著?」似的一脸愕然。

    房门打了开来。

    罗伦斯此刻只能向神明祈祷。

    「抱歉。」

    传来了不让人有机会说「不」的沉稳声音。

    一名男子身穿不同于赫萝的长袍,用著习惯对人施压的口吻说话。

    两名修道士中间夹著哈斯金斯站在门外,说话的男子就是其中一名修道士。

    「打扰一下。喂!」

    「是!」

    较年轻的修道士一踏进房间,立刻环视房间一圈,然后检查起哈斯金斯的私人物品。哈斯金斯把所有情绪藏在连赫萝都能瞒过、有如神学士般的表情底下,若无其事地凝视著修道士的一举一动。

    令人担心的是连胡子都还没长出来、也没经历过这种事的寇尔。

    与寇尔眼神交会时,罗伦斯看见他害怕得就快颤栗起来。

    「您是旅行商人吧?」

    较年长的肥胖修道士站在门口对罗伦斯说。

    他之所以不肯走进房间,想必是认为牧羊人居住的房间是不洁之地。

    「是的。我们因为找不到旅馆投宿,所以借住在这里。」

    「这样啊。您也是鲁维克的人啊?」

    「不,我隶属于罗恩商业公会……」

    「嗯。」

    修道士点点头后哼了一声。

    修道士给人的印象实在太恶劣,使得罗伦斯不禁心想,说不定那不是回应声,而是修道士点头的那一刻,脖子上的肥肉和脂肪挤出空气的声音。

    「请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如果说修道士只是前来闲话家常,这股气氛也未免太过紧张。因为罗伦斯后方的修道士正粗鲁地翻弄著行李、棉被甚至木柴。

    从这样的状况来看,大概就只有几种可能性。首先能够确定的是,哈斯金斯遭到了怀疑。对方怀疑哈斯金斯在寻找迷路羊只时,可能遇到了使者。

    而他可能因为起了贪念,偷走了使者身上的物品。

    事实上,这种事情并不罕见。

    「没有,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您刚刚说您是罗恩商业公会的人啊?」

    修道士这么询问,罗伦斯也只能回答:

    「是的。」

    「印象中我们修道院与贵公会应该没有生意往来。」

    罗伦斯心想这时如果表现得仓皇失措,事后就是被赫萝踹屁股,也不能抱怨什么。

    「是的。其实我不是来这里做生意。」

    「喔?」

    修道士眯起眼睛说道。

    「我和这位,还有那位神的孩子一起前来,希望能够受到布琅德修道院的威光感化。」

    「……你们是来巡礼的?」

    「是的。」

    布琅德修道院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好好接待巡礼者。

    这时竟然有一名商人带著年轻修女和少年前来巡礼,这未免太奇怪了。

    修道士脸上浮现笑容,但眼神不再带有笑意。

    「提到罗恩,我记得是在海峡对岸的公会名称。对岸应该也有很多有名的教会和修道院吧?像是圣里贝尔修道院、拉.奇雅克修道院、吉布洛教会,或是留宾海根。」

    在身后传来的翻箱倒柜的声音之中,修道士的询问简直就跟审问没两样。

    「我听到了有关圣遗物的话题。」

    「圣遗物。」

    修道士的口气强硬,甚至不是以疑问句来回答。

    「是的。我听说贵修道院不仅深受神明宠爱,也深受羊只宠爱。比起您方才举出的名称,贵修道院应该更适合像我这样的商人才是。」

    听到罗伦斯带点幽默的话语,修道士也配合地笑了笑。

    不过,胖修道士片刻也没有从罗伦斯身上移开视线。另一名修道士走进了隔壁房间。

    虽然罗伦斯三人的行李就放在隔壁房间,但商人习惯把危险物品全带在身上。就算行李整个被倒出来,也没什么好害怕。

    「原来如此……看您的样子,应该是位经验老道的商人。愿神庇佑您!」

    尽管知道修道士这么说肯定是在讽刺人,罗伦斯还是坦率地点了点头。

    「马可!」

    听到胖修道士这么呼唤后,在设有床铺的房间里到处乱翻的年轻修道士,随即像只狗一样冲了出来。

    年轻男子给人的感觉,实在不像每天安静祷告过活的修道士。说起来,他还比较像是经过训练的佣兵。

    「状况怎样?」

    「什么都没找到。」

    「这样啊。」

    在罗伦斯、赫萝,还有寇尔及哈斯金斯面前,胖修道士会大剌剌地表现出这种态度,是为了对四人施压吗?

    还是因为面对什么也没找到的事实,想要为自己留点面子?

    不管胖修道士抱著何种心态,这次似乎能够逃过一劫。

    就在罗伦斯这么想的瞬间──

    「杜鹃会在其他鸟类的鸟巢下蛋。给我检查这两人的服装。」

    胖修道士曾经是个商人。

    当罗伦斯惊觉时,一切都为时已晚。

    名为马可的修道士看了看罗伦斯,再看了看赫萝后,脸上闪过了一丝贪婪的嘴脸。他推开罗伦斯,然后走近赫萝。

    「奉神的旨意,请忍耐一下。」

    尽管用字遣词非常有礼貌,马可却给人像蛇的感觉。

    赫萝身穿的长袍底下藏著尾巴,兜帽底下藏著狼耳朵。虽然赫萝宛如殉教前的圣女般一脸镇静,但罗伦斯可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而且,马可对应该最先检查的长袍袖子不予理会,而是先从肩膀顺著赫萝的身体曲线一路往下检查。赫萝之所以有一瞬间缩起了身子,是因为马可的手触碰到她的胸部。

    「这是什么?」

    马可发现了赫萝挂在脖子上装了小麦的袋子。那袋子明明收在赫萝的衣服底下,却还是被搜了出来,可见马可的检查方法有多么猥亵。

    「麦子?」

    「当作护身符……」

    听到赫萝用著像蚊子般的微弱声音回答,马可像是施虐心得到了满足般露出龌龊的笑容。罗伦斯紧握拳头忍耐著。他告诉自己,连赫萝都愿意忍耐了,如果自己不忍耐就前功尽弃了。

    然而,这时马可的手已经从赫萝的侧腰开始往下滑,因为两人之间身高有所差距,所以马可在赫萝面前蹲了下来。

    如果马可的手就这么伸向腰部后方,很快就会摸到赫萝的尾巴。

    这下子还藏得住吗?

    也是因为有这股不安,罗伦斯才能够压抑住怒气。

    就在马可的手要从侧腰滑向腰部后方的瞬间──

    「呜……呜……」

    马可原本在垂著头的赫萝下方,不知羞耻地摸著赫萝的腰部,在听到微弱的呜咽声后,他抬起头啧了一声。

    泪水从赫萝眼中夺眶而出。她紧紧抓著麦袋,像是在乞求麦袋的保护。

    马可似乎明白了游戏已结束,他从赫萝身上松开手,转而伸向长袍袖子迅速检查后,站起身子说:

    「神明已经证明了你的清白。」

    赫萝轻轻点了点头。

    罗伦斯知道赫萝当然不可能真哭,但也不得不佩服她假哭的功力。

    让罗伦斯安心的时间非常短暂。

    检查完赫萝后,接著当然就是检查罗伦斯。

    「抱歉。」

    马可的眼神明显变得不同。对象换成是罗伦斯时,马可没有手下留情的理由,而且比较可疑的也是罗伦斯。

    事实上,罗伦斯怀里收了各种信件。万一写有徵税通知的信件被发现,那一切都完了。

    他心想,难道真的没有机会拿出信件藏起来吗?

    马可的手伸向罗伦斯的瞬间,罗伦斯与赫萝眼神交会。

    「小心!」

    罗伦斯大声喊道,并推开马可冲向赫萝。

    眼神交会的那一瞬间,赫萝轻轻点了点头。

    接著,原本保持向神明祈祷的姿势、抓著胸前麦袋哭泣的赫萝,在千钧一发之际,像是贫血发作似的,摇摇晃晃地倒向地炉。

    罗伦斯抱住赫萝后,就这么倒在地上。

    两人争取了短暂的时间。

    但是,在这之后呢?应该怎么做好呢?

    罗伦斯抱著赫萝陷入了思考。

    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在身后停了下来。罗伦斯知道不可能一直这样敷衍下去。

    「有没有受伤呢?」

    马可厚颜无耻地说出了故作体贴的话语。

    然而,罗伦斯当然不能对他发脾气。

    「没事。」

    说著,罗伦斯挺起了身子。赫萝则是闭著眼睛,装出晕厥过去的样子。

    原来方才跑近两人的是寇尔。他与罗伦斯一起扶起赫萝。

    「把她扶到隔壁房间去。」

    罗伦斯与寇尔合力把赫萝送到隔壁房间,让赫萝躺在床上。马可一直注视著整个过程,罗伦斯根本没有机会从怀里取出并藏起信件。

    拚命要自己想办法的焦急心情,使得罗伦斯感觉胃都快烧了起来。

    「可以检查了吗?」

    听到马可的残酷话语,罗伦斯只能像只小羊一样乖乖听从命令。

    「那么,请脱下外套。」

    罗伦斯慢吞吞地脱下外套,然后交给马可。

    甩了甩外套后,马可开始确认口袋,检查著布料与布料之间是否藏有物品。

    从马可的动作可看出他并非生手。

    「下一件!」

    神啊!

    罗伦斯在心中这么吶喊,并强作镇静地脱下另一件衣服,把内侧放了信件的衣服交给了马可。然后──

    「……可以了。」

    马可用相同动作检查完后,把衣服还给了罗伦斯。

    「神明已经指示了真相。」

    留下这句话后,马可对著年长的修道士报告检查结果。

    罗伦斯之所以没有当场虚脱瘫倒在地,是因为看见仰卧在床上的赫萝扬起嘴角,露出骄傲的笑容。

    「给各位添麻烦了。对于各位想要前往巡礼的信仰心,神明一定会有所回应的。」

    留下口是心非的话语后,两名修道士就这么离开了。

    哈斯金斯在走廊目送两名修道士后,走回罗伦斯等人的房间。

    寇尔关上了房门。

    然后,三人同时呼出一口长气。

    「真是的,我完全没发现。」

    看著靠在通往隔壁房间的房门上露出不怀好意笑容的赫萝,罗伦斯这么说。

    「汝以为咱会一直哭哭啼啼个不停吗?还有……」

    赫萝从怀里取出各种信件,她边搧著信件边走近罗伦斯说:

    「咱还以为汝早就发现了。」

    原来赫萝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才会抓住麦袋,像在祈祷似的把手放在胸前。

    想到自己不仅没有发现赫萝的计画,要是那瞬间也没察觉到赫萝在使眼色,真不知道会造成怎样的后果。想到这里,恐惧感再一次袭上罗伦斯的心头,让他露出了僵硬的笑容。

    「不过,反正已经度过难关,怎样都无所谓呗。而且咱也看到汝的蠢样了。」

    赫萝顶了一下罗伦斯的胸口说道,结果意外看见哈斯金斯轻轻笑了出来。

    哈斯金斯像在咳嗽似的笑了笑,在地炉前坐了下来。

    「失态了。」

    哈斯金斯的简短话语反而更让人难为情。

    虽然赫萝一副充耳不闻的模样,罗伦斯却不禁满脸通红。

    「不过,这么一来,修道院应该会派其他家伙去接使者……」

    哈斯金斯这么切入话题后,罗伦斯才好不容易恢复正常。

    「明天就会抵达吗?」

    「那里相当遥远,而且太阳就快下山了。应该是明天傍晚,或是后天吧……状况如何?有可能顺利进行吗?」

    「我不敢保证一定进行得了。不过,我委托的对象非常值得信赖。」

    「这样啊……不……」

    「?」

    罗伦斯打算反问时,哈斯金斯摇了摇头,并微微低下了头。

    「抱歉怀疑了你。人类非常聪明。不知道是我太爱面子,还是忌妒,总不愿意这么承认。」

    哈斯金斯看似愉快地说道。这时,罗伦斯耳中也传进了脚步声。那是朝著这儿而来、急促且有力的脚步声。

    罗伦斯也曾多次屏息倾听山贼或狼的脚步声,所以多少也能够区分脚步声。他听出这是同伴的脚步声。

    敲门声传来,寇尔打开门后,罗伦斯看见了彼士奇的身影。

    「罗伦斯先生。」

    彼士奇的脸颊像小孩子一样红润。

    「我找到了。」

    罗伦斯向赫萝与寇尔使了一下眼色后,也望向站起身子的哈斯金斯。

    然而,哈斯金斯指向摆在身旁的牧羊人拐杖,然后摇摇头。

    哈斯金斯的意思应该是:「既然已经拜托了你,就表示我信任你,全交给你处理了。」

    罗伦斯点了点头,向彼士奇搭腔说:

    「我的旅伴方便出席吗?」

    「无所谓。不,应该说希望他们也一起出席。刚才修道士来过这里了吧?」

    「是啊,让人非常地不愉快。」

    彼士奇的笑脸像小孩子一样天真无邪。

    「让人很不愉快啊。不过,您会这么说,就表示结果是让人愉快的吧。知道他们来过这里,让我鼓起了勇气。不对,应该相反才对。」

    罗伦斯三人走了出去后,彼士奇继续说:

    「如果要做,只能够趁现在。」

    太阳就快下山了。

    走出户外后,罗伦斯发现雪已经几乎完全停了。

    来到资料室后,发现里头挤满了看来充满怪癖的商人们。

    这些商人应该不至于没有交易对象,有人却任凭胡须生长,也有人很年轻,却像骑士一样留长头发。

    罗伦斯带著寇尔与赫萝跟在彼士奇后头走进房间后,有人轻轻吹起口哨表示欢迎。

    「那两个修道士在我们固定利用的旅馆,风评也相当不好。」

    彼士奇把手倚在房间最里面的书桌上,转身面向罗伦斯这么切入话题。

    「『使者有没有来这里?』『真的没有信件吗?』他们就这么顽固地询问我们,甚至还想翻我们的行李呢。这应该是他们感到不安的相对表现吧。或许修道院也觉得如果国王真要徵税,徵税通知差不多该送达了吧。」

    「原来如此。这表示他们知道危机就近在眼前啊。」

    彼士奇表示赞同地闭了一下眼睛。罗伦斯知道在不允许发出任何声响的黑暗之中,甚至会让人有著心灵相通的错觉。

    「那么,调查结果如何呢?」

    「抱著怀疑的心态查看后,很容易就发现了疑点。毕竟一旦买了高价物品,如果想要隐藏,就只能够靠支出来蒙混。不过,所谓的疑点只是在抱著『应该是这么回事』的想法下,找到『应该是这么回事』的项目而已。我们并不知道是不是事实。」

    为了确定这份帐簿上的疑点,必须仰赖罗伦斯的力量。

    「而放在定期支出上则是更不显眼,可以轻易地藏得很好。如果藏在一时支出里头,就会变得很明显。具体来说,定期支出包括了购买修道士的长袍或配件、用来修补的建材、支付给石匠的费用,还有定期款待客人时使用的辛香料采买费用。」

    彼士奇边说边抽出该部分的帐簿递给罗伦斯。

    罗伦斯让视线落在帐簿上,但光是这样看,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可疑之处,只觉得是非常普通的帐簿。

    「我们的优势是拥有无数商人。我们拥有很多双眼睛和耳朵,能够在相同时间共同拥有远方的情报。这上头的辛香料──经过两个城镇运来的番红花,就是关键。」

    「怎么说呢?」

    「因为修道院采买番红花的时候,刚好只有番红花还没送到那个城镇。当时我们有个同伴刚好在那个城镇停留,他说船只因为暴风雨而晚到。专门做进出口生意的御用商人当然知道修道院的目的,所以一定贴心地想说:『货物没到正好。因为付钱采买空箱子,能够掩饰更多金额的支出。』不过,这反而害惨了修道院。」

    找到一个谎言后,就能够识破所有的谎言。

    发现单纯的超额费用中藏有支出后,接下来只要运用知识,就能解开所有的谜题。

    「修道院采买的每种商品支出都比行情来得高。搞不好全是空箱子也说不定。当中也有我们不知道的商品。不过……」

    「不过,光知道这些就够了。」

    罗伦斯把羊皮纸还给彼士奇,并继续说:

    「最快今晚会到吗?」

    「毕竟本院都特地派来了修道士,事态应该相当紧迫才对。而且,我想修道院应该已经派出牧羊人去接使者了。」

    哈斯金斯也这么说过。

    彼士奇的表情变得严肃。

    「如果您方便的话,我们高层干部现在正好聚在一起开会。」

    罗伦斯看向两旁的赫萝与寇尔。

    两人缓缓点了点头。

    「没问题。」

    「那么……」

    彼士奇从他靠坐的书桌上挪开身子说道。

    「我们走吧。」

    走进同盟固定利用的旅馆后,发现气氛跟平常有些不同。

    整家旅馆就像放了太多木柴的暖炉,笼罩著一股异样的热气。

    或许是那两名修道士来到这里引起一阵纷争,才会如此余波荡漾。除非是睡傻了的商人,否则当态度高傲的修道士不顾身分地采取行动时,他们都会像狼一样,嗅出对方身上的血腥味。

    商人们一定会发现修道士们肯定是受了伤,在痛苦地挣扎之下才会如此莽撞。

    而聚集在这里的,不是一找到修道院伤口就打算扑上去咬著不放的家伙,就是前来观赏修道院伤口被咬的家伙,这里会笼罩著一股热气,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因此,当彼士奇带著罗伦斯三人踏进旅馆时,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在三人身上。

    外来的商人、修女打扮的少女,以及一名看似随从的少年。看见这样的三人组合在彼士奇的带领下走到旅馆最里面,甚至爬上了阶梯,旅馆里的商人们脑中当然会浮现疑问。

    那三人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忌妒和羡慕的目光一一射来,让人感觉就快被灼伤。姑且不论赫萝,就连罗伦斯都觉得刺痒难耐,也难怪寇尔会一直低著头,不敢抬起脸。

    「就是这里。」

    彼士奇在位于三楼正中央的房门前,停下脚步说道。

    年轻旅行商人整理一下衣领后,才敲了敲房门。

    「打扰了。」

    走进房间后,夹杂著蜂蜜与奶香的辛香料味道随即扑鼻而来。

    这是属于彷佛会说:「所有食物如果没有洒上胡椒和番红花,就根本不是人类吃的食物」的人们味道。

    宽敞的房间里摆设了一张大圆桌,四名壮年商人围绕大圆桌而坐。

    四名商人各个散发出就是拥有大型商店,也不足为奇的威严,而事实上应该也是如此。看得出来在这鸟不生蛋、被白雪覆盖的修道院生活,让他们颇感疲惫。

    不过,四人当中只有一人向这儿投来视线,想必这和疲惫与否完全无关吧。

    「小的拉格.彼士奇前来拜访。」

    「时间不多了。招呼话就省了吧。」

    一头卷发长及耳际、体格壮硕的男子边以手势制止彼士奇边这么说。接著男子细长的眼睛看向了罗伦斯。

    「听说你是罗恩的人?」

    「是的。」

    「嗯……」

    男子只顾询问自己想知道的事情,既没有给予反应,也没有给罗伦斯自我介绍的时间。

    坐在圆桌上的其他人全都文风不动,连饮料也没喝。

    「方便开始做说明吗?」

    彼士奇似乎不愿被这股凝重的气氛压制住而开口。一听到他这么说,卷发男子便举高一只手,发出「开始吧」的指示。

    「谢谢。那么,请拨出些许时间听我们说明。首先是这些文件,请过目。」

    说著,彼士奇拿出夹在腋下的一叠羊皮纸。这时,站在墙边待命的随从立刻前来拿取。

    然后,随从就像送上面包盘一样,把羊皮纸束放在圆桌正中央。四人个个懒散地伸出手拿起羊皮纸,然后眯起眼睛确认纸上的文字。

    「帐簿副本啊。这些帐簿怎么了?」

    这回换成是一名骨瘦如柴、有些神经质的男子,一副看腻帐簿的模样说道。

    男子凹陷的眼睛四周爬满皱纹,但与其说像皱纹,或许用鱼鳞来形容会更加贴切。

    其他三人似乎也跟男子抱有相同感想,各自看了一眼后,纷纷把羊皮纸丢到圆桌上。

    「我们发现一项付了钱,但只买进空箱子的支出,也发现多项金额高过行情的支出。」

    四人没有交换眼神。

    最先向彼士奇搭话的男子代表四人说:

    「对一个无法逃出纳税枷锁的组织来说,这种事情并不稀奇。」

    「是的,确实是如此。」

    「那你现在拿这些给我们看,要做什么?」

    男子的犀利目光让彼士奇倒抽了口气。

    现在是罗伦斯应该回答的时候。

    「我们怀疑修道院不是以收入做掩饰,而是以支出做掩饰。」

    听到外来者的话语后,四人的视线全集中了过来。

    罗伦斯还不确定四人的反应是感兴趣,还是在生气。

    「支出?」

    「是的。」

    听到罗伦斯的回答后,另一人插嘴说:

    「刚才你说你是罗恩的人,这是高登斯卿的意思吗?」

    高登斯是坐在圆桌上,掌控罗恩商业公会的人物之名。对罗伦斯而言,高登斯正是远在天际的存在。他所坐的圆桌高度,说不定能够与四人的圆桌高度匹敌。

    「不是。」

    「那么,是其他什么人的意思吗?」

    四人的语调和眼神变得非常严厉,这或许是来自对其他公会前来干涉的警戒心。

    画著月亮与盾牌图样的旗帜。

    隶属于公会的人,不可能未经组织许可就独断独行地反抗持有这般旗帜的存在。

    「请容我修正前言。我只是个流浪的旅行商人。」

    「凡事用说的都很简单。」

    这是当然。

    这么想著的罗伦斯先说了句:「抱歉。」跟著拿起绑在腰上的小刀。

    罗伦斯从刀鞘拔出小刀后,随即毫不犹豫地往左手掌心刺下去。

    「只要给我一张羊皮纸,我愿意在上面签名并盖下血印。」

    旅行商人一旦脱离公会,就会无处可去。

    四人当中有三人兴味索然地别开视线。

    「喂!」

    其中一人朝向站在墙边的随从努了努下巴后,随从立刻走出房间。罗伦斯心想随从应该是去拿绷带之类的包扎用品。

    「趁年轻时,有时候要懂得冒险。我就不看罗恩这个名字,而是对你的名字表示敬意,听你说明吧。」

    如果说罗伦斯这时候没有笑出来,那是骗人的。

    「我是克拉福.罗伦斯。」

    随从送来绷带后,赫萝将绷带一把抢过,并且帮罗伦斯包扎左手。从赫萝的态度,罗伦斯知道自己的表现合格了。

    「克拉福.罗伦斯。你跟我们同盟的拉格.彼士奇想到了什么点子?你刚刚说修道院以支出做掩饰?只要考虑到必须纳税给国王,付钱买空箱子或超付行为都是很普通的事情,没什么深究的必要。」

    「如果是为了逃税才以支出做掩饰,确实是如此没错。」

    「那么,不是为了逃税是为了什么?」

    包扎好伤口后,赫萝轻轻拍了一下罗伦斯的手,为罗伦斯加油打气。

    为了回应赫萝的鼓励,罗伦斯回答说:

    「是为了购买高价物。而且是不能让周遭人们知道的物品。」

    四人的视线瞬间交会在一起。

    「物品?什么样的物品?」

    对方露出了兴趣。

    罗伦斯忍不住握紧左手,这是因为左手有赫萝缠上的绷带。

    「狼骨。也就是在异教蔓延的北方地区,被尊称为神的落魄下场。」

    罗伦斯说出了关键字。

    他吸了口气。

    并告诉自己此刻如果没有继续追击,就会被当成在开玩笑。

    「这并非无凭无据的谣言。越过海峡有个名为凯尔贝的城镇。那里有一家名为珍商行的店家。我想各位应该早有耳闻,几天前在凯尔贝发生一角鲸骚动时,卷入漩涡之中的,就是珍商行的一千五百枚卢米欧尼金币。」

    四人没有任何回应。

    罗伦斯再次吸了口气,然后继续说:

    「位于罗姆河支流,也就是乐耶夫河上游的雷斯可,有一家名为德堡的商行,就是德堡商行提供资金给珍商行。而他们的目的正是为了购买狼骨。」

    罗伦斯自认表现得不错,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说话速度快了一些。

    对于自己的说明,罗伦斯相当有信心。

    他相信只要是鲁维克同盟的高层干部,一定听过有关狼骨的传说,也不可能没听过掌控北方大矿山的德堡商行。

    就算无法立刻取得四人的信任,四人肯定也会认为这段说明下了很多功夫。

    罗伦斯如此深信著。

    「各位觉得如何呢?」

    然而,罗伦斯没有得到回应。现场甚至散发出近似疲惫的松散气氛。

    彼士奇看向罗伦斯,并用眼神诉说:「没有其他更有力的说明吗?如果现在没能够让四人相信,计画就无法进行下去。」

    罗伦斯焦急地准备开口说话时,赫萝插嘴说:

    「如果有什么想法,说出来也无妨。」

    所有人惊讶地看向赫萝。

    尽管如此,贤狼赫萝还是没有退缩。

    「神说过,不要装出不感兴趣的样子。」

    在这样的场合能够以开玩笑的口吻说话,那人如果不是小丑,肯定就是傻子。

    因为坐在圆桌上的四人会高挺胸膛摆出高傲姿态,并非装出来的。

    不过,四人的身分是在人类世界才得以成立,而且这里存在著更为狡猾的事实。

    这里是修道院,修道士祷告的对象正是比赫萝或哈斯金斯更加崇高、唯一的神明!

    「小姐……抱歉,这位日日祷告的虔诚姑娘,你这么说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神明是非人类力量所及的存在。即使用兜帽遮住眼睛,或像这样低著头,咱只要仰赖神明的力量,想要识破一切这点小事,就像恶作剧一样容易。」

    光是这股不同于常人的气势,就足以形成莫大的力量。

    就连坐在圆桌上的四人所散发出来的重压感,也是眼睛看不见的东西,这样的气氛不仅需要罗伦斯等人的认同,四人自身也要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才能够营造出来。

    这时如果有一个人无法融入气氛,那人不是天生的傻瓜,就是──

    就是依不同论理而活的人。

    「感谢你……提供如此可贵的话语。」

    拥有地位的男人要是对上散发著不同气势的狂妄小子,只要给对方当头棒喝,就能够解决事情;但如果对象是个小女孩,当头棒喝的行为反而会让人变得难堪。

    因为面对微不足道的女人或小孩时,应该哼哼轻笑,然后操控并安抚她们,把她们当成花瓶一样放在房间角落。

    因为罗伦斯不久前也身陷这种常识之中,所以看见四人被这种常识束缚,落得现在只能露出僵硬笑容的状况,罗伦斯没办法问心无愧地嘲笑他们。

    「那么,咱方便再询问一遍吗?」

    四人僵硬的脸红了起来。因为四人的肌肤白皙,所以脸红的程度更为明显。

    四人被夹在地位、常识以及尊严之间挣扎著。

    只要不断摩擦,就是粗糙的棉被也会发热。

    赫萝是打算激怒对方,在对方就快忿而起身时给予重重一击,让对方痛得连哀号声都发不出来,再叫对方乖乖听话吗?

    只要使出这种手段,十之八九都会奏效,而且在面对这四人之下,如果能够奏效,确实相当了不起。

    然而,这并非小孩子在打架。

    这么想著的罗伦斯正打算插嘴说话时──

    「不。」

    满脸通红且紧闭双唇的男子斩钉截铁地说道。

    「不用了。」

    然后,男子缓缓举高右手到肩膀高度,站在墙边待命的随从立刻迅速递出白色手帕。

    随著一声擤鼻涕声的传来,男子的脸色像施了魔法一样已恢复正常。

    「不用了。我想起了二十二年前的事情。」

    坐在圆桌上的其中一人,只张开一只眼睛看向男子。

    「我想起带著嫁妆嫁到我家来的妻子。妻子让我明白,想找出真相,不能只靠道理。」

    罗伦斯的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压迫感,原来是四人同时发出了低笑声。

    「而且,为了做生意所做出的决断,往往不合乎道理。各位……」

    男子的话语简直就像圆桌会议的宣言。

    「最后一个问题可以让我来发问吗?」

    「赞成。」

    三人在瞬间唱和。

    男子的视线投向罗伦斯。

    「根据前面的交谈内容,我想询问克拉福.罗伦斯。」

    「是。」

    罗伦斯感觉得到手掌心冒出鲜血和汗水。

    「是什么让你对这件事情有如此确信?请回答。」

    罗伦斯立刻把手伸进怀里,取出一封信。

    这封信是罗伦斯的王牌,这张王牌不会让狼骨传说仅止于无稽之谈。

    这张王牌上有基曼与伊弗的签名,而基曼与伊弗在温菲尔海峡都是大名鼎鼎的人物。而且,伊弗还曾经是温菲尔王国的贵族。

    这两人的签名,加上伊弗所提供的修道院买下狼骨的传闻。

    「交给我这封信的人物是,芙洛儿.冯.伊塔詹托.『玛莉叶』.波伦。」

    冗长的名字是贵族的象徵。

    不过,只有知情者才会明白这名字涵盖了什么意义。

    坐在圆桌上的两人动了一下眉毛,并把视线移向罗伦斯放在圆桌上的羊皮纸。

    只要是在温菲尔做生意的商人,应该都老早就知道伊弗是个什么样的商人。

    而伊弗居然会把贵族隐名告诉一个旅行商人。

    坐在圆桌上的两人使了一下眼色后,第三人轻轻点了点头。

    成功了!

    就在罗伦斯这么想著的瞬间──

    「还有呢?」

    「呃?」

    险些就快反问对方时,罗伦斯急忙轻轻咳了一声。

    罗伦斯清了好几次喉咙,一副彷佛在说「失态了」似的模样,把没有受伤的手伸向圆桌。这些动作都是商谈累积的经验、就是在下意识之中,也能够做到的小伎俩。

    其实罗伦斯慌乱不已,连脑袋都变成一片空白。

    还有呢?

    坐在圆桌上、看似最有分量的男子这么反问了罗伦斯。

    那封信还不够吗?

    罗伦斯已经打出了王牌。而且是在他认为最佳场合之下,以最佳条件打出王牌。

    如果说这样还不够,罗伦斯恐怕没有其他招数可出了。

    圆桌那端投来犀利的目光。

    「一方被称为狼,一方被称为慧眼,这些拥有美名的稀有商人名字确实相当具有份量。不过,如果要我们以他们名字的份量轻重来做判断,我认为应该有其他人的意见更值得我们竖耳倾听。就是在此地,也是如此。」

    商谈是商人的战场。

    如同佣兵在战场上如果稍有分神,就难逃一死般,商人如果稍有分神,也会让合约溜走。

    而罗伦斯在听到男子这么说的瞬间,忍不住环绕四周──这就等于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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