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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一卷全)

    第一章序幕

    辻希美和加护亚依好像要毕业了(两人均为日本偶像组合“早安少女组”成员)。我睡眼惺松地坐在餐桌旁,一边喝奶茶一边“听”电视。自从老爸受居家改造节目的蛊惑,在家里弄出块所谓的“休闲空间”之后,电视机就被无情地搬到那儿去了。所以,我现在坐的位置差不多正对电视机侧面,只能远远看到三厘米大小的画面……但尽管如此,还是能听到加护亚依在用她可爱的声音诉说将来的抱负,八成是要毕业了。

    又要毕业了!她们总是突然跑出来宣布毕业。接着就听到歌迷们像回声一样此起彼伏的“哎”?为什么日本人在碰到难以置信的事儿时,最先发出的声音一定是“哎”呢?脑海中突然闪过这个问题,我放下奶茶开始饶有兴味地尝试使用其他声音,结果被一一否定。果然,不得不承认除此以外还真没有更适合的了。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喝茶的方法有问题,当杯口离开嘴边时,我注意到一滴淡褐色的奶茶沾在杯沿上。为了伪装成英国绅士,我用拇指拭去茶滴后把杯子放到桌上,然后将视线移向那片因为无人问津而备感落寞的切片面包,显然它现在等待被人涂上植物黄油来实现自身的存在价值。看来今天我注定要背负纵火杀人毁尸灭迹的罪名了。虽然一如既往地烤好面包,但因为忘记拿植物黄油而顿时没了食欲,那可怜的家伙就这样被遗弃了。尽管冰箱就在转身可及的地方,但我属于那种一旦没了热情就不可能再回头的人。其实说白了,我也就是在跟自己怄气。原本以为开冰箱的时候已经把所有需要的东西都拿了出来,但最后却发现偏偏忘记了最最重要的东西……

    真困。听人说奶茶这东西能提高注意力,真的假的?我怎么每次喝红茶的时候都会被那股香味搞得晕晕乎乎、什么都不想干了呢?或者说,这东西只对那些一心想要提高注意力的人才管用?嗯,肯定错不了。

    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我再度拿起杯子送到嘴边,然后懒洋洋地看了看钟。七点五十七分。三分钟后再不开始准备上学,估计就难逃迟到的厄运了。不过今天我还完全没有进人状态。头发也好、牙齿也好、衣服也好,还有新长出来的稀稀拉拉的胡茬子,从头到脚都是刚爬出被窝的模样。真是个无精打采的早晨。

    说起来,如果在平时,我绝对不会这样见人。如果在平时,我会洗干净脸、梳齐头发、刷好牙、换上校服,以一个无可挑剔、完美无缺的形象出现在家人面前。如果在平时,我既不会做出浪费面包这种对不起地球也对不起鸽子的不厚道之举,也不会开着无论如何都看不见的电视机坐在餐桌边吃早餐。如果在平时,我一定会在八点十五分时收拾停当、系好鞋带,用清脆响亮的声音对老爸老妈说“上学去了”,然后走出家门。完全就是一个完美的高中生。

    不过今天例外。老爸出差,老妈和兼职的同事外出两日游。既然今天早上他们俩都不在,我也就没必要去费心扮演我那完美的高中生了。这是一个自由自在懒懒散散完完全全只属于我的早晨。

    在奶茶杯子见底的同时,家里的钟敲响了八点的钟声,沉痛地告诉我悠闲时光已然结束。“别急,不是还有机动时间吗?既不会发生什么意外,也没有戏剧性事件可期待的机动时间。”我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往空空如也的杯子里倒人牛奶充当奶茶,悠然地开始尝试“加时”。

    终于,整整三分钟的机动时间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过去了。我心不甘情不愿地站起来,把喝剩的牛奶和碰都没碰一下的面包拿到水池边,打开龙头,在杯子里装满水,然后把面包打人一个名为“垃圾箱”的十八层地狱毁尸灭迹。

    好吧!接下来,今天也必须制造出一个“桐谷修二”才行。

    我用最快的速度冲完澡、洗干净身体,仔仔细细地刮掉新长出来的小胡茬子,顿时恢复了往日的清爽。接着再用吹风机吹干头发,抹上发蜡弄出造型,脱下睡衣换上昨天熨好的衬衫,飞速冲上二楼套上校服,把围巾随随便便在脖子上绕儿圈后,站到镜子前。大功告成!谁看了都会觉得别无二致的桐谷修二新鲜出炉啦。

    我拿起昨天忘记充电的手机,一把塞进校服口袋,跑出房间冲下了楼梯。随着跑步时身体的运动,随便裹在脖子上的围巾垂下了一条边。在穿过客厅正想出门的时候,猛然注意到电视机还开着。现在我是一个热爱地球的好孩子,电力自然也是地球的宝贵资源之一。于是,我拿起电视机上的遥控器按下红色按钮切断电源,一边跟加护亚依告别一边冲出了家门。

    真冷。好冷啊,阿忠(日本动画片(龙龙与忠狗)(改编自Ouida的原作《ADogofFlanders》中的老犬阿忠。)。

    象征着寒冬的十二月正在日益逼近,我仿佛听见了它的脚步声。无论如何这寒冷根本不像十一月,简直冷得有些反常。可恶!什么全球气候变暖,绝对是骗人的。肯定是哪个自然保护协会的家伙想出的鬼主意。八成以为只要宣称地球气候正在变暖,那么大家多少会增加点环保意识……绝对错不了!我冻得开始胡言乱语起来,甚至想出了个莫须有的协会给人家安上了莫须有的罪名。冷风依然毫不留情地向我袭来,好不容易弄出的发型不仅面目全非,还被硬生生地吹成了最土的三七开。

    我抬头看了看天空,被散乱的薄云遮蔽的太阳就像一只寿命将尽的灯泡,威力尽失。相比之下,吹向我的冷风却像是被调到了强风挡的最新型电风扇。“加油啊,太阳!千万别认输!”我一边在心里暗自为太阳公公鼓劲,一边把手插进裤袋,像乌龟似的缩起脖子,把脸埋进围巾里。如果和同学一起上学,然后两个人像白痴一样互相重复着“好冷啊”、“真冷啊”之类的话,或许这份寒意就会有所缓解吧。

    这条上学的路早已走腻了。仔细想想,两年来日复一日我都在走这条无趣的路。这是从我家到学校最近的路,路边的风景和动画片《多啦A梦》里人雄他们上学的路非常相似一路过去只看见相同的景象不断延续,让人不禁怀疑是不是同一幅画面在被重复使用。对我而言,“习惯”也就几乎等同于“腻烦”。三年里的每一天都必须前往同一个地方,日本全国高中生的忍耐力还真不赖啊。谁说新生代的孩子动不动就发脾气、忍耐力差?这样的人我怎么哪儿都没看见呢?说起来早在一年前我就已经觉得忍到极限了。可现在还不是坚持了下来。如果能为我这种容易腻烦的人制订出一套每学期更换一所学校的制度,那么每天原本枯燥无味的课程也会变得新鲜起来,学习欲望也将大大提升,高中生活也不再因为缺乏美女帅哥而沉闷无聊,甚至欺辱同学这样的校园问题也会由于某个同学在被人找到借口惨遭欺辱之前就已更换学校而退出历史舞台了,这样一来所有的学校教育问题都将迎刃而解。更何况即使在毕业纪念相册里放人几千个人的大头照也没什么不好。

    该死的破文部省(文部省,全称日本文部科学省,其管辖权限主要为文化教育领域,部分职能相当于中国的教育部)好冷,好冷。

    还是一成不变的风景。终于看到了便利店的招牌,对我来说这是附近惟一的路标。我好想进去紧急避难,脱离这刺骨的冷风,进去看两眼今天出版的漫画周刊《Morning》,但今天恐怕时间不允许了。这家便利店正好处于我家和学校的中点,如果在八点二十二分经过就表示时间充裕。但今天我掏出手机一看,竟然已经八点二十五分了。离上课铃响起还有五分钟,如果不跑过去恐怕就来不及了。

    跑吗?要跑吗,阿忠?混蛋风,快别吹了!头发都乱了!啊……跑不跑呢?可恶!

    在我跨人学校大门的同时,那位每天都穿着一身品位极差的运动服,还喜欢喋喋不休地教育迟到学生的体育老师在我身后用力关上了校门,发出一阵刺耳的响声。千钧一发,不过安全过关。我就像一只差点被关在阳台上的猫,在阳台门关闭的最后一刻成功钻进了家里,一脸侥幸的表情,但心中却充满了成就感。可另一方面,虽然自己并没有全力冲刺,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平时缺乏运动,呼吸突然变得格外急促,口中频频呼出团团白雾。该死,真是逊毙了!何况头发还是三七开……我迅速整理好头发,调整呼吸,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进教学楼,开始爬楼梯。

    教学楼一共四层,一年级的教室在最顶上,我们二年级则在三楼,三年级在二楼,所以资历越高就越不需要爬楼梯。这样的安排虽说很“尊老”,但可惜不太“爱幼”,也缺乏合理性。一年级的学生虽然身体弱小,但却经常会被使唤去搬运课外活动的物品,再加上一年级的时候缺乏经验,还不知道哪些教科书和参考书需要带、哪些不用带,因此许多人常常一大清早就不得不背着相当于一个人体重的东西爬四楼,这无异于严酷的肌肉训练。说实话,我刚进高中时也郁闷得想哭。不过话说回来,学校该不会一开始就是为了训练学生的体格才刻意这样安排的吧?

    走进教室时上课铃声早已响过了,可教室里还是一如往常地没有一个人回到座位上、取出课本诚心诚意地等待老师上课。每当第一堂课上日本历史时总是这样。当然也有几个人已经端坐在座位上,比如两眼死盯着桌角等待上课的书呆子,他们在班里根本就是透明人,还有就是那些明明没有朋友,却硬要宣称“我跟你们这些家伙不一样”的自命不凡者。前者也就算了,但后者都是些无药可救的白大狂。他们似乎认为如此一来就能胜过周围的人,显得高人一等,但事实上这些人的内心却寂寞难耐。他们除了在心底嘲讽别人是“难以忍受孤独的笨蛋”之外,别无他法。到头来。他们只是一群不敢战斗、逃避现实的家伙。也许在他们眼里,我也只是一个“难以忍受孤独的笨蛋”吧……算了,至少比起你们这些明明忍不了却还在这里装模作样的人,我可是更坦率也更人性化的。

    在另一边,几个男生正围着那本不知谁买的、我还没来得及看的《Morning》,嘴里不停地嚷嚷着:“酷!真酷!”(八成是在看《浪客行》(日本连载漫画,又译《浪人剑客》,作者:井上雄彦。作品以日本历史人物宫本武藏为主人公。))

    “谁是乡巴佬?”

    “修二!不好意思,昨天问你借的英文笔记忘记还了,给。”

    “我以为你不还了呢。我还在想,难道这就是传说中恶名远播的‘笔记猎人的必杀绝技’?所谓‘骗来的笔记不计其数……尽管如此成绩却不见起色’,这宣传语还真配你呀!”

    “呵呵。你别尽说些不好听的话,我可是每次借了都还你的。”(笑)

    但我记得语文笔记也应该一起借给你了……

    “你都抄完了?”

    “嗯,真是救了我一命。如果没有你,我肯定倒着升级。”

    “即使有我在,你估计还是得倒着升级。你不会忘了你的宣传语吧?‘骗来的笔记……’”

    “我记得有几本的啊!”

    “好,那么今天呢?第三堂课生物课可是要交生物报告的哦,笔记猎人先生。”

    “不会吧?是今天交?……那个……拜托拜托!”

    “算了算了,给。我一会儿找你拿。”

    正说到一半,突然觉得有人在拉我胳膊。又来客人了吗?欢迎光临!

    “修二,你昨天短信发到一半睡着了对吧?我可是一直在等你回短信哦!”

    “你是《棒球英豪》(日本漫画,原名《TOUCH》,作者:安达充。)里的小南啊?”

    “什么意思?”

    动动脑子自己想!

    “我回了呀。是不是电信公司出问题了?”

    “真的回了?”

    当然是骗你的!

    奈美从外套口袋里掏出她那只叮叮当当吊满挂链的手机,然后一脸不悦地开始检杳短信。虽然徒劳无功,但还是要谢谢你。一厢情愿地对我死缠烂打的奈美,半夜突然给我发短信让我给她做爱情参谋,实在烦得我够呛。而且她所谓的感情问题很值得怀疑,像是捏造的,暗恋对象怎么看怎么觉得像是我。这种过时的老把戏一眼就能看穿,不过说不定她也是故意的。你暗恋谁那是你的自由,但半夜猛发一堆短信来骚扰别人睡觉可就是另一回事了。用拇指敲敲键盘来代替纸飞机示爱的举动还是趁早住手吧。

    “……没收到呀。”

    那是当然的!

    奈美仿佛听见了我的心声,用她那双大眼睛死瞪着我。

    “也许它半道上开了会儿小差,就算是短信偶尔也会想出去溜达溜达的嘛。说不定它现在刚喝完两杯酒,正想着‘啊,糟了糟了,该出发了’,然后跑出酒吧呢。”

    不管用。对着一个鼓着腮帮子不肯消气的女生,有必要继续哄她吗?

    “好吧好吧,我今天会用衣服夹子夹住眼皮陪你发短信的,绝对不睡着。”

    奈美终于露出了笑容,说:“那说定了哦!”

    “嗯。”去死!就因为这样我才讨厌女生,很多时候开玩笑根本不管用。

    包括奈美在内,教室里有近二十个女生,她们身上散发出的廉价香水的味道混合上人的体味,在暖炉的加热下使空气令人作呕。虽然我既不喜欢严寒也不喜欢酷暑,但这些我都能忍受,惟独这种味道我实在忍受不了。

    虽然奈美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结果。但她还是一个劲地喋喋不休,就像个不懂得察言观色的大客户。为了不破坏客人的心情,我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应付她,一边朝第四排的座位走去。但遗憾的是,我的座位正被一个看起来毫无前途可言的胖女人霸占着,看来无论用哪种机关枪……不,无论用哪种武器都不太可能赶走她。

    当我走近座位的时候,那位超重女佳苗和另一个留着长指甲、还做了美甲彩绘的辣妹美笑同时转向我,笑着打了个招呼。只要把头再往右偏转几公分就能看到那胖妹的内裤了,当然我一点都没兴趣……欢迎光临。对这种难缠的客人应该用几号方案呢……

    “啊呀呀呀呀呀呀呀,我椅子上的是什么东西?看上去又大又重的一坨。”

    “什么嘛,你这算什么意思?”

    尊敬的客人,就是字而意思。

    “哇!开口说话了!居然还是人话!”我继续表演。

    “哈哈,修二好过分!”美笑一边跺脚,一边发出一阵尖锐的笑声。

    喂喂,你的裙底也快走光了!

    这时佳苗开始反击。“让给你就是了嘛。能有机会坐到留着我体温的椅子,你心里明明就在窃喜。”

    哈哈,我可以开枪吗?

    佳苗故意动了动她那不堪入目的肥腿,从椅子上站起来。这难道不算公然狠裹?谁来安慰我受伤的心灵?

    我冲向椅子装出一副安抚它的样子。“椅子呀椅子,太难为你了。我刚才都看到你在浑身颤抖了,真对不起!”

    “哇哈哈哈哈,居然还在颤抖,还难为它了,哈哈。”美笑的笑声就像飞过的战斗机,仿佛能撕裂耳膜。

    佳苗忍着笑说:“快气炸了!美笑,我们走。”

    尊敬的客人,请勿忘记随身物品。

    “修二最好玩了——”美笑一边说,一边和明明有点生气却又忍不住想笑的佳苗一起走回了座位。

    谢谢光临!但下次光临还请三思。

    终于可以一个人清静一会儿了。我把书包扔在桌上,一屁股坐下,然后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调成振动模式,也算遵守一下上课秩序。

    啊,头好痛。这群家伙,一大清早就开始吵我,而且椅子还是温温的,真恶心!可恶,什么破香水,怎么这么难闻?!肯定是便宜货,所以才这么难闻。啊……快点上课吧!快上课快上课快上课……

    不知道是上帝听到了我的祈祷,还是我的埋怨开始发挥效力,担任本班班主任的中年大叔终于拉开门走进了教室,迟到五分钟是他的惯例。班里的同学纷纷跑回了座位。对于这位一脸倒霉相的中年大叔为何每次总要迟到五分钟,学生之间流传着各种推测。但由于这样一来上课时间就缩短了,因而大家都没什么怨言,也没有人向其他老师打小报告。

    “嗯……江户时代的人民……”

    早晨的生活辅导时间结束后,大叔开始上课了,只可惜班里没有一个学生会洗耳恭听。年近半百的大叔就像在对着四十具汽车碰撞测试用的假人发表演说,即使有人呼呼大睡,或者忘记调成振动模式的手机突然铃声大作,他都一概置若罔闻,只是用他那蒙古大草原般宽广的心胸包容着我们。大叔的世界真是能海纳百川啊!

    不知从何时起,在这个国度里能够教育孩子的就只剩下警察叔叔了。如果大叔稍微斥责我们两句,即使我们对他拔刀相向,那个绝不容许孩子受到一丁点伤害的青少年保护组织(原文为PTA,日本维护儿童及青少年权益的法人组织。)以及一心只想免于责难的教育委员会也会站出来袒护我们。只要大声疾呼“受到了伤害”,那我们无论何时都可以高枕无忧地扮演无辜的受害者。但仅仅是警告了一下学生的大叔却会惨遭洁难,不得不面对“你这样还算是伟大的教育工作者吗”之类的质问。但如果我们胆敢对着警察叔叔拔刀相向,那肯定不由分说就被关进局子里去了。或许正因为此,对我们而言,现在的老师就好比政客,只不过是一个喜欢在我们面前唠唠叨叨喋喋不休的人物罢了。

    说起来,大叔初执教鞭的时候,可能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竟会落得讲课时被人无视的下场吧。那时的他应该是一个头发浓密、两眼有神、对教育事业充满无限热忱的年轻人。然而现实总是残酷的,大叔的热忱在一天天逝去的教师生涯中被逐渐消磨殆尽,终于有一天他的信念大旗也轰然倒塌。他只能把过去旗帜飘飘的美好时光封存进记忆的相册,然后慢慢消磨剩余的教师生涯。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呢……算了,现在想这种事情也没用。都已经这个岁数了,也不可能再有勇气和耐心去改变自己的教学方法。反正只要挨过这五十分钟就能领到工资了,下班还能去游戏机房玩玩小弹珠。生气也只不过是在浪费休力。头发也就是因为压力太大才掉成这样的吧,所以剩下的这些要好好珍惜才行。更何况如果警告了他们,说不定还会挨揍呢。搞不好这些宝贵的头发也要跟着遭殃……还有二十根……不对不对,二十分钟。怎么可能只剩二十根嘛(笑)。还有二十分钟……还剩二十分钟……”

    在给讲台上的男人配上这样一段心理独白之后,我忍不住偷笑起来。

    老师,这样就够了。这样做才是正确的。因为我们对你原本就不抱有任何期待。

    父母为了求个心安,无论何等无聊的老师给我们上课,都会自觉地向学校交纳高昂的学费,而学校也会不负责任地对我们进行填鸭式教育,以显示他们“正在履行教学职责”。不过换个角度来说,这些教师都可谓是最佳的反面教材,他们每天都在言传身教地告诉我们:“将来千万不要变成这样。”如果是这样,那恐怕没有比这更有效的教学方法了。如果是这样,那么老师,太谢谢您了。您竟然牺牲自己的人生、如此身体力行地来教导我们,我实在对您敬佩万分。

    拿大叔寻开心寻腻了之后,我决定开始数前排女生又粗又长的麻花辫上一共有多少个圈圈,这是我最近自得其乐的新项目。前一阵子我喜欢观察那个坐在另一组前排、总喜欢半张着嘴的男生,数他闭上嘴巴的次数。上小学时的班主任曾经教导我们,“从一成不变的日常生活里发现一些小小的乐趣是非常重要的”,如今我仍然在实践着老师的名言,并以此作为上课的乐趣。坦白说,如果连这些乐趣都没有的话,那么日复一日而又一成不变的生活根本不可能忍受下去。报告老师,今天一共有十七个圈圈,比昨天少了一个。

    无沦你在想些什么,只要扮演好社会赋于你的角色,那么就能太太平平地送走每一天。身为学生的我们应该坐在座位上,而身为老师的大叔则必须站在讲台前。只要谁都看得出这是在上课,那么世界就天下太平了,而生命中的一天也得以平安度过。所以,重要的只是表面功夫。

    第四堂课结束后就是午休时间,我通常都和真理子在二楼化学实验室隔壁那间空无一人的教室一起吃便当。除了化学实验课外,平时那间教室也会用来上别的课。但因为没有教室编号,也说不上是什么课的专用教室,所以大家都很伤脑筋,不知该怎么称呼它。本来我们这些年轻人最拿手的就是把名字简化成绰号,但真要凭空想出个名字来就超出我们能力所及的范围了。

    走下楼梯,一拉开教室门,就看到真理子站在我面前。

    “你想害我心脏病突发来谋杀我啊?”我故作严肃状。

    真理子忍不住笑了出来,双手合十、一脸歉意地说:“抱歉,我正要去洗手间。”

    “不是用筷子吃饭吗?”

    面对我的歪理,真理子一边用妈妈般的口吻哄我说,“饭前要洗手”,一边用力推着我出了门。

    走到教室旁的洗手池边,我故意用力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珠一头撞在水槽上,蹦蹦跳跳着四处飞溅,在我那条灰色的长裤上留下许多黑黑的圆点。

    “啊一一!”我装出一副手忙脚乱的样子,赶紧关上了龙头。“……就说你开太大了嘛,”真理子边侧身躲开水珠边笑道。“这个破龙头!看你再逞威风!”

    看着无辜的龙头被我反咬一口,真理子又笑了起来。她安静地打开龙头,把手伸到水龙头底下。

    香皂被装在一个八成是用来装橘子的红色网兜里,垂在水池边。我们俩分别抹上香皂后,再次将手伸向那无论何时总是冰冷无比的水柱。四只千干净净的手就这样诞生了。因为没带擦手的东西,我正要在裤子上抹干两手时,真理子一边露出一副“拿你没辙”的表情,一边把她刚擦完手的手帕递到我面前。那是一条可爱的黄色格子手帕。

    “已经干了。能穿!能擦!能脱!口袋里还能放小东西!看我的多功能长裤!”我装傻拒绝了真理子的好意,大声呼喊着走回了教室。

    一张桌子、两张椅子,够简练。

    真理子先从书包旁的无印良品(日本的一个品牌,主要出售家居用品、文具、食品及服装等。)纸袋巾取出一个大便当盒放在桌上,然后再把手伸进书包里摸出一只体积小了一半的小便当盒,也放到桌上。为了不弄脏刚洗干净的手,我故意像一个即将走人手术室的外科医生一样,举着双手在一旁等着。真理子注意到了我的动作,轻轻地笑着问:“要主刀吗?”我明明没有出汗,却故意叫了声“汗”,还做出用手擦拭额头的动作,然后猛然装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说:“啊!手弄脏了!”真理子又笑了起来。

    这种无聊的游戏大凡只有高中生才会觉得有趣,充其量只是种低级娱乐。不过即便如此,如果每天一直重复也足以将两个人拴在一起了。所谓幽默并不是自然产生无偿奉送的,而是赢得人气和爱的手段。“我—开—动—啦—!”“别客气。”

    打开半透明的盒盖,映人眼帘的是和往常一样营养均衡的饭菜。高二女生做的便当通常都只重外表无视营养,至于亲手制作的非冷冻食品的菜肴更是让人难以评价。但真理子做的便当既没有花哨的颜色,也不会在炸鸡块上插着五颜六色的牙签,至于“章鱼烤肠”(由日木美食专家尚道子发明的菜肴,先将法式香肠下半部切成条状,放在火上煎烤后会自然分开,呈章鱼状。)之类的,那更是想都别想。不知道是因为真理子是个居家型的女生,还是她在为我的健康着想,亦或者这便当其实是她妈妈做的……总之,便当里装的总是一些胡萝卜炒牛势啦、烫菠菜啦或者羊栖菜之类的东西。

    山于教学楼构造上的原因,阳光很难照进这间教室。我们俩总是关着灯,面对面坐在刚好能吹到暖气、但又冷暖适中的位置上,静静地享受这段午餐时光。

    班里的女生多半都喜欢用那种看上去颇为愚蠢的小叉子吃饭,但真理子每次都会用筷子。这家伙身上总是散发出一种不同于其他女生的特殊的气质。从未染过的长长的黑发,也许化着淡妆却看不出一丝痕迹的脸庞……虽然年纪轻轻,却给人沉稳的感觉。而且她也并没有因此疏远班里的同学,或者缺少朋友。真是个奇怪的女生。“今天的羊栖菜很好吃。”“真的?”真理子并不显得惊喜,只是嘴角微微上扬着回了一句。“虽然有点黑,不过味道不错,”我说着又往嘴里塞了一大口。“你不喜欢黑色的东西?”真理子用她那双漂亮的黑眼睛看着我“嗯……相比之下,我还是更喜欢皮肤白的女孩子。”“……我又没问你这个。”“真理子刚好六十分!”“又来了……”

    由真理子为我做便当的生活也快将近三个月了。最初我和她的关系只不过是发发短信而已,但不知从何时起竟发展到了一起吃午饭的程度。原本我因为喜欢学生食堂的面包,所以每天中午都特意买来吃。但真理子可能误以为我是个可怜的孩子,妈妈不会给我做便当。所以有一天,她突然问我:“要不要分给你一点?”也就是从那天起,分给我一点的便当逐渐变成了一份同样大小的东西,然后又茁壮成长为现在这份刚好够一个男生填饱肚子的大家伙。无论如何,这替我省下了午餐费,还是很值得感激的。不过这并不表示我喜欢真理子。除了替我准备午餐之外,她和班里的其他同学一样,都只是我“变身秀”的客人。这家伙也不知道我只是披着一层外衣在故意耍宝。她还是个单纯的孩子,根本不知道奥特曼的外衣下面其实只有一个满身臭汗的中年大叔。

    这种距离感让我很舒服。太远容易寂寞,太近则会厌烦。只要适当地逗她开心,就既不会引起风波,也不会被人讨厌。相反这样做还能赢得好感,同时也会得到不少好处。那些嚷嚷着自己和别人合不来,然后封闭在自我世界里的人,实在太软弱了。难道因为前面有障碍物就得换跑道吗?其实只要漂漂亮亮地闪过去就没有问题了。谎话连篇也好,信口开河也好,什么样的手段都无所谓。反正人难免一死,死后也就成了一堆灰烬,又不会单独留下一截舌头。

    那些草草扒完午饭的人似乎已经在操场上玩开了。外面天寒地冻,而且还在饭后玩耍……同志们,请尊重一下自己的肠胃吧!

    午休时间有足足四十分钟,我一边暗自愤青了一把,一边和真理子一起悠闲地享受午休时光。

    真理子用筷子的方法正确到我无法企及的地步,她夹起装在银色锡纸里的煮豆吃了起来。无论是手势还是咀嚼的方法,都显得很有教养。我下意识地看着她吃,不经意间碰上了她的目光。

    “怎么了?”她问。

    对于这类问题、即使真的没事我也不会选择“没什么”这种白痴回答,那只会让对方重复相同的问题。而我的政策之一就是,绝不让对话就此中断。

    “我只是在想,你吃豆子的样子还真是优雅。”我回答说。

    真理子笑了,“在胡说什么嘛。”

    “对筷子的用法,你接受过特别的训练?”我边问边笨拙地把筷子一张一合,弄得嗒嗒作响。

    “嗯……训练倒也算不上……”

    “人家也训练过呀,可就是没戏。我这个人做f卜么都没前途。铅笔也拿不好……又不会做饭……连化妆都一塌糊涂……”我装出一副眼泪滚到眼眶边的样子,学着女声哭诉起来。

    真理子被我逗乐了,笑着安慰我,“就算从现在开始也不迟呀。”

    我继续细声细气地扮女生,“太晚啦!因为你什么都会所以才这样说!真不公平,看你的腿多漂亮!反正我小腿的毛又粗又长、连大腿上都长了一大片!”

    能聊的话题意想不到地多。那些正1L八经的人一心把聊天当回事儿,拼命想要填补空白,结果往往适得其反,造成尴尬的沉默。反之,如果你抱着船到桥头自然直的』L1-态,想着对面的家伙反正和自己没关系,那么身体里多余的僵硬反而会荡然无存,话也就自然而然地前仆后继着跑出来了。

    今天的四十分钟也过得充实而没有空白。上课铃响的时候,我和真理子有说有笑地走回了教室。

    ******************************

    “今天上哪儿?”我们走在离学校有段距离的闹市区,堀内问道。“桌球!”森川大声提议,但马上遭到了我的否决。“上次不是才去过吗?”

    “我不服气!我的技术才没那么烂呢,说什么也要雪耻!”

    森川无论做什么,水平都在常人之下,但惟独难能可贵的是他从来不会丧失信心。

    “开球都能把白球漂亮地开进袋子里的人,还敢说什么雪耻!”

    听我这么一说,大家脑海中立马浮现出了那奇妙的一幕。

    “哈哈哈哈,那一球还真不可思议!要打进去反而不太容易了。”

    “……其实我是故意的,想逗大家开心。”

    “那到底去哪儿?”

    “真不去桌球?”

    “去K歌怎么样?”

    放学后有空的时候,我基本都和班里的男生一起出去玩。有时也会和真理子一起回家,但因为我们俩并没有在交往,所以顺路一起回去也只是偶尔为之。在一起出去疯的人里,很会调动气氛的堀内和总是扮演丑角搞笑的森川以及我是三个固定成员,每次还会另有一两人即兴参加。简而言之,我、森川还有堀内总是同进同出,也就是所谓的“死党”。一起出去玩,或者说在一起度过大最的时间,总会让人产生错觉,误以为相互之间原本脆弱的牵绊会逐渐变得牢固起来。我正是巧妙地利用了这种错觉,让自己在空虚中打发大把的时间,并借此暂时忘却那怎么也挥之不去的绝对的孤独感。

    我们三人组,加上跷了棒球兴趣小组训练的逃犯小岛,一起走进了一幢涂着几个大字的白色建筑物里。这栋楼是附近年轻人聚集的场所,一楼是电子游戏厅,二楼是卡拉OK。但通往二楼的楼梯在一楼最里面,要上二楼就必须穿过比菜市场还吵的游戏厅,这对讨厌电玩的我来说,真是又郁闷又麻烦。当自动门在我面前打开的瞬间,游戏厅里独有的喧嚣声毫不犹豫地向我的耳膜袭来。

    我们在薄薄的香烟烟雾中拖着脚步,慢慢走向最里面的楼梯。一个看,上去一脸凶相的男人正在一台最新的格斗类游戏机前,叼着香烟,两手飞快地按动按钮。这种经常出人游戏机房的家伙,其双手移动速度之快实在让人有点恶心。但更恶心的是,有些明明长得不咋样的男人居然还喜欢在游戏里选一个可爱的美眉,然后满脸媚相地盯着屏幕。

    在电视游戏区里,一些游手好闲的家伙们一佗一沱地挤在屏幕前。穿过这儿就是拍大头贴的地方,只听到一个个小隔间里接二连三地传出女生尖锐的笑声。不久之前还能看到机器前的帘子下露出一堆光光的小腿,现在都被弄成了一个个狭窄的小隔间,那里面就成了叽叽喳喳的女生世界,她们一定又在暗自较劲,拼命想着怎样才能既不过分抢镜头,又能把自己照得最可爱。说起来,以前还听人说过,有些女生觉得自己的脸从某个特定角度看比较漂亮,于是每回拍大头贴都一定会从那个角度去照。真是无意义的白费劲。别忘了,你生活的世界可是三维的!

    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小隔间的帘子被掀了起来,美笑和佳苗从里面走了出来。在我看到她们的同时她们也看到了我。这真是个不巧的巧合。

    “修二——!”美笑故作惊喜地把声音提高了八度,我们一行人停住了脚步。

    “啊——,前川美笑。真巧啊!”只要一见到稍微有那么点可爱的女生,森川就开始丧失辨别能力。在我作出反应之前,他已经抢先打了招呼。“啊,森川也在啊。去唱歌?”“对,要不要一起?”

    森川这个白痴!

    “好啊好啊—”最近刚烫了头发的佳苗探出身子,欢呼雀跃着表示了同意。于是,美笑也作为“优惠套餐”一起跟着来了。在这个时代,好像无论什么都流行套装。既然如此,不如顺便也学学铺天盖地的邮购业务,帮我们把卡拉OK的钱一并付了吧?

    托森川的福,这下又多了两个女生。我们一群人像串螃蟹似的爬上楼梯,朝二楼走去。

    在上楼的时候,美笑对我说:“好像好久没有一起玩了,不是吗?”我笑着回答“是呀”,但同时也不忘在心里加上一句:只不过我是故意“好久”不跟你玩的。自封为“超级冲锋队长”的堀内,一进包厢就抓起遥控器一个劲儿地点歌。福山雅治的快歌随即响彻整个包厢,我的耳朵顿时丧失了正常的听觉。不知是谁打开了聚光灯,堀内的身影出现在灯光下。按照惯例,他在唱歌前总要先来一段模仿秀。

    “大家好,我似福三雅自……”

    够了够了,根本不像!

    我一边拍着手一边把目光落向那本密密麻麻、看起来颇为费劲的点歌本。身边的家伙们开始上演遥控器争夺战。

    堀内边唱边把头发甩得乱七八糟,其狂热的程度简直像要把话筒一口吞下去似的。啊……笨蛋!嘴别靠那么近,口水会把话筒打湿的!

    多少怀着些对堀内的怨恨,我狠狠地按下了点歌号码。堀内开始投人地演绎第二段高潮,我一边嘲笑他一边把遥控器递给小岛。

    终于,堀内似乎快不行了,嘴里不停地发出急促的喘气声。他拖完最后一个音符后高喊了一声“耶”,心满意足地回到座位上。

    辛苦辛苦。

    就在掌声还没平息的时候,第二首歌开始了。十七年来从没谈过恋爱的森川一把抢过话筒。

    “第三十八号,天体观测!”对自己的嗓子颇有自信的森川大喊着开场白行了个礼。然后,他装出一副遥望远方的样子凝视着座位的方向,曲调和表情差了十万八千里。大家一阵爆笑后,继续研究点歌本。森川配合着旋律,竖起小指捏着沾满堀内口水的话筒。

    喂喂,森川!难道你要用那个沾满堀内细菌的话筒唱吗?等、等等……森川!

    惨遭传染但平安无事的森川结束一曲后,美笑也毫不畏惧地拿着那只话筒唱了起来。在一边为她喝彩的森川就像在公司旅游餐会上围着年轻小姐转的糟老头,那色迷迷的眼神就跟那些变态的董事没啥两样。跟先前的两人不同,美笑唱得平平常常,既不耍宝也不做作。只不过那声音、那眼神、那唱腔……那是只有知道自己很可爱的女生才会采取的策略。除我以外的男生都尽数落人了她的圈套,露出一副惊艳的表情。

    接着小岛唱完一曲后,音响里传出我选的歌的前奏。

    “喔!修二的歌!”

    启动。

    “是人家点的歌!不过今天正好老朋友来了,也不知道唱不唱得好。”

    我捂着小腹。扭扭捏捏地走上台。大家一边笑着一边学着女人的声音冲我大叫“加油”。我拿起两只话筒中没人用过的那只,气势十足地高歌起来。

    就从我唱歌那会儿起,大家突然莫名其妙地开始频频更换座位。等我醒过神的时候,邻座佳苗的一身肥肉已经粘上了我的裤子。我当下决定去洗手间。包厢外的走廊上还是能隐约听到从房间里传出的吵闹声……头好痛,果然不能跟这帮年轻人混在一起。

    这群完全无视我的存在、只顾自己过瘾的家伙们,在唱满整整三个小时后,开始提议到常去的那家餐厅吃晚饭。两个女生好像和朋友有约所以先走了一步,结果就只剩下四个大男人去听餐厅招待的热情招呼:“欢迎光临,请问是四位吗?”真是场廉价而不温不火的游戏。

    “堀内,你女朋友还是不肯让你上垒?”森川一边用刀切开浇着特制酱汁的汉堡肉排,一边问道。

    “唉,真是超级顽固。上次她说爸妈不在家让我去玩,去了以后本想逼她就范,可结果还是被拒了,还被扇了一巴掌。真搞不懂,都说爸妈不在家了还这样,怎么会有这种事?”

    “真扫兴!”森川说着夸张地向后仰了一下。当他身体再次坐正的时候,蓬松的头发还在让人生厌地前后摇晃。

    “让您久等了。”

    我点的菲力牛排加大号米饭终于姗姗来迟。我耐心地等着上菜的可爱美眉说完那堆“铁板很热,小心烫手”之类的废话后,微笑着说了声“谢谢”。

    “呃……我忍不住了,已经有点出来了。堀内低头看着自己的下身,露出一副落寞的表情。

    “少来,真恶心。”我笑着训斥他,同时把刀切人了那块还在铁板上啦磁作响的牛排。

    “那还真不是一般的受打击。她不会对你没意思吧?都已经交往了四个月了还不肯……真有点奇怪,对吧?”小岛用勺子刮去法式奶酪焗土豆粘在盘子边上烤焦的部分,询问坐在身旁的我。

    “嗯,一般来说都会同意的吧。是不是你这家伙有什么‘缺陷’?”我把问题扔给堀内后,叉起一块牛排塞进嘴里。

    “不会吧?比如说?”堀内皱起五官看着我。

    稍等稍等。这肉比我想的要硬。

    “嗯……你是不是有狐臭?”

    “对对对!”

    “我才没呢!”

    “那么……鼻毛太长露出来了?”(笑)

    “有道理!”(笑)

    “去死!”(笑)

    像这种“我~森川~堀内”式的对话在班里很有销路。对于性以及相关的话题,高二学生的想法和初中生不同,因为多少具备了一些这方面的知识或经验,所以谈论起来总显得很沉稳,但本质其实没什么两样,说白了就是“好色”。男人不管到多大年纪,也不管经过多少历练,好色的本性雷打不动。先是呱呱坠地,接着对“性”觉醒,而后在好色的本性中等着咽下最后一口气。

    “那现在就只剩你和森川还是处男了,不知道先“脱贫,的会是谁呢?”小岛模仿着益智博彩类节目主持人那不怀好意的口吻刺激堀内。

    “森川铁定没戏,连赔率都不用算。”

    “至少算一下吧!”(笑)

    “好吧,姑且算着。”(笑)

    果然还是这种三重唱的节拍最完美。

    对我们来说,是不是处男就像军队里的士兵能不能拿到勋章一样,有还是没有简直是天壤之别。当然,打倒的敌人越强(征服的女生越可爱),勋章也就越大,越是让人羡慕。事实上,对这个年纪的男生来说,性行为本身就其有绝对的意义,至于对象是谁根木不重要。所谓的“因为喜欢所以才做”,那更是望尘莫及的另一层境界了。我们所想要的只是一枚勋章,一枚比别人更大的勋章。

    “不过如果反正要做的话,我还是想和可爱的女孩子做……你就好了,有真理子……”

    我因为高一的时候成功“征服”了众多男生垂涎三尺、身集高额赏金的真理子而被视为英雄,并为此赢得一枚闪闪发光且镶有宝石无数的超级无敌大勋章。

    我对着一脸艳羡的森川笑着作揖道,“承让承让。”

    “我一年级的时候可是盯了她好久了,像那种乖女孩最合我胃口。”

    “说起来,真理子在床上也那么乖吗?”

    “这个……我光顾着自己爽了,没怎么注意她。”

    “哈哈,你不至于吧。”

    “超音速腰部运动!”

    “哈哈哈哈!”

    虽说“没在交往”这种理由未免有些过时,但事实上我和真理子之间根本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英雄这种东西,有时候是周围的人误捧出来的。像恋人般共进午餐的事实,似乎足以让年级里的人都以为我们俩在交往。再加上我过于沉着的态度,大家也就理所当然地以为我们已经发生了关系,而把我当作大英雄。因为这种感觉倒也不错,所以我决定暂时留下这枚误颁的勋章,姑且让它在我胸口继续闪上一阵子吧。如果我把这惊天大秘密从实招出来,那别说什么大勋章了,我也就只能和没有勋章的堀内还有森川沦为一丘之貉,只是个连士兵都算不上的处男罢了。

    有魅力的人要想保持形象就必须遵守一定的游戏规则。美女不可以放屁,打架专业户绝不会打输,优等生考试不能不及格,酷哥不会踩到狗屎。而我作为本高中所有男生的偶像,当然也不能没有性经验。只不过,这些规则只有在别人在场的时候才需遵守,即使美女在四下无人的时候放了个屁。打架专业户在别无他人的厕所里被痛扁一顿,优等生在模拟考时考得一塌糊涂,酷哥在没人看见的时候踩上一大坨狗屎,这些通通都没关系。更何况做爱又不是公开行为,谁都不可能找出证据证明一个人没有性经验。就算我说自己没做过,别人也只会拍着我的肩膀回答“少来了”。

    无论多受欢迎的人,都一定会有缺陷。一个人从头到脚不可能都是完美的。能否巧妙地隐藏自己的缺陷,就是受欢迎的人和普通人的区别所在。

    第二章震撼登场

    十一月的脾气还真够倔的。虽然十二月一直在它身后催着换人,拼命想把它挤出场去,可十一月就是死赖着不走。

    我们仍然在懒洋洋地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但这种懒散的态度多多少少有着一些时代原因。年轻人总是一个时代最忠实的反应者。

    就在这十一月快走到尽头的某一天早晨,要来转学生的消息在学校里传了开来。虽然我对此不怎么在意,冷静地提醒大家,“高中不会有转学生,估汁是复读生”。但由于新来的学生可喜可贺地将被分人本班,因而班上的同学对他的期待也开始无限制地膨胀起来。

    “今天好像已经来学校报到了,听说早上的生活辅导时间就会来班里。”自称“超级冲锋队长”的堀内兴奋地宣布。无论什么事儿,他总是首当其冲地为大家搞来点小道消息,只可惜像这样有用的消息还真是难得一见。

    “不知道可不可爱……”森川已经一厢情愿地把人家认定为女生了。

    “是女的?”我问堀内,得到的回答却是,“看起来不像人妖”。

    “可爱不?”森川露出一脸七魂掉了六魂的蠢样。

    我看着他叹息道,“我说你啊,你以为这世上有多少可爱的女生?突然转来个超级可爱的复读生,而且还是转到我们班,这概率估计跟旁边商店街抽奖摸出个红球一样低。”

    我说着,用食指戳了一下森川的额头。

    “那可真够低的。因为那儿的抽奖箱里根本就没红球。我老妈不就是负责那个的吗?她说她早把红球拿掉了。还记得我们家进门的地方有个放钥匙的东西吗?红球就在那里面。”

    得知这一惊人内幕后,堀内猛地挺直了身子。“开什么玩笑!我老妈说一定要抽个特等奖,中台冰箱回家的,一天到晚去边上的超市买东西存抽奖券。”

    “根本不可能中的,还是节哀顺变吧。”森川笑着做了个双手合十的动作。

    “混蛋!快还我妈的青春来!”堀内说着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双手掐住森川的脖子。

    “呢……你就当没这回事嘛。我们怎么能剥夺一个主妇小小的梦想呢?再说如果穿帮了,我妈也会挨骂的嘛,对吧?”森川即使被人掐着脖子,也还不忘为自己老妈申辩。

    我决定站在森川一边,“就是嘛,堀内。里面肯定有红球!让你妈别放弃梦想啊!一定会中个大冰箱的!”

    “怎么可能会中?!”(笑)

    要想证明一群人感情很好,这种无聊而又没营养的对话是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方法。“笑”往往会让人产生错觉,看似开心的时光如果能延续下去,相互间的感觉就会在无意中转变为喜欢,而那些一起开心的朋友也就会逐渐变成所谓的死党。接下去你只需在他遇到困难的时候稍稍伸伸手就功德圆满了。既无需弄脏自己的双手把他从危机中拯救出来,也不必陪着他一起烦恼流泪。像这样,轻轻松松简简单单地就有了一群“速成死党”。总之,高中三年暂且是不会寂寞了,还可以在周围人的赞扬和喜爱中安安稳稳地度过。

    “修二修二!”奈美一脸兴奋地冲我们跑了过来。绝对是关于复读生的事儿!

    “听说今天会有转学生来,你们知道吗?”

    正中靶心!

    奈美一屁股坐在我桌上,身上的香水味迅速在我们三个男人间散发开来,空气里顿时带上了女生的味道。

    真难闻。好吧,既然如此不如一起玩玩吧。森川,接球!

    “真的?转来我们班?”我边说边对森川使眼色。

    好一会儿,他终于领悟到我的用意,奸笑着重复刚才的台词,“不知道可不可爱……”

    我也继续演戏,“我说你啊,你以为这世上有多少可爱的女生?突然转来个可爱的复读生……”

    堀内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森川也跟着笑了,奈美则在一边一脸不解的神情。

    “对不起对不起,我们都知道了。对了,是男是女?”对这次即兴合作颇为满意的我向奈美发问。

    “天知道。你们刚才到底在笑什么啊?!”

    “红球!红球!”

    “快还我妈的青春来!”

    森川和堀内开始嬉闹着爆笑起来。奈美的脸色已经由多云转阴。好机会!我决定顺水推舟把奈美赶回去,于是也加入了爆笑的行列。

    “快说啊!这算什么啊!”被冷落在一边的奈美终于发怒了。

    好,还差一步!

    “一定会中个大冰箱!”

    “哇哈哈哈哈哈!”

    在我的致命一击下,三个男人一起笑翻了天。奈美扔下一句再贴切不过的“笨蛋”之后,猛地转身离去,她那超短裙也因此被甩了起来。

    “看到了!”坐在另一组前排的森川两眼放出绿光。

    “真的?什么颜色?”堀内兴致勃勃地凑过去问道。

    “淡蓝色,肯定没错!都印在我眼睛里了。”森川的表情就像吃了一顿免费大餐。

    我满脸狐疑地问:“看到奈美的内裤犯得着这么开心吗?”

    “你这家伙在胡说什么呀?”森川用力睁大他那双眯缝眼瞪着我,“你这棍蛋少得意!人家奈美可是很有人气的!又可爱又大胆,连被看到小裤裤都不介意的!”

    “喀啦”。

    教室门被拉开,大叔走了进来。

    “关于奈美小姐的魅力所在,欢迎在下回课间休息时听我继续分解,敬请期待!”森川像放连珠炮似的小声说完这串话后行了个礼,极不雅观地飞跑回了座位。

    平时大家即使回到座位后也会接着跟前后左右的人聊天,但今天不知是不是神秘复读生的作用太过强大,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地等着大叔发话。大叔站上讲台后,面对平常绝对享受不到的注目礼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他略带紧张地开口说:“嗯……那个……今天呢……有一位复读生来我们学校……抽签决定,他要到我们班来。”

    这话说得真让人丧气。被你这么一说,就好像我们班很不走运,抽了个下下签似的。大叔,快打起精神来!

    我掏出手机拨了一下坐在门边的真理子的号码。感觉到外套口袋里的振动后,真理子悄悄取出手机看了一眼。然后朝我的方向转过头来。我用手指了指开着的教室门,不出声地用嘴形问她:“看得到吗?”真理子转过身,向右倾了倾身体,想偷窥一下躲在门边的复读生……但突然,她迅速坐直身子僵在那里不动了。出、出什么事了?真理子?

    “那么……小谷同学,进来吧。”

    就在这当口,神秘的复读生终于登场了。

    在四十双眼睛的注视下,一个看起来有点恶心的胖子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大得有些比例失调的脑袋上顶着一头贴在头皮上的香菇,额头上的油脂似乎正在一点点地往外渗,一副只顾性能毫无设计可言的超大型眼镜嵌在脸颊里,那身尺寸似乎偏小的外套和裤子则紧紧地绷在身上。至于那张脸,只能说生就这样的相貌实在是太让人遗憾了。这简直就是一个只有画里才会有的丑男。

    天哪……!

    教室里的人都只有一种感觉。大家翘首以盼的期待,就像玻璃一样“咔嚓”一声龟裂着破碎了,或者说在炸弹中灰飞烟灭也许更恰当一些。什么可爱美眉?根本就是另一个极端!面对如此震撼的登场,所有人都不禁哑然失语。这实在太具有冲击力了。你根本无法将他归类成普通的胖子。这位名叫小谷的男生,就像一个第一次偷东西的主妇,神情紧张举止可疑地走上讲台,然后从鼻子里喘出一口粗气。

    报告上校,怪物出现了,要开火吗?

    “好……小谷同学,简单做一下自我介绍,先在这里写一下名字吧。”大叔指着黑板递给他一支粉笔。

    小谷接过粉笔转向黑板后,右手在空中无意义地晃来晃去,好像在犹豫着该写什么。

    不行不行憋不住了,好想笑。写你自己的名字呀!

    小谷好像听到了我无声的提示,开始在黑板上写起“小”字,随着白色的线条出现在墨绿色的黑板上,些许白色粉末纷纷落下,他的名字也终于被一笔一画地拼凑出来。写完后,小谷也不放下粉笔直接转过身对着我们。

    黑板上留下了“小谷信太”四个字。KO……TANI……NOBU……TA?NOBUTA?野猪(日语中“野”读作NO,“猪”写成“豚”,读作BUTA,恰好和“信太”两字的另一种读法谐音。)?等等……野猪!(笑)

    “我叫KOTANISHINTA。以后请多关照。”

    唉,真无趣,原来读成SHINTA。真是个彻彻底底让人失望的家伙。这位先后两次让我期待落空的小谷信太同学,把粉笔还给大叔后,开始在左手手掌上来回摩擦手指,想弄掉沽在手上的粉笔灰。但他的眼睛却很不安分,一会儿斜视上方,一会儿盯着第一排同学的脚边,不知在看些什么。虽然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很紧张,但还是忍不住浑身起鸡皮疙瘩。

    “那座位的话……新课桌还没搬来,真麻烦……那个,桐谷后面现在没人吧?那是谁来着?……对了对了,是渡边的位子。反正他还在住院,最近应该不会来上课。你不如就先暂时坐那儿吧。”

    我还真是中头奖了……

    小谷信太遵照大叔的指示一下了讲台,朝我身后的座位走来。由于大家都喜欢把书包挂在桌边或者直接扔在地上,这使得原本就很窄的课桌之间的过道显得更加逼仄。小谷不得不一边侧身前进,一边对那些挪开书包给他让路的同学重复着“对不起”。终于在平安抵达渡边的座位后,他坐了下来。在我身后又发出一声沉乖的喘息声。

    机器人啊你?!

    “那以后大家要好好相处啊。”大叔突然吐出一句莫名其妙的结束语后,像往常一样从包里拿出教科书,也不等班里的骚动平息下去,就开始了小谷进人本班后的第一节课。

    “那接下去大家把书翻到一百二十一页。”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大家第一节课都显得特别专心。下课铃响之后进入十分钟的课间休息。我走到教室前方角落里的暖炉旁,顺手拉过一把椅子。一屁股坐下来,然后把手靠近炉子取暖。每到冬天这个暖炉就特别受欢迎,一下课,边上总会围着一大群人。天气冷当然是原因之一,但难免会有人带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比如有些颇有策略的家伙,看到自己暗恋的人也正好坐在炉子边聊天就会加人其中,这样一来就可以极其自然地与其攀谈。说起来,高中生就是在一些稀奇古怪的地方脑筋才转得特别快。今天,包括我在内,暖炉边围上了七八个人,只不过所有人的脸都没有朝着炉子。班里的人都在瞄着小谷的方向,颇有些“此时不看,更待何时”的味道。

    无论哪儿的转学生或复读生,第一个课间休息的时候都只能乖乖坐在座位上。既找不到人聊天,也没有熟悉的地方可去,只能依靠收拾上节课的东西来打发时间。然后一边在心里祈祷着有人主动和他搭讪,一边苦苦忍受其他班级前来看热闹的家伙的视线。小谷同学当然也遵循着这样的规则。他慢慢折好第一节日木历史课的讲义,把它塞进那只不知哪个牌子的旧书包,然后把手放到桌上,像漫画《七龙珠》里正在为元气弹积蓄能量的悟空一般,对着我们这些从今天起成为IR]班同学的家伙们潜心祈祷:“各位同学,拜托拜托,快来和我说话吧!”但不知是修行不够还是心有杂念,小谷的祈祷迟迟没有应验。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有一群女生正聚在一起皱着眉头偷偷看着他。她们甚至用小谷都能听见的声音毫不掩饰地说“真恶心”,对他表现出一种露骨的厌恶。

    对于从生理上无法接受的男人,女人总会显得格外残酷,其程度就好比对着萍水相逢的人拔刀相向的武士。在这太平盛世之下居然还游荡着这种杀人不眨眼的家伙,一想到这里,那些长得有些对不起观众的男人们八成就只能心惊胆战地度日了,不知道那把刀哪天就会落到自己头_上。

    成群结队地挤在走廊里看热闹的人也不时发出一阵偷笑声。就好像一头新搬进上野动物园(位于东京上野公园内。)的珍稀动物,完全超出了人们的预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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