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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卷 Spring Log 5 两匹狼的婚礼)

    小时候,我立志研读神学而离开出生的村庄。没钱也没人脉还大胆来到大学城市,作一个居无定所的流浪学生。有勇无谋到了极点,果不其然触礁了。但就在这个时候,我在神的引导下认识了堪称人生导师的人,造就今天的我。

    这段时间,我始终努力工作,也自认没有怠忽学业。

    当然,尽管还有很多缺失,我仍确切感受到自己的进步。

    所以两个月前,我即使没有做好十成十的准备,也毅然决定离开温泉乡纽希拉,再度踏上远游之旅。

    虽然教会的种种问题造成社会混乱,旅程也很快就遇上风风雨雨,我仍在神的庇护下平安克服困难,人们也给了我意想不到的赞誉。最近这几天,我为愈来愈夸张的名声感到很为难,承受不起的同时,我瘦弱的肩也慢慢扛起了背负这名声的责任。

    必须在信仰之路上继续潜心修行,自我砥砺,才对得起人们的期望。

    我名叫托特.寇尔。

    走在神的道路上的羔羊,但是……

    「唔唔……」

    胸口的压迫感使我醒来。

    还以为要考验我信仰的恶魔出现了,要拿我多年来的修为迎战而微微睁眼。探入窗口的薄薄曙光所照出的入侵者轮廓,就近在眼前。

    随后,我放松了肩。

    就某方面而言,那说不定真是想迷惑神的羔羊的恶魔。因为趴在我胸口酣睡的,是一个年轻少女。

    虽然她体格纤瘦脚又长,愉快时的步伐轻盈得像颗蓬松毛球,然而压在身上时再不情愿也会感到她的成长。如果她是个牙牙学语的幼儿还能说可爱,但是长这么大了还做这种事,只会让人觉得「沉重」。

    无论告诫过多少次,她都全当耳边风,照样动不动就半夜钻到我被子底下。看着她的睡脸,我不禁用鼻子叹息。

    缪里是我大恩人罗伦斯和贤狼赫萝的独生女,我从她出生就在照顾,跟妹妹没两样。这个野丫头经常嚷嚷着想离开出生的村落,看看外面的世界,擅自跟我来旅行。

    她传自父亲,色泽奇异的银色浏海轻轻晃荡,下垂的长长睫毛微微颤动。嘴里不知在念些什么,睡猫翻身似的蜷动,把头缩进被子底下。

    那纯真的睡相令我不禁微笑之后,我注意到鼻子很痒。

    缪里的头盖在被子下,头顶自然在我鼻头前。她很为那头长发自豪,一天也不会忘记保养,有种与香油不同的甜香。

    可是鼻子痒与香气无关,也不是受到飘逸发丝的搔弄。

    而是因为她头上那对三角形大狼耳。

    缪里是继承了狼血的女孩,有漂亮的狼耳和狼尾,有时我会因为她的耳尖钻到鼻孔里而醒来。看着狼耳随鼻息舒服地抽动,我忍不住吞吞口水。

    不是因为可爱少女、可爱的狼耳和她疏于防备的睡姿让我胡思乱想,就只是为了在坏预感让我叫出声之前拼命忍住而已。

    「不会吧。」

    被子一掀,胸膛上的缪里就冷得缩身。狼尾随后不悦地摇动,看起来比平时还蓬松,在探入窗口的朝阳下闪闪发亮。

    更正,发亮的是尾巴抖出来,到处乱飘的毛才对。

    「……我的天啊。」

    我将半抬的头放回枕头上,无力地望着天花板。缪里掉的毛在朝阳中飞舞,那掺灰的银色使它更像雪片。说美是很美,但凡事都是一体两面。

    「缪里、缪里。」

    缪里还在傻呼呼地蠕动,寻找掀掉的被子。我抓住她的肩摇一摇,可是贪睡的她盖住耳朵嫌吵,还用尾巴打我的手,甩出更多银毛。

    「缪里!」

    「唔唔……大哥哥,还早啦……」

    而我对终于抓到被子,想盖回去的缪里说:

    「马上把你掉的毛扫乾净!」

    缪里是继承了狼血的女孩。今年的换毛期好像又到了,但这里不是她纽希拉的家。我们在旅行当中,这天借住的是某贵族宅邸一室。

    绝对不能让人知道缪里是狼。

    「……呼咦?」

    缪里带着睡眼抬起头来,鼻子吸进毛似的打了个喷嚏。

    地板和桌面擦擦就行,但沾在被子等处布料上的毛就只能拍掉或捏掉了。客人抱着被子到井边踩很怪,要这么做也得编个理由。请缪里为洗被子演个戏时,她满脸通红地吊眼瞪来。

    「人家是大人了,才不会那样咧!」

    这么爱撒娇还敢说自己是大人,一点说服力也没有。但是看她这么排斥,尿床这个理由就用不了了。

    所以我现在和缪里一起坐在窗边做手工。

    「唉……都完全忘了会有这种时期……罗伦斯先生在温泉旅馆也很辛苦吧……」

    缪里的母亲贤狼赫萝和她不同,不能隐藏耳朵尾巴。

    为了避免温泉旅馆在这时期到处都是毛,赫萝应该都是躲在房间里。

    不过温泉旅馆总归是自己家,晚上还能避开人的耳目泡泡温泉。而且缪里还能灵活地收放耳朵尾巴,导致过去不怎么注意过她的换毛期。

    而出门在外,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唔~手指好酸喔……」

    缪里边挑边抱怨。有野兽血统的人被教会称为恶魔附身者,一旦被教会人士发现就会送上火刑台。相较于这种后果,这点辛苦算得了什么。

    「好了啦,大哥哥!」

    没力了的缪里将被子扔到腿上,但就在我要她少废话快动手时──

    「我在想喔,如果我们捡一只一样颜色的野狗回来,是不是就不用挑啦?」

    「咦?这样子──」

    说到一半,我也哑了。

    「尾巴的毛不管怎么洗,在这种时候也处理不完的啦。再说我也不敢保证睡着以后耳朵尾巴不会跑出来。」

    缪里虽能自由收放耳朵尾巴,然而放出来才是自然状态,因此很容易在惊吓或愤怒时自己跑出来。

    既然睡着时容易跑出来,也就是恐怕要天天这样挑,她的想法是有点参考价值。

    「如果我装成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女生,抱一只野狗宝宝进来,人家也不会生气吧?」

    竟然若无其事地讲这种话,不过她厚着脸皮抱小狗演戏的样子倒还不难想像。缪里就是很擅长这种事,作哥哥的我是不太乐见就是了。她母亲贤狼赫萝也是灵活运用她的威严和可爱,将丈夫罗伦斯的缰绳抓在手里,要勒要放要甩都随她高兴。缪里多半也继承了这一点吧。

    况且从被子挑狼毛这种事真的是没完没了。

    「……话说回来,会那么刚好有这种小狗吗?」

    缪里一把抛开被子,站起来说:

    「到街上找不就好了!今天还是好天气呢!」

    她的目的该不会是上街吧……尽管这么想,今天也难得没有行程。

    前阵子忙得团团转,过几天,这风暴又要回来。

    缪里会小孩似的钻进被窝里撒娇,是因为我最近不太能陪她,觉得很寂寞的缘故吧。

    「那我们就走吧。」

    缪里的眼睛立刻亮起来,一把抓起大衣。

    「好耶!找摊子吃烤肉!炸鱼!砂糖点心!」

    我为缪里口中的恐怖咒语叹息,起身穿上自己的大衣。春天已到,很快就不用穿这么多了。缪里这么兴奋,也和这阳光有关吧。漫长的冬天终于过去,美好的季节降临人间。

    我眯着眼眺望窗外,见到无垠的广大蓝天。

    「大哥哥!快走吧!」

    缪里忽然拉手,害我踉跄。

    多希望能把缪里养成一个会因为看看天空,见到季节变换而微笑的文雅少女,不过这精神饱满的模样似乎才是她应有的样子。

    再说,缪里厉害的地方就在于只要她有心,一样能扮演文雅少女。

    「嗯?怎么啦~」

    紧抱我右手的缪里愣愣地看我的脸。

    「没什么啦。」

    我用左手摸摸她的头,她缩脖耸肩,很开心的样子。

    「可是烤肉只能吃一串喔。」

    「咦~!」

    「少在那里咦。」

    「那好吧,我就去找一串这么大的店!」

    缪里两手大开都快脱臼了,然后像鲨鱼咬上来般又抓住我的手。

    「你自己说一串的喔?」

    「哪可能有那么大的。啊,铁签不算,只有木签喔。」

    「大哥哥都欺负我!」

    即使这样叫,她还是不知道在高兴什么,笑呵呵地用脸在我手上蹭。

    既开心又烦人,或者说一如往常的一天就要开始了。

    我们是在温菲尔王国南方城市劳兹本的某个贵族宅邸借宿。供应我们路上所需的王室成员海兰用她的名义借下整栋房子,我们住其中一间房,每天都要做些她交代的工作。今天海兰因公外出,难得放假。

    等海兰回来,又要忙得团团转了。

    这几天出入非常频繁的宅邸也静悄悄地,像在休养生息。

    我向留下来的佣人表示要上街走走后就出门了。为安全起见,我顺便以房里有写到一半的重要文件为由,拜托佣人别让任何人进房。房里是真的有文件,不算说谎,神也会原谅我吧。

    来到屋外,上午的劳兹本街道还是跟平时一样。之前还乱得像暴风雨来袭时起了大火灾,如今已经完全恢复日常情景了。

    我们穿过天蓬马车优雅驶过的贵族住宅区,来到喧噪的闹街上。才一个塞满鸡鸭的笼子过去,接着又是满载猪只的马车和一大群用牛轭串起的肉牛。光是想那些动物可以摆满几人份的餐桌,我就要头晕了。但想到人们才刚忍了一个冬天的腌肉、腌鲱鱼和没了味道的旧面包,这些肯定是填不满他们的胃。

    我求神保佑人们可以常保这份活力时,蹲在身边的缪里站了起来。

    「嗯,拜托啦。大哥哥会买奖品给你的。」

    回答缪里的,是一只有点瘦的深褐色老狗。

    「汪呼。」它软趴趴地一吠,沿墙脚慢慢走远。缪里脚边还坐了三只不同颜色的野狗,这是因为有森林之王──狼血统的缪里一来到这条街就收了野狗当手下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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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外,在缪里面前坐成一排的野狗们之所以毛有点乱,是因为它们也和缪里一样正在换毛吧。感觉只要找到和缪里同色的狗,还真能混得过去。

    「找得到吗?」

    「嗯……是不会有狗的毛跟我一样漂亮啦,不过它说有些颜色类似的狗会聚在一个地方,要帮我看一下。」

    我不太懂野狗的习性,难道相近的自然会聚在一起吗。

    「你看,那边不是有很多船过来吗?从世界各地搭那些船搬家到这里的人,不也是同乡的人会住在一起吗?」

    她是指比较大的城镇都一定会有的某某人街吧。既然这样说,倒也没错。

    「所以他们从故乡带来的狗,也会在那里建立地盘?」

    「嗯。比如说它们三个,好像是从大陆东边来的。」

    尽管颜色不同,体型的确是彼此相近。

    被缪里摸头,它们就开心地摇尾巴。

    「那之前那只,就是去找有银毛的狗聚集的地方吗?」

    「大概吧。当然,它们都比不上我啦。」

    缪里花了很多心思在保养头发上,体毛就差远了。

    然而她扠腰挺胸,对自己的毛还是很有自信的样子。

    「那么大哥哥,我们就趁那只狗爷爷去找银毛狗聚集地的时候帮它们买奖品吧!」

    「好好好,也要帮指挥野狗的狼买一点对不对?」

    「欸嘿嘿~」

    我对贼笑的缪里苦笑,两人一起跃入杂沓之流中。

    劳兹本原本就是个又大又热闹的港都,愈往港口走人愈多,多到让人以为是不是有个大水桶从海里捞出人来往路上泼。

    这里的海在冬天吹的都是湿冷的西北风,有碍航行。所以当春天真正到来以后,蛰伏的船全都涌过来了吧。

    「缪里,不要走散喔!」

    「你才是咧!」

    路上到处是背负巨大货物的壮硕搬运工,撞上可不是闹着玩的。又矮又轻的缪里敏捷闪过他们,躲开边走边大声论事的胖子集团,笑呵呵地看着扛着羊走路的牧人经过,在排满路两旁的摊贩寻找感兴趣的东西。

    在这么拥挤的路上跌倒,马上就会被踩出重伤,让我替她担心得不得了。可是被搬运工嫌挡路,被商人目中无人地推开,被牧人肩上羊尾巴打脸的都是我。

    一路蹒跚的我好不容易追上缪里,发现她已经向摊贩点了菜。

    「大哥哥,你头发好乱喔。」

    「……」

    缪里一派轻松地从腰带里翻出木匙,咔咔咔地边咬边等,像只牙齿痒的小狗。

    「不要咬,很难看。」

    她对只说得出这种话的我吐舌头,应老板吆喝接过餐点。

    「……那什么啊?」

    我从小就跑去当流浪学生,大了点之后跟随缪里的父亲旅行商人罗伦斯环游诸国,后来又为进修神学,靠艾莉莎的关系在各国间到处跑。

    因此我对各地饮食的认识有一定的自信,但缪里雀跃接下的东西我从来没印象,乍看之下感觉很恐怖。

    「欸嘿嘿~这是到宅子里来的石匠跟我说的喔!现在劳兹本最流行的小吃,海盗盅!」

    缪里手里是用便宜硬面包挖空盛装的小炒,内容物一团混乱。

    「这是猪猪跟羊咩咩的内脏,这是关节的软骨。炒熟以后再加上炸得酥酥的鱼骨头,洒很多盐、大蒜、芥子和油再炒一遍,超香的──」

    说到一半,强烈大蒜味从她手上随风吹来,熏得我睁不开眼。石匠体力消耗大,这的确会是他们喜欢的东西。缪里将木匙插进去挖一口塞进嘴里,眼睛马上闭得耳朵尾巴快要冒出来甩一样,然后一匙接一匙猛舀。

    尽管吃相毫不端庄,不过看她忘情得脸都要塞进那块大面包里,倒还挺有趣的。我将唠叨改为叹息,扯着她的袖子把她拉到人少的巷子里,要她好歹坐在木箱上吃。

    缪里用她随身的木匙在那调味重的所谓海盗盅里猛挖,不时往周围香脆的面包碗咬上几口。

    「啊唔、唔咕……嗯咕、咕噜。呼。大哥哥,要吃吗?」

    吃掉一半以后她才终于想到我。我苦笑着请她掰一块面包碗,再舀一匙料盛在上面给我。犹豫不是因为我平时节制吃肉,而是其他原因。

    那刺激性的香味实在充满危险的魅力。随我一口气送进嘴里,香气立刻在口中爆炸,强烈刺激使我太阳穴到脑门都发麻了。

    「会很有精神吧?」

    缪里笑出虎牙这么说,而我却辣得差点咳嗽,好不容易嚼碎了咽下去。嘴里虽仍是鸡飞狗跳,但我不仅一点也不觉得难吃,还回味无穷地吞吞口水,觉得这是没办法单独吃的东西。

    「会想配啤酒呢……」

    「我也要!」

    缪里大声附和呢喃的我。

    我瞪她一眼,她回我一个鬼脸。

    接着她又开始猛扒,我忍不住要吃她慢一点,而她嚼了嚼内脏后对我说:

    「因为汤匙太小了啦。」

    她还故意张大嘴巴,把汤匙摆在嘴巴前给我看。

    汤匙是人人旅行在外都会带的餐具,虚荣的商人甚至会把银匙插在帽子上。

    「你看,都这么破了。好想要新的喔。」

    「先把你咬汤匙的坏习惯改掉再说。还是说你要换铁汤匙?」

    「咦~!」

    狼都很讨厌铁制品。说到一半,附近的野狗似乎是发现缪里在这,有几只围了过来。它们像是来向缪里这头狼致敬,也像是被她手上香喷喷的食物引来。

    「我不分喔。」

    缪里把海盗盅抱到一边去,我戳戳她的小脑袋。

    别说圣经要人们慷慨分享,之前在这座城遇上问题时,也是借助野狗的力量解决的,给点谢礼是应该的。

    但缪里听了更不高兴。

    「噗……它们都有办法搜刮自己的食物耶,猎人又不需要施舍……」

    缪里念念有词地舀一匙牛羊杂,万分不舍地看了一会儿后放在脚边。野狗们立刻狂摇尾巴冲上来,抢得都打架了。

    「是啦。我以前旅行的时候,不晓得被野狗抢走食物多少次。」

    听我这么说,又咔咔咬起汤匙来的缪里愣了一下后贼笑着说:

    「是因为你老是发呆吧?」

    「我不能否认。」

    缪里笑呵呵地又舀一匙牛羊杂时,眼睛忽然睁得又圆又大。顺她的视线转头一看,只见一群显然穿着旅装的人陆续经过,其中有几个背着特别的东西。

    「大哥哥,那是什么!」

    她用拿木匙的手拉我袖子问,害我担心弄脏借来的衣服而慌了一下,但缪里才不管这种事。

    「那是……」

    旅装有很多种,而我在这一带从没见过那种样式。

    感觉很挺拔,踏着充满自信的步伐,使我猜想他们来自南方都市。他们的其中一人,背着一捆像是巨大餐具的东西。

    「会是城里餐厅要用的吗……应该不是。」

    里头有人手那么长的匙子,以及像是用来插牛肉块的双头木叉,还有很多奇形怪状,没见过的东西。

    「咦~为什么旅行的人会带那种东西?要在这里开店吗?」

    缪里咔咔咬着木匙问。

    「可能是有南方的人要搬过来吧。你看,还有人搬家具呢。」

    「哇~真的耶。」

    缪里兴高采烈地看着那群人,将剩余的海盗盅送进嘴里,突然说:

    「我想要那个汤匙!有那个不只能吃很大口,有需要还能当武器,很帅吧?」

    她拿那种尺寸的东西,感觉和年轻人拿长剑差不多吧。帅气是帅气,可是用那种东西吃饭,餐费不晓得会爆增成什么样子。

    「不可以,你是想等我说只能买一汤匙的时候,把那个拿出来吧。」

    「嗯。就像晒衣竿那么长的肉串就可以吃到爽一样。」

    她似乎是对烤肉只能吃一串的限制相当耿耿于怀。

    「你怎么都在想这种事啊……」

    「咦~可是那真的很棒耶,好想用那个吃好多好吃的东西喔。」

    她有时冷静得连大人都比不上,但有时稚气却重得我都搞不懂。

    正想对她说,用那么大的汤匙吃饭一定很不方便时,我发现路边有三对眼睛,正饥肠辘辘地抬望真的很想要那把汤匙般注视那群人的缪里。它们是盘据在劳兹本港口的野狗,也是银狼缪里的忠仆。听话又聪明的野狗们顺着缪里的视线望去,然后压低姿势。

    猎人们要为主人卖命了!

    「缪里、缪里!」

    「呼咦?」

    我拍拍缪里的肩并指向野狗,她也注意到有状况了。

    只见她想了想,开心地说:

    「很好,你们吃了我的海盗盅,就要努力工作。」

    野狗们转向缪里,摇起尾巴。

    「喂,缪里!」

    「呀!」缪里很刻意地小叫一声缩起脖子,乐得哈哈笑。

    「受不了,你真的是喔……」

    「咦~率领野狗的女盗贼头子不是很帅吗?我们是只偷坏人东西的义贼喔。这种剧本拿去温泉旅馆演应该会很受欢迎吧。」

    她的确很适合这种角色,不用想就浮现眼前了。

    跟她同年的女孩,不是在学女红烹饪准备出嫁,就是在读诗集修身养性,这野丫头实在是一点也没变。

    「来来来,你们听好,不可以在街上乱偷东西。要偷只能偷坏人的喔。」

    缪里用木匙敲打硬梆梆的面包碗,用义贼头子的口气这么说。

    野狗们乖乖坐下,没趣地趴在地上。

    「唉……」

    她什么时候才会长大呢。

    我无力叹息时,先前的老狗慢慢走来。

    「啊,已经回来了耶。怎么样?」

    「汪呼!」

    老狗吐气似的吠一声后,缪里的眼骨碌碌地转一圈,歪起嘴巴。

    「它说什么?」

    「咆呼……唔唔……」

    一阵像是表达无奈的低吟后,老狗一甩尾巴。缪里又咬咬木匙,扒两匙海盗盅再往面包碗啃一口,剩下的都放在老狗面前。

    「大哥哥,我们走。」

    「咦?去哪里?」

    缪里跨过乐啖剩余海盗盅的老狗和等着分一杯羹的其他野狗,往小巷另一边走。

    并转过头来说:

    「它说有人在抓狗。」

    抓狗?

    我先是一愣,而接下来的话更是让我错愕。

    「而且是专抓银白色的狗喔。说不定城里也有人在想跟我们一样的事呢。」

    「不会吧。」

    我脱口这么说,随后想到这不是完全没可能的事。

    这座城有这么多人出入,港边有来自世界各国的船。混居人类社会的非人之人非常稀少,但还是存在。实际上缪里就是个例子,并不是不可能。

    「那你在急什么?如果目的一样,请对方让一只不就好了?」

    结果缪里睁大眼睛,露出虎牙说:

    「因为这里是我的地盘啊!娘有再三跟我交代过!要能保护地盘才算得上是狼!」

    「……」

    「再说事情也可能没你想得那么简单吧?动作快点啦!不然丢下你喽!」

    缪里没等我回答,继续大步前进。头上狼耳都冒了出来,大衣下也看得见狼尾。在劳兹本这样的大城市,野狗等流浪动物自然也多。有森林之王血统的缪里能转眼收它们作手下,把这座城当自己的地盘不算夸张吧。

    「大哥哥!」

    就快消失在巷弄深处的缪里又喊我一声,无奈的我要准备跟过去时,注意到舔拭海盗盅的老狗视线。

    那像在说「别怪我喔」的视线,使我垂肩叹息。

    「她从出生就这么野了啦。」

    「咆呼。」

    也许是在大城收了一帮野狗点燃了她狼的血液。事情不单是她贪玩,胡乱训话也不好。

    「真是的。」

    我碎念一声后跟上缪里的脚步。

    她所跑过的路上,有闪亮亮的狼毛在飞扬。

    劳兹本的街道历史悠久,巷弄复杂。我自己一个人来,恐怕是早就迷路了。但缪里是狼,即使在到处有树木遮蔽视野的森林里也绝不会迷路。

    她左拐右绕,信心十足地前进。一回神,我已来到气氛熟悉的街区。

    「呼、呼……咦,缪里,这里不是我们那栋房子附近吗?」

    我气喘吁吁地问,缪里耸个肩拍拍耳朵说:

    「完全不一样啦,感觉有点像就是了。」

    看来贵族的住宅区不只是那一处。

    「而且……这里空气的味道也不一样。这一带大概是从遥远国家来的人聚集的地方,然后我想这一小块又是里面特别有钱的人盖房子的地方。」

    我当然是闻不出气味的差异,既然缪里这么说,那就是这样吧。

    「没有野狗耶。你说有人在抓狗?」

    「那个狗爷爷说这几天有好几个同伴被抓走了。」

    「这……」

    大城突然开始抓狗,可能性并不多。一般是有王公贵族等重要人物来访,为提高环境清洁而抓,再来就是为毛皮而抓。若在战时,则有可能为了少几张嘴或直接抓来吃。

    「我也有不好的预感……可是实际到这里来以后,感觉有点怪。」

    「怪?」

    缪里从巷口探头出去观察四周,闭上眼睛吸几口气。

    「这里完全没有暴戾之气,例如毒饵的味道或是打狗的血腥味之类。」

    路上的确是一片祥和。

    「所以到底怎么了?」

    「嗯……嗯?」

    缪里的鼻头动了动,这次还竖起耳朵。

    「……大哥哥,这边。」

    见到她想从小巷走上街道,我拉住她的手。

    「耳朵和尾巴。」

    缪里露出「啊」的表情并抖抖身子,消除耳朵尾巴。

    「拜托你不要也被人抓走喔。」

    「到时候有你救我啊?」

    看她好意思这么说,我气都生不上来。

    「好好好。」我摸摸她的头,她开心地缩起脖子,又继续走。

    「所以是什么状况?看你好像有什么发现的样子。」

    「嗯……是有发现啦,但是搞不懂的事也变多了。」

    带路的缪里回头说:

    「狗都在同一个地方,但好像不是强迫的。如果是硬抓那么多狗放在一起,会有一种类似汗臭味,像是愤怒的味道,但这里没有。」

    「狗都在同一个地方……?在这种住宅区?」

    这个宁静的街区沿路都是高雅的建筑,要是把野狗都带来这养,很快就会弄臭自己的名声而住不下去。假使找来这么多狗是为了取毛皮,多得是更适合的地方。

    「我原本还想说如果它们过得很惨,就变成狼救它们出去,但看样子不用担心这种事了吧。」

    突然听缪里这么说,让我有点感慨。

    虽然她任性又调皮,基本上还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

    我不禁从背后摸摸她的头,吓得她直问:「咦?怎、怎么了?」

    后来我继续跟随缪里前进,来到有扇气派铁门的楼房前。这是栋四楼高的红砖屋,从墙上有挂旗杆或火把的金属环来看,住户应该颇具身分。

    楼房本身面道路这一侧没有门,只有空中走廊底下设了这道铁门,门后就是中庭。

    来到这里后,我也晓得狗在哪了──就在楼房另一边的中庭里。

    「好像满开心的耶?」

    我也侧耳聆听,不只听见狗叫声,还不知为何依稀有些音乐声。我是听说过很多贵族的疯狂兴趣,但找一群狗来家里听音乐也太夸张。

    就在缪里想从铁门缝隙间窥探中庭状况时──

    头上突然有声音喊来。

    「啊!我等你们好久了!」

    趴在人家门上,被看作乞丐还算好,要是当成小偷来事先勘查就很难辩解了……慌张之余,我忽然觉得不太对劲。

    他说等很久了?

    我姑且抬头看看,只见一名年轻男性从敞开的木窗探出身来望着我们。他比我年轻很多,是堪称少年的年纪,但还是比缪里长几岁吧。一头略显灰白的金发轻柔摇曳,浑身散发上流阶级的高雅气质。

    而且服装相当华美,近似海兰处理公务时会穿的礼服。

    「你们能赶上真是太好了!我马上派人过去,请稍等!啊啊,真的是太好了,感谢神啊!」

    少年放心的笑容天真可爱,再加上微微泛红的白皙肌肤,简直是天使下凡。

    但对方显然是有所误会。正想开口解释时,他已经退回窗内了。

    「……他是误会了吧……」

    没被当成贼人虽已是万幸,但他究竟以为我们是什么人呢。

    缪里穿的是平时那套从纽希拉穿来的衣服,我的是向海兰借来的大商行小老板风格服饰。平时的装扮太像圣职人员,在城里太醒目。尽管非我所愿,我在这座城也不知不觉成了名人。

    这使得我虽然觉得现在跑掉就没事了,但既然对方地位高,未来说不定会在哪见面的悬念留住了我。在这里解释清楚,比较不会有后顾之忧。

    然而,找白狗的事该怎么跟他说明呢。

    伤脑筋时,我注意到缪里的视线。

    「怎么了?」

    她传自母亲的红眼睛盯着我看,并几乎要敲出声音来似的眨动,然后笑咪咪地说:

    「大哥哥穿这样真的很帅耶。」

    「什、什么……?」

    说着还开心地搂住我的手。缪里经常有这种令人摸不着头脑的举动,世上没什么比少女心更难懂了。

    这时,门后有人的声响。

    还来不及想藉口,门已经开了。

    出现的是先前那位贵族。贵族跑得脸红气喘来开门迎客是非常不体面的事,后面有几个佣人急忙追来。

    他门一开就迫不及待地握住我的手上下猛摇,那力道都快把我的手给扯断了。

    「啊啊,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感谢你们!」

    「那、那个……」

    「哎呀,太完美了!就跟我要求的一模一样!居然派来了这么棒的人!」

    要求?才刚想他到底在说什么,他又握起缪里的手,并对她恭敬地屈膝行礼。

    「有你头发这么美的人来到这里,只能说是神赐予的奇迹啊!今天就拜托你们了。」

    他还很贵族地捧起缪里的手,在手背上一吻。缪里也很喜欢这种事,再加上她引以为傲的头发受人夸赞,自然是乐得不得了。

    「来来来,快请进来准备。大家都快放弃了呢。哎呀,真是太好了!」

    虽然他激动得都泛泪了,但我还是不懂他究竟把我们当成了谁。因此进门之前,我非得先问清楚不可。

    「对不起……您是不是把我们当成别人了?」

    「咦?」

    高雅的长相错愕起来也是那么高雅。我一边这么想一边说明:

    「其实我们是在这附近找狗……后来听说府上中庭有很多狗叫声……」

    不只我自己也觉得找野狗这理由很莫名其妙,对方的反应更大。而且他还把我们误认为苦候多时的另一组人,那茫然的表情甚至令我很有罪恶感。

    在这种状况下,该怎么问狗的事呢……想到一半贵族回过神,先开口问话。

    然后换我茫然了。

    「咦,你、你们也在办婚礼吗?」

    「咦?」

    「还以为都事先调查好了,想不到还会撞日……喔不,既然你们还在找,表示那不是今天的事?」

    当我脑里仍一片混乱,眼前的贵族求救似的逼上来。

    「能请你再等等吗?可以的话,今天……不,最晚这几天就会结束才对。要是你把我们刚找来的狗带走,我们就办不下去了!」

    年轻贵族说得都快哭了。这时一声「汪呼」传来,我往里头望去,见到好几只亮晶晶的银狗白狗探出头来。

    它们经过仔细保养的毛发闪闪发亮,脖子上绑的红色蝴蝶结也很喜气。这时,我才想起他提到婚礼。

    这时,贵族以引人同情的表情这么说:

    「啊!对、对了……既然是来找狗,就表示你们……不是扮演祭司跟伴娘的人……?」

    扮演祭司跟伴娘。

    我往身旁缪里看,她一副已经弄明白的脸。

    一群白狗与银狗,和拥有银色头发的少女。这里是来自远方的人们居住的区域,他们的婚礼会有许多来自当地的习俗。在他们的传统里,白色动物代表好兆头吧。

    而且劳兹本是温菲尔王国的都市,温菲尔王国因杠上教会而造成所有圣职人员放弃圣务。想办婚礼却没有人能主持立誓仪式,就像吃烤羊不洒盐一样,不难理解他们需要找人扮演这角色。

    匆忙张罗时却见到我们上门,难怪会当成他们想找的人。

    但是很遗憾,我们并不是圣职人员和伴娘。

    况且见证婚礼是圣职人员的重责大任,不是我这没资格的人能随便主持的事。这明显违反教会法,若事情曝光会变得很麻烦。

    正当我想对他这么说时,缪里脚一伸走向前去。

    「我们是碰巧到这里来的啦,如果有什么是我们能帮的,就让我们帮吧?」

    缪里的眼睛显然是为了「帮人」以外的事在发亮。

    撞上外国人家的婚礼,不点燃她的好奇心才怪呢。

    「真、真的吗?」

    「喂,缪里。」

    正想叫她别胡乱答应这种事时,她一把按住胸口把我推开。

    「嗯,这个大哥哥穿什么衣服都不搭,就只有穿教会那种衣服特别好看喔。」

    还在我胸口拍了几掌。

    「对呀对呀,我也是这么想!」

    「而且你们要找伴娘吧?穿漂亮的衣服,头上戴花冠,跟新娘一起走的那个嘛?」

    「没错没错!」

    腰逐渐往前弯的贵族少年和雀跃的缪里手都要握在一起了。

    这时,他们一起往我看来。

    「大哥哥,神也会希望你帮助人家吧!」

    把神搬出来的缪里当然没有把神摆在第一位。从她眼中的光辉来看,她只是想穿小妖精般的白色婚礼服装,戴花冠参加喜事而已。

    然而即使教会法或常识云云都在嘴边打转,眼前的贵族正在头痛也是事实。

    而且婚礼特别重要,是人生大事。

    神到底会希望我怎么做呢。

    是遵守教会定下的教会法,还是促成他人的幸福……

    尽管我仍在苦恼,答案几乎是呼之欲出了。

    「我……不是圣职人员……」

    「没关系没关系!只要你站在会场上,让形式完整就好。」

    原本主持结婚这项圣礼是圣职人员的职务,冒充圣职人员是要问罪的。

    若要严格遵守法条,我是该拒绝。

    但在婚礼上扮演祭司这种事,神应该也会网开一面吧。

    只要不收钱,即使曝光了也能坚称自己只是见证人。

    再说拿规定出来挡,缪里不晓得会跟我辩多久。

    「那、那好吧,我愿意帮忙。」

    「喔喔!谢谢你!」

    为得救而激动的贵族身旁,缪里笑得眯起了眼。觉得事情变复杂了的同时,我告诉自己成人之美并不是坏事。

    「啊,对了。我还没向二位自我介绍呢。」

    安心得都快掉泪的少年真的擦了擦眼角,挺直背脊继续说:

    「我的名字是梅尔库里欧.柴达诺。」

    「我是──」

    刚开口,我就说不下去了。托特.寇尔这名字,如今不再只属于一个偏乡温泉旅馆的杂工。随着我们克服旅途中的难关,这名字不知不觉还多了个黎明枢机的称号广为流传。到今天,这名字在人们心目中甚至产生了特殊意义。

    梅尔库里欧不解地等我说下去时,缪里插嘴道:

    「其实我们正在旅行啦。大哥哥其实不是我哥哥,是一直在我家工作,负责照顾我的。」

    贵族环游诸国的事并不稀奇,家里有关系近似手足的人也很常见。

    梅尔库里欧很快就接受了。

    「在城里找狗,也是因为想带回去我们住的地方。那个房子好大一间,大哥哥又每天都很忙……」

    缪里装成想要狗排解寂寞的可爱少女,继续说:

    「另外就是,我爹本来就很反对我跑出来了,要是我爹听说我跟大哥哥学教会办婚礼,头脑顽固的他说不定会当场昏倒。」

    缪里是没有骗人,但我怎么想都觉得那里头有说不尽的深意。她虽叫我大哥哥,却也敢直言无讳地说她是把我当异性看待。

    「跟大哥哥学教会办婚礼,爹说不定会当场昏倒」这种话,含意恐怕比狼的轻咬还深。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哎呀,我也能感同身受。我说我想游学学写诗的时候,差点没把我父亲气死。但是我好劝歹劝,跟他约好会在管家的监督下维持端正品行,才终于能离家旅行一小段时间。」

    「哈哈哈,到哪里都一样呢。」

    梅尔库里欧和缪里好像转眼就打成一片了。

    「名字这种事很容易突然被别人听见就传出去,我就不问了。」

    「嗯,谢谢喔。」

    之后缪里和梅尔库里欧再握一次手,并也向我伸手。

    事已至此,我也只能尽力演到最后了。

    「我一定会倾尽绵薄之力,将您的婚礼办到最好。」

    「那里,实在非常感谢你的协助。两位快请进。」

    缪里一随梅尔库里欧踏进院内,狗儿们便往她跑了过来。缪里一个个摸它们的头,看得梅尔库里欧都傻了。中庭里,婚礼的准备正顺利进行。佣人们忙碌地来来去去,乐团也忙着调音。盛大的气氛加上暖和晴朗的天气,令人心情飞扬。突然间,我感到刚经过的门后有人在看我,像被泼了桶冷水。

    赫然转头,没有见到人,只是隐约有个红得像火的人影掠过。

    「大哥哥~?」

    带着狗群前进的缪里注意到我的异状而转头问。

    「啊,不好意思。」

    挂念着那扇门后的我赶紧跟上。

    那是怎么了。

    如果不是错觉,那人好像是很恼怒地瞪着我。

    「啊,今天一定能办一场很棒的婚礼!」

    梅尔库里欧感动至极的话,在阳光倾注的明朗中庭中响起。

    缪里扎起头发,换上洁白衣裳,戴着黄黄红红好不亮眼的花冠,脚边还趴了只特别黏她的小白狗。

    在春阳下微笑着摸小狗头的她,真的就如天使一般。

    「啊,大哥哥。」

    缪里注意到我进房而抬头,腼腆地浅笑。

    「嘿嘿嘿。怎么样,好看吗?」

    在纽希拉,她没事就叼根肉乾满山跑,把全村小孩集合起来做些吓死人的恶作剧。

    虽然这野性随着成长渐渐收敛,看她这样才让我觉得她真的长成了一个女孩子。在盘起头发而露出来的漂亮耳朵上,那摇摇晃晃的宝石光辉正是让女孩变成闺女的魔法之光。

    对于作她哥哥拉拔她到现在的我来说,实在美得令人泛泪。

    「嗯,很漂亮喔。真想让罗伦斯先生也看看。」

    「咦~?爹就不用了啦~不管穿什么,他都只会说好可爱。」

    缪里对罗伦斯的无边父爱似乎不怎么领情。

    「大哥哥呢?你觉得怎么样?」

    同情罗伦斯的我,也只能诚实说出感想。

    「当然,我看也是非常可爱。」

    缪里看起来是充满自信,听我这么说之后像是放心又像害羞地缩起脖子笑了笑。

    「不说这个了,典礼流程都记住了吗?」

    梅尔库里欧家里的女佣们总动员地帮缪里打扮的同时,也对她解释过婚礼的整个流程才对。和柴达诺家结为亲家的,是普利斯托家的女儿。两家都是源自遥远南方的国度,尤其柴达诺家在这个区域还扮演着移民管理者的角色。我先前也在另一间房听人讲解这两家的家世和婚礼祷词的内容,教会的婚礼流程是各国相通,没什么大碍。

    例如无论健康或患病那一串话,只要是引用圣经,我有十足的自信。

    「嗯,我的部分没什么难的啦。先到新娘房接人,跟她到房子里的礼拜堂去,然后乖乖听你祝福他们。」

    「然后呢?」

    「然后我要扮演天使,准备赶走恶魔用的蛋糕。用蛋糕赶走恶魔耶,好好玩喔。」

    缪里像是从没听说过,说得咯咯笑。

    其实威严的恶魔讨厌甜食是还满有名的民间信仰。即使容易被信仰问题刺激到的教会,也很难得地默许了这件事。的确,如果恶魔喜欢吃那么甜的蛋糕,感觉很不像样,所以就连脑袋僵硬的圣职人员也觉得有道理吧。

    因此,他们用甜甜的砂糖和现挤的牛奶做成的鲜奶油妆点了这场婚礼。

    「想不到在港边看到的那些人,刚好是来参加这场婚礼的耶。」

    就是缪里吃海盗盅时见到的那群带大型餐具的男人,原来他们是从新娘家乡带嫁妆和婚礼用具来的。都从故乡强拉祭司来了,他们搭的船却因为途中天候不佳而分散,还要很久才会到。

    「你要用那个大木刀切蛋糕,再舀一大匙起来,可是那不是给你吃的喔。知道吗?」

    「我知道啦!我这个天使要负责分祝福的蛋糕给新娘,然后新娘再拿给那个贵族吃嘛!」

    那多半是将无法温饱视为理所当然的远古时代所留下的习俗,想祝福新人永不愁吃吧。

    路上那些人所背的巨大木匙,不仅是为了给婚礼宾客做菜,还会用在仪式上。

    「顺序是没错,可是蛋糕要等到出了礼拜堂,中庭宴会开始以后才能吃。在那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吧?」

    这只贪吃的小狼很容易听到食物就昏了头。

    「咦咦,还有什么?大哥哥要唏哩呼噜噜噜~地帮他们祈祷,然后……啊!」

    缪里的表情瞬间从安详天使变成野丫头。

    在那之后等待着她的,是她继吃东西第二喜欢的活动。

    「梅尔库里欧先生的柴达诺家历史悠久。我以前旅行到南方的时候,有听说过那里的婚礼有很不一样的习俗,想不到这个习俗还在流传呢。」

    「就是贵族要骁勇善战才有荣誉可言,保护不了新娘的贵族根本不算贵族的那个吧?」

    这是今天这场婚礼的另一个看头。

    两人誓言永远相爱后,新郎不只要证明自己的真心,还要向所有来宾表示自己有迎娶新娘的资格。也就是从新娘出生领地人民的角度来看,新郎想娶走他们的公主就得拿出本事,这是很常有的事。所以在立誓之后,新娘领地的人会一起袭向新郎,而新郎要击退他们保护新娘,带她离开礼拜堂。

    过了这一关,婚事才算数。

    「可是那个人做得到吗……感觉连剑都没拿过耶。」

    「只是仪式而已啦,大家演一场戏。连剑都不会用吧。」

    「是喔?」

    「在战乱频仍的古代,说不定真有这个必要就是了。」

    说起来,梅尔库里欧讲解这件事时,脸上满是紧张。

    柴达诺家是很早以前就渡海而来,以这王国为中心拓展商路的世家。而对方普利斯托家更为古老,是个重名誉胜过财富的传统贵族。

    而且从宅邸里来去的佣人来看,新人双方家境差距不小。很容易分辨哪边是在王国贸易的富裕柴达诺家,哪边是谨守古老传统的质朴普利斯托家。

    就算说有人认为梅尔库里欧是用钱买下了公主而厌恶柴达诺家,我也绝不会感到意外,甚至担心会不会有人趁着这场大动作的仪式宣泄情绪。

    尽管如此,宅邸里仍充满了祝福婚礼的气氛,让我猜想梅尔库里欧也许只是因为面临人生大事而紧张。

    这时,掀动宽松裙摆的缪里说:

    「不过这感觉不错耶,可以在婚礼上重现保护新娘的战斗呢。」

    热爱冒险故事和爱情故事的缪里侧眼看来。

    「我也好想被爱我的人保护喔~」

    这自言自语真是刻意得可以,但答应帮人办婚礼以来,我就已经做好听她说这种事的准备了。缪里说过把我当异性来爱,并正面强烈表示她的爱意。我现在是不会去怀疑她的爱有多深,不过我是立志成为圣职人员的人,况且我和缪里虽没有血缘关系,我还是纯粹将她当妹妹看待。

    所以我这次也一样装作没听见,但感觉这样也不对。

    因为无法让她如愿是一回事,糟蹋她的心意又是另一回事。

    我要将她竖起来的爪子移开般站到她身旁说:

    「我是很愿意保护你呀,而且无时无刻都把你放在第一位呢。」

    要是她有露出狼耳,一定会拍得像拨水一样快吧。

    即使她想听的是别句话,只要诚心回答,她还是能感受到的。

    不过她像是开心就输了一样,很刻意地慢慢吸气,夸张吐出来。

    「哼,明明都是我在保护你。」

    「就是说啊。我们的旅程能够持续到今天,全都是因为有你。我很感谢你喔。」

    若没有继承贤狼之血的缪里那般的智慧、胆量与应变能力,我这个羔羊早就揉碎在红尘怒涛之间。

    她表情还是颇为不满,但事实上好像已经满足了。

    「那我要抱抱。」

    她贼笑着伸长了双手说。

    「不可以,把装扮弄坏了怎么办。回房间以后再抱。」

    「咦~!一定要喔!说好喽!」

    平常的野丫头脸又跑出来了。

    但我还是有那么点觉得这样才像她,比较安心。

    盘起头发,耳垂别上美丽宝石的缪里,宛如一离开视线就会消失不见的妖精般,让人有点感伤。

    用父亲不舍女儿出嫁的心情来形容,有点对不起罗伦斯,改成哥哥不舍妹妹出嫁的心情就行了吧。

    「话说回来,婚礼什么时候开始?我去问问好了。」

    原本是船只延误,找不到替代的祭司和伴娘,已经是延期的气氛了,还有客人准备离开。多数亲戚是远道而来,春天又是个忙碌的季节。尤其是贵族人家,在当地节庆都是必须出席的角色。从港边的混乱程度来看,光是找船就要费一番苦心,延期不是能轻易说出口的事。

    而且使婚礼顺利进行,和娶妻一样关乎家族颜面,所以梅尔库里欧才会如此急于举办这场婚礼吧。

    身分高的人,也会被迫活在其身分的限制下。

    「我也好想赶快吃大餐喔。听说南方的菜会把面粉揉一揉煮来吃耶,好想吃吃看!」

    「你不是才刚吃过海盗盅吗……」

    听我没好气地这么说,缪里嘻嘻贼笑起来。

    「啊~不晓得新娘是什么样的人耶。那个贵族新郎跟大哥哥有点像,那新娘会不会是有银色头发跟狼耳狼尾的可爱女生呢?」

    我用眼神向她抗议,她回我一个纯真的笑。

    总之不能耽搁婚礼,我想再去确认一次时程时,事情发生了。

    「大小姐,您要去哪里!」

    「那边是客人的──」

    门后传来这样的声响,随后门粗暴地打开。

    「你们就是扮祭司的人和伴娘吗?」

    「大小姐!」

    一个头发红如烈火的少女甩开慌张女佣的手。她身材高挑,四肢修长,露肩华服展露出强健的肌肉。简直就像纽希拉温泉旅馆热门戏目中的屠龙女骑士跳出来一样。

    那名少女对女佣们不理不睬,大步进房关上了门。

    深褐色的锐眼看了看我和缪里。

    「听说你们是碰巧到这来的,没错吧?」

    这就是所谓要将人射穿的视线吧。她身高和我没差多少,但或许是气质问题,压迫感高得吓人。发生暴力冲突肯定打不赢她的感觉令我心生畏惧,而坐在椅子上的缪里却还是跟平常一样。

    「对呀?」

    少女眉头一皱,一口气吸得身体好像膨胀了似的。从缪里的态度来看,少女并不打算对我们动粗。至于她在气些什么,已是不言而喻。

    不是认为婚礼不该有外人,就是认为不该用假的祭司。这么说来,她还挺像是在女子修道院身穿甲冑,让柔弱少女安心祈祷的女骑士。

    但是缪里却这么说:

    「你穿这样……所以你是新娘没错吧?不用去准备吗?」

    惊讶只有一瞬。少女哼一声吹开缪里的话,头逼过来瞪视缪里的眼睛。

    「你们靠得住吗?」

    被体重说不定有两、三倍的少女逼这么近,缪里也丝毫没有退却。她直觉很灵,应该是看出新娘没恶意吧。

    不过这么一来,新娘的态度就很难懂了。婚礼当前,怎么闯入客人的房间,还问人靠不靠得住呢?

    「不好意思。」

    我一插嘴,新娘的视线就向我狠狠转来。

    即使心里一怔,但还是挺住了。

    「我们的确是临时找来充数的,可是我觉得这也是神的旨意,我们一定会竭诚扮演好这个角色……」

    当然,我毕竟是假扮的祭司,要我滚我也只能滚。尽管会有些惆怅,非正牌圣职人员的我没有抗辩的余地。

    「再说这里不是有银狼的传说吗?这样的话,我当伴娘刚刚好吧?」

    男方梅尔库里欧的柴达诺家,和女方普利斯托家的家徽刚好都有狼。虽然随时代演变,近来鹫鹰或狮子较受欢迎,但是从古代帝国延续至今的古老家族中,还有不少高举着狼纹家徽。这两家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习惯在婚礼上找来许多长得像狼的银狗白狗,再找银发少女当伴娘。

    缪里那个问题当然也在暗示不可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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