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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掟上今日子的挑战状 第二话 今日子小姐的密室讲座)

    1

    「哎唷,身为善良的市民,我是很想协助各位调查的,可是很不巧,我完全不清楚呢。就像我刚才说过的,我完全不晓得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无法帮上您的忙,我真的感到非常抱歉。」

    被视为命案凶手的那个人,装出一副打从心底感到抱歉的模样,厚着脸皮这么说——要说是「凶手推托用经典对白」也的确是,但意外在实际上却是相当难以应付的棘手说词。不提任何别脚的借口,也完全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就只是一再强调自己毫不知情——虽然不说谎、不打马虎眼,然而提到案情也一问三不知,若要找出证词的矛盾,或以辩证的方式逼问她,也有如登天之难。可能想破头、说破嘴,也无法换来「不好意思,是我干的」的自白——或许是吃定了这点,嫌犯又补了一句。

    「因为我真的对当时的事没有记忆。」

    说话面不改色,态度游刃有余。

    杀了一个人,却丝毫没有反省及后悔的样子——倒也不能这么说。或许是为了保护自己,已经不顾一切了。要这么想,反而还会涌起一股类似同情的感觉——但,与这样的嫌犯面对面的她却非如此。

    满头白发的侦探——掟上今日子,对嫌犯坚不吐实的态度却丝毫不为所动,反过来说,也没有半点同情对方的样子。

    「真不好意思,那是我的台词。」

    她维持笑容可掬。

    「没有记忆的,是我。」

    2

    ——密室杀人什么的,终究是只有在推理小说里才会发生的幻想故事,不会发生在现实的世界里。

    这种话才终究只会出现在推理小说里——远浅警部心想。虽然没吿诉过任何人,但若是让受到小时候爱看的推理小说影响,才会决定要当警察的他来说一句,这种话才是不知在故事里看过多少次。

    然而,要说到现实与幻想的不同,「密室杀人案」其实充斥在现实世界里——当然,严格说来,那并不像发生在推理小说里的密室杀人案,不会有荒诞无稽的诡计,也没有会让听众惊叹的解谜——有的只是凶手「想把尸体藏起来」、「不想让尸体被发现」之类,多少算是迫切的实际动机。

    为了不让罪行曝光,而想把尸体藏起来——当然也有这个原因吧,但是不想面对「杀了人」这个不动如山的事实,想把尸体排除在自己的视野所及之外的这种心情——应该是更为强烈吧。

    不是想将其关在里头,而是想将其关在外面。

    所以才会把尸体塞进无人的房间。

    喀嚓一声把门锁上。

    制造无法从外面干涉的密室——从过去到现在,远浅警部已经处理过无数个这样完全不会让推理小说迷感到兴奋期待的密室。

    总之,出现在推理小说里的命案和实际发生的命案最大的不同,或许就在于凶手的思考逻辑——但这也不是要说「要是有足以想出超凡诡计的聪明才智,才不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杀人,应该衡量得出这程度的利益得失」这种也算是常出现在推理小说里的经典台词就是了。

    按照远浅警部的定义,推理小说的犯人和侦探是不分轩轾的对手,必须处于同样的高度才行。就算诡计被揭穿、就算被挑明说是犯人,也必须纹风不动,干脆俐落,甚至是落落大方地叙述之所以会染指犯罪的前因后果。犯人和名侦探一样,都必须擅于演说才行。

    可是,实际上并没有那样的犯人。

    他们绝大部分都是被逼到狗急跳墙于是不得已,或是一时冲动犯下弥天大罪,光是掩饰罪行就拼上老命——仔细想想,在法治国家里,杀人犯的对手不是什么侦探,而是和国家为敌,要能保持正常的精神状态才有鬼。

    这件命案的凶手肯定也是因为恐惧被捕,混乱至极之下才会制造出这种莫名其妙,别说是不知意图何在了,根本是不知意义何在的密室。

    远浅警部如此认定。

    (只不过要说是密室,这密室还真小啊——地点也颇为奇特。)

    与其说是奇特,不如说是很不习惯。

    比起密室,比起命案,这地点还真让人不习惯。

    命案现场是位于流行服饰店铺里的更衣室——亦即所谓的试衣间。那是一家以年轻女性为主打客层的品牌门市,对于已经四十好几的远浅警部这个中年男性来说,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场所——刚才他还不小心说成「衣服店」,引来部下一阵窃笑。

    死者是屋根井刺子。

    据说她是这家服饰店「Nashorn」的常客——今年二十二岁,是个独居的上班族。

    不论累积多少经验,远浅警部还是无法习惯命案现场,每次都会觉得不舒服,尤其当死者是年轻女性时,更是令人心情黯淡。死者那头染得光鲜亮丽的头发和大大的平光眼镜,做为装饰尸体的要素也实在太脱离现实。

    死因是遭钝物重击致死。头部受创一击毙命。

    掉在现场——试衣间里的衣架被视为是凶器。把原本只是用来挂衣服的存在,几乎与人命扯不上关系的道具拿来当成杀人工具,让人感到甚至是有些滑稽,但是当然,这件事并不好笑。

    更何况,和远浅警部平常去买衣服时常见的不同,不是用铁丝或塑胶制成的轻量级衣架,而是厚重的木制衣架——脑袋被这种衣架敲到,肯定会受到相当伤害,要是刚好敲到要害,当然也会死人吧。

    衣架是这家店里平常在用的东西,上头还刻着品牌名称。这么一个衣架的价格大概比远浅警部的大衣还要贵吧……不过这一点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衣架是这家店自行设计的东西。警方推断凶手是情急之下随手拿起这个衣架,冲动地往死者屋根井刺子的头上砸。换句话说,并不是有计划的犯案——谁会想到要用衣架来杀人呢?死者挂掉了,最惊慌的大概是凶手吧——因此。

    凶手制造了密室。

    把凶器和尸体塞进试衣间,喀嚓一声把门锁上——

    (……没办法喀嚓一声吧)

    也没办法砰一声把门关上。

    毕竟是试衣间。要说门嘛,只有一片轻飘飘的帘子;要说锁嘛,也不是真的锁上,只是用个钩子简单地勾住。

    不会发出声音。

    不管从里头还是外面都可以轻易地打开——像这样,只能说是徒具形式的密室。

    虽是狭义的密室,说穿了甚至不用解开钩子,只要从帘子底下还是可以钻进去。

    顶多就是让人在试衣间里试穿时春光不外泄而已——姑且因为有天花板所以无法从上方入侵,但是由他这个推理小说的忠实读者来说,这种空间及系统,实在称不上是密室。

    (只不过——)

    只不过,除了密室的构造以外,还有必须要思考的部分。其实,那才是比密室还要奇妙,还要不可思议的谜团——

    「请问……」

    「哇!」

    背后突然传来声音,把他吓得跳了起来——还真的跳了五公分高。不,这并不是因为远浅警部特别胆小。相反地,练过警察剑道、警察柔道的他,精神算是相当顽强的——只是正因为如此,像这样被人无声无息乘隙站在背后,冲击还是非同小可。

    即便是站在命案现场集中精神在想事情,但是自己居然没发现有人靠到这么近——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跑到我背后的——边想边回头,但眼前却没有半个人。

    喂喂,该不会是听到死者冤魂不散的声音吧?他脑中瞬间闪过推理小说的忠实读者不该想到的灵异现象,结果,只是因为身高差太多。

    稍微把视线往下移,只见有个戴着眼镜,满头白发的女性,脸上满是笑意地站在那里。厚厚的围巾搭牛角扣毛大衣,脚下踩着及膝的长靴——就连没什么品味的远浅警部也看得出来,那是很有整体感的打扮。

    「啊,呃……这、这个,不好意思,小妹妹。现在,这间衣服店……这间服饰店禁止闲杂人等进入……」

    她那满头白发非常有特色,不像是染的,所以很难判断她的年纪,但是恐怕和死者差不多,都只有二十多岁——正是服饰店「Nashorn」的主要客层——看来是个时髦的女生,大概是要来买衣服的,远浅警部虽然有些困惑,但还是判断必须把她赶出去。明明已经拉起封锁线,还有人站岗,真不晓得她是怎么混进来的。

    「不不不,这里的确陈列着许多令人眼花缭乱的漂亮衣服,但我并不是客人。」

    「咦?」

    判断错误,让远浅警部愣了一下。满头白发的女子拿出名片,深深地低下头。

    「您是负责现场的远浅警部对吧?初次见面,我是来协助调查的置手纸侦探事务所的所长——掟上今日子。」

    3

    他听过掟上今日子的传闻。说得更明白一点,她是个名人。

    传说中的忘却侦探。

    无论什么案件都能在一天内解决,速度最快的侦探——说说回来,那是因为她具有记忆每天都会重置的特性,如果不在一天内解决问题,就会把案件的事、凶手的事、推理的事全部忘得一干二净,速度最快只是必然。

    从如果不最快就无法当侦探这点来说,不禁让人联想到一旦停止游动就会死的鱼类——当然,这一切都奠基于她是个能力高强的侦探,才能以「最快的侦探」暨「忘却侦探」闯出名号。

    仿佛推理小说里会出现的名侦探。

    这么说其实有些语病,总之若说问她为何会来到服饰店「Nashorn」,则似乎是出于署长多管闲事的好意。

    她经营的置手纸侦探事务所(但旗下的侦探好像只有今日子小姐一人)经常以协助调查的名义,被请到案发现场——虽说警察请侦探帮忙这种事,就算没有法律上的问题,也很难逃过世人的批判,但倘若对方是忘却侦探,那事情就又另当别论了。

    因为她会把「接受了警方委托」的事实,也随着事件的内容一并遗忘,可以百分之百地遵守保密协定,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

    不,一开始或许是基于这样的理由才请忘却侦探协助调查的,但如今就算不是这样,警署可能也会请她帮忙——从此可见她对多少案件的侦办做出了贡献。例如媒体炒得沸沸扬扬的「保特瓶命案」、事情真相永远无法得见天日的「大团圆杀人事件」之类,就远浅警部所知,也有很多同事是因为捡了她解决悬案立下的功劳,才出人头地的。

    正因为如此,她才能不靠任何身分证明,就如入无人之境地进了拉起封锁线的店内——在这之前,远浅警部也从未见过这位忘却侦探。

    的确是初次见面。

    倒也不是故意避着她,只是远浅警部不管面对多么困难的案子,也不曾向上司求援过。就算有机会,他也没想过要去找满头白发的忘却侦探。

    由于是到了隔天就会忘记一切的忘却侦探,就算跟她共事过再多次,下一次又在案发现场相遇时,依旧得从「初次见面」开始从头来过——远浅警部已经不只一次听到这样的抱怨(也就是说,虽然在案发现场的警官都认得她,但是她却完全不记得站岗的员警长什么样),但这次自己和她则真的是不折不扣的「初次见面」。

    之所以不去找忘却侦探,是认为身为警察公务人员的专业自尊,绝不容许自己委托民间侦探办案——可惜并非如此。如果能有这种类似威武不屈的帅气坚持,心情该有多轻松——事实上,只是出自单纯的嫉妒。

    远浅警部的确是看了推理小说,受到其影响才当上警察的,但是如果说这份工作是他的第一志愿,当然不是这么一回事——可想而知,他的第一志愿绝对是三两下就解决难题的「名侦探」。

    只是,就算有「侦探」这种职业,也没有「名侦探」这一行——现实世界里的侦探,是一种调查情报的职业,而不是搜查办案的职业。

    因此,做为仅次于最佳解的答案,远浅警部选择当个警察——毕竟在推理小说里,也有很多由警察担任侦探角色的杰作。

    只可惜在人们印象中,推理小说里的警察机关多半还是用来衬托名侦探的角色,这点让远浅警部很不甘心。明明实际接触案件,与犯人对峙,维持治安都是警察的工作——当这样有点自怜的矛盾纠结在心中之时,他听闻忘却侦探的传闻。

    不是揶揄,而是真的被称为「名侦探」的她——宛如出现在虚构故事里的侦探般,受到警方委托前来协助调查的存在,看在远浅警部眼中,是羡慕到不能再羡慕的对象——正因为如此,他才不曾请她帮忙——直到今天。

    被害妄想到了这个地步,几乎有点像是强迫观念了,但是自己身为警察,使出浑身解数这么努力地走到今天,可不会情愿随着名侦探的登场,就被降格到衬托的角色。

    然而实际这样面对面,感觉却跟他原本以为的大相迳庭。眼前的她没有出现在推理小说里的侦探那种强大的压迫感,只是个感觉温和,看起来娴静优雅的女性。就像意外地在现实世界里所在多有的密室,也大多和想像中的不同般,现实世界里的名侦探,也不见得都会叼着烟斗……

    「小妹妹,感谢你愿意帮忙,但我想这案子并不需要劳烦你出马,还请回吧……」

    虽然因为一切发生得太过于突然,让他的反应稍微慢了半拍,远浅警部总之还是开口先请她离开——还好现场搜证几乎都已经结束,部下们正在三楼的办公室向这家店的员工问话,所以卖场只有远浅警部一个人。他打算在被人看见以前,委婉地打发她回去——站岗的警官虽然也目击到她的白发,但是只要好好地堵住他的嘴一样是没人知道——远浅警部心中如此盘算着,只是话才说出□,就发现她已不见人影。

    突然出现的她又突然消失了。在远浅警部慢了的那半拍之间,侦探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走向试衣间。

    「虽然已经移开了,但遗体原本是在这里吧?没有留下血迹,是因为死者没有出血吗?」

    「啊……请、请别这样,小妹妹。」

    远浅警部赶紧冲向已经自顾自地开始调查起来的她身边——最快的侦探「只要目光稍微离开就会采取下一个行动」的速度,似乎比传闻中更迅速。而且,远浅警部的目光刚才根本没有离开她身上……

    不过即使动作快,或许还是有点少根筋,因为她蹲着看得起劲的试衣间「隔壁」才是发现死者屋根井刺子尸体的那间——虽然构造是一样的。

    「请不要再叫我小妹妹了。我虽然不记得自己的出生年月日,但至少也号称二十五岁,已经不是可以被叫成小妹妹的年纪了。」

    不介意的话,请叫我今日子小姐——她转过头来笑着说。

    虽然他不想叫她叫得这么亲昵,但是一直叫人家小妹妹,的确也很失礼——远浅警部虽然是自以为客气才这样称呼她的,但如果惹得对方不高兴,也没有意义。

    「今日子小姐,被害人是陈尸在隔壁的试衣间。」

    「哎呀,是这样的吗?」

    「呃,不是左手边,而是右边那间……」

    试衣间一共有六间,连成一排,屋根井刺子则陈尸在从右边数过来第三间——只是在那间里头也是没有血迹,更没有杀人的痕迹。而正如她——今日子小姐所说,死者虽然头部受到重击,却没有出血。

    真不愧是名侦探,不用看到尸体就推理出事实——远浅警部差点心生如此感慨,但这其实是他太过妄自菲薄。就算是夏洛克·福尔摩斯,连现场都跑错也是推不出什么理的。

    「嗯哼,我也不晓得呢。」

    实际上,今日子小姐对于自己搞错死者陈尸在哪间一事,似乎也没感到丝毫丢脸或抱歉,只见她动作俐落地脱下长靴,钻进方才发现尸体的那间试衣间——钻进试衣间?

    这一连串动作倒是不快,但由于是非常自然的动作,所以即便目睹她在自己面前做出如此暴行,远浅警部却无法及时阻止她。

    做梦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做,人只要有点神经,应该不会想钻进刚才还有尸体躺在里头的试衣间吧——虽说由于搜证已经结束了,就算有人钻进去,也没什么特别不方便就是。

    「等等,今日子小姐……」

    「请稍候。」

    帘子唰地一声拉上。

    伸出去的手只差一点就可以拦住她了——但果然没有发出喀嚓的声音。然而从帘子不自然的摆动可以得知,在拉上的同时,钩子也勾上了。

    猝不及防地现身,也没征求同意,就自顾自地擅自封锁案发现场的行为,就算她是受署长所托来的侦探,依现场的判断把她抓起来也不奇怪——可是这样看来,似乎得收回刚才说的话才行。

    光是用帘子隔开、只能勾上钩子的试衣间,不过只是残缺不全的密室,

    从外侧也可以轻易地打开,再不然也可以从帘子底下钻进去——远浅警部虽曾这么认定,但实际上遇到这种状况,还真没有出手的余地。

    即使是物理上破绽百出的密室,在心理上却有如焊接的铁板一般,是个牢不可破的密室——因为,从试衣间里正传来衣服窸窸窣窣摩擦的声音。她在脱衣服吗?

    原本就是是试衣间,这也仅是正常使用——但这么一来,那现在就不能拉开眼前的帘子了。一旦她尖叫起来,可是会引起大骚动的——远浅警部才不想看到听到尖叫声的部下们,兵荒马乱赶来的局面。

    「请问……今日子小姐,你在做什么?」

    「当然是在换衣服啊。」

    「喔、不,可以的话,请你不要在命案现场换衣服好吗……」

    「让你久等了。」

    出乎意料的展开令远浅警部手足无措,只能隔着帘子向她喊话,还搞不清楚状况,那道帘子又唰地一声被拉开——只见今日子小姐已经完全换了一身打扮。

    她穿着白底红格子的宽松连身洋装——七分袖,裙子长度也短了一点,底下露出窄管裤。

    嗯——就连远浅警部也注意到了。

    虽然看在他眼里,所有的衣服(尤其是女装)看起来都一样,然而此时此刻,他也注意到今日子小姐换上的衣服是这家服饰店「Nashorn」的商品——毕竟,连标签都还挂在上面。

    看样子,在她钻进试衣间的同时,不知什么时候也顺手拿了展示在一旁的衣服,而且还遵守着一次最多只能带两件衣服进去的规定。

    「呵呵呵,这个牌子真的很好看,我可能会爱上呢。」今日子小姐边说边把拿在双手的两个衣架的其中一个递给远浅警部。他不明所以地接过时,听到她这么问:「凶器是跟这个一样的衣架吧?」

    喔呜——远浅警部心想。

    她怎么会知道凶器是衣架?还以为她怎么突然就换起衣服来——正想说她换衣服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难道是她在帘子的另一边进行侦探特有的现场检视吗?明明已经没有尸体,也没有痕迹。

    「喔不,只是刚才碰巧与像是鉴识的人擦身而过,是他们吿诉我的。」

    「……」

    这回答真令人跌破眼镜——可是仔细想想,倒也不是太令人跌破眼镜。虽说大家都认识她,不过要从擦身而过的鉴识人员口中问出这些调查情报——即使侦探原本就擅长调查,这也并不容易。

    今日子小姐似乎是为了准备衣架……跟凶器同样的东西才换衣服的。而准备两个……莫非是自己的份和远浅警部的份吗?

    只要把挂在上头的衣服拿下来就好了,有必要换衣服吗?

    「沉甸甸的,是很坚固的衣架呢。的确,用这种东西打下去,真的会一击毙命也说不定。」

    今日子小姐抱着刚才还穿在身上的衣服走出来——跟脱的时候一样,穿鞋的动作确实也有如行云流水。长靴应该是要花很多时间穿脱的鞋子,但她在穿的时候简直就像穿凉鞋一般迅速。

    「没错……可是,一般人不会想到要拿这种东西当凶器吧。」

    「是呀。被这种东西杀死,死者也很郁闷吧——话说回来只要被杀,被什么东西杀死都会很郁闷才是。」

    「所以是一时冲动而下重手吧。原本没打算杀死对方,只是抓住刚好在手边的衣架打下去——天晓得被害人会死。」

    「或许吧。但也或许是故意要让别人这么以为。」

    今日子小姐走出试衣间,这下又在附近商品区走来走去,一一检视起摆在架子上的帽子和鞋子。看她这样,实在跟平常来购物的顾客没两样。

    「故、故意要让别人这么以为?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或许凶手就是要让别人以为这是一时冲动、没有计划性、没有杀意的行为。如果不是蓄意杀人,而是过失致死罪,刑责就可以减轻一点呀……那么,这件命案的凶手可就很难对付了。因为一般而言,凶手满脑子想的都是不要被捕,但是这个人就连被捕时的情况也考虑进去了。」

    这是远浅警部不会有的想法。

    即使不会演变成过失致死,但是否为有计划的犯案,在法庭上也会成为重要的论点。

    倘若如同出现在推理小说里的犯人,拟订缜密的计划,花很多时间动手犯案,被捕的时候通常会罪加一等——因为会被认定情节较为恶劣。相较起来,一时冲动、没有计划性的犯案,反而容易被判定为「没有恶意」——只要彻底地表现出反省的态度(就算没有真的反省),刑期也可以缩得相当短。要是律师够能干,甚至还可以得到缓刑吧。

    如果凶手真的计算到这一步,的确可以说是非常棘手——比起伪装成意外的杀人还要恶劣。当然,不要被抓是再好不过了,但是借由刻意扮演稚拙的罪犯企图即使被捕也能被从轻发落,这种想法的转换真是令人咋舌。

    用手边的衣架做为凶器、制造单纯的密室——虽然远浅警部已经勾勒出一名心理素质不高的凶手形象,但看来此时此刻最好把这些都丢掉——万一陷入那样的迷思,可能会栽个大跟斗。

    这时。

    「啊!」

    远浅警部猛然回过神来。不知不觉之间,他已经被卷入今日子小姐的步调了。被侦探抢走主导权——这不就真的成了衬托侦探的警部吗?

    现在可不是佩服她的时候。

    「请……请问,今日子小姐。」

    「是,什么事?」

    「显然是出了什么差错,一定是署长有所误会。让你在百忙当中特地过来一趟真不好意思,但是这个案子的人手很充足,并不需要你的协助。还请你……」

    远浅警部重新打起精神,下定决心要把侦探赶走。不过传统上「企图赶走擅自闯入现场的侦探之食古不化的警部」,也是一看就知道的帮陪衬——只见今日子小姐拿着衣架,摇了摇手说道。

    「请不用费心。」

    明明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动作,但如今知道那玩意儿可以杀人以后,她这手势总让人觉得具有威吓的意味。

    「因为署长委托我协助的业务并不是办案,所以我也不会对远浅警部的作法或推理多所置喙。」

    署长大人跟我提过,负责现场的远浅警部非常优秀——今日子小姐说。远浅警部原本还有点怨恨擅自找侦探来的署长,得知他这样形容自己之后,不禁有些心虚愧疚。

    既然如此,今日子小姐是为了什么而来?

    「该说是助手吗……署长拜托我来提供一点建议。毕竟,远浅警部这么个大男人,身于这样的服饰店里,可能会有些不知该从何着手的地方吧。」

    是这样啊。

    即使内心多少还是认为署长实在多管闲事,可是凭良心说,远浅警部也感到颇为庆幸——之所以把讯问店员等相关人士的工作整个丢给部下,也是因为自己对时尚界的专业术语完全是鸭子听雷,和店里这群人讲起话来仿佛迷失在异国街道,语言完全不通的缘故。

    虽说部下们是年轻些,比远浅警部占有优势,但似乎仍然是陷入苦战,他也想过要请求支援,心想有个女警至少会好一点——没想到署长已经先帮他打点好了。

    换句话说,今日子小姐这次不是以侦探的身分,而是以穿搭达人的身分被请到现场来的。的确,就连时尚大外行远浅警部也看得出她有多时髦,想必一定能够轻松胜任吧——听说,掟上今日子从来没穿过同样的衣服。

    当然,这其中也有署长刻意借由远浅警部较能接受的方式,好促成他和忘却侦探接触共事的意图吧……

    「这样的话,那就请你多指教了。毕竟我对衣服的事一窍不通……」

    远浅警部自己也觉得如此态度转变太明显,但一知道侦探并不是来推理办案,也就老实地请求她协助。

    「好的,包在我身上。我绝对不会干扰远浅警部办案的。」今日子小姐说道。「话说回来,远浅警部,可以请一位店员过来这里吗?」

    「……?为什么?」

    戒心顿时升高。

    在服饰店内进行调查时的时尚知识顾问……她不会是想要以帮忙翻译时尚用语之名,行推理办案之实吧。

    「我想买下这件洋装和牛仔裤……但是柜台没有任何人。」今日子小姐说道。

    原来如此,居然是要在刚发生过命案的店里买衣服——身为时尚顾问,这胆量的确是让人感觉还挺牢靠的。

    4

    老实说,忘却侦探的口译功力非常了得,在三楼办公室对店员及客人们——发现尸体时正在店内购物的客人们——进行的侦讯原本迟迟没有进展,在她加入之后便进行得十分顺利。

    曾耳闻她是最快的侦探,但看来不只是她自己的办事效率快,还能提升周围的速度,真是令人敬佩不已。

    因为今日子小姐的记忆每天都会重置,远浅警部满担心她会搞不清楚最近的潮流,毕竟时尚界是个瞬息万变的业界,这样的话可能会冒出很多她不熟悉的用语——结果似乎只是他的杞人忧天。

    「我的知识的确从『某个时候』开始就再也不更新了,不过幸好我在这方面已经有足够基础,加上前来这里的途中做了些功课,总算能应付。」

    她说得轻松,但这样像是在通勤时的电车上玩手游般补足失去记忆的能耐实在非比寻常……远浅警部觉得一下子就举白旗投降的自己很可耻。

    只不过,如此费心补足的知识,到了明天,她就会忘记了——远浅警部无从揣测忘却侦探的心里在想什么,但却也觉得那是一件非常空虚、非常可悲的事。但是今日子小姐本人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不会呀,可以和各种不同的人说话,我也觉得很开心呢。」

    还一脸满足的表情。

    看样子,远浅警部帮她付了她想买的洋装和牛仔裤这件事,似乎让今日子小姐心花朵朵开——照这样看来,「忘却侦探对钱斤斤计较」这种不太好听的传闻,似乎也不是无凭无据。

    只是觉得,如果要向店员或店里的客人打听消息,让她穿上店里卖的衣服说不定能给对方留下好印象,所以才买给她的(由于价格贵到吓死人,他当然是打算用经费报销)。

    这个算盘似乎打对了,结果真的让他们问出很多光靠警察问不出来的细部情报,但要说值得额手称庆,远浅警部却并不满足。

    姑且不论那个简陋的密室——远浅警部从案情本身之外感受到的一股极为强烈的不协调感,还是无法消除。不仅如此,随着得到的证词更加详细,那股不对劲的感觉反而更为强烈了。

    他还曾经期待过,会不会是因为自己对相关人士说的话有听没有懂,才会搞不清楚状况导致断章取义,但看来似乎不是这么一回事——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那么,工作已经吿一段落,我就先吿辞了。至于费用,我会直接去警察署向署长请款。多谢惠顾,往后也请继续关照置手纸侦探事务所。」

    「请……请等一下!」

    今日子小姐一鞠躬之后就准备往外走,远浅警部连忙出声挽留。

    并不是想到什么才要留住她——只是因为看到今日子小姐太理所当然地要离开「Nashorn」,才会反射性地出声喊住她。

    「咦?怎么了?还需要翻译吗?」

    「啊,不是,已经不需要翻译了……」

    完成绝大部分相关人士的笔录,虽说是没听过的时尚界用语,但也并不是外国话——听今日子小姐说明个几次之后,大致也能理解所指为何了。即便仍无法开口说,光是听的话还可以应付——就这么看来,今日子小姐身为顾问的口译工作的确已经吿一段落了。

    「有件事让我耿耿于怀……方便的话,还想请教今日子小姐的意见。」

    「嗯……」

    今日子小姐的反应似乎像是有些犹豫,又有些像是在卖关子。

    「我原本想在请款前先去吃个晚饭。所以,如果远浅警部愿意请我吃饭,倒也不会不方便啦。」

    今日子小姐以平静的口吻,笑咪咪地这么说——所以感觉不太出来她显然是在敲诈——算了,刚好也到了晚饭时间。

    不过,再怎么样,也不能带像今日子小姐这样的淑女到远浅警部平常去的那种大众食堂或居酒屋,所以明知会被调侃,也只能请平常对他们的轻浮看不过眼的美食家部下吿诉他适合的店……

    如此这般,两人前往距离服饰店「Nashorn」不远,算是中高档等级的义大利餐厅。

    坐在店里,远浅警部感觉其他客人好像都在盯着他们看,这就是所谓的自我意识过剩吧——大家要看,应该也是在看今日子小姐的那一头白发。

    至于众所瞩目的今日子小姐,却仿佛完全不在意别人的视线。

    「我要开动喽。真不好意思,好像是我在催你似的。」

    什么好像是,根本就是。

    最快的侦探同时也是最怪的侦探吗?远浅警部心想着这种无关紧要的枝微末节,也开始品尝送上桌的餐点——听部下说是很美味的餐厅,但是因为莫名的紧张感,老实说,有点食不知味。

    「所以呢?你想要问我什么?在大家的证词里,有什么让你不明白的地方吗?」

    虽说是忘却侦探,但似乎没有忘记自己的本分,没多久就开门见山地这么问——因为难以主动开口,对方愿意主动提起的话,真是谢天谢地。

    「不,托你的福,侦讯才能进行得这么顺利……今日子小姐,你对这案子有什么印象?」

    「没什么特别的印象。」

    今日子小姐不假思索地说。

    「因为这并不在我本次的业务范围内。推理就交给各位专业——我顶多觉得那是一家很别致的服饰店,所以希望他们能早日恢复营业吧。」

    「是喔……」

    若要说她谦逊有礼到不像个侦探,会是言之过早吗?远浅警部听曾经三番两次与她共事的部下说,今日子小姐似乎是相当强势,会一再介入调查的那种侦探——唯独今天,该说是特别安分吗?之所以不强出头,似乎还是因为被请到现场来的身分是「时尚知识顾问」之故。

    擅自闯进试衣间里换衣服,或许也就如远浅警部原先的想像,打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把口译工作做得称职才换衣服的——而当时她对凶器的考察,应该也不是推理,只是在陈述一般的论点吧。

    说到专业,她的确有非常高的专业意识——反过来说,或许也仅是其宛如守财奴般信念的呈现——没有酬劳拿,就不打算推理。

    「当然,我也有我的想法与看法。但是现在,我比较好奇受到署长那般盛赞的远浅警部,面对此案会有什么推理。」

    今日子小姐笑咪咪地说得似乎话中有话。

    门槛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之下被拉得也太高——那个署长到底干了什么好事?远浅警部不禁又再怒火中烧。

    不过,在推理这方面,他当然也没有打算要仰仗今日子小姐的协助——只是想验证自己感觉到的不对劲而已。

    尽管他在情势的推波助澜之下来到这种高级餐厅,但想问的其实站在案发现场就可以问完了。

    「呃,今日子小姐在翻译的过程中,也听到店里的人和客人们所说的证词吧?间接地……」

    今日子小姐因为要担任口译,别说是间接,根本是直接听到——间接的反而是只听取部下报吿的远浅警部。

    「是的,我听到了。还请不用担心,无论是什么调查上的机密,一到了明天,我就会忘得一干二净。」

    因为我是忘却侦探——今日子小姐说道。

    这的确是忘却侦探的卖点——即使接触到被害人或其家属,抑或者关于是加害人私生活的情报,也完全没有外泄的可能——因为她一定会忘记——

    没有比「销毁」更加可靠的情报危机管理。

    「当时你有注意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吗?综合大家说的话……」

    「嗯。嗯……」

    今日子小姐停顿了一下。

    从她的反应可以看出,她似乎察觉到「什么」,但是看她那样子,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说。

    她似乎正在思考,若指出奇怪的地方,会不会变成「没有人委托她,却做起侦探的工作」……不过,看来最后下的判断是「这还在顾问口译工作的范围」内,也或许是她将底线设在「只要不推理就行了」。

    「如果大家说的都是实话,那么死者屋根井小姐就不是遇害之后才被藏在试衣间里,而是在试衣间里遇害的——在那样狭窄,只有半张榻榻米大的试衣间里。」

    今日子小姐淡淡地说。

    远浅警部现在才想到,这实在不是适合边吃边聊的话题,但今日子小姐倒是不怎么在意的样子,优雅地拿着刀叉享用餐点。

    「我也是实际在那个试衣间里换过衣服后才明白……要是两个人一起进去,几乎就动弹不得了。而且这还假设是两个女生,如果是像远浅警部这种体格壮硕的男人,就算只有一个人,可能也相当局促。」

    他想也是。

    因为试衣间原本就是预设要给一个人用,空间没多大也是理所当然——但是,如果那里是命案现场,这又另当别论了。

    在那样狭窄的空间里,别说是杀人,就连要吵架都很难吧——距离太近了。虽然不至于做不出举起衣架往对方头上砸的动作,但也非常困难。而且挨打的人也不会乖乖挨打吧……距离这么近,要扭打抵抗轻而易举。

    不过,被害人的遗体上却没有像是争执过的痕迹……

    「可是……」今日子小姐说。「综合所有人的证词,就会得到这结论。毕竟有人目击到屋根井小姐进入试衣间的身影。」

    没错,有人目击到了。

    目击到被害人走进试衣间,拉上帘子的身影——却没看到她再出来。

    由于店员觉得试衣间似乎一直处于「使用中」而感到不对劲,提心吊胆地喊了几声之后,因为完全没有反应,判断为紧急状况才从外面解开钩子,拉开帘子一看——就发现有人陈尸在里头。

    「光天化日之下在店家做生意时杀人,就已经够吓人了呢,远浅警部。分明还有其他客人……可能还有人就在隔壁的试衣间里换衣服的说。」

    「虽然不是问过发现尸体时在店里的所有客人,但就目前的证词,当时两边的试衣间里似乎都没有人。」

    「并非实际上有没有人进去,而是可能性的问题——如果是有计划的犯罪,应该会对于『有人在隔壁』感到很不安。这么一来,或许还是该判断凶手是不顾前后,在冲动之下犯下罪行才是正确的也说不定。」

    或者——故意装作是这样。

    今日子小姐像是在玩转逻辑问题——已经够乱了,真希望她不要再这样捉弄人。

    对于从某个角度来说已经完成受托工作的今日子小姐而言,会把对案子的见解讲得事不关己,或许也只是刚好而已。

    不过,语气虽然轻描淡写,见解本身却很犀利,远浅警部认为很有思考的价值。假设自己是凶手,再怎么样也不会挑一间正在做生意的店来杀人。

    目击者太多了。

    就算不确定隔壁的试衣间有没有人,但是在走进试衣间之前,纵使不想去看也必然会看到店里有多少人——即使那不是间人挤人的店,今天毕竟是假日,上门的人数还是多到让警方光是侦讯也感觉很吃力。

    不,不只是目击者。

    这并不是传统推理小说的舞台——店里设置了很多监视器,在营业时间当然是全机运作,监视着店面各个角落——因为算是高级店,这方面的防盗设施想必是万全的。

    因为这些监视器并非针孔摄影机,只要稍微把视线往上移,其存在就必然映入眼帘——人类的证词或许会有「看错」或「误会」,但是机械可就不会这样了。当然,接下来还得分析影片才能判断,但是基本上,必须将监视器拍到的画面视为绝对才行。

    「说来,最近的监视器,都设计得很好看呢。」

    今日子小姐说了这么一句有些矛盾的话——单就远浅警部所见,不认为那是「最近的监视器」(甚至看起来比较像旧型的),但马上就联想到这应该就是忘却侦探的局限吧。

    因为记忆无法更新,「最近」的定义便逐渐背离现实。事先做好功课——像今天的时尚用语——还足以应付,但没有预习到的,她就一无所知。

    远浅警部没有义务帮她打圆场,但毕竟请对方协助调查,所以还是委婉地为今日子小姐解说这方面的知识。

    「那是可以用Wi-Fi管理影像的无线广角监视器,一般称为网路监视器。将影像保存在云端,据说是由店长用办公室的电脑进行管理——因此,我想很难去对影像动手脚。」

    「歪……败?云……端?」

    今日子小姐微侧螓首,活像听到什么外星语言——云端也就算了,但Wi-Fi也已经是流传已久的名词,今日子小姐的记忆到底是从何时就没有再更新——远浅警部原本以为顶多就是少了几年罢了,但看来或许是十年、十五年也说不定。

    或是所有记忆都不见了……

    远浅警部虽然这么想,但实在不好问得那么深入,于是仅止于对「Wi-Fi」和「云端」做说明。

    「哇……真是高科技呢!」

    今日子小姐似乎很开心,面露佩服地频频点头。

    看来像是因为吸收到新知而高兴得不得了——也对,侦探这种职业如果欠缺这样的好奇心,就无法成立了吧。虽然对今日子小姐来说,不管吸收多少知识——不管远浅警部教了她什么——等到明天还是会忘记。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不过,监视器也不是绝对的吧,无论如何都会产生死角。」

    「嗯,是这样没错。」

    严格说来,要把监视器设置到几乎零死角也不是不可能——只是如果那样做,天花板大概会满满都是监视器。

    实在不太好看。

    在那种环境一定里静不下心来,不可能愉快地购物。

    「没错,这方面的拿捏还真有点难度呢。要是防盗措施做得过于滴水不漏,看在普通的客人眼里,会感觉被人怀疑自己是要来做坏事,想必不会太开心吧。」

    「是的。而且如果将防盗措施做得太明显,反而会让人感觉来到不太安全的地方。」

    远浅警部说道——不只是监视器的设置,他认为所有防治犯罪的措施或规定是如此。

    「以这角度来看,那家店的监视器数量还在常识范围内。一部分也是他们为了防止遭窃,已经采用防盗扣对商品进行妥善的管理。」

    「防盗扣吗?」

    她重复了一次这个词——她该不会连防盗扣也不知道吧——这是远浅警部多虑了,今日子小姐是知道的。

    「然而,不管是监视器还是防盗扣,都没能防止命案发生呢。」

    的确,防盗措施是有其极限的。人在一时冲动之下犯的罪——或是认为「就算被捕也无所谓」的人所犯的罪是无法预防的。假设这是一开始就考虑会被捕而犯下的罪行,警察这工作还真是空虚——当然,还不见得是那样,所以绝不能掉以轻心。

    「只是,单就目击证词及监视器的画面,总觉得这次的犯案手法不太对劲也是事实——姑且先不论试衣间的密室,这么说来,众人的目光似乎也构成了密室。」

    「密室……是吗?」

    为了让对话进行下去,想简明叙述反而说溜嘴,被今日子小姐抓到关键字了——糟糕,不该对侦探这么说的。

    在这种情况下,今日子小姐会重复这个词,当然不是因为不懂这个词的意思。

    密室什么的,只会出现在推理小说里——这其实只是先入为主的观念,「密室」总是以各式各样的形态存在于现实之中。至于它们是否仍会被称为「密室」,则又另当别论了。

    由于「密室杀人案」这个词汇多少感觉带有某种娱乐性,套用在现实世界里实在有些不妥当——一个搞不好,可能会给人你是在看好戏的印象。

    如果是侦探讲的就算了,这可不是刑警该用的词汇——还扯到「由众人目光构成的密室」什么的,居然妄自扩大密室的解释,真是惨不忍睹。

    远浅警部从平常就特别小心要把兴趣和工作分开,但是在陌生的餐厅气氛之下——或者是因为和女性单独用餐的情况之下——实在过于紧张,不自觉地就脱口而出这样的话。

    「啊,呃,抱歉……我绝不是在耍宝。」

    「没关系的。如你所说,的确是密室呢——远浅警部该不会是那种因为是推理小说的忠实读者,才立志要当刑警的人吧?」

    被说中了。

    只是不小心说出「密室」这个词,没想到会连这都被看穿,或许这就是专业侦探的本事。当然可能不是光靠这么一个词,而是从远浅警部截至目前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甚至是从只字片语之中找到线索的也说不定。

    要否定也很简单,只要说声「不是这样的」就好了,但因为显然慌了手脚,远浅警部一时答不上来——被人这么问时,一旦没有马上回答,几乎就与默认无异。

    「呵呵。」

    今日子小姐笑了。这反应让远浅警部感觉受到取笑,面露不悦。

    「真令人羡慕,能有个像样的理由,解释自己为什么投身工作。」

    今日子小姐接着说。

    「因为我已经忘记自己为什么要当侦探了——真的很羡慕你有一个可以明确对人言的就职动机。我也好想那么说,说我因为热爱推理小说、崇拜名侦探,所以才从事这份工作。」

    「……?」

    不太懂她这句话想说什么,总之似乎并没有嘲笑他的意思。然而远浅警部仍不觉得「因为喜欢看推理小说」算得上「像样的理由」。

    「话可不是这么说。在棒球与足球的世界里,不就有很多人是因为崇拜漫画里的主人翁,最后才成为职业选手的吗?没道理警察或侦探就不能基于同样的理由呀。」

    今日子小姐不容置疑地说。

    虽然觉得这种理论有些过于牵强,但这些话多少也减轻了长久以来,一直盘踞着远浅警部内心的矛盾情绪。

    或许因为不是别人,而是侦探——而且是被称为名侦探的侦探这样说,才有这样的效果。

    话虽如此,但今日子小姐显然不是为了鼓励远浅警部才说这种话的。

    「那么,把话题转回密室吧。」

    她似乎干劲十足,挽起袖子说。

    「没有法律规定不能因为向往推理小说而成为警察或侦探,但法律有规定杀人是不能被容许的行为——现阶段还无法断定这案子有多少是计划性,又有多大比例是一时冲动,总之形成了一个奇妙的密室是牢不可破的事实。为了戳破这牢不可破的事实,让我们来进行讨论吧。」

    或许帮不上什么忙,还请让我协助整理一下状况——今日子小姐说着,把挽起袖子的左手臂咚地一声放上桌,宛如准备要抽血般,内侧朝上。

    即使在灯光昏暗的店内,她那雪白的肌肤仍是白晰耀眼——对于中年男性而言,有点太刺激了。

    一连串的举动令远浅警部满头雾水,不晓得她想做什么。

    「请借我一枝笔。」

    今日子小姐很自然地将右手伸过来,抽走远浅警部插在胸前口袋里的原子笔,灵活地用单手打开笔盖。

    「开店时间是早上十点。」

    她在裸露出的左臂靠近手腕的地方,画上一条线。

    「发现尸体的时间是十二点——」

    接着又在手肘附近,画上一条同样的线。

    「问题在于这段期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对吧?」

    「啊,是、是的……」

    看样子,她不是为了显示自己充满干劲才挽起袖子,而是要把自己的手臂看做是时间表……不,不是「看做是」,而是真的写上了时间。居然把白皙耀眼的雪白肌肤当成笔记本,真是太糟蹋了。

    还有很多方法不是吗?像是向服务生要张纸,或是写在餐巾纸上!更何况,远浅警部身上就带着笔记本。

    或许是因为标榜着绝对贯彻保密义务,所以她才故意将机密事项写在之后非得擦掉不可的身体上,做为情报管理的一环。

    「总而言之,先试着全面采信目击证词和监视器的画面吧,远浅警部。可能有人看错或误会,或许也有人说谎,但总之先全面采信看看。」

    「嗯……但是先不管看错或误会,说谎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今日子小姐是认为凶手就在我们侦讯的那群人里吗?」

    「我可不推理,那可不是我这次的工作——凶手或许就在那群人里,也或许不在那群人里。只是有些人即使不是凶手,也会做伪证。」

    「不是凶手,也会做伪证……是因为跟凶手认识,所以想包庇吗……即使还不到这地步,至少也是不想积极作证,你是指这种情况吗?」

    对于今日子小姐死都不肯跨过侦探与顾问那条界线,远浅警部虽是暗自感到着急,但也只能这样旁敲侧击,看看她的反应。

    「也有人只是单纯不想惹麻烦吧。但毕竟是杀人命案,不想轻易作证以免招来杀人犯的怨恨,也是人之常情。」

    「这倒也没错……」

    发现尸体时人在店里,却在警方赶到前离开的客人,大概就是这种类型吧……和爱看热闹,还用手机拍下尸体照片的客人比起来,到底哪种人比较有良心呢?远浅警部无从判断。

    「或许有人会说自己没看过明明看到的东西,也或许有人会说自己看过明明没看到的东西——把这些可能全部考虑进去,试着来验证讨论看看吧。虽然小王子说『真正重要的东西,用眼睛看不到的』,但是肉眼看得到的东西其实也同样重要才是——谁看过什么?让我们来好好整理一下证词。」

    「呃……肉眼看得到的东西也很重要……是吗?」

    一句理所当然的话,被她这么轻描淡写地一说,却好像大有深意。

    「先试着信任所有人的证词,如果结论有矛盾,就表示有人在说谎。」

    这就是反证法呢——今日子小姐说道。

    透过「信任」来找出谎言……感觉是一种「绕了大一圈还是回到性格有够差」的思考模式。绝不是种可以笑容行使的手段。

    「是有人在说谎——还是有人骗了所有人呢?」

    「……」

    或许她只是在一一举出所有的可能性,但远浅警部仍然觉得「有人骗了所有人」这假设应该是不可能的。

    要是能在那个当下欺骗店里所有的人,让大家都在不知情的情况之下做出伪证什么的,不就正是推理小说里那种独树一格的大犯罪家吗?

    既有侦探,又有密室。

    可是没有大犯罪家——这应该才是现实。

    「是呀,确实如此。我这个忘却侦探也不记得曾经遇到过会玩弄这么大规模诡计的凶手——或许也只是我忘记了。」

    穿插着类似小玩笑的台词,今日子小姐开始验证。

    「死者屋根井小姐在上午十一点走进店里——这时有目击证人,入口的监视器也拍到她上门的背影。」

    今日子小姐边说边把命案的梗概流利地往自己的手臂上写——在手腕和手肘的正中央写下了「屋根井小姐上门」。虽然是写在柔软的人体上,她的字迹倒是非常秀丽。

    「然后在店里逛了一圈,屋根井小姐拿了几件衣服,走向试衣间,接着便进了试衣间。这时也有目击证人看到她。也难怪,听说她的打扮相当引人注目,应该很容易让人留下印象吧。」

    要说是引人注目的打扮——倒也没错。

    今日子小姐并没有目睹被害人的遗体,但就远浅警部的第一印象看来,讲得直接一点,与其要说是「引人注目的打扮」,倒不如说是「惹人侧目的打扮」。原本他还以为是因为自己没品味,看不出对方打扮哪里好看,既然今日子小姐都这么说了,自己的印象似乎也没错。

    「可是,她穿的也全部是『Nashorn』的衣服呢。」

    「嗯,这么说来,的确有人提到她是常客……」

    跟今日子小姐买的衣服感觉差很多——难道是穿着品味的差别吗?

    「屋根井小姐进入试衣间以后,就再也没有出来了。直到被发现为止,她都一直待在试衣间里头。没人知道里头发生什么事,也没人听见任何尖叫或争吵的声音。」

    「是啊。」

    用木制的钝器敲人的头,应该不会发出响彻四周的声音吧……夹杂在店内拨放的背景音乐里,就算隐约听见,也不会想到竟然是杀人的声音。

    如果有人在隔壁的试衣间还另当别论,但是并没有这样的证人——就算有,发现尸体时也已经离开这家店了吧。或者只是不想受到波及而不肯作证——不管这些,总之现在先当所有人的证词都是真的。

    以「谁都没说谎」为前提。

    「当然,也没有人目击到从试衣间逃走的凶手。」

    今日子小姐强调——感觉她写在手臂上的文字笔画也比较粗。

    换个角度想,这才是最不可思议的地方。

    不管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在有目击者又有监视器的店内杀人,或是在狭小的试衣间杀人,都很不可思议,换作一般人肯定不会这么做,但也不能说绝对没有人会这么做。

    不是每个人都会一直选择最佳解——或许会因为一时冲动,抑或有所误会,才会犯下些不合理、乱七八糟的粗心错误。

    尽管犯下这么多错误,凶手却还是成功逃走了——这完全不合理。

    而且不只是没人目击到凶手逃走的身影,在那之前,也没有人目击到凶手入侵试衣间时的身影。

    「的确。关于这点,凶手可能打从一开始就躲在被害人走进的那间试衣间里头——就是先埋伏在那。」

    今日子小姐说是这么说,但显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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