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MI0——美樱
这个小镇的田地正中央,一尊巨大的莲峰大观音耸立其中。据镇上观光指南的说法,这座观音像有二十一公尺这么高。
这里是个受到观音加持保护的幸福小镇。一个抬头往右就能仰望观音像的学校——莲峰高中,其校园深处有座小山,半山腰也有尊莲峰观音像。这观音像比起大观音小得多,而且更为质朴。小观音被安放在有遮雨篷的小屋里,想来也不超过二公尺高吧。
很久以前,这片土地长久乾旱未雨,令居民们束手无策。但据说某天夜晚,观音出现在某位长者的梦里,并指引了他清净泉水的所在。长者於是照著梦里指示的地点拿起锹子一铲,泉水涌现,全村获救。
为了表达谢意,长者建造了这尊观音像。跟大观音比起来,这尊观音才应该是老字号的观音像,但现在好像只剩莲峰高中的运动社团在长跑训练时才会经过了。
但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考试日期近了,还是因为天气太冷的缘故,今天就连运动社团的吆暍声也部没听到。
天幕低垂,好像快下雪了。
阴沉的天空下、观音像一隅,双手抱著胸,摆出一副威风凛凛姿态站著的人,就是他——袴田幸太朗。
他身穿一身黑色立领学生服(注l),披著现今已经没有人会穿的黑色斗篷。身高在高中入学的身体检查时是一百八十八公分,真是好运道的一个数字啊!加上他体格健壮,远远看起来就好像一座黑色小山。
其实袴田昨天才刚转入这所莲峰高中而已,现在之所以穿著这身全黑的学生制服,是因为订制的新制服来不及做好,只好勉强先穿著旧制服的关系。
先不说这个,阴霾的天空下,有道人影从眼前莲峰高中的校舍走向这边。
仔细一看,原来是两个人的身影。袴田用严峻的视线注视著,他原本可怕的脸变成了令人更加难以接近的表情,但他本人没有发现。
渐渐靠近的两人,都是袴田所转入的那个班级里的同学。
走在前面的男生,在这寒风刺骨的天气里,竟然连制服的西装外套也不穿,只穿了件衬衫就走在路上。而且衬衫上不仅没打上领带,还大刺剌地松开三颗扣子,是令人看了就发冷的穿著——他的名字是白方雪。
是因为天气太冷的关系吗?从薄衫下露出的肌肤似乎透白得可以看见血管。他细长清秀的双眼看来虽然美丽,但睑上却带有凶狠的寒意。
注l像是应援囤学生所穿的立领学生制服。
定在他身後的则是看来一脸正经的男生,身上的制服穿得整整齐齐,脖子上用看来很温暖的围巾围了好几圈。
他的名字是慈德院伊佐,长长的浏海下露出黑白分明的温柔眼眸。
两人三罪近,不知何处传来钤铃钤、钤钤钤的钤铛声。
——一定不会错。
袴田更加严厉地凝视著两人。
两人爬上缓坡,抬头看见像座小山一样、威风凛凛地站在正前方的袴田後,停下了脚步,白方雪美丽的眉头还不悦地皱了一下。
「你们两个竟然敢来到观音菩萨的面前。」两人头上传来袴田响彻云霄的的声音。
「就是你吗?说有事要找我们的家伙?」
袴田听完白方雪的话後,点了点头。他往前踏出一步,用锐利的眼神瞪著两人。
「白方雪、慈德院伊佐,我袴田幸太朗早就看穿你们两个不是人类了。」
两人沉默地望著袴田。
「哼!真是笨蛋。」
一直盯著望著袴田的雪,终於开口说话。
「你到底是凭什么根据这么说?」
站在雪身後的伊佐用不可嗯议的口吻问袴田,袴田则以一副沾沾自喜的模样回答:
「根据?听好了!这非常灵验的白银之铃响了,就是最好的证明。」
「白银……之钤?」
伊佐和雪不约而同地互望著,袴田的笑声划破了天空。
「给我好好听著!这个白银之铃可是能看穿所有邪物,就是它告诉我的!」
说时迟那时快,袴田掀开了黑色斗篷,一只手高高举起,手中以紫色细绳系住的银色钤铛,的确正在钤钤作响。
雪一动也不动地怒视著白银之钤和袴田一阵後,终於转过身背向袴田,并拍了拍伊佐的肩膀。
「啊;我已经没力气了,今天要好好睡上一天。也没有吃晚饭的心情了,吃不下啦!」
「唔,真的吗?」
「他不是说了吗?说我们早就被看穿了。」「哇,那真的很惊人耶,不是吗?」
说著说著,两人就朝来时的方向准备往回定。
袴田见状,惊慌地大声说道:「等一下!白方雪、慈德院伊佐!这个白银——」
但伊佐只是露出有点抱歉的表情对袴田说:
「我说……袴田同学,你应该很冷吧?你的手抖得很厉害喔。」
空气的确是变冷了许多,袴田的双手正微微地颤抖。
「什么——你在说什么蠢话!白银之钤会发出声音,才不是因为天气冷。」
说完袴田就收起了白银之钤,马上掏出念珠、结起手印,颂唱某种咒语。
他直挺挺的背脊、响彻云霄的念咒声,看来挺有架势的。
袴田就这个架势往缓坡走下去,来到两人身边时,用力亮出念珠。
「恶灵啊,退去!」
走了几步的雪突然停下来,用嫌恶的表情回头看了袴田,他用著极度不悦的眼神瞪向袴田。难道是错觉吗?气温好像一下子就降了五度。至於伊佐则是一副开心的表情,拍著手说道:「袴田,你蛮熟练的嘛!好厉害、好厉害喔!」
「你、你这家伙——」
袴田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退了几步,马上念起九字真言。
「你们太大意啦!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恶魔降伏!
怨敌退散!
七难速灭!
七复速生秘!
最好给我乾脆地觉悟!」
袴田从手中一张又一张地丢出符咒。
符咒划过天空朝向两人一直线飞去。突然咻地一声,一阵风吹来,符咒乱舞扬起。
「啊,袴田同学士伊佐出声说道:「你看!糟了!要飞走了。那不是你重要的符咒吗?」
袴田的符咒被风吹得漫天飞舞,刚好全都飞到雪的头上轻飘飘地落下来。
雪把飞舞的符咒一一抓起,然後不发一语地来到袴田身边。
「你刚刚是念了什么?恶魔降伏?怨敌退散?七难速灭?七复速生秘?」
说著说著,雪把符咒一张一张往袴田脸上贴。说也奇怪,符咒竟然像是上了胶水般,丰牢黏在袴田脸上。
袴田想要逃跑,却不知因何而来的寒气冻得他牙齿不停颤抖,身体也动弹不得。
「你说我们是什么?还说要把我们怎样?」
「我、我、我、我要……」
袴田终於张开了口。
「我、我、我要把所有恶灵、怨敌,一切具有魔性的东西全部消灭掉!没错,就是降伏!让你们毫不留恋人间、安心地往生极乐——」
话还没说完,最後一张符咒封住袴田的嘴。
「往生极乐?降伏?你的眼睛到底是长哪边去了!」
雪在袴田的耳边怒吼。
「你那张五官分明的脸上,是长了两个洞吗?回去修练个一百年再来吧!你这混蛋!」
雪的气势惊人,加上越来越冷的寒气,让袴田不小心跌了个踉舱。
「雪。」
伊佐轻轻拍著雪的肩膀,雪回头看向伊佐。
「伊佐,我决定我还是要吃晚饭。我要生鱼片,就决定吃生鱼片。今天要是不吞下一堆好吃的生鱼片,我可能会抓狂,谁叫我那么久没看到这么稀奇的东西了。」
「啊啊;生鱼片,又是生鱼片啊?」
「河豚好像不错,也想吃比目鱼。」
「嗯,河豚啊?我比较想吃鲜虾耶,定吧。」
「好。那么,我们就快点去找好吃的鱼店吧。」
「等……等一……」
雪只看了一眼正要起身的袴田,就往前走去。
好不容易费尽全力开口的袴田,一看见雪投射过来那冷到快令人全身冻僵的视线,最後还是起不了身、僵在原地。
「伊佐,笨蛋是会传染的,你可不要护著他!」
中途,雪回过头对著伊佐大吼後就走开了。
伊佐耸耸肩温柔地微笑著,并帮袴田把嘴上的符咒拿下来。
「不好意思,雪就是这么没耐性。」
然後,他把贴在袴田脸上的其他符咒也小心地取了下来。
被人家从脸上拿下自制符咒的袴田,觉得自己真是丢脸丢到家了。当伊佐仔细取下最後一张符咒,整理妥当後说了声「来,给你」之时,袴田已经快要泪眼婆娑。
「不……该道歉的应该是我。我本来以为……你们一定不是人类……」
伊佐点了点头。
「你的眼力很好哦,袴田同学。你在哪里修行的啊?」
以为这席话是讽刺的袴田,肩膀越来越往下垂。
「慈德院同学……」
「叫我伊佐就可以了。」
袴田望著表情温柔的的伊佐,深深叹了口气。
「我们家是降魔伏妖、驱除附身恶灵非常有名的净光寺。我为了要继承寺庙,正在修行当
伊佐默默不语,对袴田报以微笑地听著。
「听我爷爷说,这一带有以前照顾过他、非常了不起的修验者(注2)在此修行。本来我是要来请他们收我为徒,但不小心把写著名字的纸条弄丢,後来想说还是先去学校看看好了。昨天一
注2信奉「修验道」,尊奉役小角为祖师爷,在山中修行以获得法力的修行者。到学校,看到你们马上就觉得怪异……结果是我太自作聪明了吧?真是抱歉。」
说完後,袴田低下了头。
伊佐先是微微地笑了笑,然後露出一副「哎呀」的表情。
「你刚刚说净光寺吗?也就是说,该不会你爷爷是——袴田莲太郎吧?」
「没错,可是……」
「这样啊。」伊佐露出满脸笑容对袴田说:「这么说来,之前莲太郎通知我,说想让他不肖孙子在这里修行,那个孙子指的就是你罗?」说完,伊佐兴奋地涨红了脸。
「——你说什么?」
因为听不懂他的话,袴田目不转睛地望著伊佐,而伊佐还是一副开心的表情。
「我跟莲太郎可是从很久以前就认识的好朋友。大概不久前他突然联络我,说是要让他的孙子来我这边跟我们修行。」
「嗯?」
袴田歪著头想了好一会儿。
「——我、我要跟你一起修行吗?」
「嗯……或许还称不上是修行吧?」
「这样啊……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而已,原来如此……那师傅是谁啊?」
「啊?」
「我要跟你一起修行不是吗?」
「是这样没错。」
「那我要跟你一起向谁拜师啊?不对,等一下,你说谁是我爷爷以前就认识的好朋友?」
「就是我,然後雪也是。」
「——呃?」
袴田又不解地歪著头,他显然不懂这番话的意义。
「好想念莲太郎啊,以前还常一起吃吃暍暍的。对了,他很喜欢寿喜烧,还常常做给我们吃,莲太郎做的寿喜烧实在太好吃了。」
伊佐一脸温煦而开心的表情,但袴田脑中却是一片混乱。爷爷的确实很喜欢寿喜烧,爷爷煮的寿喜烧确实也是天下第一,可是——
「你说你吃过寿喜烧?」
「没错。」
「和谁啊?」
「莲太郎。」
「什么时候?」
「嗯;那个时候莲太郎几岁啊?二十出头而已吧?没错!」
「你现在说的话有问题吧!」
袴田突然站了起来。
「他可是我爷爷啊!你说那时候爷爷二十岁左右?你知道自己现在几岁吗?」
「啊!」
伊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年龄的问题啊,其实我已经不太清楚自己几岁了……」
「你说什么?」
「我出生得还挺早的,当时缣仓殿下还健在的时候,换算成西元大概是几年啊?嗯……已经经过八百年了吗?啊,不行了,我算不出来啦。」
「缣仓……殿下?」
「对,就是源赖朝。我想雪应该也是那时候出生的,他说过他第一次上京时,正好是後鸟羽上皇在羽治川被抓到的时候。」
「後鸟……羽上皇?」
「对。」
「就是那个发生在西元一千二百一十一年,一鼓作气奇袭敌军的承久之乱吗?」
「啊,应该就是了。袴田你的历史很好吗?雪大概是在战乱不久前诞生的,所以跟我差不多年纪吧?这样误差有没有二十年啊?」
「——你在说什么疯话啊?说得自己好像怪物一样。」「怪物啊……嗯,大概就是了吧。」
「啊?」
「我们两个啊,要说是人类也是人类,但跟你们又有点不同——该说是有点特别的人类吧?」
「特别的人类?」
「嗯……我的情况是生下来时虽然是个普通人类,但我妈妈却是幽灵。所以,搞得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人还是幽灵了,毕竟我是在坟场的墓穴里长大的。」
「?」
「至於雪嘛,他妈妈可是雪女,爸爸则是普通的人类,所以他算是半妖半人吧?」
袴田的脑内一片空白,他把伊佐的话重新在脑中想了一遍。
「也就是说——你一副看似温柔的脸,其实是把我当傻瓜要吧?」
「没有,没这回事。」伊佐又露出了满脸笑容。
「我可是很有名的,你应该听过吧?就是那个每晚都从坟场来买麦芽糖喂宝宝的鬼故事啊,这在小泉八云的作品里也有出现过吧?啊,不过雪的母亲——『雪女』的故事比我的更有名。」
袴田努力回想著。
「这是……那个故事吧?在暴风雪的夜里,被雪女救了一命的男子,虽然跟雪女约定好绝对不能把自己被救的事告诉任何人,却在几年过後,还是忍不住告诉了自己的妻子,没想到妻子竟然就是当年的雪女……」
「没错,就是那个故事,就是那个『雪女』!而雪就是那时候两人所生的小孩。」伊佐开心地双手一拍。
「後来是雪叫他把PB贝糖的女鬼』跟『雪女传乙写出来的。」
「——他?」
「就是小泉八云啊。」
「——他还活著吗?」
「他是明治时代的人。我不是说了吗?我大概是在缣仓幕府时代创立不久前出生的,然後雪第一次上京时……」
「看到了承久之乱,对吧?」
「就是这样。」
袴田用力握紧了斗篷下的念珠。
「可恶!这么说来,你们还是妖怪的化身啊!」
「也对,毕竟从江户时代开始,不管是幽灵还足雪男都通通被归类为妖怪了。这么说来,你要这么概括解释也是可以的。」
「什么解释不解释的!」
袴田一手握紧念珠,一手伸进怀里寻找符咒,但符咒却已经连一张也不剩。没错,这是因为刚刚伊佐才帮忙他把符咒收好,放在他刚才倒卧之处附近。
「可恶,让你尝尝我的绝招!」
袴田逼不得已要使出最後的绝招——
「看我的晴明神社特制五芒星超强幸运石手机链——啊,不行吗……」
袴田失望地垂下肩膀。
伊佐对他说:「你明明是修验道的修验者,却用晴明神社(注3)的东西?还真是赶流行啊,袴田同学。」
此时,一只浅红色的小鸟像是嘲笑般地穿过两之人间,直飞到伊佐的肩上後停下来。
「但是……」
袴田无力地回了伊佐一声。
「你是骗我的吧?起初我的确是把你们当作妖怪,但像这样说了几句话後,却完全没了妖怪的感觉——你是把我当笨蛋在要就是了。」
「没这回事。」
伊佐温柔地笑著,却笑得暧昧不明。
明明看起来是这么亲切又温柔的人,怎么可能是妖怪?
注3安倍睛明定属於阴阳道。
「你说是这么说,可是不管是一般真言、九字真言或是符咒,对你们不足都没效吗?这是为什么?」
「那是因为……」
伊佐脸上露㈩为难的神色。
「简单地说,是因为你力量不足的关系。」
这说话的声音听来悦耳清脆。袴田惊讶地环顾四周要寻找声音的主人,却只有看见伊佐和自己而已。
「你看你,又说出严苛的话了。对了,公主殿下,他可是莲太郎君的孙子喔。」
「唉呀!」
袴田又听见了。他把视线栘回伊佐身上,目不转睛地看著停在伊佐肩上的浅红色小鸟。
小乌黑色的小眼睛也专注地盯著袴田,看起来就好像是在观察袴田的脸一样。然後小鸟那小小象牙色的嘴巴——不会吧!真的在动,就、就好像是……
「你看起来挺健壮的嘛。」
袴田惊讶地张大了嘴,「伊伊伊、伊佐同学士
「什么事?」
袴田张大了嘴开开合合的,却怎么也发不出声,然後他向伊佐露出求助的眼神。
「袴田同学,你怎么了?」
「刚、刚才,这只小鸟说、说、说话了——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小鸟这时振翅从伊佐的肩膀飞了起来,刚好飞到袴田眼前。它还不停拍动著翅膀飞在袴田面前,那黑色的小眼睛看来好像要把他的脸给看透。
象牙色的小嘴再度微微地张开,但从嘴里出现的并不是鸟叫声。
「是这样吗?这么说来,他的眼睛的确有点像莲太郎,越看越像啊!不过莲太郎的脸,好像五宫比较清爽分明吧?」
「果然会说话!」
伊佐看来佩服地点了点头。
「不愧是袴田同学,你能听见吗?通常殿下说话是没人能听见的。」
「妖怪,果然足妖怪啊!」
小鸟挥挥翅膀轻快地飞了起来。
「你要降伏我吗?」小鸟又说话了。
该不会是错觉吧?袴田甚至觉得它在笑。
「降伏?对,降伏……」
袴田碎碎念著。
「对了,殿下,今晚雪说他想吃生鱼片。还有袴田同学,你要不要一起来吃?」
伊佐先是向小鸟搭了腔,然後又开心地望著袴田。
(图)
「不、不了,谢谢。」
「不要吗?跟雪一起吃的生鱼片,总是可以维持在最新鲜、最好吃的状态喔。」「不用了,谢谢。」
「真的不用吗?还是我准备些热的料理好了,寿喜烧怎么样?」
「真的不用了……而且我还必须把这只妖鸟给……降伏……啊,不对啊!」
袴田已经完全陷入混乱之中。
「对了,我必须修行才行!你说我的师傅是、是谁啊?该、该不会真的是你吧?真的是你吗?」
「能不能当你修行的老师另当别论,但莲太郎是真的有联络我们要照顾你,所以我想应该就是我们了。」
袴田的脑中仍然无法理解,不懂就是不懂。
——爷爷真的跟这家伙一起吃过寿喜烧?那为什么爷爷没有降伏他们呢?
「先等一下!」
袴田自己停下了嗯考。
「你说你们?爷爷要你们照顾我这个孙子,所谓的你们是你和——」
「对啊,我和雪。」
那个男的?
袴田陷入越来越低落的心情中。眼前的伊佐就先别管了,爷爷到底要自己和那个雪做什么?
「我要回去了……」说完,袴田拖著沉重的脚步开始下山。
「真的吗?」
「我会跟我爷爷再确认一次。」「知道了,请你帮我跟你爷爷问候一声。」伊佐向著袴田的背影如此唤道。
——搞不懂怎么回事……总之,没错,不跟爷爷再联络一次的话……
袴田踏著踉踉呛呛的步伐,蹒跚地离开伊佐。
2
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样?
袴田朝著自己刚搬人的住处走去,斗篷下的双手交叉在胸前,他拚了命地想要厘清自己的嗯绪。
——那两个人究竟是……自己是被当成笨蛋吗?还是被骗了?又或者是……
小时候,袴田幸太朗就发现四周包围自己的空气里,偶而会有点不安的骚动出现,那是种非常不可嗯议的感觉。
那时候自己几岁呢?他抽抽噎噎地向双亲哭诉,说待在家里就觉得很讨厌,有一个可怕的女人正朝著家门走来。可怕的女人虽然还在远方,但她带领两个非常可怕的小人,正一步一步接近袴田的家。
当时年纪还小的袴田吓得哭出来,双亲见状虽然觉得诧异,随後却听见了叩叩叩的敲门声。袴田哭著大叫「不可以开门」,但母亲却抱起了袴田要安抚他。而正当父亲起身要去开门时,祖父从房里走出来并阻止他。
爷爷阻挡父亲後,手上拿著念珠,在玄关对著门外小心翼翼地请女人回去。女人隔著门跟祖父说了两三句话之後就回去了,但之後连续三天,女人却在同一时间不断来访,害得袴田跟著哭了三天。祖父在这三天里,每次都要跟女人说说话,她才会回去。
之後,祖父就称赞袴田非常有潜能。他说那女人确实是妖怪,又说连父母亲都威觉不到,而袴田竟然比他们有感觉。还说袴田要是好好修行的话,或许能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修验者。
然後,袴田就接受祖父的教导,一直努力到现在。
终於,前几天祖父说:「你出去闯闯,去学学我无法敦你的东西。」袴田听完後很是开心,但原本以为是要去其他地方的寺庙修行,却只有被叫来这个镇上看看,多少觉得有点可疑。
而且——这么一回想,就想起那天袴田出门时,来送行的祖父嘴上虽是说著小心身体、要加油之类的话,但脸上的笑容却透著诡异。
祖父的那抹微笑果然很不寻常,袴田完全不懂。
来到镇上後,袴田就发现自己从祖父那里听来、上头写著修验者名字的重要纸条,一不留神就弄丢了,而且不知为何就是联系不上祖父。
总之,转学手续已经办完,袴田还足先朝著学校走去。
自从踏进那问教室,袴田就感受到一股诡谲的气氛,那是飘浮在教室里的寒气。并不是气温真的很低,而是教室里的氛围就是不同——就像是在冬天的雪山里迎接早晨一样。
在这异样氛围中心的两人,是白方雪以及慈德院伊佐。
袴田那时候的确感受到了诡谲的气氛,以及两人身上透出的诡异。
如果祖父真的是要自己拜这两人为师的话……如果这么扯的事是真的话……
他们应该要被降伏,却还在人间危害,这不是很奇怪吗?
想到这里,袴田突然停下脚步。
他来到他不熟识的路,应该是在哪里走错路了吧?
现在该循著原来的路回去吗?还是走到大马路看看?
暂时陷入嗯考的袴田,眼前突然经过了一道熟悉的制服身影。
确实是看过的身影——袴田自己虽然还没穿过,不过那是他刚转入的莲峰高中的制服。
袴田的斗篷下,白银之钤好像瞬间响了一下。
他才刚转学过来,当然不可能看过眼前这名刚经过的女学生,但袴田却在她身上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讨厌感觉。
到底是什么?总觉得耳後一阵发烫。
袴田於是放慢脚步,跟在那个女生後方。
袴田一直跟著,不知跟在女学生後面走了多久。
不知何时,太阳渐渐下山,周遭的轮廓也跟著模糊起来。
少女直到刚才为止一直走在自己前方,但袴田现在竟然跟丢了。
她确实足在那个转角转过去——没想到袴田跟著转过去後,只看见冷清的街道,连一个人影也没看到。
因为前面不远处好像有条小径,想说会不会是在那里,试著定过去看看後,却只有一、两户连灯都还没打开的昏暗住家而已。
正当袴田一筹莫展而想要折返时,一转过身,却看到昏暗处出现了一张惨白的脸。
这么冷的天气里却只穿著件棉衬衫,那张白脸正露出诡异的笑容朝袴田的方向定来。
「你、你这家伙!白方雪。」袴田差点被吓死。
为了隐藏自己的震惊,他以一副挑衅的态度问道:「你到底在这里干嘛?」
「散步啊。」
「散步?」
「对啊,因为他说他在家里待不住了。」伊佐突然从後方露出脸。
「因为今年是暖冬啊!」雪一脸不高兴地说。
「没这回事,天气够冷的上伊佐回了话。
「继续烦躁下去的话,心情就会不好。伊佐,我们明天去山上过一夜吧!」
但伊佐皱起了脸,「雪,我已经不想再滑雪了。」「为什么?走啦,不然滑雪季已经快结束了。」
「就算你这么说,等天气变暖了,你还不是会说春天也要滑雪、滑雪的,然後要爬的山就越来越高。」
伊佐一直望著雪,好像在抗议似的,但雪飞快地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回答说:「才没这回事。」「明明就有!我说啊,是不是滑雪季大概都跟你没关系吧?」
雪好像一副完全没听见伊佐说的话一样,迳自拿起了扇子在这么寒冷的天气里瘘起风。
「雪,你只要心情好就会想去一些莫名其妙的雪山探险,我已经受够了。」
「我知道了。」「而且啊,雪。你要是跟上次一样跟个小混混吵完架後,一下子就在人家的滑雪场里弄了场暴风雪的话,可就不得了啦!」
「我知道了,都说我知道了。」「再说你每次一玩到得意忘形,就算滑雪场中没有高难度的跳台,还是照样做出自由滑雪的高级空中技巧,小心又会有哪个地方的人想来挖角喔。」
「就说我知道了。」雪啪的一声收起扇子,直盯著伊佐。
「那我不随便去深山,也不在滑雪场做空中三圈回转什么的,当然也不召唤暴风雪。」伊佐呼地深深叹了一口气,「但我讨厌住外面。」
「我知道了,那就随便找个地方玩一天就好。」
「……明天……星期六。」
「好。」
伊佐不情愿地说著,雪则很高兴地再次打开扇子,开始啪嚏啪嚏地瘘了起来。
——真是白痴的对话。
对二芳听著他们对话的袴田而言,这是他最直接的感想。
真的很白痴,搞什么鬼!什么雪男、幽灵的。
袴田向前踏了一步,想要躲开雪所捤过来的风。个这么做,总觉得越来越冷。
结果雪又露出冷笑。
看到雪的眼睛,袴田不由得抖了一下。
该不会……这家伙该不会真是雪女的小孩吧?他在这么冷的天气里竟然只穿一件薄衣?还拿著扇子扬风?
「不过这还真是意外啊,袴田同学。你在这里做什么?」
伊佐对袴田这么说。
「反正,一定又是在做什么无聊的降伏工作吧。」
雪冷冷地说著。
「大概每隔一百年就会出现一个像你这样的笨蛋。」
「不过,雪,袴田同学能听见公主殿下说的话喔。」
「啊;这样吗?哼!」
对伊佐说的话,雪一直用嘲讽的口吻回应。
「然後啊,雪,他还是莲太郎君的孙子。」
伊佐说完,雪的扇子突然停了下来。
「所以白银之铃才会……」雪自言自语地说著。
「啊,对耶,那刚刚的铃声……」伊佐这么回应道。
雪往袴田的方向转过去,说了声:「钤铛。」
「什、什么?」
「就是钤铛,你刚刚因为太冷而晃动到的钤铛。」
「才才才才不是因为太冷的关系,那是——」
「别说废话了,快交出来。」
雪突如其来的这句话,令袴田沉默了。为什么他的眼神这么冷酷,一副不怀好意的模样?
袴田心不甘情不愿地从怀里掏出白银之铃,但被雪一把抓走,把铃铛放人自己的口袋。
「喂!」
袴田想都没想就大叫一声,但雪又用非常冷酷的眼神瞪了他一眼。
「你想干嘛?」
「把东西还给我上雪回答了袴田。
「还给你?你在说什么疯话?」
「这是我给莲太郎的东西,请你归还。」「你说什么?那个铃铛是爷爷给我的,还给我!」
雪一边的眉毛往上挑,光是如此,就给人强烈的压迫感。
「那、那是——」
「我不记得我有给过你。」
说完,雪就转过头,一副已经没什么好说的样子。
「喂!喂!」
面对想要再说些什么的袴田,伊佐却阻止了他。
「对不起,袴田同学。你可能会觉得很无理,不过现在再说什么都没用,我会看情况再帮你说话的。」
袴田一脸吃惊地望著伊佐。
话说回来,这家伙也很奇怪。
如果他真的已经活了八百年,为什么总是这么若无其事、眼神这么平静?如果长久徘徊於世,为什么他能用这么平稳又温柔的眼神看著自己?
就当袴田陷入嗯考时,伊佐「啊」地小小叫了一声。
伊佐回头望向身後,只见不晓得什么时候有个小朋友站在那。他看起来好像只有幼稚园年纪,眼睛转呀转地,是名非常可爱的小男孩。
「玄太郎。」伊佐开口叫道。
小男孩抬头望向伊佐和雪说:「我等你们很久了,但你们都不来。」
「嗯。」伊佐回答。
「不好意思,伊佐,还特地请你过来上小男孩悲伤地说,看来他跟两人是很久的朋友了。
伊佐从手上便利商店的袋子里拿出波萝面包。
「你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伊佐问小男孩。
话说完,小男孩安静地收下面包,笑嘻嘻地抬头望著伊佐。
「我,再不走不行了——」
小男孩用双手慎重地拿起面包,丢下话後就跑开了。
伊佐看著男孩离去的身影一阵子後,笑著问袴田:「袴田同学,你要不要吃波萝面包?」
一瞬间,袴田觉得自己像是在被人喂食,赶紧摇了摇头说:「不用了。」
「不用吗?」
此时的雪,连看都不看袴田他们一眼,早就走开了。
「啊,该去拿生鱼片了上伊佐接著说:「袴田同学,你知道回家的路吧?」
「当然。」
袴田马上抢著回答,但其实他并不知道路。
所以,等袴田平安回到公寓时,已经是好几个小时後的事了。
3
然後,周末过去了,今天是星期一早晨,而且是久违的回暖天气。
在穿著制服西装外套的学生之间,看来像是一座黑色小山的袴田,正朝著学校的方向定去。
黑色学生服披上黑色斗篷,好像搞错时代的巨大躯体显得异常显眼。
「早安。」
被突然这么唤了一声,袴田赶紧回过头去,身後伊佐正露出笑容站在那里。
现在想想,星期五时,自己原本那一点点的自信与自尊,虽然被眼前的伊佐和雪摧毁了,但今天早上袴田的心情却非常好。
自信还有自尊,袴田都在这个周末里好好地、准确无误地、非常确实地拿回来了。
「很怪的气息——你,果然不是普通的人类吧!」
「真讨厌,被你说中了。不过,我上次不是说过了吗?」
「是那个鬼故事吗?但你的脸却在这么一大早就看起来精神奕奕——如果想成佛,我随时部可以帮你喔。」
「以前也有好几位这么说过,不过我还是成不了佛,可能是烦恼太多了吧。」
伊佐说著又笑了起来,但是,那脸上的表情滑过了一丝落寞,就好像心中真有什么烦恼似的,令袴田见状一下子突然说不出话。
「那个……之前好像有说过啦,我本来要联络我爷爷的,但爷爷跑出去旅行了,所以我没联络上他。」
「旅行真好,他去哪边啊?」
「拉——不是,是印度,等一下,还是中国啊?」
「是佛教之旅吗?」
「好、好像是。」
其实袴田打电话回寺庙的时候,家里是说爷爷去了拉斯维加斯玩。只是这情况下要说出他是去赌博的,总觉得难以说出口。
「啊,还是该不会跑去拉斯维加斯了吧?」
但没想到伊佐乾脆地进出这句话,急得袴田赶紧要把话题带回。
「没……没这……你在说什么——对了,我们刚刚说的话,你最好给我老实招来。其实你是想骗我吧?什么嫌仓时代出生,母亲又是什么……」
「是真的。」
伊佐笑著点点头,压低了声音继续说:
「我是不会随便告诉任何人的,是因为袴田同学看穿了我们的真实身分,我才告诉你。」
「可是,那么奇怪的幽灵还有雪男,我可是从来没有听过。」
「没有听过吗?」
说到这,伊佐又笑了笑。袴田紧盯著伊佐美丽的脸。
「说什么我都不相信!你倒是说说,你们一个幽灵一个雪男的,从以前感情就这么好吗?」
说实话,这种事越想就会越搞不清楚状况。
「没错,不过我们两个并不住在一起——毕竟会很冷。而且我们也不是真的一直都有往来,我曾经惹他生气,有过一百五十年互不联络的经验。」
一百五十年互不联络——这下袴田又词穷了,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见他皱起了眉头,将视线停在伊佐身上。
长长的浏海下,伊佐仰望袴田的眼神极度深邃。袴田心想,伊佐与雪这两人,还真能忍受这样蓬松散乱的头发啊。男生的头发就是要短,就算风吹来也不会乱,这种发型才是最赞的。
「对了,袴田同学,上次雪给你添麻烦了,你还好吧?那之後——」
说到一半,伊佐突然停下来。
他仰望著天空,令袴田也不自觉地跟著向上望。
什么东西啊?从天空高处有许多东西飘了下来。
是鸟吧?不对,比鸟还要大,就像是野兽一般——但却是有翅膀的野兽,它们正往地上飞来。隐隐约约地似乎可以看见它们的脚,那看来就好像它们正从空中急速下降。
几声像是大叫似的尖锐声音互相重叠。
——来……了……
——来了……
——来、来来来了……;
袴田听来像是「来了、来了」的声音,就如同被人掐著喉咙发出来似的,是非常不吉利的不祥之声。
那些朝学校走去的众多学生,没有一个人抬头望向天空。或许没人听见那个声音吧?这么庞大的阵仗或许也没人注意到吧?
它们越来越接近了,天空变得黑漆漆的。
当它们飞得越近,就越可以看见许多蠢蠢欲动的东西。袴田觉得双脚像是快要跟著浮起来似的:心情非常不安。
那到底是什么?
一定是鸟没错,但又长有很大的脚——还有手,而且不只一只。
它们身上有好几只手,甚至也有脸——许多的脸正朝这边看。
「袴田同学。」
伊佐伸手碰袴田的脸颊,令袴田吃惊地吓一跳。
伊佐用漆黑深邃的眼睛直视袴田说:「不行喔!袴田你要振作一点,不然可是会被它们带走的,毕竟袴田同学你很容易感应到。」一阵冷冽的风吹过,空中的漆黑身影改变了方向,朝著远方消失而去。
袴田冷不防感到一股寒气逼人,他颤抖著身子回头一看,雪果然就站在那里。
雪今天还是只穿一件制服衬衫,袖口和领口的扣子跟往常一样也是敞开的。他眼睛微开,恶狠狠瞪著回头张望的袴田。用不著开玩笑地说他是雪男或什么的,光只是看著他,就能感受到那令人冻僵的气息。
「雪。」
伊佐出声唤了雪。
「出现了很奇怪的东西,这是怎么一回事?」
当伊佐抬头望向天空时,雪却头也不抬地回道:「谁知道啊。」
此时,袴田想都没想就掏出怀中的念珠。发现雪瞪著他的念珠,他慌张地说:
「不是啦,我只是对飞过空中的那些东西感到奇怪,并不是要对你怎么样。」(图)
袴田说完,雪咧嘴一笑。
「那么,你是想对空中那些家伙用这个罗?你要怎么做?它们已经要飞走了喔。」
看到雪一脸不怀好意的样子,伊佐叫了声「雪」,语气中带有一丝责备。
然後,伊佐不解地侧著头说:「那个方向的话——樱花耆老不是在那边吗?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么说的话,好像从昨天开始就没看到玄太郎的身影了。」
一旁的袴田握紧手中的念珠,看向天空。
「这感觉真奇怪。这样下去好吗?你们不做点什么没关系吗?」
雪一副不耐烦地回答说:「不管要怎么做,对你来说都是办不到的。」袴田听完雪的话,重新握紧了手中的念珠。
「别把我当三岁小孩!你这个臭雪男!」
说完後,袴田下定决心似地把脸重新转向雪的方向。
「怎么?又怎样了?你那不知从何而来的自信又复活了吗?」
雪用一副爱理不理的眼神看了看袴田,光这样就能充分感受到汗毛直竖的压迫威,但袴田勉强支撑著回答说:「你们老是说些胡扯的话来骗我,但本大爷是不会上当的。听好了,我啊,上个周末可是成功收服了奇怪的妖怪。」
伊佐和雪互望了对方一眼。
「上个周末?也就是前个星期六日吗?袴田同学你做了什么?」
·
伊佐这么问袴田。
「我发现妖怪,然後把它降伏了。」
袴田想起星期六的事情:心情渐渐稳定下来。没错,自己只要去做就一定做得来。
「上星期五我们不足有碰面吗?其实,那时候我正追著一个身上弥漫不祥之气的女学生。那天虽然跟丢了,但隔天我又去那一带走走看看,结果再次遇到她。」
「然後呢?」
「然後,我就发现那女学生的身上果然附有妖怪,所以我就把那妖怪给降伏了。」袴田说著说著挺起了胸膛。
「那真的很厉害呢!那么,是个什么样的妖怪?」伊佐这么问道。
那看来认真询问的表情,让袴田没来由地相信伊佐一定是对自己刮目相看而高兴了起来。
「其中一个好像还是个小孩,因为他把自己的气息隐藏起来,所以他真正的样子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後来他逃进一棵古老的樱花树後,从里面又出现个奇怪的妖怪,我就乾脆一次都把他们收服了。」
伊佐陷入短暂的沉默,然後开口问道:「那樱花树後来怎么了?」
「断了。」袴田的胸口又挺得更高。
没错,那看来的确是棵很古老的樱花树。正当袴田要降伏那只逃进树里的妖怪时,就顺便把树一起折断了。
可是,当袴田回答完伊佐的询问後,他感到自己身旁的空气好像一下降了五度左右。
——他瞪著自己,他正瞪著自己。
即使不朝雪的方向看去也能知道,那家伙正瞪著袴田。
雪往袴田的方向踏出一步,袴田全身都好像要冻僵了。
雪不发一语地又往前走一步,就好像是一场行进中的暴风雪一样。
袴田不由得往後退一步。雪乘隙进逼,用著连脑浆都会冻僵的口吻说:「刚见到你这个家伙的时候,就想说你应该是百年才会出现一次的大笨蛋,没想到真被我说中了。」
不带怒气的淡淡口吻,听来却更加恐怖。
伊佐在二芳拉了拉雪,「雪,这样就好。」
但雪却一把甩开伊佐,「拜托,这种大笨蛋真的很久不见了!就算等上三百年也不一定会遇上啊!」
「什……你说什——」
想要回话的袴田,却因为天气寒冷加上雪实在太可怕了,让他连嘴巴都合不拢。
「住在樱花树里的家伙确实是妖怪没错,它是跟著那个女生也没错。但那不是附身,而是在保护她啊!」
「怎么可……」
「那家伙啊——」
伊佐在雪的脖子上轻轻围了条围巾。
「伊佐,你干嘛?」
伊佐无视瞪著自己的雪,微笑地对袴田说:「像这样稍微帮他保暖一下,能让他的心情沉静下来喔。」
袴田听完,虽然很想开口向伊佐说声「懂了,谢谢」的话,却因为嘴巴实在合不拢,只好用著感谢的眼神看向伊佐。
「不过上伊佐又说:「那少女身上的确有不乾净的东西附在身上。袴田同学能注意到这件事,眼力真的很好。只是……」
「——只、只是?」
伊佐脱下了至今都围在下巴以下的围巾,把它交给雪後,看来跟以往的印象有些不同。
伊佐突然盯著袴田的眼神,令袴田不由得有些惊讶。虽然不像雪那样令人感到恐惧,但是却有种莫名的压力。
「在那少女身上有妖怪附身以前,她家附近就住著一只老狸。不过说是老狸,它对於妖怪来说不过只是小朋友而已。它从以前就住在樱花树里,一直守护著那个少女。」
住在古老的樱花树里?老狸?袴田在酷寒之中不停发抖,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只老狸,好像以前受伤时因为被少女所救,所以变得很黏那个少女。但这次那附近似乎来了个不好惹的妖怪,老狸和樱花树都守护不住。结果就像是在嘲笑他们不自量力似的,妖怪附身在他们守护已久的少女身上。」嘴巴根本快合不拢,袴田拚了命地咬紧牙根。
「老狸终究不是对方的对手,所以它才叫我们过来。」
袴田面对袭击而来的冷风,努力要让脑筋动起来。
「也就是说……这么一来……」
「星期五碰到袴田同学的时候并不是巧合,而是因为我们也在追那名少女士
「唔……嗯。」
「只是不晓得对方是不是也察觉到我们的存在了,重要的对手迟迟不出现。所以,我们正烦恼著该怎么办。」「唔——也、也就是说……」
经过三人身边的学生之中,雪的眼睛紧盯著其中一人。
「你说被妖怪附身的人,就是那名少女吧?」雪冷冷地说。
袴田循著雪的视线看去,上学的学生之中,的确看到了上周遇到的那名少女。
「怎么样?拜你的活跃之赐,她身上的诡异之气有比较少了吗?」
「唔!」袴田说不出话。
那女生身上好像没有任何的改变——不对,不仅没有好转,那令人讨厌的气息反而增加了,团团包围在她身上。
「我——不但没帮到那女孩,反而还把她逼向另一个绝境吗?」
袴田一脸愕然,二芳的伊佐像是安慰他似地说:
「不过,袴田同学你能够折断樱花树,真不愧是跟莲太郎有血缘关系的人,真是了不起啊!那棵老树可是这附近的守护神喔。」「没错,真的很了不起。」
雪的口气中透出满满的讽刺。
「托你的福,刚才那些飞过的小鬼们超级高兴,毕竟可是有人打倒了守护神啊。」
雪露出诡异的笑容看著袴田。
「喂!快去使出你最得意的降伏术给我们看看,你不是要帮助那个少女吗?」
「唔——」
正当袴田无话可说时,雪一把拉了伊佐的手就开始往回走。
「伊佐,我们回去吧,反正都有这么厉害的救星在了。」
「可是,雪……」
「别废话了,回去吧。」
伊佐被雪拉走了。
——昨天自己做的事,真的是估计错误而不应该多管闲事吗?
被留下的袴田,终於因为寒气散去而大大呼了一口气。然後,他再一次握紧学生服下的念珠,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迈开步伐直朝著学校而去。
4
那少女的名字似乎叫做松浦美樱。
正在跟同学聊天的美樱,看来非常快乐。
窗外倾泄而下的阳光中,美樱的头发透著茶色。闭口不笑时的大眼睛,一旦笑了开来就会变得细长有如可爱的半月,就好像年幼的少女一样。
上星期六再次去那附近时,袴田看见去便利商店买东西回来的美樱。他装作一副没事的样子跟到了美樱家,然後在她家附近发现徘徊不去的奇怪影子。
袴田对著奇怪的影子直接丢出祖父亲传的符咒——这可是他前晚花了一整个晚上重新写好的符咒。袴田紧追著那想要逃跑的身影,直到影子躲进美樱家附近的古老樱花树後,他对著整棵树下了咒术。直到这时,他才感受到敌人又增加了一个,或许是藏在古树里的东西。
祖父不在身边且自己一个人就能顺利完成施咒,这大概是头一遭吧?当时,他非常确定自己的施咒和符咒已经封住了那两个身影的逃生之路。
然後一直持续到半夜,袴田花了两个多小时在那里吟唱真言,直到对方的力量减弱後,才用念珠将古树牢牢定住。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黑影飞了出来。
袴田见状,念了九字真言并再度丢出符咒,封住对方的去路。
——那真是连自己都佩服的施咒啊!
於是,袴田成功消灭了奇怪的影子。
变成妖怪据点的古树因为念珠的冲击而折断,影子也被成功消灭,袴田喜不自胜地甚至快掉下泪来。
可是,就像雪说的那样,美樱身上还存在那股沉闷厚重、令人讨厌的气息。
当她在这种热闹的地方,或许比她自己一人独处时来得浅薄,但第一次见面时所感受到的气息,确实还浓厚地残留在她身上。
早上出门时,那股以为自己一个人就可以搞定、意气风发的心情已经消失殆尽,袴田陷入沮丧的氛围中。
原本以为自己做了件好事,却没想到自己看来是干了相当愚蠢的事。不但没办成大事,还犯下错误。
——如果自己真的是降伏了守护美樱的东西,除掉不该除去的保护……
但是,不对啊,仔细想想,有妖怪会保护人类的吗?
毕竟,妖怪都是在夜里活动的东西,能够和人类互相并存吗?而且还能够像这样在大白天里悠闲地来学校上课吗?
袴田低头望著前方座位上的伊佐。刚刚雪因为实在气不过就乾脆不来学校而直接回家了,结果只剩伊佐有来上学。但看著伊佐像这样跟自己身处同个班级、非常融人四周的景象,袴田已经不知道他究竟定不是人了。
上课钟响,刚才还哈哈大笑的女学生们通通回到各自的座位上。
落单的美樱,她大大的眼睛里不知何时又泛出浓浓的灰暗。
走回自己座位的美樱,说不出她正朝著哪边呆滞地注视著。在袴田的眼中看来,那种姿态就好像是许久不曾浇过水的植物一样。
「该怎么做才好?再这样下去,美樱会出事啊!」袴田这天就在焦躁的嗯虑中度过。
终於,好不容易放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