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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之章 你望见的黎明之光 5 推动转轮的人们)

    一名少女,伫立在大陆边缘一望无际的荒凉平原上。

    浅黄色的头发迎风飘扬,以简陋绷带遮住一只眼睛的少女名叫德库丝塔——或是现在所用的假名尤莉亚。

    「尽头——世界的尽头扭曲了。」

    在德库丝塔视线前方,大陆以险峻的悬崖作结,更远处则是一片灰色的海洋。

    波涛汹涌的海洋彼端,是一道无边无际的高耸气体墙。摇曳不定的气体墙染着所有的色彩,迸出银色的火花,上端则没入空中的云层。

    这面墙正是「世界的尽头」,墙的另一头则是有强大大气之力盘旋的混沌之海。

    那作为境界线的世界尽头之墙,正遭受推挤而大幅凸出。

    时刻明明已是夜晚,周遭却被散发出不安定亮光的世界尽头之墙照得微亮。

    「尤莉亚~!尤莉亚!」

    呼唤声从远方传来,德库丝塔回头一看。

    琉琉站在平缓的丘陵上大大挥着手。因为她依然伫立不动,等得心急的他直接冲到少女身边。

    「……对面那栋房子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威尔法。」

    德库丝塔平静询问,使用威尔法这个假名的琉琉喘着气回答:

    「刚……刚才的房子,果、果然是光魔法教会的边境监视所……里面没看见魔导师,好像已经逃走了,只剩下通讯用的魔法石。这里是被魔导师舍弃的地点,我们也快逃吧!」

    德库丝塔谨慎听着他的报告,朝他伸出手。

    「汝把那栋监视所的魔法石带来了么?能否借吾?」

    「咦……你要那种东西做什么?魔法石不是在魔导师手里就没有意义……」

    琉琉吞吞吐吐说到一半时,重新望向少女。

    德库丝塔以沉着的眼眸看着琉琉,虽然左眼包着绷带,但她并非受伤。

    德库丝塔是米莉安的挛生姐姐,也是过去担任光魔法教会总教主的大魔导师,然而她的身心都很脆弱。不论是遮住一边眼睛或随时戴上手套,都是为了保护她的心所需的必要措施。

    不过今天的德库丝塔和平常不同,露出不可思议的了悟眼神。

    琉琉若有所悟,他严肃地注视着她,从怀中掏出魔法石戒指递过去。德库丝塔接下戒指,悄悄握紧。

    透过魔法石的传递,她的脑海中响起来自光魔法教会本部的声音。

    『东北边境第七十七分部……东北边境,保持警戒……集中魔法力……世界尽头出现破绽。』

    少女听着魔导师话声的期间,墙壁的扭曲幅度也渐渐增大。

    扭曲的气体彼端隐约可见巨大的影子,银色的火花如雷电般猛然划过墙壁内部。琉琉望着世界尽头的状况脸色大变。

    「尤莉亚,这里已经不行了!我们逃吧!快啊!」

    「琉琉,要是汝带着吾的魔法石,那就拿出来。」

    听见她毫不犹豫地唤出自己的本名,琉琉不禁瞠目结舌.

    强烈的悲伤令他漂亮的脸蛋为之扭曲。

    琉琉数度语塞之后,泫然欲泣地说:

    「尤莉亚——不,德库丝塔……大人……您何时恢复记忆的?」

    「从很久以前开始,吾的记忆便一点一滴地恢复了……真是不可思议。或许是因为和你在一起的关系,痛苦的回忆也变得没那么可怕。因为恢复记忆的方式太过平静,让吾错失说出真相的机会。抱歉。」

    德库丝塔的话语令他落下大颗大颗的泪珠。琉琉一边潸然泪下,一边直视着德库丝塔回答:

    「既然您已全都回想起来,应该也想起了自己的身体状况吧?您之所以变得比从前健康,都是因为远离魔法的关系。如果再度滥用魔法,会发生什么事!」

    德库丝塔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琉琉的泪水,最后露出非常温柔的笑容。

    她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替他擦去眼泪,宁静地说道:

    「拿出魔法石好么,琉琉。事已至此,这世上已无处可逃。人类原本就无法逃到陌生的『某处』去。吾要在这里战斗。」

    他依然哭泣着,用力闭上双眼。

    当他再度睁开眼睛时,已不再落泪。琉琉无言地放下肩头的行李、将里面的东西倒在地上。然后扯破行囊底部的夹层,从中取出挂着巨大魔法石的首饰与镶着几颗魔法石的护手。

    他默默将首饰交给德库丝塔,自己则戴上护手。

    『保持警戒、保持警戒、保持警戒……!』

    德库丝塔把仅仅反复着警戒命令的连络用魔法石收进怀里,戴上首饰。

    令人怀念的魔法石重量一落在她纤细的颈子上,世界的尽头进一步发生变化。

    有什么东西拨开大气的气墙正要现形。

    那物体就像一面缤纷极彩的凹凸墙壁——宛如由种种东西混杂在一起凝固而成的墙壁。它缠绕着气体的碎片,再度迸出银色的火花延伸向海面。

    最后物体缓缓分解,化为数块扑通落海。

    「……是魔物。」

    琉琉因紧张而变得如低语般的话声,消失在魔物群破浪而来的声响中。

    德库丝塔拆下遮住左眼的绷带,放手任海面吹来的风带走。绷带滚成一团,飞向平原另一头。

    她以紫红色的双眼注视着世界尽头以及彼端生出的魔物,又继续脱下手套。

    德库丝塔朝琉琉伸出一只手。

    琉琉在一丝犹豫之后也脱掉手套,紧紧同握少女的手。

    两人的肌肤彼此接触。手在相触的那瞬间传来融化般的麻痺感,德库丝塔不禁瞇起眼睛。

    琉琉的手很温暖。虽然心在颤抖,但这感觉对她来说绝非不快。

    现在的德库丝塔即使碰触别人也不要紧了。

    两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大海,不约而同地十指交缠紧握在一起。

    在他们眼前,总数将近一千头的魔物正全神贯注地渡海朝大陆前进。海面在这一刻被染成极彩,完全不见水色。

    ***

    「只要携带粮食就好,其他东西帝都通通都有!快走!」

    骑士们的声音在历史悠久的坑道里响起。

    在手持火把的骑士领路下,心怀畏惧、表情紧绷的民众在昏暗的坑道里前进。

    零星散布的火把照亮黑暗,让人可以清楚看出坑道缓缓蜿埏的模样。

    班修拉尔的舅父,特洛伊拜斯公爵走在彷彿没有尽头的人龙后方。

    一名老家臣向殿后的特洛伊拜斯公爵低声说道:

    「阁下,照这样下去要花十天才能抵达帝都附近。但是根据魔导师的说法,世界危机已迫在眉睫——就算只有阁下也好,请您先走一步。」

    「为什么?我有义务守护子民。我就像你知道的一样,已到了活得嫌累的岁数,才不想用这么累人的方法活下来。」

    公爵很平静的回答。同样老迈的家臣却脸庞一歪,拼命说服:

    「可是,阁下!基斯朗卿好不容易、好不容易登上皇位!公爵长年的辛劳,今后不是才要得到回报吗!」

    「嗯,我也没那么辛苦。我喜欢乡下,也受到居民的爱戴。」

    轰!面红耳赤的家臣正要对笑咪咪望向前方人龙的公爵唠叨时,后方传来一阵闷响。家臣立刻回过头人喊:

    「发生什么事了!」

    「还不清楚!岩壁突然崩塌了!有数十人下落不明……」

    一名骑士开口报告时,隐隐的震动仍持续不断。时大时小的震动里掺杂着尖锐的惨叫声。

    「是魔物,阁下!魔物出现了!」

    某人嘶声力竭的呐喊声也传至公爵这里。

    特洛伊拜斯公爵停下脚步,一手放在剑柄上。老迈的公爵身上穿着轻便的战服。

    他依然带着散发学者风采的沉稳表情,如此告诉家臣:

    「负责守卫后方的第四队到第六队和我一起守住这里,你先走吧。」

    「这怎么可以!就算是您的命令,只有这件事我绝不从命!」

    公爵望着激动到语气变调的家臣,露出温柔的笑容:

    「哎呀,我还以为你知道呢!我最喜欢殿后、撤退战之类的场面了。跟随前代、前前代皇帝陛下出战时,我总是要求负责殿后的理由,不是因为算计或英雄精神,只是出于喜好。该怎么说呢,这不是男人的浪漫吗?」

    他突然开起破天荒的玩笑,听得家臣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好试图用行动阻止公爵。

    公爵轻松地穿过他身旁,这么说道:

    「虽然这是我原本的个性,不过,基斯朗卿可是毫不容情的批评说是低级趣味。他真是个正直又为亲人着想的好孩子……好了,别妨碍我的乐趣。」

    ***

    逃过大火的东方森林一角,居民们聚集在兴建于巨树树根旁的村落里。

    东方的古森林被希基斯姆德帝的「法崴姆之火」烧毁将近三分之一,许多东方人都迁移到山岳地带或南方。

    这棵烙印着火焰痕迹的巨树,成为留在残余森林里的居民聚集地。巨树呈现出左半边被烧得焦黑扭曲,右半边生意盎然的不可思议模样,幸存者的村落就搭建在四周。

    「——事到如今魔导师还来干什么?我们不会接纳魔法。」

    以布遮住半边烧伤脸庞的东方议会议长如此开口。

    魔导师们面不改色地眺望着东方人用木材与石块努力章建的村落。这几名魔导师正在村落门口与东方议会议长会面。

    面对坚决不肯让他们踏进村落的议长,其中一个魔导师淡淡地说:

    「真倔强。我们是为了封印在古森林之下发现的遗迹才特地前来的。」

    「那你们办好自己的任务就够了,遗迹就位于往东一日路程的地方。我们对你们无话可说。」

    「——光魔法教会的总教主大人,对于古森林被烧毁一事感到非常悲伤。」

    魔导师突然说出这句话,令议长眼中浮现阴暗的激情。

    即使一步也没动,议长本身散发出的压迫感却变强了。他以低沉的嗓音缓缓说道:

    「原来如此,悲伤是吗?不过,也只是悲伤而已。你们的总教主没有挨饿,也不相信神。对于居住在森林里的我们来说,失去森林就等于失去神。一旦失去神,人就会忘掉如何过着尊敬一切的生活,变得像那群住在荒芜白砂原的家伙一样,靠杀人、掠夺而生。」

    魔导师漠然听着他说话。

    站在议长后方的随从们则露出凌厉的眼神,蹬着傲慢的魔导师们。

    魔导师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表情生硬的扭曲起来。

    他摸摸僵硬的脸庞,如此说道:

    「……对不起。」

    在场的东方人全都双眼圆睁,一瞬间听不懂他说了什么,就连议长也一样。不论是谁,都没料到魔导师会道歉。

    至于魔导师这边,本身也没想过自己会对一般人——而且还是边境的东方人道歉吧?他依然抚摸着脸庞,但非常严肃地往下说:

    「我们应该在事情演变到这种地步前,先阻止希基斯姆德帝才对。无论会起多大的冲突都该阻止他。」

    议长听出他的话并非虚言,于是谨慎问道:

    「这是你的致歉?」

    「同时也是总教主大人的致歉。」

    「是吗?如果来得更早一点,这个道歉就会有它的价值了。」

    议长微微瞇眼一笑,如此告诉对方。

    不过,即使认同对方的诚意,他也无意接受魔导师的道歉。议长向随从们打了个信号,准备回到村落。

    魔导师向他的背影开口:

    「毁灭很快就会降临此地。各位有前往帝都的计划吗?」

    「没有,这里是我们的故乡。」

    「那么,我们也会留下来。我们必须保护各位,保护此地。」

    再度得到意外回应的议长不禁停下脚步。方才说话的魔导师抬头仰望巨树,站在他背后的魔导师们则静静看着议长一行人。

    不愿接受魔导师们心意的议长,挑起一边的眉头回答:

    「——不必了,你们也回自己的故乡去。你们的故乡不是帝都吗?」

    「毁灭之刻到来时,我的确尽可能的想留在帝都。可是,总教主大人命令我们死守此地。听说是你们的同胞说服了她……」

    听到「同胞说服了她」这句话,议长顿时想到了什么。

    他脸色微微发白的折回来,询问魔导师:

    「你说我们的同胞……那是指谁?是年轻男子吗?难道是卡那齐?我还以为那家伙已经在战争里死了,他还活着吗?」

    「这个嘛,我只听说是东方之战的生还者。如果你们活下来,总有一天能够再会吧?这件事对我而言并不重要,更重要的是,我对这棵树很感兴趣。」

    魔导师说着指向一半烧焦的巨树。

    「在我眼中,这棵树并不是神——却是很不错的好东西,让我想再多看一会儿。既然各位不愿接受我们,我们就来保护这棵树。不是保护各位喔。」

    他的用词遣字很谨慎。虽然表面上说要保护巨树,其实他是想用这个藉口来守护东方村落吧?

    在魔导师头顶的高空,黄昏的云层正形成紊乱的漩涡。

    即使暖风吹过,巨树也没有随风摇曳,仅是静静地伫立不动。

    议长望着他好一会儿,最后用下巴朝他比了比,走回村落。他的背影,看起来就像耸立在村落边的巨树一样。

    ***

    在世界的尽头扭曲,人们在各地展开战斗的那一夜,魔导都市凯基利亚也开始准备战斗。

    「艾霖!帝都那边就拜托你了!」

    听到呼喊声从正门上方传来,骑马穿越正门的魔导师转头看向声音来源。

    与城墙相连的正门上方燃起营火,身穿军装的榭洛弗正站在那里。

    身为闇魔导师的她,身上的装备相当轻便。她只穿着用金线绣上复杂魔法阵的长衣代替铠甲,披着防寒的无袖外套。考量到机动性的她甚至没穿锁甲,一头蜜色的金发也曝露在外迎风飘扬。

    艾霖和其他数名魔导师一起勒住马,大喊着回答:

    「榭洛弗大人也请多加小心!……万一发生什么事就到帝都来!帝都是最后的防线!」

    「哎呀,保护帝都可是凯基利亚魔导师的使命呢。这还是你教导我的喔,艾霖。」

    榭洛弗朝他露出轻松的微笑。隶属于闇魔法教会的女魔导师榭洛弗,是此地凯基利亚的领主。经由班修拉尔之手,他们已取回一度被夺走的领地。

    榭洛弗突然察觉危险的气息,凝神看向帝都的方位。

    (……那边了传来紊乱的声响,帝都铜墙铁壁的防御网出现不稳。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同事,只有危险是确定的。)

    榭洛弗再度转向艾霖叫道:

    「快去帮助帝都!这里有我们守着,别担心。谁叫我是个乡巴佬,去帝都会迷路呢!」

    艾霖等人在马上轻轻行礼后冲出凯基利亚城。

    下级魔导师爬梯子登上榭洛弗所在的城门,前来报告。

    「榭洛弗大人!北北西发现魔物的踪影!正笔直接近这里!」

    「还有多久会到?」

    「照目前的速度是五次钟响后!」

    「看来还有时间。锁定魔物的种类组成静魔法。」

    榭洛弗才刚说完,头顶就传来难以言喻的不祥气息,让她仰望天空。

    自漆黑夜空传来的坠落声正快速逼近。下级魔导师慌张地缩头躲进城门下,但榭洛弗站稳脚步吟唱咒语:

    「在蓝天之海闪耀者,比起千万星光聚集更为光亮、更为灼热——我在此命令身为天之女腰间石的尔等,代替太阳驱散阴暗,击退恶灵——光,显现!」

    她唱完咒语的瞬间,周遭就被闪光包围。

    榭洛弗头顶出现巨大的黑影。影子直接坠落,在城门上砸个粉碎。

    「榭洛弗大人!榭洛弗大人,您没事吗!」

    魔导师们近乎悲鸣的呼唤着,残余的闪光自周遭退去。

    营火的安稳火光恢复原样后,他们看见伫立在城门上的榭洛弗与散落在她周边的魔物碎块。

    她不禁也脸色苍白地回望下级魔导师,露出含糊的微笑。

    「我不要紧……虽然吓了一跳,不过没事。我本来想召唤光好看清飞来的东西,结果碰巧是怕光的魔物。真是得救了。」

    榭洛弗尴尬地从有些担心她的魔导师们身上别开视线,环顾四周。

    「话说回来,大气之力高涨到达空中都有魔物坠落的程度。魔物会受到遗迹所在地吸引,接下来还会有更多过来。」

    她这么自言自语着准备走下城门。

    在这之前,她突然心思一动,抽出皮带上的短剑随手切断长发。削到齐下巴的长度后,她将断发直接抛向城门外。

    在营火的映照下,金发闪闪发光地让落。

    榭洛弗头也不回的爬下城门,精神抖擞地扬声喊道:

    「好,我们战斗吧!」

    ***

    另一方面,帝都。

    「魔法力的流量还没恢复吗!」

    「七贤者」的控制室内响起了莱茵索德的怒吼。

    魔导师们不眠不休的操纵着控制机器。脸色苍白的希维尔•卓恩大喊着:

    「非常抱歉!无论再怎么实验也找不出故障的部分!目前正以人工作业——进行检查!」

    「蠢材,你以为靠人工作业得花几年的时间才能检查完帝都的回路!」

    听老魔导师如此斥责,图拉推推眼镜低语:

    「看来是无计可施了。只得拜托米莉安大人找出回路的问题所在……」

    「不可能!米莉安大人正独力支撑着世界尽头之壁啊!」

    希维尔﹒卓恩快哭出来的话语,令所有人都一脸苦涩的闭上嘴巴。

    莱茵索德紧握住庭园边缘,以软弱的口吻喃喃说道: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另一方面,在「七贤者」内,米莉安正被迫独自面对严酷的战斗。

    (这种讨厌的感觉是什么……讨厌的寒意。先前,我应该已经找出寒冷的原因了才对。)

    米莉安遭到不明所以的不安折磨,同时将精神集中在眼前展开的世界上。

    「窥视」过神之都后,「七贤者」的效能立刻转弱,使她必须将全副心力放在操纵上。

    她明明在神之都看见了空,如果能和空谈谈或许会有什么改变,但现况却是她已没有余力再度「窥视」。

    在「七贤者」里,从人类知识中诞生的七位贤者正演奏着美妙的音乐。

    米莉安必须毫不松懈地监视他们,不断进行调整,好让旋律按照应有的方式演奏。她在「七贤者」里铺满以自身魔法力做出的线,如拨弦般弹动细线控制「七贤者」的乐声。

    (多亏有魔导师们调节力量送过来,我才能勉强支撑世界尽头的墙——可是出力为什么会变弱?若是不想办法解决这点,迟早会抵达极限的。)

    即使感到焦躁,少女依然弹奏着魔法之弦。

    米莉安专注在这需要强烈集中力,并且不容任何杂事干扰的作业上,但她突然察觉有股不祥的气息在背后凝聚。

    她的手指反射性的离开弦,滑入衣饰间的缝隙抽出细长短剑。

    米莉安回头朝背后的气息射出短剑,霎时睁大双眼。

    令人难以置信的东西出现在她眼前。

    「——乌高尔……!」

    听到她忍不住喊出声,乌高尔愉快地扭动长脖子。那只全身覆盖着破布的怪物,脸上戴着她所熟悉的红眼面具。

    「咭咭咭咭咭,好久不见。是我,乌高尔!呼呼呼,了不起。我还是第一次碰到会在衣服里藏短剑的总教主!」

    乌高尔愉快地发出尖锐笑声,对准米莉安猛然挥下手臂。

    少女轻巧的闪避,从御座跃至地板上。

    他的手以毫厘之差击中少女的座椅,将椅子打成粉碎。

    乌高尔哄然大笑,自己也降落在米莉安面前。

    他的动作不可思议地轻盈。乌高尔多半正使用魔法侵入这个幻想中间,本体则位于别处。

    她侧耳聆听背后七贤者演奏的乐声,小心翼翼的面对乌高尔。

    「你之前藏在哪里?大家都以为你和空在一起。这附近明明没有你的气息啊!」

    「呼呼呼,是摩尔根那个蠢蛋将我带离那只鸟身边的。得到身体后,我先待在皇宫深处,后来才移动到这里的地下。你之前看过我写在这张椅子下的文字吧?我就躲在石板下头。那段咒语是操纵『七贤者』的钥匙,同时也是开门邀我进入此地的钥匙。呼呼呼,这是个从我参与『七贤者』的制作开始,跨越数百年之久的恶作剧。上当了吧!」

    乌高尔这么一说﹒米莉安不禁感到自己的体温正在下降。

    那段文字正是乌高尔的陷阱!在大盟约发动前,皇宫是魔法力无法触及的地点,藏身在「七贤者」的地下也可以靠他留下的石碑掩饰气息。

    就结果而言,米莉安不仅没察觉乌高尔的存在,甚至还将他引入「七贤者」中。

    后悔与混乱在她心中萌芽,「七贤者」演奏的旋律同时混入了许多不和协音。

    (不行,我得冷静下来,他的目的就是想动摇我。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必须要设法解决乌高尔。我必须想想办法,因为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米莉安直盯着对方,拼命思考关于乌高尔的事。

    就像两人可以沟通般,她从乌高尔的角度说道:

    「我喜欢你写在石碑上的句子,你一定深爱过人类吧?」

    乌高尔摇晃着长长的手臂,兴奋得全身颤抖回答道:

    「因为深爱过才会绝望。人类会改变,不断改变,无论变得是好是坏。而我寻求着普遍而不变的事物,那就是死亡!」

    乌高尔断言之后开始放声大笑。他的笑声先是尖锐的,又转为呻吟般低沉,接着再度爆发般地大笑。米莉安并不觉得如此癫狂的他很可怕。

    ——不要紧,自己还不认为死是一种救赎。少女轻声低语:

    「我不会让你为所欲为,因为我还爱着人类。」

    「很好很好,这样也好。让爱变成绝望不需要花太多时间!来,你看!」

    乌高尔握起拳头用力搥向「七贤者」的墙壁。

    在她破碎的视野里,每个碎片都映出世界的惨状。

    世界尽头正在扭曲。大海波涛汹涌,有人被大浪吞没。魔物正要爬出遗迹,试图阻挡它们的魔导师陆续倒下。蠢动的魔物成群结队地爬向民众,碎片映出人们一张张无计可施的脸孔、脸孔、脸孔。每张脸上都布满恐惧。

    其中也有碎片映出皇宫内的景象。

    米莉安认出一个人的面容,不禁倒抽一口气。

    (——班修拉尔!〉

    应该身在皇宫一角的班修拉尔不知为何落了单。只有兰格雷陪在他身边,但班修拉尔正为负伤所苦。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乌高尔告诉愕然的少女。

    「我派了大量的仆人到皇帝陛下那边去。有摩尔根以为拉拢到的下层暗杀组织,还有西方的恶徒也想要他的命。不过他们全都被我玩弄于股掌之间!咿嘻嘻嘻嘻!」

    面对狂笑的乌高尔,米莉安首度感到怒气涌上心头。

    摩尔根他们本是有可能成为她的亲人。她不曾与他们亲密交谈过,甚至可能是逼死两人的凶手。

    纵然如此,那两人对她来说仍是特别的。

    米莉安集中注意力。「七贤者」的出力变得更加微弱。

    没有时间了。如果她进一步搁置「七贤者」的调整工作,「七贤者」将会失控,也无法维持世界尽头的境界线。

    然而,若现在将意识投注在调整「七贤者」上,等于向乌高尔露出破绽。

    我到底该怎么做?少女的太阳穴淌下冷汗。这时米莉安的手腕突然发热,令她赫然回神。

    (没错,我不是孤单一人!)

    她摸索自己的手臂,找到一直戴在左手腕上的手环,镶在手环上的魔法石,是米莉安和德库丝塔之间的羁绊。现在,这颗宝石开始发出温暖的律动,德库丝塔正想透过魔法石帮助她。

    米莉安因喜悦兴不安而颤抖,褪下手环强烈地祈祷着。

    (——德库丝塔。对不起,只要再一次就好,把你的力量借给我。只要现在就好,帮我驱动「七贤者」。)

    或许是她的祈祷生效,手环上的魔法石静静变热。她迅速将控制「七贤者」的魔法力之线系上手环。

    「你在做什么?嗯嗯?光靠魔法石可无法控制『七贤者』喔?」

    「嗯,普通的魔法石的确办不到。不过,这颗魔法石里装着德库丝塔的半颗心,深深地和她连系在一起。」

    「什么?你说什么?你说你的姐姐会透过魔法石操纵『七贤者』?她办不到的!不可能会有道种事!和他人的魔法石同调……!」

    米莉安听着乌高尔憎恨地叫喊着,将手环放在地上。

    少女毫不迷惘。这颗魔法石一定能与德库丝塔相通,如果是她就做得到。

    因为,她绝非乌高尔口中的「他人」。

    结果,虽然米莉安已放开手环与魔法力之线,「七贤者」仍继续演奏着安祥的音乐——德库丝塔透过魔法石,开始演奏「七贤者」。

    目睹德库丝塔和米莉安的力量与联结,乌高尔发出奇妙的呻吟。

    米莉安抱住隐隐作痛的胸口,使劲握起拳头。

    (将「七贤者」交给魔法石操纵,也会对和宝石相连的德库丝群造成负担。对不起,我明明决定别再给你添麻烦的。对不起——我会马上做个了结。)

    她诚心想着,但愿身在远方的德库丝塔能收到思念。乌高尔咬牙切齿地大叫:

    「这样一来你就能与我交手了。可是不透过宝石就直接使用魔法,魔法力可是会失控的。你的身心都会粉碎,你会死喔?」

    「我知道。」

    米莉安简短回答,静静看着乌高尔。

    她确实全身寒毛倒竖,体内有股莫名的炽热力量不停蠢动着想要外泄。她的心极度不稳定,就连脑袋都充满热能,什么也无法思考。

    ——但是,她不会轻易放弃。

    即使心灵粉碎、身体粉碎,有件事也绝对不会改变,

    米莉安喜欢这个世界。

    她喜欢这个有她喜爱的人在,时而美丽、时而残酷,任性又暧昧的世界。因为深深喜欢着,所以她想守护自己喜欢的事物。她想连同自己喜爱的人们,一起将整个世界抱在怀中。

    因此,米莉安选择愤怒。她告诉乌高尔:

    「——乌高尔,我不会再让你杀害任何人。即使是你所轻蔑的叔祖母和异母皇兄,也不是因为你的话才变成那样的。他们只是选择了想要的生活,他们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然后各自死去……你也该独自走向死亡了。」

    ***

    当米莉安在「七贤者」里和乌高尔对峙之际,班修拉尔和尔格雷身处舞会场地的地下。

    「没想到御座底下居然有个那么大的洞……真是痛死我了。」

    靠在兰格雷肩上的班修拉尔没出息地叫痛。

    「所以我才叫您在上面等啊!虽然做过紧急包扎,但您可是受了重伤!」

    「因为我想亲眼看看嘛!我至今从没听说过,布满魔法回路的皇宫地下被挖出了大洞!」

    兰格雷看着无理取闹的班修拉尔只是啧了一声,依然小心翼翼的扶住他。他用另一手举起烛台,烛光朦胧映出匆匆挖成的洞穴。

    扫荡舞会上的敌人之后,两人在会场的御座下发现一个空洞。

    「那个疑似威尔堤雅大公的家伙和其他玩意儿,恐怕就是从这里侵入舞会的。那边的角落塞满了本来应该出席宴会的旧臣们。」

    尽管兰格雷口气淡然,但班修拉尔回想起方才所见的光景,不禁脸色憔悴。「塞满」洞穴一角的旧臣们,全都已成为尸体。

    「虽说旧归旧,但他们还是有很多运用之道啊。居然把所有人都杀了……真浪费啊。好痛……啊.可是应该已经死掉的家伙怎么会从坟墓里爬出来?就算受到死人欢迎,我一点也不关心。」

    「威尔堤雅人公他们被魔物附身了。从那种触感、动作和再生力来看,不会有错。不知是谁让魔物寄生在他们的尸体上,又或许是在生前就已寄生——无论如何这都是对亡者的亵渎。有人欣赏着这些可悲亡者的舞蹈来取乐,对方说不定刻意抓准了这个紧急状况的机会。」

    兰格雷沉声说道,眼眸带着冷冷的光芒。

    即使身处地下,从刚刚开始响起、用来通报紧急状况的钟声仍从四面八方传来。

    这种钟声,注定在帝国和光魔法教会的约定之刻到来时,在世界尽头的境界线扭曲时响起。

    班修拉尔靠在兰格雷的肩上,以姆指比向洞穴前方。

    「兰格雷,反正幕后黑手就在里面吧?你要不要试着去为民除害啊?」

    「班修拉尔……看来您是出血过多意识朦胧了。有我跟着竟还犯下这等失态,就算您的运动能力无比低落,我也对不起您的双亲和帝国人民……我终究只有这点程度的能力吗……」

    「……我的运动能力非常普通。你是我的监护人吗?喂,听我说。兰格雷,既然世界尽头的界线扭曲,魔导师们的心力肯定会全放在那边。而在这段期间内守护帝都、教会和人民,不就是我们的使命吗?」

    班修拉尔咧嘴一笑拍拍他的肩膀时,头顶传来一阵闷响。

    小石子与砂砾哗啦啦地倾注而下,两人搜寻着舞会场地内的气息。

    咚!咚!——一连串的闷响似乎摇撼着整个场地﹒

    兰格雷恢复锐利的眼神开口:

    「有人想撞开舞会大厅的大门。幸亏我为了保险起见,从内侧上了锁。」

    「喔喔?在门另一头的是敌方?还是我方?」

    被班修拉尔一问,兰格雷将耳朵贴在洞穴的土壁上。

    他在几秒钟后离开墙边,表情变得越发凌厉。

    「是敌人。数量超过三十人以上,而且配备武装。」

    「为什么你听几秒就分得出来……」

    「透过脚步声可以听出对手的人数、是否受过训练;从武器的撞击声可以听出武装的种类。这可是足以上战场的重装对手,不可能是近卫兵……!没办法,我们往前走吧。」

    说完之后,兰格雷搀扶着班修拉尔朝洞穴内前进。

    「不好意思,烦劳你照顾了,兰格雷。如果能平安回去,我可得在那天天一亮就一口气找三个气质优雅的美女给你当老婆!」

    「老婆只需要一个就够了……!班修拉尔,您在干什么?」

    兰格雷不经意地看去以发现他正从怀中掏出某种东西。

    班修拉尔低头看向镶着魔法石的石板,以及同样用魔法石雕成指针的方位盘说道:

    「确认目前的位置。从刚才开始,我就很在意这个洞穴的延伸方向。本以为洞穴会通往皇宫深处,可是路径却反倒往中央走。照这样走下去会到达第六层中央广场上下方,跨越广场之后,正面可是光魔法教会啊。」

    「您连舞会用礼服里都装了这种东西吗!」

    因为兰格雷真心露出动摇之色,觉得好玩的班修拉尔从衣服各处掏出道具。

    「喔,这可是我的随身七宝,好像是考虑周到的耶利特别放进来的。除了这两样还有别的喔,你看,法崴姆之火的赝品?电击戒指?防火防冲击的手帕、魔法回路代用绷带、魔法石的别针、小型工具一组……好痛痛痛……!」

    「超过七样了。」

    「……真爱计较……你将来一定会秃头!」

    班修拉尔气得忘了疼痛,扬声喊道。

    于是,兰格雷立刻捂住他的嘴巴。你就这么讨厌别人喊你秃头吗?班修拉尔刚想到一半也察觉了异状。

    后方远处传来嘈杂的人声。

    ——追兵从舞会大厅追入洞穴了。

    兰格雷无言地加快脚步,班修拉尔也拼命跟上,经过紧急包扎的伤口阵阵抽痛。

    (还会痛就没事,不痛就可怕了。话说回来,好冷啊。)

    虽然班修拉尔绝不会说出口,其实他冷得快冻僵了。

    和兰格雷在黑暗中不断前进的他,想起了战争。班修拉尔打从以前开始就不排斥学习和战争有关的知识,反倒称得上喜欢。

    但实际在战场上生活过之后,令他彻底厌恶起战争。

    营火与人、马匹带着热气的吐息;脚步声与马蹄声激起的地鸣;士兵们的呐喊。

    冬季的阵营里,年轻的士兵们露出受冻伤折磨、布满血丝的眼神盯着火堆。他们的脸庞一看到班修拉尔就会迸出欢喜的光彩,甚至感动得浮现泪光,而泪珠立刻在睫毛上开始结冻,让他们手忙脚乱。年轻人在班修拉尔的鼓励下欣喜地迈向战场,在那里死去。

    被班修拉尔握着手,骄傲地死去。

    (——我怎能失败!)

    班修拉尔在感到骄傲的同时,同时也觉得满心惆怅。为了不让那份惆怅变得太巨大,他起码能做到的就是自己站上前线。当班修拉尔找藉口般在前线四处挥剑之后,他变得更受欢迎了。

    兰格雷在战场上时时陪在他身边,平常则有耶利跟着。

    他们双方都了解班修拉尔的热情与疲惫,默默地跟随着他。

    (我怎能失败!我要赶快结束这种战争,管他是皇帝还是啥的,我通通会当。当上之后就赶快建立制度,然后退位。我要随心所欲的过日子……咦?……我好像已经当上皇帝了?到底是怎样。)

    「班修拉尔,别胡思乱想。」

    兰格雷的声音像把利刀刺入思考,令他恢复正常。

    班修拉尔满身冷汗。

    「……我会想的东西都是有趣的点子啦!啊~可恶,我的眼晴好像看不清楚了。我看见奇怪的银光……」

    「我也看得见那个光。那不是蜡烛也不是瓦斯——好像是魔法的光。」

    「魔法?魔法的火花吗……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班修拉尔皱起眉头走过去,发现通道的墙上有一大块凹痕。

    「哈哈……这是故意挖开的。这样一来,埋在墙内的魔法回路就会曝露在外而破损,使积蓄的魔法力迸出火花。如果不修好,帝都的机能会出问题的。」

    班修拉尔喃喃说着,取出怀中的随身七宝。这种情状下也无法找人过来,只能自行修理了。当他用印上魔法文字的绷带和附魔法石的别针修好回路后,背后传来追兵的叫声、

    「找到了!找到了,和兰格雷卿在一起!」

    「走,快追!解决他!」

    士兵们的呐喊声此起彼落。那声音并非魔物而是活人,听来似乎有西方口音。兰格雷走上前,班修拉尔也立刻威风凛凛地大喝:

    「你们是什么东西!喂,一般士兵可别随便靠近神圣皇帝陛下!」

    他的声音虽然风采堂堂,口吻却有些像小混混。

    话虽如此,神圣帝国路斯皇帝的地位毕竟很有份量,令士兵们的脚步一瞬间顿住。

    「好?尝尝天谴吧!嘿!」

    班修拉尔大喊一声,朝他们抛出假的法崴姆之火。

    看到一个开始冒烟的球体飞来,士兵们立刻陷入恐慌状态。

    「趁现在快跑,小格雷!」

    「您这个人,真是打从心底轻浮……不,或者那是故意的?是故意的吗!?」

    两人背对被烟雾绊住的敌兵拼命往前逃。

    途中又有零星散落的银光落入他们眼中。

    「可恶——又是损坏的魔法回路。看这样子,全部到底有几个地方啊……」

    班修拉尔虽然嘴上抱怨着,仍——修理回路。兰格雷也没什么异议,一边警戒后方的情况一边跟着他走。

    当他对没完没了的修复作业感到厌倦时,听见兰格雷开口询问:

    「快走到宽敞的地方了。我可以从大气的流动感觉到……这边是哪一带?」

    「已经到光魔法教会的地下了。这个洞穴果然是通到教会本部没错。」

    他们小声交谈,好不容易才穿过狭窄的通道,班修拉尔还以为自己走进了水槽内部。

    「什么……水里?不对……不对,这里可以呼吸。」

    这个正方形的宽广房间,从地板到房间八分高之处都充斥着摇曳的蓝光。

    班修拉尔小心翼翼地呼吸,浓密的大气流入肺中,呛得他差点咳嗽。

    「这蓝色的玩意不是水,而是超浓的大气之力。先用地板上的魔法阵凝聚力量,再用这个像根一样的东西吸走。」

    班修拉尔保持浅浅的呼吸说道。

    被他形容成「像根一样」的物体,是从天花板垂下的无数金属管。呈暗金色的金属管粗细不一,四处都有分岔,蜿埏地缠绕在一起,形成一根十个成人也无法环抱的巨柱。管线参差不齐的前端浸泡在蓝光中,正像是根部浸在水里的巨树。

    「班修拉尔,快看根都中心。那大概就是『幕后黑手』。」

    「中心?哇!那是啥!」

    班修拉尔在他提醒后才发觉,表情一阵抽搐。

    仔细一看,有个奇怪的物体蹲在根部中央一带。那是只包裹着破布的庞大怪物——乌高尔。

    他抱住膝盖低下头,正使用魔法和「七贤者」里的米莉安战斗。

    乌高尔的本体就在此处。

    班修拉尔对那恶心的模样感到背脊发寒时,通道那边传来一个意外的声音。

    「那就是『灰与剑』所崇拜的什么乌高尔,而此处正好位于『七贤者的御座』的地下,我亲爱的皇帝陛下。」

    一个人物轻快地说道﹒从他们逃过来的通道中匆匆现身。

    那是个笑容满面,头戴大黑帽的矮小男子——班修拉尔认识他。

    班修拉尔吃惊的眨着眼,接着以漫不经心的笑容向他打招呼﹒

    「喔,这不是『黑帽』的塞尔拜欧吗?好久不见,看到你那么有精神真好。」

    塞尔拜欧亲切地连连点头,转身朝背后打个手势。

    以此为信号,士兵陆续自通道中出现。那些士兵看起来是西方的正规兵,但塞尔拜欧却是名叫「黑帽」的非法组织的首领,而班修拉尔过去与「黑帽」曾有过合作关系。他无法确定对方是敌是友,于是开口问道:

    「就久别重逢的问候来说,这样打招呼未免也太危险了?塞尔拜欧,我和你是朋友吧?」

    「居然和您是朋友,真让我惶恐!不过,没错,我们是朋友。背叛朋友虽然令人心痛——但您的地位爬得太高了。」

    如此回答的塞尔拜欧,淘气地闭起一只眼睛。

    班修拉尔大致看出来龙去脉,忍不住露出苦笑。

    「……什么嘛,你真是出乎意外的胆小。只要好好拢络我,由你去当下层的帝王不就好了?我可不会关闭下层喔?」

    「不不,我对陛下的评价非常高,您不会做出让我这种人掌握太多权力的事情。而且您也是人类,说不定会想抹消过去的污点。所以,我盯上了这台『七贤者』。」

    塞尔拜欧挺起胖肚子,指向从天花板垂下的魔法机器根。

    他洋洋得意地继续说道:

    「透过我的竞争对手『灰与剑』,我听说只要得到这台机器就能得到世界。我和一个叫乌高尔的家伙合作,准备夺取『七贤者』。我的计划是得到『七贤者』,借由机器的力量除掉乌高尔,再把帝国卖给应得的大人。」

    「然后呢?那个应得的大人在西方吗?那家伙比我来得好操纵?」

    听到班修拉尔的话,塞尔拜欧笑着一再点头。

    在他背后的西方正规兵露出有些不快的神情一

    (啊,看来有机可趁。)

    班修拉尔立刻下判断,他冷静说道:

    「很遗憾,『七贤者』不是适合你们玩的玩具。基本上,『七贤者』和总教主这会儿都在拼命拯救世界,不能受打扰。」

    「哈哈哈哈,事到如今,您说这种话又有什么用。关于往后的事,您也不必太过担心,我们会推动世界的,一直住在地窖里,总会让人作起爬上地面的梦啊!爬上地面,掌握世界——我也有这么一天呢。」

    塞尔拜欧陶醉地说完后,浮现略带愧疚的表情。

    「那么,差不多是告别的时候了。您有什么话要留给下一任新皇帝吗?」

    就在这时,隐隐的震动掠过整个房间。晃动并未止于一次,而是如地震般持续着。众人被晃得脚步不稳,状似根部的魔法机器也发出复杂的嘎吱声。

    大家都感到不安之际,班修拉尔朝塞尔拜欧咧嘴一笑:

    「你被骗了,塞尔拜欧。『灰与剑』或许向你灌输了什么梦想,但乌高尔可是企图毁灭世界的结社——『黑之摇篮』的团长喔?」

    塞尔拜欧仅是无言地挑起眉毛,他身后却有几名士兵脸色大变。

    (看来有不少人听过「黑之摇篮」的名字。那是个唯有可疑谣言特别广为人知的结社,只要再加把劲,这些家伙就会动摇。)

    班修拉尔如此确信,声调也变得更加沉着:

    「『灰与剑』就是『黑之摇篮』的别名。那些家伙为了毁灭世界,唆使你们夺取这台『七贤者』。这不是什么用来征服世界的机器,而是用来守护世界的东西。」

    「喔喔,原来如此,是这样吗?原来如此,那么您简直是从画中走出来的理想神圣皇帝。您想说您是为了守护人类、成为人类的盾而当上皇帝的?」

    面对塞尔拜欧开玩笑的口气,班修拉尔一脸讶异。

    「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当上几乎统治全人类居住地的国家皇帝可不是啥好事。若是小国家,还能靠彼此争夺土地、贸易等等来致富,但路斯皇帝的工作,说到底就是当世界的褓母。就像个负责打理人类居住庭园的园丁。老实说,脑袋正常的人才做不下去。」

    听见他滔滔不绝地讲起不能说出口的真心话,士兵们不禁双眼圆睁。

    但班修拉尔的态度并不恶劣,他以异样认真的表情告诉众人:

    「——不过,我会去做,也会救你们所有人。」

    听到他断然这么说,塞尔拜欧脸上浮现为难的笑容。

    「看来陛下还没有放弃啊?这种说法有些傲慢呢。」

    话虽如此,觉得班修拉尔发言傲慢的人只有他而已,

    对西方的士兵们来说,这位用词遣字是过去不曾有过的好懂、平民化的皇帝非常新鲜。

    他感到士兵们开始对自己产生兴趣,便向他们说道:

    「你们也听见了这警报声吧?由于你们侵入这里,世界正面临危机,快点放弃无用的纷争,帮忙修理回路。」

    班修拉尔说话时,周遭的晃动如脉搏般变得时强时弱。十兵们在不安的驱策下互看一眼。

    塞尔拜欧没有察觉他们的异状,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后举起一只手。

    「全是狡辩。各位——」

    在他下令前,班修拉尔简短地开口:

    「杀了他。」

    班修拉尔的话声未落,兰格雷的剑已有一半没入塞尔拜欧体内。

    谁都不知道他是何时来到塞尔拜欧身边的。

    兰格雷在不敢置信的士兵眼前挥落长剑。

    塞尔拜欧的身躯喷出血花,瞪着豆大的眼珠趴倒在地。

    他将染血的剑尖对准士兵们,冷冷问着:

    「——还有谁想死在这里的?」

    没有任何人出声。

    士兵们虽然对塞尔拜欧的死感到惊讶,但并不愤怒。一方面是因为面临危机,另一方面是他们本来就不愿协助下层的人物吧?

    班修拉尔迅速地拍了一下手,吸引士兵们的注意力,

    「好~……那么,我们开始修理吧。是你们挖出这个洞穴,破坏了魔法回路吗?是的话就说出来,我不会生气。」

    士兵们显得犹豫不决,但一阵大晃动再度传来。这次人人都站不稳,现场还响起了几声惊叫。

    一名下定决心的士兵告诉班修拉尔:

    「——不,因为有人协助,我们入侵时通道已经完成了。」

    「是吗?你们还记得回路受损的部分在哪一带吗?」

    「那边有一处约一人环抱宽的大破损,我想是在监狱附近。」

    他指出的方向和他们进入的路径不同方位,位于魔法树根背面。墙上有个可容纳一人的凹洞。

    为了确认凹洞状况,班修拉尔和南格雷沿着树根外围走去,一阵特别大的晃动来袭,大家的视野同时被染成雪白。

    下一瞬间,兰格雷扑倒班修拉尔,用自己的军服盖住他。

    视线前方迸散着无数火花,短促的悲鸣在周遭响起。

    隆、隆隆、隆……如地鸣般的闷响接着响起。班修拉尔拼命抓住地面,忍受剧烈的摇晃。地面的石板因晃动而歪曲掀开,他握着突出的石块勉强抬起头,眼前弥漫着与巨响同时扬起的尘埃。

    「这是怎么回事……!」

    眼前难以置信的光景令班修拉尔瞠目结舌。

    士兵们正缓缓下沉。不对,是地面在下沉!

    地板一角刚沉下去就突然一口气往下坠。士兵们纷纷与巨大的石块一同落下,残存者不是哑然失声,就是竭力攀住墙壁。除此之外,现场还能看见被刚才的白光烧成黑炭的尸体。附近完全化为一片地狱景象。

    班修拉尔身边也有失去平衡的年轻士兵发出惨叫。

    「呜哇啊啊啊!」

    「喂!快抓住……!」

    班修拉尔慌忙朝他伸出手。士兵抓住他的手臂,班修拉尔却无法支撑对方的重量。腰际的痛楚掠过全身,令他的手指无力。

    在班修拉尔忍受剧痛的时候,士兵已面露绝望之色往下掉。

    一阵强风袭来。

    室内的浓密大气有部分被吸入洞中,引发强风将生还者卷进去。兰格雷揪住班修拉尔的衣襟将他按在地上,自己则一剑刺进地板单膝跪地——只有他的周边没遭到风的吹袭。

    风势最后缓缓止息,兰格雷也放开揪住班修打尔的手。

    不肯消失的疼痛令班修拉尔大口喘着气,微微睁开眼睛。

    「——好惨。」

    室内将近三分之一的地板都消失了,形成一个黑色的大洞。地板上勉强还残留着魔法阵,却不见一名士兵。就像作了场梦一样,所有尸体都消失在洞穴深处。

    班修拉尔在地板上爬行了几步,探头看向洞穴底部。他满脸愕然。

    地板下方,是第五层的市区。

    现在应该是夜晚,沉没在黑暗中的街景各处可见点点灯火,就连那些灯光看来都很遥远。若在白天,市区的鸟瞰图看来应该像玩具一样吧?笑意不知为何与恐惧一同涌上,班修拉尔笑了。

    「哈、哈哈哈……可恶……」

    当笑意无止境地往上涌,就快变成爆笑时,兰格雷再度揪住他的衣襟把他拉回来.脸色苍白的兰格雷指着魔法机器的根部说道:

    「快看,班修拉尔!那是怎么同事!」

    班修拉尔望向他所说的地方,脸色也跟着发白。

    从两人现在的位置,可以看见「七贤者的御座」地下的金属根背面。在那个刚才算是死角的地方,魔法机器的根全被拦腰扯断,惨不忍睹的垂落一地。

    那是被乌高尔咬断的痕迹。垂下的管根内迸出无数的银色火花。

    虽然他们不可能知情,但正是米莉安和乌高尔在「七贤者」中交手时的魔法力逆流化为火花,打倒士兵、破坏了地板。

    「好惨,竟然破坏到这种程度!如果这些根全毁,『七贤者』就无法吸取魔法力了。」

    「修得好吗?」

    「也只能去做了啊!」

    「我明白了,包在我身上。」

    兰格雷朝着从怀中掏出整组小工具的他点点头,站起身来。

    「等等、等等!你要去哪里!」

    他瞥了一眼慌张的班修拉尔,走向金属根背面的凹洞。

    「我必须去那边,把您说的受损魔法回路连结起来。」

    「你办得到吗?我用来修复回路的绷带已经没了!」

    「您好像忘了,我体内埋着魔法回路和魔法石。这些可以代替回路吧?」

    听到兰格雷冷静地开口,班修拉尔也想起这件事。

    没有任何魔法才能的兰格雷之所以可以对抗魔导师、使用魔法之力击倒敌人,都是因为他是体内埋着魔法石与回路的魔导骑士。

    如果是他,的确能用自己的身体代替回路。

    然而,要是从全帝国、全世界集结而来的魔法力通过区区人类的身体,他不可能毫发无伤。

    只有觉醒位的魔导师才能承受如此强大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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