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结花开始值班──过了十分钟左右。

    十二点多是最热门的时段，咖啡馆的外场排班也多排了一些人。

    其他时段都只有两三人，这一个半小时则有四人。

    男生是我和阿雅，女生是结花和二原同学。

    正因为是忙碌的时段，结花的紧张……我想应该更甚于上午吧。

    「欢迎光──呃，咦？你该不会是小那？」

    「啥？好恶。怎么有德古拉伯爵来搭讪我……勇海，报警。」

    「慢著慢著！小那，是我啊！仓井雅春！你以前还在日本，我去游一家玩的时候，我们不就见过吗！」

    「唔哇，好糟……这是诈骗手法吧？勇海，还是报警吧。」

    偏偏在这种忙碌的时段，硬是有难搞的客人跟阿雅有了点口角。

    我满心厌烦，把客人订的餐点告知厨房后，去帮忙阿雅处理。

    「那由……你如果要碍事就回去。」

    「唔哇！这次换成变态晚礼服来施压了！这间店是怎样，好可怕！」

    「小那捉弄人的手法实在很狠耶……对不起，惊动大家了。」

    「……呿！你装什么成熟啦？这样岂不是弄得好像我是找麻烦的客人。」

    你就是找麻烦的客人啊。

    要不是有人看著，我真的会抓你去训话。

    「唉……算了，也好啦。那么仓雅，努力扮好你的德古拉伯爵喔。」

    「小那你明明就记得我嘛！」

    「游哥……游一哥，麻烦带位。」

    「啊，嗯……那么，请往这边。」

    勇海察言观色，自制不叫我「游哥」，和那由两个人在桌旁坐下。

    那由一如往常，在短得会露出肚脐的T恤外披著牛仔外套，短裤下露出的脚跷起二郎腿，拄著脸维持在短发会微微倾斜的角度。坐相差得离谱。

    相对地，勇海则是老样子，一身白色衬衫与黑色正装，用领带夹夹住黑色领带的执事装束。绑成一束的头发与蓝色隐形眼镜，让她比这间教室里的任何人都更透出Cosplay的感觉。

    「我说游一……小那带来的美青年，是她男友吗？」

    「不是，而且要是你直接去问那由，会被她宰了。」

    会这么想也是情有可原，但我不想看到无谓的流血场面，所以还是解释了一下。

    她是结花的妹妹──这件事说出来就会把事情弄复杂，就先不说。

    把她解释得像是我和那由都认识的人，也是二原同学请来当这次Cosplay咖啡馆顾问的男装女子。

    「是喔……我想也没想就以为是个型男，原来是女生啊。不过，那孩子……会不会太浮躁了？明显搞得形迹可疑啊。」

    嗯，今天的勇海举止很可疑，这我了解。

    理由我不能说就是了……抱歉啦，阿雅。

    「呀喝！那仔、勇海！」

    这时出现在她们两人面前的──是穿著粉红色紧身韵律服的二原同学。

    相信无论是那由还是勇海，都没料到她会穿成这样吧……只见她们的动作一瞬间停住。

    「……小二，呃，所以这里是十八禁的店？」

    「小那！你说什么啊～～不过小二这个称呼真棒！今后也麻烦这样叫我～～」

    「……桃乃姊，你听了我各种建议后，是经过什么样的变迁才会穿成这样？」

    「像是女仆装啦，啦啦队服啦，小魔女啦……女生全都穿上了可爱的衣服嘛！我就想说至少要有一个女生穿帅气路线的衣服来炒热气氛。」

    「帅……气……？」

    「这个辣妹在说什么啊，好可怕。」

    那由＆勇海这一桌的气氛冰冷到极点。

    一名身穿女仆装的少女迅速端来了水。

    「欢迎回来。」

    「……谢谢你。」

    勇海本想说些什么，但接过水杯后放低了视线。

    那由茫然看著结花与勇海的情形。

    「……请问两位要点什么餐呢？」

    「那么，我要咖啡欧蕾。勇海呢？」

    「啊，嗯……给我黑咖啡。」

    「两位都要热的吗？」

    虽然说话语调略显公事公办……考虑到结花上午的生硬，就让我感受到她也很努力在接待客人。想来也有一部分是因为这是在勇海面前。

    结花为她们点完餐后，前往厨房转达。

    「欸～～我们看看这间店嘛！」

    正好就在这个时候。

    一名金色长发的女性以及黑色卷发的女性，两个人一起走进店里。

    「欢迎主人回来。」

    结花深深一鞠躬，为她们带位。

    两人妆都比较浓，彩绘指甲和饰品也都做满戴满……感觉跑趴感超重的。

    结花前往两个跑趴女的桌前，为她们点餐。

    要不要紧啊……感觉这对客人对结花而言，接待难度很高。

    「……请问两位要点什么餐？」

    我听到身后的椅子喀当一声响。

    「勇海，坐下啦。」

    接著又是喀的碰撞声。

    往后一看──是那由推动桌子，往想站起的勇海身上一撞。

    勇海受到攻击而按住腹部，一脸痛得说不出话的表情，踉跄地坐下。

    「……小那，刚刚那一下未免太过分了吧？」

    「啥？还不是因为你想多管闲事？你刚刚绝对想著要去帮结花吧？这样对她保护过度了啦，真的。」

    她们在搞什么啊……我正发著呆这样想。

    「咦～～这衣服好可爱～～欸欸，你这衣服，在男朋友面前也会穿吗？」

    金发女性对来点餐的结花开玩笑。

    黑发女性也跟著开始跟结花搭话。

    「欸欸，我们两个是这间高中的毕业生～～可爱的女仆小姐，给我们一点优待嘛～～」

    「……您的意思是？」

    「啊哈哈！开玩笑的。不用那么正经八百，多笑一笑嘛～～不然这样太不起眼了啦～～」

    我感觉到……她的这句话让结花的表情──当场变僵。

    「啊～～不过这种孩子，我们那时候班上也有吧？记得是二年级的时候？就是完全都不笑的类型……名字叫什么来著？」

    「咦，不知道。有过吗？我记性很差啊。连英文都记不得几个，哪可能记得住很少讲话的同班同学啦～～」

    我能痛切了解她之所以僵在原地的心情。因为这跑趴二人组给人的感觉，多半……

    让结花隐约想起了……自己抗拒上学的国中时代。

    得赶快去救她。我想到这里，赶紧就要跑过去。

    ────但又想到「这样真的好吗」而停下脚步。

    这个时候要救结花很简单。

    因为只要由我代替她去应对客人，让她远离这两个人，不让她受到伤害就可以了。

    可是……结花下了决心，要在学校踏出一步。

    我这样──真的能算是支持她吗？

    「等等！勇海，就叫你别站起来啦……」

    「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做到！」

    我听见勇海对那由呼喊，声音大得回荡在整个店面。

    回头一看，就看见勇海猛力想甩开拉住她衣角的那由，眼看随时都会冲出去。

    本来聊得很雀跃的跑趴二人组也一阵骚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看到这样的情形……我做出觉悟，坚定地踏出脚步。

    「这位客人，请问有什么事吗？」

    于是，我一身纯白的晚礼服飘动。

    站到勇海的正前方────恭恭敬敬地一鞠躬。

    ◆

    对于出现在眼前的我……勇海一瞬间狠狠瞪了我一眼。

    但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暂且坐回椅子上。

    「咦～～刚刚那是怎样～～好可怕～～」

    「女仆小姐～～好可怕喔，这种时候你要用笑容来带动气氛啊～～」

    「啊……呃，呃……」

    看到跑趴二人组又开始纠缠结花，勇海忿忿地说了：

    「……还是让我过去。我要去救结花。」

    勇海再度想起身，而我──用力按住她的肩膀。

    「……请问这是做什么？请你放开我。不然，就请游哥……你去救结花。」

    勇海的脸色掺杂著焦急与愤慨等各种情绪。

    勇海她……应该就是这么喜欢姊姊，才会这么担心吧。

    可是────

    「不，我……不去救结花。」

    「……啥？请问这是在开玩笑吗？你是要成为结花『丈夫』的人吧？结花遇到困难，你却连去救她都不肯，这是哪门子的『夫妻』……！」

    「又不是只有去帮忙才叫作『夫妻』。」

    勇海的动作当场停住。

    我对这样的勇海静静地说下去。

    「我也一样，其实……我想立刻去救她，因为我不想看到她难过的表情。可是──结花她说想让勇海看到她努力的样子，想要你见证她已经不再是国中那时候的绵苗结花。她这么说了，所以──我该做的事情就是和你一起……在这里，照看著结花。」

    「……明知道结花可能会失败？」

    「如果她失败，我会全力鼓励她；如果她成功，我会和她一起开心得不得了。我会用这样的方式支持这个比谁都拚命的『太太』──这是我做『丈夫』的本分。」

    「……游哥。」

    勇海似乎说不出话来，默不作声。

    但她的视线……笔直投向她的宝贝姊姊。

    「女仆小姐～～转过来嘛～～」

    「笑一笑啦～～你笑起来一定比较可爱～～」

    跑趴二人组彷佛忘了勇海刚才的举动，再度聊得起劲。

    除了我们以外的班上同学也都开始交头接耳，觉得：「是不是去阻止她们比较好？」

    「…………我！」

    ────这个时候。

    一个通透的美丽嗓音……直透我心中。

    「我……和别人沟通的能力烂到不行，平常就是这种样子……对不起，我不太能回应两位的期待。可是──这咖啡馆是全班同学努力准备的很重要的地方，所以……」

    她说得吞吞吐吐。

    却又以镇定的口气这么说完。

    绵苗结花隔著眼镜的镜片──忽然露出平静的微笑。

    「……还请两位好好玩个开心喔，大小姐。」

    （插图015）

    「……啊，呃……」

    「……咦，好可爱……」

    结花的举止让跑趴二人组也不由得说不出话来。

    「──喔喔！这不是冈田和山田吗！你们毕业以后就没见过啦！」

    这个一边大声说话打破寂静……

    一边走进教室的人，是我们班的导师──乡崎热子。

    身后还跟著似乎是去找了乡崎老师来的二原同学。

    「……这、这不是乡崎老师吗！」

    「唔哇啊！真的有够乡崎老师的～～！一模一样到好好笑～～！」

    两人似乎认识乡崎老师，开心地大喊。

    乡崎老师对跑趴二人组做出的举动是──一把紧紧抱住她们。

    「……重考生活会不会很难受？对不起啊，要是老师能多帮你们一点就好了。」

    「才……才不是这样，因为在高中的时候没好好念书准备考试的……是我们自己嘛。」

    「我们虽然笨，但真的有够努力，所以……我们绝对会考出好成绩。老师，请你看著吧！」

    没想到跑趴二人组这么把乡崎老师当自己人。

    也许乡崎老师意外地适合应付这种类型的学生。

    「……似乎是顺利解决，真的太好了呢。」

    二原同学在这样的我耳边说悄悄话。

    「我觉得这两个学姊很眼熟，所以就想到去年当三年级导师的乡崎老师可能认识她们。为了避免出什么状况，我就去找了老师来……不过感觉是我杞人忧天了吧？」

    「……不，有这种会为防万一采取行动的朋友……很令人感谢。」

    暗中做出对策的这种感觉──真的很像变身英雄呢，二原同学。

    「绵苗同学好厉害！感觉就像真正的女仆！」

    「原来绵苗同学会那样笑啊！我都忍不住心动了～～」

    「也还好。」

    结花对反应轰动的同班同学们做出一如往常的冷淡对应后。

    她站到勇海她们所坐的桌旁，先注视著我好一会。

    接著就像真正的女仆那样──深深一鞠躬。

    「谢谢你，佐方同学……谢谢你没来救我。」

    「不会。因为我相信绵苗同学能够努力应付过来。」

    「……因为我决定要自己努力。因为，为了来看的人，也为了一直支持我的人──我想让他们看到我已经不一样了。你让我一个人努力……真的太好了。」

    结花说完这几句话。

    弯下身子，朝著眼前的一名少女小声问起：

    「……勇海，你觉得怎么样？我……是不是有了点改变？」

    勇海微微点头回应结花的这个问题。

    接著──以像是随时都会哭出来的声音回答：

    「对不起喔，结花。结花……明明已经能用自己的双脚站稳，我却……连这种事都不试著去了解……」

    「不会。我才要说……对不起，我这个姊姊这么靠不住。」

    由于有旁人在，结花仍然保持距离。

    但相信她一定觉得勇海让她心疼得只想紧紧抱住吧。我这么觉得。

    「勇海，我啊，已经变得比以前坚强了点……因为我还遇见了愿意在我身边支持我，最棒的未来的丈夫。姊姊已经不要紧了，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再当为了保护我而努力的勇海……而是能享受勇海自己的人生。这就是做姊姊的我──对你的请求。」

    「…………嗯。我最喜欢你了……姊姊。」

    勇海用力擦了擦渗出眼泪的眼睛。

    接著迅速起身──先整理弄乱的执事服，然后一鞠躬。

    「结花……姊姊以后也要请你多关照了，游哥。」

    ────就这样。

    虽然发生过不得了的状况──

    我想大家通力合作，努力到今天的本次校庆……

    对我和结花而言，都是这辈子……最棒的一次校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