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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二部 不动火轮开始行动②)

    18

    再见到虎谭时,她已经换上一身有如丧服的警察制服。勤务时间以外穿工作服是违反规定的,但确实能起到不错的震慑效果。

    火轮上身仍是那件已经穿惯的衬衫,为方便活动,换了一条掩不住膝盖的半裤。她难得自己决定打扮,把母亲贵子吓了一跳。自己不是出门玩耍,而是奔赴战场。

    西口会合后,徒步走上五分钟,港口城镇特有的废烟气味弥漫四周。

    连火轮自己也不敢置信,她竟能表现出如此的行动力。与从前那个假期也半步不出家门的女孩相比,简直像换了一人。不便向家里人说实话,她就借口说是出门买东西了。

    『奥莱商场北边不远,竟是这么冷清的地方。』

    虎谭看向南方。这里的街道还保留着往日渔港的气息,老旧住房的围墙前,一只黑猫正悠然打滚。真不吉利呀,火轮心想着,摸了摸猫咪的后背。希望今天一切顺利。

    『看见黑猫就会有坏事发生,是种迷信的想法哦。』

    虎谭站在后边,伸手过来,读取火轮的思念。

    『那,相信佛祖存在也是一种迷信吗?』

    『不知道。但我想,释迦佛传扬佛教,难道不是为了击破那个时代的迷信吗。不管吉不吉利,有的事永远是无法回避的。』

    虎谭说得也有些道理。她们此行非夺回兔谭不可。

    『回来后我带你去商场买鞋吧,两万以下都随你选。』

    虎谭强做出一个笑容,其中却没有多少笑意。

    走过第二个红灯,前方就是目的地。高层公寓耸立在眼前,俯视着火轮。

    好,我不会逃避的。

    我身体里,流着的是坚强的人的血脉——

    她再次坚定了信念。一只手与虎谭牵在一起,一只手紧紧握拳。

    走到公寓入口前,虎谭松开了手。

    「怕上面有危险,你先在这等会儿吧。我叫你你再上来。」

    「嗯。」

    听见火轮乖乖答应,虎谭望向305号房的呼叫铃。名牌上的名字是「绪方」,或许是用教团中他人的名义租借的房间。

    「天教是那种会诱拐儿童的宗教吗?还是教义里只将腹子承认为后代?」

    「但我就是很普通的机子呀。刚才我随手查了下教义,也没看出什么来。天教似乎从不举行大型集会,只是信徒之间保持着若有若无的联系,也没有明确的教祖或领导者。」

    按下公寓管理人房间的呼叫铃。她亮出警视省的名号,很简单便教对方开了门。

    虎谭飞快走进去带上了门,转眼之间房门就要合上。火轮下意识往门里跨了一步,门缝才又缓缓张开。

    「刚才,你是想把我关在门外吧?」

    「注意到了?」

    虎谭轻轻啧舌。火轮明白,虎谭多半是不希望自己跟上来的,自己去,不过是给她添了个累赘。

    但是,正因如此,才不能止步于此。如果在这里退缩,自己一辈子都是一动不动的火轮了。眼前的选择将决定自己的一生,没有什么好犹豫的。

    所以,即便害怕,火轮还是这样回答:

    「我也要去。」

    她直直注视着虎谭,脑海里浮现出不动明王怒目的模样。

    「好吧。出事了我可不负责任哦。」

    虎谭缓缓步上台阶,也许她有意控制了脚步,上楼也有如幽灵散步般寂静无声。火轮只感觉心底涌上一阵不快,仿佛踏上混凝土浇筑的楼梯,正一步一步逼近死亡。只是现实不给她为此忧心的机会,很快就到了305号房门前。

    从背包里拿出一柄晴雨伞,火轮把它拉长。看上去不经用,关键时候也可能用作武器。

    虎谭毫不犹豫按下门铃。冷冰冰的走廊中,铃声单调地回响。公寓前国道上,汽车奔驰的声音隐约传入火轮耳中。

    十秒过去。十五秒过去,迟迟没有回应。

    「没办法了。」

    虎谭再次看向呼叫器。来访者用的门铃下并排着指纹认证系统和数字输入面板。

    「诶,没登录过的指纹,是打不开门的呀。」

    「我自有办法。」

    她迅速在面板上按下一串数字:

    4·7·2·2·6。

    只看到这部分,火轮的眼睛便再追不上虎谭的动作。她飞快按下二十多位的数字后,门锁竟然自动解除了。

    「一般的地方警察可能不知道,为了防止罪犯固守屋内,近畿地区的电子锁都在制作时设好了后门,用警察省的内部密码就能打开。不过未经申请擅自使用是违反法规的。把这事儿透露给一般人同样违反规定,反正你也记不住刚才那段密码,就不追究了。」

    「果然是警察呀……」

    「准备好了吗,要进去了。」

    虎谭慎重推开门,踏入屋内。开门后却一转态度,不同于上楼时的小心翼翼,此刻的脚步声却无比坚定,仿佛要将挡在眼前的一切尽数蹂躏。火轮虽晚一步,还是跟在后边进了屋。她已经想好待会儿要说的话——兔谭,已经没事了哟。

    只是,在说出那句安慰之前,火轮率先发出的是悲鸣。

    仿佛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挤出的浑浊尖叫声,在发出尖叫的本人耳中也颇为丑陋。叫声没持续几秒,为了按耐住翻上来的呕吐感,她屈下身去蜷成一团。低头的一瞬,火轮仿佛和房间深处的尸体对上了眼,感觉早餐吃的面包和香蕉反涌了上来。

    男人身上明晃晃立着一把小刀,他向着电脑的方向,大张着双手倒在地上,好像被踩了一脚的青蛙。毫无生气,看一眼就知道那是尸体。乍一看没有别的外伤,应该是一刀致命。

    「呜……啊……这是,尸体……?」

    火轮生来第一次与尸体面对面,一阵恶寒后知后觉地爬上脊背。恐惧几乎教她大脑停转了。

    另一方面,虎谭却是淡定地戴上橡胶手套,碰了碰死去男人的手。那大概是特制的手套,不会阻断思念的读取吧。

    「啊啊,已经读不到思念了,这人确实没救了。」

    「读不到……?有这种情况吗?」

    火轮脑中浮现出好几种无法收发思念的病名。

    「死人的思念是无法读取的。所谓死亡就是这么回事,保有的所有信息都逸散掉,再无法回收,与信息化社会彻底断绝联系了。」

    火轮反复呜咽时,虎谭却死死盯着那具男性尸体。她的表情好像人偶般凝固着,低声念到:

    「那个混账也不在,兔谭也不在……」

    响起的门铃打破这片死寂。有人在一楼按了呼叫铃。虎谭打了个激灵,扭头看向墙壁上的监控。就连火轮也能看出,她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谁会在这个节点过来?火轮心里没底。虎谭一直穿着警察制服,总不可能被当成杀人犯。难道是自己跟上来的错?

    「是吉野。」

    虎谭吐出那个名字。

    火轮也瞄一眼监控,上面映出自己今早见到的男人的身影。吉野八咫,他把手伸向发送思念的触点。

    「怎么办?」

    虎谭的声音里透露着一点敷衍。

    「我……」

    突然把问题抛给自己,火轮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三秒过后,虎谭回复了一楼的呼叫,当然没有用思念,而是一般的声音通话。火轮只是看着她的背影,垂下了肩膀。自己果然什么忙也帮不上。

    「他说,让我们放他进来。」

    把少女甩在一边,两个大人聊了起来。他们的眼睛里好像根本没有映出自己,这教火轮有点伤心。

    「事情大条了啊。」

    吉野环视屋内。

    「有何贵干?」

    虎谭看着房间窗户,问道。窗玻璃被人砸碎,碎片全积在室内一侧。

    「新闻取材。」

    眼前就是尸体,吉野却毫不在意的样子,悠闲地点了支烟。难道他早料到会是这幅画面了吗。杀人之类的恶性事件现如今并不常见,毕竟用上思念,报警再定位地点也不过一瞬的功夫。国家主张监视社会是出于安全考虑,虽然也有心守党一样的团体纠缠不休,大部分市民却是安然接受了现状。

    「你认识死掉的男人吗?」

    虎谭小声问道。

    「没见过,大概就是名牌上写的绪方吧。虽然没深入了解过,他做着的也是天教祈祷的姿势。面向电脑朝拜,是他们相信从那儿可以收到来自神的教诲。」

    「你意外地敏锐嘛。又是你的国家老板叫你来这儿的?你该不会对这场闹剧知道得一清二楚吧?我可不想明天就对这世界说拜拜。」

    「你似乎对【强制善人】有什么误解。对国家强制服从,并不意味着我就什么都知道。国家只会告诉我施行任务需要的最低限度的信息。」

    吉野淡淡瞥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满脸坦然。似乎与虎谭见面就已经达成了目的,他对事件本身好像没什么兴趣。

    火轮这才有所实感。这个男人果然是【强制善人】,与我们有根本的不同。

    早上,吉野会反复申明自己做的一切并不是为了火轮,也就不奇怪了。要是做多余的事,他自己也小命不保。为了活下去,他只会采取利己的行动。

    「那个,吉野先生。你这次的任务到底是什么呢?」

    火轮开口问道。

    「那是机密事项。」

    「那兔谭被那混账老爹带去哪儿了,你也不能说?」

    虎谭措辞尖锐,她死死盯着吉野。

    「想告诉你,我也不知道。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有人上门来杀了地上这位天教信徒。」

    「意思是,同为信徒的统湛也被谁盯上了……?」

    「我可没这么说。不是还有别的可能吗,比如——」

    火轮接上了吉野没有道明的后半句:

    「有谁,盯上了兔谭的性命。」

    「开什么玩笑!」虎谭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兔谭做了什么?那个不明真身的家伙,有什么理由追杀我妹妹?」

    「说是不明真身,也不过是你们被蒙在鼓里罢了。搞不好,这个小姑娘也是目标之一呢。」

    火轮打了个寒战。自己也被盯上了?可她不记得,自己有做过什么会被杀人灭口的事。

    非要说的话,便只有岚山事故的调查了。

    但那时搜集到的思念已经整理过,发给了班上的男生。不至于那些男生也有性命之忧……

    不可能。

    感觉思考愈发离脱现实,火轮打消了这个念头。

    「光靠想也能举出好多个能说通的假说。比如你那位被监禁的妹妹趁父亲外出的间隙,杀掉了这个叫绪方的男人,然后逃了出去。」

    「你是笨蛋吗!?打一开始你就默认了绪方是被人杀害的。那怎么半点反抗的痕迹都没留下,甚至还有闲心对着电脑摆姿势呢。」

    吉野的话挑起了对方的怒火,火轮暗自庆幸虎谭的及时反驳。若是她默不作声,自己多半要把事情朝兔谭犯案的最坏方向去联想。

    「总而言之,事态还是毫无进展。」

    吉野用一句话作结。

    「那我就此打道回府。掺和太多,被国家注意到就得不偿失了。还有,照我猜想,难保这事会不会波及到你们学校同学,就麻烦警察同志多留个心眼喽。」

    火轮走出公寓,额外花费了不少时间。吉野离开后,虎谭立刻以警察身份报告了这起事件。现场查证很快展开,至于火轮,被当成来看朋友姐姐工作的凑热闹小孩,没多久就被放了出来。

    「到底在哪里呢,兔谭……」

    好容易才下定决心踏进公寓,里面却寻不见兔谭的身影。反倒冒出来一具尸体,事态愈发绝望起来。自己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车站前,火轮忽然收到一则短信。是班上同学发来的,告诉她同课题的组员被发现倒在人行道上。信件末尾附了一句「外出多加小心,谨防中暑」。

    全部都是暑热的错。大家才没有被什么可疑人物盯上。

    车站出发的黄色巴士塞满了人。徒步二十分钟的距离,搭巴士不过五分钟。但她不认为剩下这十五分钟会有两百元价值,便选择了慢悠悠步行。走出车站不久,巴士便把火轮遥遥甩在了后头。

    公交车道向左分叉,去往古坟方向。岔道口旁立着一个久经风雨的告示牌,写着小心痴汉的字句。火轮在这附近与公交车道错开,走进住宅区。这边说得好听些便是闲静,不留情面点儿就是荒凉。许久以前辟开的小道细长,好像一个不慎就再找不到路了。

    别的路线更有人烟,其实并不是非走这条路不可。有意踏上偏僻的路径,是火轮想借此安慰自己,说服自己相信身边并无危险。

    ——就在此刻,细微的违和感爬上心间。

    有人在。有谁正看着这边。

    她感受到一阵强烈的敌意——难道这就是所谓杀气吗?无论如何,再不采取行动就迟了!

    「别过来!」

    火轮头也不回拔腿就跑,哪怕只是回头看一眼也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她一边跑,一遍登入了思念博客,想写下求助信息。虽然救援不会立刻过来,考虑到被捕概率提高,犯人或许会就此收手。若是对方不顾风险紧咬不放,自己也只有拼命的逃了。

    她没有听见别人的脚步声,却确信有谁正步步逼近。越来越快,迫向自己。再不快点,就要被杀了!

    果然,岚山的杀人事件背后别有隐情,兔谭与自己的性命都被别人盯上了。一切的起因,都是我们调查的那起远足时发生的事故。

    火轮没有头绪,自己得到信息中究竟何处犯了禁忌,只是其中一定有罪犯不惜杀人灭口也要隐瞒的真相。

    这些思考只能抛在脑后,现在还是逃命要紧。不能死在这里,不然的话,对兔谭的喜欢就永远传达不到了。

    为什么不能跑得再快些呢。火轮诅咒自己的脚力,正是命悬一线的时候,就不能超常发挥吗。

    至少,要跑到眼前的十字路口去。那儿说不定会有过路人,虽然她已经没有余力东张西望去确认这点了。

    火轮直直奔向十字路口,耳畔幻听到摩托飞驰的声响。好在没有一个站不稳摔在地上。

    只是,她终于按耐不住内心的恐惧,回头看去:

    那里站着一个少年(还是少女?)。压低的棒球帽。左手握着小刀。

    怎么看都是杀手。虽然搞不明白理由,对方显然是冲着自己来的。

    恐怖教她止住了脚步,动弹不得钉死在原地。杀手却还在直直向这边来,很快就要踏入路口——

    就在此时,截然不同的事物冲进了两人之间:

    「清美小姐!」

    「哎呀,是火轮?今天去哪儿玩了~?」

    骑着摩托车,忽然从路口一侧冒出来的是母亲清美。就在那个杀手的眼前,要是后者快上半步,恐怕已经被撞飞了。

    似乎是买完东西回家路上,袋子里不知装着什么,塞在摩托车前框里。

    「夏季栽培的橘子全吃完啦,所以……」

    凝重的空气中,唯有清美的声音格外跳脱。

    当然,杀手正站在她身后。

    19

    言叶的暗杀手法说来简单,无非是将对方引入荒无人烟之处再以小刀刺杀,或直接以信息过统合症的思念破坏目标。

    干这行并非手法越复杂越好,能够悄无声息完成任务才是关键。考虑到这点,可说正是人畜无害高中生一般年纪的言叶,正是做暗杀工作的最佳人选。

    对暗杀者而言,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

    一方面,国民已被连年的和平所惯坏。如今每千人中发生的犯罪件数已降至一百五十年前的三分之一,不少大人物能够不带保镖,夜晚独自出行。思念发展推动了人们的交流,冲动性的暴力事件由此锐减。就算在思念交流中发生论争,也不会像口头争吵那般激起强烈感情。

    然而,事情难办之处也在这一点。能将记忆如影像般完全重现,也就意味着在有目击者的地方犯案难如登天。枪械管制强制推行后,黑帮想搞到一支手枪都得费番功夫。没有武器就干不了活,恫吓别人收保护费都找不到个凭仗,暴力团体正日渐丧失影响力,为国家所取缔。

    当然,到了小池言叶的级别,这些都成不了问题。从小学生年纪开始就在无欲会下进行实打实的修行,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如何抹杀自己的气息。言叶奔跑时几近无声,如小刀般重量的事物都能以脑波自如操纵。

    虽然将这些用于暗杀并非她的本意。

    小学五年级时候,言叶第一次从言虎那儿接到了暗杀命令。并非辩解,但至少最初,言虎是希望将养女作为寻常人培养的。结果而言,言叶没能融入学校。一次她握住男生的手,发送思念,却把对方弄了个半死,终于教言虎改变了想法。真正开始暗杀工作前,言叶还经历了无数奇怪的训练,而无论训练还是工作,她都说服自己这是为了无欲会才接受下来。

    只是如今教祖无德行踪不明,养女五十岚勇又成池中浮尸,无欲会似乎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真挚信仰。

    言叶仍旧染指恶行。她渴求的,无非是无德与勇消失的真相。

    似乎有好几名男生收到了泷口兔谭的思念,今天的任务就是处理这件事。只是要向比自己年纪还小的孩子动手绝不轻松,破坏掉他们这几天的记忆也就够了。

    迅速握起手,强行将自己的思念灌入对方之中,早在成为暗杀者之前她就对此技术烂熟于心。

    在言叶的理解中,所谓记忆与电脑数据没什么分别。一般人接收到他人的思念时,会将其与本人的思念单独存储,好像单独新建一个文件夹。只要文件本身无害,也就不会有危险。虽不否认会有自己的记忆擅自流出,与他人的混同在一起的情况出现,但多数时候两者总是界限明晰的。好像聊天时对方说昨天吃了牛排,你不会过了三天就以为那是自己吃的一样。

    然而,言叶却能强行将自己的记忆塞进对方的记忆里,引发数据混乱,将对方那段时间的记忆抹尽。这种办法拿人类的潜意识没招,不如下死手来得稳妥,还得具体情况具体分析。这次的目标有明确范围,若在短时间内杀掉这么多人,任谁也能看出背后有鬼。媒体闹大,接着就是警方出动。这与杀死一个有人嫉恨的政治家截然不同——不过言虎恐怕没想这么多。

    叫今冈的学生走进小巷,她悄无声息从背后靠近,迅速抓住对方的手,思念由此流入。

    如若失去意识倒地不醒还有点儿麻烦,好在他只是冻在原地一动不动。几分钟后他就会若无其事回到自家,发觉自己记不清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吧。今冈是第四个男生,其中说不定有人意识到了自己遭受袭击,但一定查不出犯人的真身是言叶。

    剩下的还有两个女生。

    其中泷口兔谭的动向颇引人注意,她的坐标四处逃窜,仿佛意识到了自己正遭受追踪。站前公寓那次,言叶也失手了,可她不认为自己暴露了行踪,难道一切只是巧合?

    名叫兔谭的少女被带入公寓是无可怀疑的事实。也许她正卷进了另一桩案子——心想着,言叶走进那间公寓。入口处的访客按钮上写着房号,旁边另有一串「天教支部」的小字。我是来申请入教的——她在携带终端上打下这段文字,向摄像头出示后,轻而易举便打开了门。然而,房间里除了自称绪方的男人,别无其他人的身影。那个男人仿佛对言叶的到来早有预料:

    「你要找的两人听从神明旨意,已经先一步逃走了。」绪方如是说,「现在大约已经向北边去了吧。」

    你从哪儿得来的消息!面对言叶追问,绪方一口咬定是神明的教导。

    (我才不承认那种东西)

    带着怒气,她在终端上输入这段话。

    如果所谓神明之声竟是如绪方口中那般来历不明,不就好像在说,无德与勇为接近神明的苦苦修行是毫无价值的吗。除了无欲会前方可能存在的神,言叶不能承认有别的神明存在。

    重新审视眼前情况,是她太大意,没有更新目标的最新位置数据。没想到又教泷口兔谭溜走了。

    (抱歉,我必须追过去)

    「那就杀了我吧。」绪方淡淡说道,「死在此处亦是神明旨意。」

    面向电脑,绪方摆出下跪般的诡异的姿势。

    而言叶的小刀,从他身后一击致命——

    事已至此,只好改换目标,去处理另一名少女——不动火轮的记忆了。幸运的是目标不在家中,而她回家时候,总得经过一些没有人气的小径。得知对方曾进入绪方被杀的现场把言叶吓了一跳,仔细想想,大约是去寻找兔谭吧。

    不知是不是因为目标是小孩,便没有刻意抑制杀气,半途就被火轮发现了端倪。对方想来也不会以为自己被杀手盯上了。无论如何,要追上她也是轻而易举,再将她脑中对无欲会不利的记忆破坏干净。

    未曾料想的是,一个女人骑着小绵羊便冲入了二人之间。

    不知遇上了什么好事,女人神情轻飘飘的,好像舔着冰淇凌的小孩。

    最近的无声小摩托低速行驶时几乎不会发出声音,一不小心就会与人撞上。虽说速度快不致死,却难说安全。最让言叶感到麻烦的是,回头的火轮将她的样子看了个一清二楚。全是这辆不守交规的小绵羊的错。

    「清美小姐!」

    不动火轮开口道。毕竟是她家附近,遇到认识的人也不奇怪。一个主妇教计划全盘告吹绝非言叶想看到的,不如干脆——

    「夏季栽培的橘子全吃完啦~,和贵子打牌又输掉,就被她打发去生协进货了~。啊,也有给火轮买冰棒哦。」

    毫无紧张感的声音。明明在言叶眼中,叫清美的女人才是意外闯入者,她却逐渐有了一种错觉,好像自己才是混入面前这幅日常情景中的异物。

    「哎~,还有~,为什么火轮后边会追着个杀人犯呢?」

    松弛的空气瞬间凝固。

    怎么发现的?言叶发誓没有暴露,怎么会被一介主妇看出身份?

    「猜对了~?怎么说,有种拼杀出来的气场吧。这样的人,我以前见过不少呢~」

    眼前的女人绝不是一般人物。不能留下她。言叶改变了方针。

    『本部,给我面前主妇打扮的女人的坐标,以小池言叶为原点。』

    【三·6 (主妇A)】

    无欲会本部与信息省【媒介点】的管理者有所联系,故能借助空中媒介点的力量,以坐标形式读取周围环境信息。当然,这些信息在旁人耳中不过噪音,唯有当事人言叶能够识别。若不是上过好几层保险,言虎绝不会采用这种手段。

    那么,不给眼前女人求救的机会,速战速决吧。言叶阖上眼睑,悄无声息地缩短两人间的距离。

    异常正在此刻发生。

    【三·6(主妇B)】

    怎么回事?主妇A应该没有移动过,这个主妇B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如果本部的数据没有出错,就是主妇A在转眼之间变成了另一个人——开什么玩笑!

    每个人有自己独特的情感,若说各自情感的展现方式将人与人区分开来,眼前的状况就意味着——

    【障碍物接近!头部!】

    接着传来的是有东西正朝这边过来的警告。言叶毫不犹豫地举起手遮挡面部,旋即感到沉重的冲击。击打过来的,似乎是个有数百克重量的球状物体。

    微微睁眼,地上滚落着一个卷心菜。

    「一投入魂!能打回来就试试看啊。」

    主妇B的声音有些微妙变化,难道真在转瞬之间换了个人?不给反应机会,比方才要小一圈,垒球大小的物块就重重击在了腹部。

    这次是牛油果。

    这套奇招打了言叶一个措手不及。谁会想到对方拿这种东西丢过来呢?虽是玩笑般的攻击,却也不容小视。暴露真身的一刻,对暗杀者而言便已算是失败了。而身为一流的暗杀者,言叶对暗杀失败的善后方法并无多少感悟。

    只是,她不愿就如此狼狈地逃走。

    接着飞过来的牛蒡轻而易举便被小刀分为两半。难道民间正流行什么基于蔬菜的防身术吗?不过耍蔬菜的杂技也就到此为止了,她只要杀掉这个叫清美的女人就好,管她主妇A还是主妇B,知道了自己的杀手身份,就不能教她继续活下去。

    打断言叶思绪的,是一通紧急回避的警告。

    又有东西飞过来了——却远非蔬菜可以比拟的大小,感受到危险,她堪堪闪过去——与抛来的椅子错身而过。那女人竟然在放大型垃圾的地方捡了把椅子丢过来。

    「没有不能丢,只有不想丢。此乃棒球精英投手之信条是也。」

    主妇又从垃圾堆放处抱起一个床头柜。言叶这才明白女人没在开玩笑。被那玩意儿砸到真会没命的!

    柜子到底飞不快,从她身旁掠过,砸在地上一声巨响。这下不妙。再不快点儿,这么大动静总会有人注意到。

    最简单的办法,便是乘此机会赶紧撤退。考虑形势,言叶眼前浮现出逃跑的选项。就算破坏掉眼前两人的记忆,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被不动火轮看见样貌,仔细想想也并非那么严重。主妇貌似看穿自己的杀手身份,也可能只是见她手拿小刀才这样一说而已。虽不好置之不理,但只要不暴露真正身份,也没有明确危害。

    虽说如此,主妇好像已经把能丢的全丢过,手边已经找不到大质量的东西。再无手段能够阻止杀手靠近。

    那女人却只是看一眼言叶,微微吐舌,露出一个笑脸。

    「以为这就完啦?小姑娘别太天真喽。」

    她双手伸向路旁住房的混凝土围墙——

    「唔哦哦哦哦……!」

    简直像围墙在发出嘶叫,伴着崩解四散的沙砾,墙体竟缓缓升了起来。那块被强行撕扯下来的墙面越来越高,终于停在女人头上。

    言叶感受到了生命危险。这家伙才不是一般人,分明是自己的同行。走错一步,自己必死无疑。

    「哦哦哦呀!!!!」

    墙体离手,腾飞在空中,向言叶而来。面对这幅脱离现实的画面,她早就忘掉了心如止水的告诫,闭眼战斗的习惯也抛在脑后。

    言叶从墙块下方躲了过去。下意识做出滑行的动作,或许是受了眼前女人的影响。不知为何,她的一举一动总给言叶棒球选手般的印象。

    好容易捡回一条命,冷汗已在不知不觉间浸透浑身。终于,这下该没招了吧。要有半点伸手向墙壁的迹象,在那之前我就会用小刀把你剁成八块。

    「哎呀~,这也能躲开?那清原就辛苦到这,下去休息吧。」

    清原。言叶记得,那是好久以前的棒球选手的名字。女人的名字,不是叫清美吗?(注10:清原疑似指清原和博,曾效力于日本职棒西武狮、读卖巨人与欧力士野牛。高中棒球阶段,曾创下甲子园累计最多本垒打记录)

    「三振出局更换打者!下一个是清香——」

    主妇的表情在瞬间发生了变化。

    眼角吊起,三白眼睨视着言叶。她好像终于剥去了伪装的面皮,露出实实在在的恶人模样。

    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她手里捏着一支自动铅笔,毫无迟滞便向着言叶的眼球突刺过来。

    来得好,看我怎么收拾你。

    要与现役杀手的自己正面冲突,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有胜算。上方反馈的坐标逐渐逼近【零·0】原点。不用那些唬人的小伎俩,硬碰硬,还是言叶更强。

    下一秒,她收到的坐标陡然一变。

    【零·1(主妇C)】

    不祥的杀气扑面而来,那是即使除尽杂念也无法忽视,仿佛要言叶吞噬的恐怖杀意。

    「受死!」

    言叶不自觉地微微睁开了眼睛,映在瞳孔中的是杀手的眼睛。那双眼里流露出绝非常理可以揣度的自信,好像决意要用这支铅笔贯穿自己的心脏。

    她拼死拧过身体,仿佛连骨头也要弯折,笔尖锋锐撕裂了言叶的衬衫,却没有留下伤口。摸不清对方的底细,再这么打下去实在不是明智选择。

    『紧急撤退!』

    翻过身旁的围墙,言叶拔腿便跑。

    悄然间,坐标中标注的主妇C,又为最初的A所取代。

    20

    「哎呀~,还好赶上了~。」

    清美不停扯着上衣襟口,好教衣服与身体间有空气流通,她脸上的表情不知不觉间又变回了平时模样。方才杀人者般的凶恶表情已经毫无踪影。

    「那个……刚才的暗杀者,是怎么回事?还有,清美小姐到底是什么人?」

    「啊啊,外边这么热,回家再说吧~。」

    火轮老实听从了清美的建议。这确实并非适合半路闲谈的话题。

    回到家时,贵子正坐在电脑前,与今天的工作对峙。一张白纸贴在她背后,仔细一看,上面写着几行字:「工作中 严守死线 别来搭话」。

    清美半点儿踌躇也没有,把纸扯了下来。

    「等……不是说了别来打扰吗!找死?赶不上死线,你能负责吗!」

    贵子大动肝火。回头再看清美的做法,被发脾气也没什么可以辩解的。

    「眼前有比死线更重要的事。有人想要火轮的命,被偶然路过的我劫下来啦~。」

    理解清美的话后,贵子总算暂时放下了手中的工作。

    「原来如此。」收到清美的思念,贵子低语一声。桌上摆了三人份的橘子汁。原计划也该叫赖定出席的,但他正出差在外主持葬礼。

    「看战斗路数,大概是无欲会的人——难道是小池言叶?短发倒也和传言一致。不过我只听说过她的传闻,不能断言这就是本人。」

    「妈妈认识她吗?」

    清美口中毫无前兆便冒出个具体的人名,把火轮吓了一跳。反观贵子,却是一副心中有数的神色。

    「我和清美以前也胡闹过一阵呢,隐退后也会留心这些风声——不过只是偶尔打听,不会确认真伪。毕竟我们也做了不少不光彩的事,和这女孩也只是半斤八两罢了。」

    火轮感觉似乎只有自己在状况外。

    「啊,不如趁此机会全向火轮坦白了吧?说两句瞒一句,挺对不住她的。」

    清美的声音一如往常悠闲,其中利落的决意却不容贵子质疑。

    贵子只好叹一口气,点点头。

    「事态紧急,估计也瞒不住。听好了哦,火轮。接下来妈妈说的句句都是实话。」

    「嗯,我明白了。」

    火轮也表现出相应的觉悟。这几天的冲击展开,已经不容她再逃避下去了。

    「清美和我,是心守党最早几名成员之一——火轮应该知道心守党吧?」

    贵子的坦白并未超出火轮预料。

    「我记得,是一个叫大月小夜的人建立的党派。」

    「哎呀,真亏你知道呢。」

    「毕竟妈妈房间里有好多这方面的书。兔谭也很景仰她,隔三岔五就和我聊起。作为腹子,她很向往大月小夜。」

    目前谈及的内容到底没有超出想象。只是光靠这几句,根本没法解释击退刺客时候清美的豹变。

    「那接下来就是正题了。心守党以揭露国家的欺瞒为活动目的。其中理念简单说,就是既然国家眼中没有国民,便只好由个人对国家进行监督。这样做法的背后,有一套隐藏的思想作为支撑——」

    贵子握起火轮的手,她的思念向着火轮流去:

    『世间一切组织,只会为组织本身的利益而行动。就像党派为了党派利益活动,公司为公司利益活动。国家的运作,归根结底是为了国家自体的利益。作为一个整体,它不仅对团体外的个人漠不关心,甚至会反过来排斥构成团体的内部成员。小夜以为只要回顾世界历史,上述观点都是不证自明的。为「国家利益」杀害个人的情况,不止于从前的日本,世界各地都屡见不鲜。故而心守党主张,必须对最为庞大的组织——国家机器——进行彻底检讨。当然,在我看来确是有些矫枉过正了。

    『理解上面这段话,就不难看出这些主张背后藏有一套极端的个人主义思想。小夜认为想让尽可能多的个体实现幸福,就要将组织细分到个人层面,再满足微小组织各自的利益。由此增多人类幸福的总量。』

    『嗯,到这一步还能理解。』

    『但小夜并没有止步于此。细分到个人水平后,又该如何增加个人能够获得的幸福总量呢?她一直思考这点,终于抵达了一个有些跳脱的结论,或许可以称之为究极的个人主义——』

    『再怎么「究极」,完整的人也没办法分割下去呀。』

    『只要无限向下细分,幸福的总量就会增加。由此,她主张个人发展的终极形态是多重人格。』

    不知话题是如何跳跃至此的,火轮脑海中却立刻浮现出清美刚才的模样。

    『不同人格追求各自的利益,一个个体能够获得的利益就能达到复数份。用在校学习的科目做比喻,就好像一个人体内拥有好几个人格,分别擅长数学、语文和理综。需要解数学题时,只要教擅长数学的人格出来。需要做语文,就换成擅长语文的人格。将个人细分作多个人格以对应不同领域,这就是小夜设想中最完美的生存方式。

    『说到这儿,你也明白了吧——清美就有多重人格。小夜告诉她,多重人格并非疾病,反而是人类最为正确的存在方式,希望清美能够接受这样的自己。在此之前,她一直保守困扰。毕竟除了「清美」,体内还住着另两个人格,一个好像运动选手,一个简直就是穷凶极恶的罪犯。与小夜相遇,被小夜肯定后,别的人格出来捣乱的情况才减少了。这样说或许有些奇怪,谁能想到放弃治疗才是最完美的治疗方案呢。清美也就顺理成章加入了心守党。』

    满腔困惑终于有一个得到解答,虽然心底灼烧般的焦躁尚未褪去,火轮还是松开了手。

    「总——之——就是这么回事儿啦~。算上清美,我里边塞着三个人格呢。还有清原和清香,偶尔叫她们出来当武器使。两个家伙都挺粗暴的,清香尤其,对犯罪毫无抵触,所以一般不会放她出来~。多亏两个帮手,打架这回事儿上,我还挺有自信的。」

    清美抬起拳头,暗自使劲,露出一个孩子气的微笑。

    「谢谢你,清美妈妈。」

    「火轮要谢清美的地方还不少呢。不想让你和政治扯上干系就没告诉你,心守党还活跃的时候,有几次多亏清美叫出了清香才突出重围。虽然差点儿就给警察逮住了……」

    「嗯嗯,那回真是好不容易才撑过去——小夜总喜欢把水搅浑,再从里面寻找破局方法。不知道她现在怎样了。」

    「啊,妈妈们也不知道大月小夜的去向吗?」

    念出那个人的全名教火轮有些许抵触。

    「没有头绪。五年前,早在心守党背上无中生有的罪名之前小夜就消失了。实践过自己的思想后,不知又陷入了什么苦恼。不过,违法改造枪支的事,我们干部也蒙在鼓里。恐怕是有人混进来设计的冤罪。」

    贵子的脸色难说好看。火轮那时不过小学年纪,她学习加减乘除的时候,在心守党却是一个波澜万丈的时代。

    「总而言之,这里像是心守党的一处飞地。刺客再怎么努力也别想打进来。不管寺院还是住房,都和警备公司签着契约呢。」

    「但是,兔谭不在这里……」

    火轮含糊地答了一句。弄不清楚兔谭的去向,固守在家对她毫无意义。

    「火轮今天出门,也是去找兔谭了吧?」

    对自己的隐瞒,贵子没有流露出分毫指责的意思。这样一想,火轮才发现母亲从未为她的任性动过怒。贵子只会在她一动不动的时候生气。

    「妈妈明白你心里不安。但刚才的暗杀者如果真是小池言叶,就意味着无欲会正追杀着你。个人要和组织对抗,无异于蜉蝣撼树。」

    她无以为应。光凭三两句话,也没法动摇贵子的想法。现在只能听从她的建议,先熬过一段时间。

    「火轮做了什么,会被无欲会盯上?想不明白。」

    「我也搞不懂。硬要说的话,顶多就是调查了岚山的公交车事故……」

    「唔,不过无欲会和岚山牵扯不多,他们本部应该在垂水这边。教祖也住在西宫。教祖失踪后追随着死去的继承人,也是在垂水北的原始森林里发现的。」

    「哪片森林?」

    「北边不是有个历史悠久的寺庙嘛,叫转法轮寺。那里原来是一片山脉,山势一直绵延到垂水西部。寺庙周围不兴土木,就有一片原始林区留了下来。虽然是好几百年前的事了,不过传说那周围冒出过温泉。现在也有好几处泉水,只是没有温度不能利用,平白造出了不少水池沼泽,教祖的后继者就死在那里。周围一带都在无欲会管理下,被当成圣地朝拜。」

    不知为何,火轮总感觉这话中藏着什么隐秘的联系,但解密的碎片却还缺了一块。

    「至于教祖本人在何处入定,也没个明确的说法。那周围适合作开悟背景的地方,大约也就背后的六甲山了。」

    ——这就是缺失的那块拼图。

    那则教人毛骨悚然的怪谈,背景不正是六甲山吗。其中一定有什么隐情。

    火轮把话咽了回去,好险好险。虽不明白背后原理,敌人似乎能调查思念的流向,借此定位知晓秘密的人。若把这件事说出来,贵子也要受到牵连。

    「那我也该继续工作了。火轮这段时间,都得老实待在家里。就算在意兔谭,光靠你也帮不上什么忙。虽然一直内向也不好,可不能专挑这种时候变得活跃起来哦。轰轰烈烈的冒险剧与你太不相称了。」

    「嗯,我一个人,什么也办不到。」

    贵子笑笑,摸了摸火轮的脑袋。

    「明事理是好事,这才是我的女儿嘛。你可不能变成小夜那样。」

    便是火轮也能看出,贵子的笑容背后藏了一丝抹不去的挂念。

    回到自己的房间,火轮简单打点了行装。只要是看上去能派上用场的东西,都一股脑塞进小小的书包里。

    于是,她把闹钟放在眼前,阖上眼睑。心底浮现出兔谭的模样。兔谭、兔谭、兔谭。一切思绪中都能找到那个女孩的身影。

    不动火轮想要帮助兔谭。想尽一切办法,也要救出兔谭。

    三分钟后响起尖锐的铃声,她睁开眼按掉闹钟。

    果然,自己满脑子只想着兔谭的事情。不动火轮爱着兔谭,这份心意没有半点虚假。

    心意却只能止于心意。

    弱小的自己,没办法向兔谭伸出援手。

    她感觉再控制不住泪腺,眼泪结成水滴满溢而出,啪嗒啪嗒坠落在地。收拾好的书包被摔在墙壁上。

    「只凭心意,什么也做不到!」

    好不容易改变了以往的生存方式,终于要告别过去那个一动不动的自己。却仍旧缺乏最关键的力量。

    「空有心情是不行的。心意并非累赘,但最后需要的,应该是更具体的某种力量。这样纤细的手腕,连对人动粗都做不到……」

    何况她连兔谭在哪儿都不知道。

    仅仅垂水区,就有二十万人以上的居民。被带走的兔谭一定也在其中,但要在二十万人的汪洋中偶然寻见一个女孩,还不如出门买张彩票有盼头。明天是七夕节,总不可能写张短笺挂在竹子上,兔谭就会自己冒出来。

    火轮从未如此有过如此急切的心情,想要与兔谭相见。越是不得实现,期望便越发猛烈,灼烧着胸口。可炽烈的情感中,并寻不到破局的办法。

    明明满心想要抱住兔谭,与她再不分离合为一体……都怪自己太弱小,才束手无策。

    ——合为一体。

    这四个字教她萌生了灵感。

    火轮向着正殿走去。

    踏到接缝处,木地板便嘎吱作响。好在还算结实,不会半路塌下去。木板的嘎吱声,听惯了倒也像乐器鸣响。她伴着这响声向不动院寺院的方向去,踩着行进般坚定的步子踏进正殿。

    赖定已经回来。葬礼主持的工作结束后,他还得打扫正殿。堂内空调嗡嗡运作,毕竟不能教屋子里摆着的文化遗产也受暑热之苦。

    「哦哦,你来啦。今天真够热啊。」

    「爸爸,我要成为不动明王。」

    对上赖定的双眼,火轮说道。

    「变成不动明王,是什么意思?」

    「爸爸不是说,只要修行,就能与佛心意合一吗?」

    「那可不是嘴上说说就能做到的。首先要磨练高尚的心智——」

    「没有时间了。」

    火轮说,她的气势仿佛正要将赖定压退。一瞬间她产生了错觉,仿佛赖定眼中映出的那个女孩,身后正有火焰环绕。

    她明白自己说的话是如何荒诞无稽。可无论理性如何警告,心底的确信也没有动摇。火轮相信自己想到的就是正确答案。

    「那,就试试吧。反正不成功也没什么危害……」在不动明王的佛像前,赖定深深行了一礼。「希望菩萨助女儿一臂之力。」

    眼前是早已看惯的佛像。不动明王一如往常显愤怒之相。这是理所当然的,哪来含笑的不动明王呢。可火轮却将这愤怒的矛头指向自己。

    真是狼狈。

    口口声声说要帮助兔谭,却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被清美救下,现在还腆着脸躲在家里。

    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初中生,没有足以影响世界的力量。她对此有清晰的认知。

    只是,在与自己同样的年纪,却有女孩发誓要改变这个世界。

    ——那个人能做到,自己是她的女儿,便没有做不到的道理。

    「爸爸,其实我是知道的。我偷看过自己的户籍信息。」

    「户籍?」

    「嗯。我是贵子妈妈收养的吧。我本来的母亲,应该是大月小夜。」

    赖定也是知情者之一。他没有回答,沉默中注视着火轮,好像女儿的坦白是一场至关重要的仪式。

    「再怎么瞒也瞒不住嘛,好歹家里的书我都翻过一遍。有一处明明白白写着,因为要在国外活动,无暇照养,大月小夜把孩子托付给了朋友贵子。毕竟只是几行字,贵子妈妈没发现也不奇怪。当事人心怀内疚,从未见过那个孩子。我也没见过大月小夜。」

    身前的不动明王像,左手持罗索,右手执长剑正欲刺破天空。背后雕饰,状出熊熊燃烧的烈火模样。听说明王像的眼睛常被雕成半瞑半启,这座寺庙敬拜的不动明王,却两眼大睁到仿佛眼球将要滚落的境地。

    「大月小夜确实不负责任。孩子绝不是可以随手领来,又随手抛掉的。就这点而言,她自己也是个没有长大成人的小孩。只是作为小孩她有种异常的执着,教我不得不敬佩。那套『多重人格就是厉害!』的理论是挺好笑的,却也给了我提示。」

    火轮并非在向赖定宣告。她更像在自言自语。

    「清美小姐能够用攻击性的人格当作武器,类似的事,我也想试试——一个我靠不住的话,只要再加上不动尊菩萨就行。」

    靠近明王像,火轮张开佛像握住罗索的左手,以自己的手握了上去——

    「接下来,我要和你合为一体。请把你的力量借给我。」

    话音落下,便好像周身的黑暗忽地一亮,有种电流爬过脊背般的感触。火轮怔住片刻,紧随其后便是拨云见日的清净感。

    然后,她恍然间听见自己身体内侧传来陌生的声音。仿佛自己心中迎来了另一名住客。

    「啊啊,行得通……这样就能抵达兔谭身边了……」

    低语过后,火轮倒在了原地。

    21

    面对地图,虎谭难免情绪低落。现在是晚上八点半。无论夏季白昼有多长,天色也完全暗透了。

    统湛究竟带着兔谭去了哪里?怎么想,她也想不出个头绪。要是那个叫绪方的男人还活着,说不定能打听出只言片语……。

    「啊啊……难得的连休,这下全泡汤了……」

    瘫倒在双人床上,她叹了口气。明天又得回大阪谷町的本部上班。要是在事件交接给县警前能拖久点,说不定还有她介入的余地,结果交接工作只花一个上午就完成了,对面简直像送瘟神一样想赶紧把自己送走。毕竟自家父亲就是事件的嫌疑人。

    无论如何,这回事件中,不明真相的地方实在太多。杀害绪方的犯人依旧真身不明。房间里没有犯人闯入的混乱迹象,被害者本人还在临死前摆出了天教的祈祷姿势。综合现场状况,可以推测统湛是杀人凶手,却怎么也找不到动机。若说是争执下的突发性杀人,现场却分毫不见被害者抵抗的痕迹。此外教人在意的是,与兔谭同班的几名男生也遭受了袭击。

    就在刚才,不动家打来电话,向她说明了不动火轮遇袭的情况。女孩好像受到太大惊吓,现在已经睡下了。老实说那家寺院本身就有不少疑点,只是目前状况下,虎谭不愿在这点上多做纠缠。

    ——整理现状时,拨进了一通紧急思念电话。部长级别的人物,找我有何贵干?

    『泷口小姐吗?明天你不用来本部了。上头有更重要的计划,也给你安排了任务。你待在垂水,行动会方便些。』

    『什么行动?麻烦详细说明下。』

    『上次提到的那八个政治家,明天全部会被逮捕。目前查出来,他们有向无欲会的小池言虎委托暗杀的嫌疑。』

    『委托……意思是已经查明小池从事暗杀的渠道了?原先不是一直苦恼没有确实证据……』

    『虽然还没有确认真伪,调查指出言虎手下的杀手,很可能就是他自己的女儿。巧合的是,这名嫌疑人,目前似乎正潜伏在你住处附近片区的北边。识别信息我之后会发给你,靠这些特征,应该不难找到。若发现她有什么可疑举动,就直接抓现行。』

    『岔一句,她与绪方被杀有关?』

    『很大概率。你的妹妹也是目标之一吧?她初中同学也有几人遭遇了袭击,报告里大都出现了一位短发戴棒球帽的少女——虽然仅凭这点共通点,还不能坐实犯人身份。』

    管他坐不坐实,只要有加害兔谭的可能,虎谭就不能放任不管。

    『此外,言虎似乎有规划明日前往六甲山方向的行程,具体原因还不清楚。我们的计划应该没有暴露。看实际情况,可能会把你调去六甲山支援。』

    『明白了,我会听从指挥。只是,光凭这点暧昧的情报,难说我能派上什么用场。这次行动简直像谁事先做了预言,再叫我们走一步算一步……』

    虎谭有点诧异,电话里的指示未免太随意了。简直像刻意隐瞒了关键信息,想教她远离事件中心一般。

    『或许真如你说的,这是预言吧。实情我也不清楚,对你的安排都来自更高层的指示。』

    『更高层?是事务次官,还是别的省厅施加了什么压力?』

    虎谭不知继续追问下去是否合适,不过既然部长坦言说了出来,多问几句大约也影响不大。多得到一点信息也好,她不愿事情维持在如此混沌不清的状态。

    思念电话的另一端,部长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做出了回答。

    『不……某种意义上,还要更高一点儿……计划这一切的,是国家。刚才说的也是国家的命令。』

    『国家,指的是首相?总不可能是外国吧。』

    『不,就是字面意思上的国家。我也说不准……向你传达的命令,全来自于被唤作「国家意志」的存在。无论如何,你只要一五一十照着国家的命令行事就行!』

    部长的思念已经几近悲鸣。国家意志,好像在说组织本身具有思想一样。与心守党的妄想有什么区别……

    不过,现在这些都是细枝末节。

    『我明白了。泷口虎谭收到任务。』

    「好!」挂断电话,她雀跃地大叫一声。

    「总算有借口翘班去找兔谭了。」

    22

    火轮漂浮在海洋之上。或是在空中漂浮。或是在宇宙中漂浮。总之,她周围的世界一片混沌。自己在做什么,为什么在这种地方?纵是如此简单的问题也无法回答,什么也想不起来。眼前这片飘摇不定,宛如海洋的东西,定眼一看,竟是由无数细胞般微小的事物堆积而成。每个细胞都是大月小夜,她无限分裂下去。没有止境的分裂就是幸福本身。

    不,不对。

    火轮利落地做出否定。自己就是自己。她是不动火轮,是与大月小夜完全独立的个体。就算大月小夜曾是自己户籍上的母亲,却并不意味自己与她血脉相连,有任何遗传学意义上的联系。为了逃避腹子的命运,向血脉这般不祥关系道了诀别的,不正是大月小夜本人吗。

    她想起无欲会。那是一个抵触分化,主张抹消差异的宗教。他们的教义与大月小夜的思想完全相反,两者却殊途同归。不假多想,她便理解了——无限细分与抹平差异并无区别,最终只会失去作为完整个体的自己,成为与他者界限不明的模糊存在。古往今来人们追求的所谓开悟,指的便是这种不明晰的暧昧状态。

    但,这是不对的。

    不对——哪里不对?

    有无尽的大月小夜追问道。火轮低头看向自己。堆积如山的大月小夜,如粒子般构成了她的皮肤。她们说:

    你是我的一部分。我对你的支配,并不建立在DNA的联系之上。只要你仍是我的女儿,从属关系就会在肉眼不见的细微角落延续下去。

    大月小夜从未想过对自己放手。火轮心中涌出一阵苦涩。她决定领养孩子的瞬间,就是自己诞生于世的瞬间。这具身体无处不与大月小夜缘起相生,有如手铐脚镣,束缚成长。

    但是,想清楚后,便没什么可怕。

    不动火轮不为所动。她继续向前走。

    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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