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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卷 第三十二话)

    贴上额头的冰凉,使日野秋晴无力地睁眼。

    他伸手盖在脸上,遮挡穿过窗户的刺眼阳光,并发现不同于头发的物体。

    「嗯啊…………毛巾……?」

    秋晴捏起它,看见的是条拧干了的毛巾,有着圆点图案。

    在他注意到那并不属于自己的同时,有道人影从旁进入他的视线。

    秋晴转眼一看,身穿从育科制服的室友大地薰正忧心地望着他。

    「……抱歉,吵醒你了吗?」

    「呃…………」

    自己的确很可能是因这条毛巾醒来,若是大地放的,答案应该是「对」吧。

    不过秋晴没有点头——

    「没有啦,毕竟天都亮了,而且再躺下去不太妙吧……」

    窗外天色亮得不像二月凌晨,大地也换上了制服,代表现在比平时起床时间晚了不少。

    于是秋晴想赶快下床盥洗准备上学……却被大地按住肩膀。

    「……躺着吧,不要起来比较好。」

    「啊?不要起来?……都过七点半了耶?」

    秋晴在枕边摸到闹钟一看,已经是再拖下去就没得吃早餐的时间了。

    面对秋晴疑惑的视线,大地没有放手,还伸出了另一只手。

    手上拿的是——

    「……耳温枪?」

    「快量。在温度降下来之前,我不准你下床。」

    说完,大地就把东西塞到秋晴手上。

    秋晴对耳温枪看了几秒,最后轻轻点头决定照办;打开电源,抵着大概可以的位置。

    表示完成的「哔哔」声很快就响起,只是还来不及看结呆,耳温枪就被大地一把抢去。

    「……三十八点一……」

    「……还真高。」

    不过这已经比昨天低,身体也舒服多了;既无咳嗽也没头痛,只是有点晕,体育课以外应该不成问题。

    但秋晴决定上学而起身时,却遭到大地恶狠狠地一瞪。

    「你今天好好休息,我会再跟老师说。」

    「咦?我没那么严重啦。只要安分一点,还是可以听课啊。」

    「烧成这样就给我乖乖躺着。就算比昨天好了一点,体力也不会恢复多少,说不定还更糟,现在上学只会让病情恶化而已。」

    「嗯……没关系啦,真的不行再到保健室休息就好,我还不到需要直接请假的——」

    「又像昨天一样昏倒怎么办?」

    大地这一句话,立刻塞住了秋晴的嘴。

    他眼神坚决,具有一丝一毫也不退让的威势,说的话也很有道理。

    无论自己搬出什么理由,在昨天的丑态面前恐怕都比宣纸还脆弱。

    附带一提,这样的对话有点似曾相识。

    「……立场跟上次颠倒了呢。」

    「没错。你好好想想自己在我昏倒前说了什么,然后说给自己听吧。」

    对于大地身体不适而在课堂上昏倒的事,秋晴记忆犹新。当时自己老妈子似的早叮晚嘱,让现在无论是求情还是装没事,都像是自打嘴巴。

    于是秋晴死心一叹——

    「…………看来是没辄了……」

    秋晴将刚抬起的头放倒回枕头上,摆正毛巾。

    进白丽陵念书以来,这还是第一次请病假……仔细想想,昨天闹出了那种事,今天露面确实不太好。

    「啊……怎么会变成这样……」

    「……问你自己啊,笨蛋。」

    无心出口的小牢骚惹来室友的酸言,又让秋晴大叹一声。

    接着在心中默想。

    应该是昨天那件事的后遗症吧——

    ◆  ◇

    「——请说,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今天午休没有服务活动,原想悠闲度周,现在却弄得紧张兮兮。

    下课钟一响,秋晴就被广播叫到理事长室,站在矗立不动的蓝衣女仆深闲面前,差点没被几乎令人胃痛的压力逼出眼泪。

    「呃,我自己也不太清楚……整个太过自然,实在很……」

    「您这是在说什么?说明事情请尽量简洁明了。」

    「就算你这么说……」

    即使身为当事人,被设计的秋晴对整件事仍没清楚到能够完整解释……或者说,如果办得到,就不用那么头大了。

    话说回来,就算没被叫来,自己多半也不能留在教室轻松午餐。今早那件事太过震撼,令人一点食欲也没有,再加上认识的大小姐和从育科同学可能杀来班上问话,到这里避避风头或许不错。

    「咦~有什么关系,你就放胆给他说出来嘛:我听到消息的时候就好奇到现在了耶!」

    ……都忘了这里还有一只爱看热闹的。

    理事长天壤慈枫整个人快趴上在宽敞房间中极占份量的大办公桌,眼睛不知在闪亮个什么劲儿,兴奋得非常露骨,让人不禁怀疑她是否真的和深闲同年。

    外表稚嫩得不用费多大功夫就能伪装成高中生的她,若不是穿上整套白色套装,看起来就像个贪玩的小鬼。

    「哎哟,你就不要再撑了啦~都被叫来这里了,就老实透露点连那些包打听都不知道的内幕嘛。」

    ……更正,不只是外貌,连脑子里都是未成年。难道深闲叫我过来,只是为了让理事长听八卦吗?

    秋晴无奈得发慌,这时——

    「……理事长,请您适可而止。」

    深闲透过银框眼镜对枫瞪了一眼后面向秋晴,错开粉红色的唇说:

    「这次请您过来为的不是别的,只是想了解您对现况是否有适切的认识,以及提供几句忠告。」

    「深闲深闲,不要那么死板。先听完秋晴的罗曼史再——咿呀!」

    又被狠瞪一眼的理事长躲到桌下去,暂时不会有人插嘴了。

    然而,秋晴还是一点也不敢放松,尽量绷紧神经,对女仆装从育科教师问:

    「我先确定一下……你要问的是今天早上那件事吧?」

    「是的,一点也没错。」

    深闲稍稍颔首,以一贯的冰冷表情说:

    「就是今早,彩京朋美同学对您所做的告白。」

    若无其事地说出令人想忘也忘不了的事。

    ——那是,发生在班上同学还来不到一半的教室中,朋美的惊人之举。

    真的作梦也想不到……那个朋美竟然会毫不避讳旁人地吻来,还要自己与她交往。

    若当时只有她一个,还能硬想成某种苦肉计;在同学面前那么做,恐怕是出于真心。

    不过——秋晴可没那么容易相信那个朋美是认真想和他交往。

    「……刚才就说了,我自己也搞不懂是怎么回事。我知道我跟朋美感情不错,可是从来没想过她会跟我告白……」

    「您和彩京同学是从小就认识了吧?不觉得她当时就对您有特殊感情吗?」

    「一点也不。对她来说,我一直都是一个玩不腻的玩具吧。」

    「女生是不会对玩具告白的哟!」

    枫拉长语尾的这句话说得十分中肯,秋晴只有闭嘴的份。

    那场告白之后,秋晴迟迟找不到时机和朋美说话,无法确认她的真意,现在想想还真是后侮。

    只是就目前的感觉来看,就算没被深闲点召,也没机会和她谈谈。朋美下课时都被上育科女生包围,还有意无意地避着秋晴,所以最快也得等到放学后吧。

    而且……问题不只是朋美。

    现在消息已传开。换教室的路上,有不少学姊投来好奇的眼神,秋晴本身也有所耳闻。

    看来话题不只是「彩京朋美向从育科生告白」,还有另一件传闻在其后推波助澜。

    不知教师们知道了多少,至少理事长已经忘了刚才的恐惧般兴致勃勃,几乎要趴到桌子上来。

    「还有还有,听说有人看到彩京同学告白之前,瑟妮亚同学好像想送你巧克力耶,后来怎么啦?」

    「……什么后来怎么啦?」

    「你想想,这不就是『我到底该怎么选?』的情况吗?还是你早就私底下和她们交往,只是那天两个人刚好同时告白,战争一触即发?」

    真想对笑嘻嘻的理事长说声「你到底在想什么」,特别是后者。

    「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后来才没有怎样。你那种想法根本是被二次元洗脑了吧。」

    「啊哈哈,说什么傻话:如果是我昨天玩的游戏,你们三个已经到体育用具室里开运动会了呢!」

    「说傻话的是你才对吧!你这个教育者说那种突破下限直达海沟底的话不会脸红吗!」

    扯开喉咙抗议后,秋晴重叹一声。这个理事长果然没药救,已经不是有失大人或教师身分的问题,连做人的资格都值得怀疑。

    「——此后我会要求理事长深切反省,我们继续谈正事好吗?」

    「……也对。再拖下去,下午的课就要开始了。」

    虽然有很多话想说,秋晴还是点个头算了。见到嘻皮笑脸的枫「……咦?深切反省…………深、深闲……?」地青起一张脸,气已经消了。

    深闲完全无视于理事长眼中的问号,托正银框眼镜重整情绪,转向秋晴。

    「整件事归纳起来,可以理出三项要点。第一,『她向您要求进一步关系』;第二,『您尚未答覆』。」

    「还有什么吗?」

    深闲似乎猜到秋晴会以为是瑟妮亚的巧克力,稍稍摇头说:

    「第三——就是『已经在学校里传开了』。」

    「喔,这样啊…………那很重要吗?」

    不只是一年级,连二、三年级和深闲跟枫都知道了,表示消息的渗透力相当高。

    可是实际目击的不到十人,所以那再怎么样也只是传闻,且还没造成实质影响。

    所以,秋晴是整件事的中心,被视为问题是理所当然,可是深闲举的要点实在很深奥,使他眉头紧蹙。

    「已经在学校里传开,即表示各位今后只要同时出现就会成为目光焦点,传闻也会更添色彩……这样的连锁反应是可以预见的。」

    「呃、咦?会、会这么夸张吗?」

    「在一般高中里是不会,不过这里是白丽陵,您是屈指可数的男生——念的又是从育科,没什么比这件事更适合做为闲聊话题了吧?」

    听到这里,秋晴终于懂了。

    朋美是上育科的大小姐,自己是从育科:虽是同窗,身分却有着天壤乏别。譬如因为都有轮子就将高级跑车跟手推车相提并论一样,谁也不会认同。

    当然,秋晴并不因自己是从育科就自认卑下,也不会在课程或服务活动以外的场合对上育科生鞠躬哈腰。

    ……但是,我还是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上育科一年级中特别受瞩目的彩京朋美同学,对从育科生的您告白,具有极高的话题性,不会很快就平息;而且您没有答覆,大家对未来发展自然会感到好奇。我想,少说也会持续三个学期吧。」

    「…………这么夸张啊……」

    「是的。而且那不会只限于学生之间,恐怕这一、两天就会流出校外,传到其监护人或消息灵通的上流人士耳里。很遗憾,对这种事下封口令是没用的。」

    「呃,应该不会没用吧。当然不会每个人都遵守,但总比什么都不做——」

    「不,完全没用。」

    对秋晴的话,深闲轻轻摇了头,并难得地垂下双眼,似乎有种哀愁。

    「啊~我们那个年代也发生过类似的事嘛。笠木同学和筱冢老师私奔失败,隔天每个人的爸妈全都知道了。好怀念啊……」

    「抱歉打扰你回忆往事。你说老师和学生私奔?应该闹得很大吧?」

    「因为失败了,所以也没大到哪里去啦~她们当时是用包租的车来私奔,结果她们家的司机发现情况不对劲联络家里,才一个小时多就玩完了。」

    「……要跑也不会选个好一点的方法喔……至少要搭电车吧。」

    「她们两个都是有钱人家的千金,连怎么买票或加值电子货币都不知道呢。我都会转乘到中野或秋叶原了,没用的人真是意外地多呢~」

    「这个嘛…………呃,千金?两个都是?」

    「一个是头发像棉花糖一样轻飘飘的可爱女生,一个是高高瘦瘦的长发佳丽,看起来很登对喔~」

    还以为一定是男老师受不了爱得躲躲藏藏而提出私奔,想不到却是如此震撼的同性之恋。再加上最后失败收场,虽然是条丑闻,但的确是不会造成什么大问题……呃,若说我自己的感想,大概就是「原来自丽陵从以前就这么奔放」吧。

    总而言之——

    「所以当时有对这件事下封口令,结果还是在校外传开了?」

    「就是啊~会乖乖闭嘴的,大概只有在校外没朋友的深闲——咿呀!」

    这次朝学下乖的理事长射来的不是视线,而是货真价实的钢笔,且刺在理事长懒懒抵在桌面的下巴前。

    见到她第三度躲到桌底下,秋晴也毛骨悚然。两个人都在秋晴眼前,不过深闲扔笔时,只看得见她的右手晃了一下。这种小动作就能把钢笔扔的像雷射光一样,她的暗杀术到底是练到什么境界啦?

    而真正让秋晴恐惧的是……再让她继续说下去就不会只是恫吓,而是真的用钢笔在她身上开洞了。

    突然紧绷的气氛,让秋晴稍微头痛起来。现在多半没机会以身体不适为由退场,只能管好自己的嘴;另外,若一味说些漂亮话而被深闲发现全是嘴炮,肯定会当场变成钢笔座,想打混也不容易。

    于是秋晴做好觉悟准备迎战,深闲跟着冷冰冰地说:

    「……回到正题,我们不可能阻止消息传出白丽陵。若事情仅止于告白倒还好,一旦你们开始交往,其监护人和诸多毕业生绝不会保持沉默。」

    「果然是那样吗。」

    「虽然只是推测,但八成不会错。」

    深闲那副斩钉截铁的模样说得比名侦探还肯定,十分有说服力,和从桌子后探出半颗头的理事长完全不同。

    「万一事情演变到关系从育科存亡的地步……」

    「…………」

    深闲语气没变,但内容使得气氛一口气凝重许多,让秋晴下意识地咬紧牙关。

    届时……应该说在那之前,校方就会做出处分,而手段当然是伤害最浅的切割法。

    所以为预防这种结果,自己该怎么做呢——

    「啊!秋晴,你不用放在心上啦!」

    秋晴开始思考时,一句乐观得夸张、不带一丝责任感的话飘了过来。

    说话的当然是理事长,秋晴立刻对她投以「说什么傻话?」的眼神。这种事教我怎能不放在心上?

    然而枫腼腆地笑了笑,说:

    「我认为呀,念书、玩耍和恋爱都是学生的本分~同样都是同学,又不是师生恋,大人不应该为了些有的没的理由就去阻止或说三道四吧~」

    「……可是这里是白丽陵耶?」

    或许朋美的父母不会有意见,但是其他人却有可能害怕同样的事发生在爱女身上而要求转学。

    白丽陵的形象和长年建立的互信关系,恐怕毁于一旦。

    就算是枫这样的没用大人,也应该明白秋晴的立场有多危险才对。

    然而她依然满不在意地说:

    「可是啊,现在的理事长是我喔。只要我祖母还活着,大概没人敢要求我卸任吧~」

    「那是因为……你是她指名的吗?」

    「应该说,祖母也不反对我坐这个位子~毕竟共学化和从育科制度都是祖母发起的嘛。对吧,深闲?」

    「……这部分自然在我的考量之内。」

    被枫一指出,深闲重重点头道:

    「这的确多半不会成为需要教师群和资方一同灭火的大事,只是我们当然不鼓励这种情况发生。」

    「……这、这样啊?」

    「是的。除非发展成未成年之非法猥亵行为,在正常男女交往的情况下……校方将采默认立场。毕竟校规中并无禁止。」

    「咦,这不是贵族学校吗?还以为会有呢。」

    得知这样的事实就够意外了,更想不到的是,以没什么用出名的理事长竟然翘高鼻子解释起来:

    「就是因为贵族学校才没有呀~以前我们的学生有一半都有婚约了说,所以才没有这方面的规定吧~」

    她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这情况就是所谓的「打迷糊帐」吧,像是不要深究,让它保留在灰色地带就没事这样。

    不过这么一来,又有件事让秋晴搞不清楚了。于是他直接问出口:

    「那你刚才说『关系从育科存亡』又是怎样的情况?」

    「就是男学生造成女学生怀孕,或同时与数名异性交往等有违伦理、罪无可赦之行为——当然,我们会请当事人负起全责。」

    说完,深闲眼中寒光一闪,让秋晴反射性地站直,然后摇摇头——

    「慢着慢着,我不是那种人好吗!这也太极端了吧!」

    「依你们的年纪来看,发生这种憾事并不无可能。特别是日野同学,具有相当高的潜在危险性。」

    「呃……你到底是怎么看我的啊!」

    「听说当时弗雷姆哈特同学正想送您礼物,您与其他女性的亲密互动我也时有耳闻,实在不能装作不知道。」

    「对了,听说你们去年在雪山遇难的时候,深闲用了很古典的方法来温暖彼此的身——咿咿咿!」

    理事长被刺在眼前的五支钢笔吓得躲回桌底,世界又恢复和平……仔细一噍,深闲的脸居然有点发红。

    想不到总是结冰般毫无表情的深闲,也会有这么清纯的一面。大概是从小在女校长大,与男性接触的机会不多,才会藏不住羞涩吧,这反差真的可爱极了。不过这样没营养的想法还是赶快打消的好,因为哪怕是被她看出一点点,之后的日子恐怕会非常难过;别说是杂念,连小命都可能没了。

    「总之——」

    深闲清咳似的握拳捂嘴,对秋晴投以魄力不如以往的视线。

    「要如何答覆彩京同学的告白是您的自由,校方不会直接因此要您退学。只不过……」

    「……只不过?」

    「无论结果如何,白丽陵的名声都将多少受损。届时,校方将视您为列管对象,半吊子的成绩不仅毕不了业,连在学资格都可能遭到剥夺。」

    「呃……那是什么意思?」

    「换言之,若您想在在学中保持这份关系,就必须做好一定的心理准备。成绩至少得保持在该学年共通学科前五名、从育科学科前三名之内。」

    听见如此严苛的数字,秋晴眉间不禁一揪。

    「……会不会太狠啊?」

    「这是当然的。若达不到这样的标准,是无法向其他学生和关系人交代的。其实,这样的条件已经算宽松了。」

    接着,深闲添了声「话说回来」。

    「若您能成功瞒着所有人和对方交往,事情就另当别论……但就现况来看,恐怕是不可能了。请好好考虑清楚。」

    「考虑清楚啊……」

    这些话,是在警告「不要因为对方告白就以玩票心态答应」吧。

    但秋晴没那么简单就同意。

    秋晴很感谢深闲的忠告,甚至对校方甘愿为此背负风险有点感动。这样的帮助已经是特例了。

    尽管如此,秋晴还是点不了头……主要是因为,他对该怎么做毫无头绪。

    「……总之我言尽于此。假如您有任何不解或需要谘询,请于课后时间到隔壁准备室找我;我若不在,请透过总务室或教职员室联络,可以吗?」

    「喔、好,我会记住的。」

    秋晴连忙应声。自己慢一拍的反应,已经让深闲看出其中的迷惘、不成熟和各种交杂的情绪了吧。

    这真的给深闲添了很大的麻烦呢。秋晴抱着这样的感想,向深闲郑重道谢。

    告白难题侬然在他的脑袋边缘和中央跳进跳出,太阳穴阵阵抽痛。在必须为报答大人们的宽容而好好努力的现在,真教人情何以堪。

    秋晴低着头走出理事长室。决心不能再出丑的他午饭也没吃地不断地想,就此迎接下午课程——

    然后却在下课钟响前不久昏倒,送进保健室,出了更大的丑。

    ◆  ◇

    ——昨天的回忆使秋晴在被窝里扭动起来。

    「…………想不到马上就出丑了……………唉……」

    从睁眼到现在,不知道已经叹过几次息。

    闹钟表示现在已是午休时间。今天餐厅服务活动的班,已由大地代为接下。

    自己真的老是受大地的照顾。像今天早上,他还无微不至地照顾我直到迟到边缘,甚至认真考虑是否该一起请假。

    头是有点晕、身体也还很沉重,但没难过到那么夸张,也不想麻烦大地太多,就请他上学去了。

    昨天也没昏倒多久。到保健室的路上虽有人搀扶,基本上还是靠自己走的路。保健室医师说主因可能是身体不适加上疲劳,没有什么其他病状,要我小心感冒等身体虚弱时容易染上的小病,所以多休息也是应该的。

    事实上,即使不怎么想睡,自己醒来后还是不知不觉闭了好几次眼,看来身体也想找机会调养。

    「最近真的太常失眠了……」

    秋晴躺着回想第一次失眠的日子,搔了搔头。

    恐怕自己就算有十颗脑袋,也想不到在瑟妮亚的告白问题解决之前,会再遇上相同的事。人类的想像力是有极限的好吗?

    「……朋美那家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啊……?」

    房里没有其他人能回答,自己也没胆问朋美,又不是找人谈就能解决,只能自己想了。

    难得放假……这样说好像不太好,总之自己的确很久没在平日白天这么悠哉,得把握时间整理思绪。要是再这么下去,失眠、虚弱、昏倒的华尔滋可能跳也跳不宪。

    于是秋晴望着天花板上没亮的灯,左手背贴在额头上,想着在白丽陵重逢的儿时玩伴。

    ——自己并不讨厌朋美,也是少数能和自己处得来的女性;假如她换个场合告白……不敢说一定,大概有七成可能会同意,剩下三成是些杂七杂八的因素……可是我还是不会当场答应。自己是因为她在公开场合告白才敢相信,若换成独处,绝对会有所怀疑。

    而自己现在之所以迟迟无法答覆——是因为有人告白得比她更早。

    但瑟妮亚只说了喜欢我,没要我和她交往。或许昨天若能顺利收下她的情人节巧克力,情况会有点不同,但现在已不得而知。

    虽然重点不在于告白先后或有无要求……吧,但我还是很在意。要以什么做为选择条件,对我也是个天大的难题。

    「啊……再想下去好像会烧得更厉害。」

    就算放下深闲的忠告,这个问题也是一样困难,大概有令人怀疑昨天的高烧会不会是脑子过热所引起那么难。

    大地上课前留下的包着毛巾的冰敷袋早已退冰,要冰就得自己来。

    既然不是下不了床,又到了午餐时间,就顺便吃个饭吧。即使不怎么饿,补充养分和休息仍是调养身体的不二法门,不吃不行;内衣也吸了不少汗,就一并换了吧。

    秋晴抓了件衬衫并坐在床边,将脚放下床踩了踩检查力气——

    这时门「碰」地一声敞开。

    「秋晴,你在吗?感觉怎么样?」

    「咦,琵娜?你怎么……」

    「本公主当然是来探病的呀!」

    琵娜高姿态地叉腰回答,可惜答非所问。

    秋晴拾起起身时掉落的毛巾,边摺边问:

    「不是啦,门没锁吗?」

    「没有啊。虽然不太小心,不过那在白丽陵没什么好担心的吧。」

    「……喔,这样啊。」

    记得大地出门前交代「有事就打电话找他或保健室」,所以是怕医生来看病还要花时间开门才没锁的吧。

    在秋晴自个儿这么想时,琵娜毫不客气地跳上床坐下。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呀?能吃本公主带来的东西吗?」

    「是没差到不能吃东西啦……可是不能吃你手上那个。」

    「唔,为什么!你想糟蹋本公主的一番心意吗!」

    「拜托,没人生病还吃洋芋片的好吗?而且我还没吃过东西,现在吃这个对胃不好。」

    来玩的就算了,哪有人会带洋芋片来探病,我看那只是因为上面有印她喜欢的动画人物吧。这小不点完全没从昨天的情人节巧克力上记取教训吗?

    但至少她还有这个心,秋晴便收下她的洋芋片,下床拿到自己桌上。

    「你应该还没吃午餐吧?要跟我去从育科餐厅吗?」

    「唔……你真的能下床吗?还是静静躺着比较好吧?」

    「我已经好很多了,而且去餐厅又不会吹到风,应该没关系吧。我也得先吃点东西才能吃药啊。」

    「那本公主就陪你作伴吧。」

    琵娜说完就活泼地跳下床。

    秋晴在运动服外披上针织连帽外套,带上手机以免大地找不到人后就准备出门。

    「我们走吧?」

    「嗯嗯,赶快在麻烦出现之前出发吧。」

    「好……等等,『麻烦』是啥?」

    平常又没有什么麻烦,怎么这么说?

    闻雷,琵娜沉下脸交抱双臂。

    「来这里的路上,本公主看到了。」

    「…………看到什么?」

    虽没有任何提示,秋晴仍感到强烈的不安,表情略僵地问。

    琵娜跟着点个头,彷佛验证了秋晴的预感。

    「看到朋美和瑟妮亚两人在说话,如果和谣传的一样……说不定会变成一场大战呢。」

    ——这令人体温攀升的报告,差点没让秋晴又昏了过去。

    ◆  ◇

    「……所以你到底想怎样?」

    被朋美拉来这僻静花园后,瑟妮亚劈头就这么问,并冷冷瞪了她一眼。

    面对这能吓退不少人的眼神,朋美泰然自若地保持甜美笑容,令瑟妮亚更为光火。

    听说日野秋晴——也就是昨天下午昏倒而害人有话没得说的庶民今天请假休养,瑟妮亚就趁午休时赶往从育科宿舍探病……结果半路被朋美拦下。

    朋美应该不是刻意跟踪,而是碰巧打着同样主意,才会在这里遇上吧。

    换作平常,若对方问「可以换个地方说话吗」,瑟妮亚一定会以「有话就在这里说」之类的来回答。

    而现在来到这里,即表示她自己也有些不想被外人听见的话想说。

    因此她加重语气:

    「有话就快说,否则我可要走了。」

    「哎呀,你上哪儿去呀?该不会是找秋晴吧?」

    ……一开口就这么刺耳,这家伙的挑衅还是一样惹人厌,像是有十足把握似的。

    虽然那在社交场合土并不算少,但在这年纪就能做得如此自然的人并不多见。

    尽管令人气愤,但现在发火就着了对方的道,瑟妮亚便叉起腰正面迎战。

    「就是那样。我只是听说那可悲的庶民弄坏了身子,想过去看看他有多狼狈而已。」

    「这样啊?秋晴同学平常不缺运动,作息也管理得不错,居然说倒就倒……原因会是出在哪里呢?」

    「不就是某人公开告白害他惊吓过度了吗?」

    瑟妮亚猛力回击,但仍未打垮朋美的笑脸。

    反而令她眼带喜色地说:

    「或许有那个可能,不过在我看来,他的健康状况在更早之前就不太好了呢。」

    「……更早之前?」

    「是呀,大约是半个月前吧。」

    「……!」

    即使听到朋美前一句话时就有所预感,瑟妮亚还是差点叫出声来。

    半个月前,指的就是一月底到二月初。

    而那也是瑟妮亚向日野秋晴——

    「对对对,就是你向秋晴同学告白后开始的呢。」

    ——语气毫无增减的唐突话语像只看不见的手,狠狠揪在瑟妮亚心上。

    「你、你为什么……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

    瑟妮亚原想逼上前去,脚却突然不听使唤,像别人的一样,只动得了一步。

    幸亏现在穿的是上课用的皮鞋,若是平时的高跟鞋早就跌跤了。

    混乱的不只是身体,思绪亦然。疑问和疑念绞成漩涡,什么也看不清。

    自己对告白的事一个字也没说过,那她是怎么知道的?为什么偏偏会被她知道呢?

    不可能吧,难道真的是秋晴去找她——

    「对了,这不是我从秋晴那儿听来的,你可别误会了。他神经粗归粗,但没有粗到那称地步。」

    这念头立即遭到朋美否决,时机准得像是看穿了对方心思。

    平时的瑟妮亚若被人如此玩弄,早就破口大骂,不过这刺激就像一盆冷水迎面泼来,让她情绪稍微降温了点。

    ……没错,我一定要冷静。对方是彩京朋美,在还不知道她有何企图前被她牵着走,恐怕会被她子取予求。

    瑟妮亚「哼」地呼出一缕短短的白烟并环抱双臂,不让朋美看出她的动摇。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呢?我不记得自己和任何人说过呢。」

    「很简单,就是碰巧路过而已。」

    「……哼,真是讨厌的碰巧。」

    瑟妮亚虽满口讽味,胸口却彷佛有把烈火在心里烧般炙热。

    ——居然被她撞见简直是一时冲动什么也没想的告白,太丢人了……

    事后独处时涌上的羞赧和后悔跟着回忆跃然而醒。当时原想以更为优美、更能让对方接受的言词来表达自己的心意……最后却弄得像恐吓一样,被秋晴当作疯婆子也不奇怪。

    而且,当时既没问对方心意,也没说明想怎么做,连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甚至怀疑那是不是真的告白。至少自己从未在诗集或电影中见过那样事后不理的粗糙告白。

    因此瑟妮亚这阵子对秋晴一眼都不敢多看,到了情人节才有勇气行动……

    然而,那全被她看见了。

    ……那种糗样全被她看见了……!

    「不过呢,我当时距离有点远,听得不怎么清楚,对整体内容理解相当有限。」

    「这、这样啊?」

    「是的。我只能确定自己听见瑟妮亚同学对秋晴同学告白,其他的不敢多说,请你放心。」

    「…………!」

    竟然能笑咪咪地说这么多余的话。

    火大归火大,但自己的确放心不少,盲目否定只会自掘坟墓。

    于是瑟妮亚使劲勒紧双手忍耐。现在必须忍,手再痛也得忍。

    「撞见那样惊人的场面,让我回去想了很多。毕竟那和圣诞舞会的事有点关系。」

    「…………咦?」

    听了不可能听漏的话,瑟妮亚尽可能地藏住讶异。

    去年的圣诞舞会,和自己的生日跟从育科测验是同一天,充满了各种复杂的思绪,有好有坏。

    而最后,秋晴选了朋美作舞伴。

    瑟妮亚以为朋美要提这件事,火气开始升温,但下一句话却让她听皱了眉。

    「或许你会以为我在放马后炮……其实,当时我并不知道你为了帮秋晴同学通过从育科测验而教他跳舞,否则就不会抢走你辛苦的结晶了。」

    「……什么意思?」

    「就结果而言,秋晴同学选了我作他的测验搭档;然而重视恩义的他之所以没选你,纯粹是视测验需要,做出他认为公平的判断……应该和感情无关。」

    朋美有条不紊的这番话,让瑟妮亚忍不住略显错愕。她居然能想得这么理性。

    瑟妮亚才刚为朋美这番对她自身有害无益的分析惊叹——

    「所以那场舞会并未为我造成优势,反而让我因自己的无礼之举而深感羞傀;若不是答应作他的舞伴,我甚至想直接离开。也许如今为时已晚,但对你和秋晴同学做了那样可耻的事……我在此向你致歉。」

    意想不到的道歉,更使她藏不住讶异,张大了嘴。

    考虑到朋美至今所作所为,这很可能是别有用心……可是她懊悔的表情不像假的,让人怀疑不起。

    在惊讶退去后,朋美的道歉反而造成某种罪恶感,使得瑟妮亚轻咬下唇。虽然朋美不是刻意混淆瑟妮亚的情绪,但影响已经造成,使她难以应对。

    「真的是很晚呢。为这样远在去年、早就过去的事道歉,只是给我添麻烦而已。」

    「或许是吧,不过我是真的非得趁现在道歉不可。」

    「……怎么说?」

    当瑟妮亚感到朋美果然别有用心而提高警戒时——

    「之前你在我家过夜时,说过一句话。」

    彩京朋美恢复唇边的浅笑,唯有音调不变。

    「就是『如果有什么不容退让的事物,我就会主动采取行动』。」

    「……那又怎么样?」

    「要是不及早做个了断,很可能害我在关键时刻因内疚而却步呢。」

    瑟妮亚一时没听懂朋美言下之意。蹙起眉间。她说话不是今天才这么迂回,只是目前仍看不出有嘲讽意味,发不了脾气,只能抱着问号闭嘴等待。

    突然间,朋美低下头说:

    「那一天——你的告白让我受了很大的刺激。秋晴同学会怎么做、你会怎么做……而我又该怎么做?这些问题使我一时糊涂,犹豫了很久很久。」

    「……『一时糊涂』是什么意思?」

    「因为不要犹豫,果断跟着你告白,才是最好的做法。」

    朋美低着头,毫不迟疑地清楚说道。

    「你们当时并没有结论。秋晴同学心里一片混乱,看你的样子也不会在短时间内有下一步行动,所以落后的我该趁虚而入才有胜算……我是这么相信的。」

    「那么……你为什么没那么做呢?」

    朋美经过理性考量却没付诸实行的想法,自然引起了总是顺着冲动行事的瑟妮亚疑惑。

    她昨天的告白是很有杀伤力,但假如她真的想趁虚而入,一切在背地里来,结果恐怕会更为头痛……至于会是怎样个头痛法,就不去想像了。

    瑟妮亚咬紧牙,绷住几乎因复杂至极的晦涩情绪而抽动的脸颊,但注意力很快就被朋美下一句话引走。

    「因为我很迷惘……不知道该不该告白。」

    「……能说得简单一点吗?」

    「简单来说,原因有两个,一个是刚说的舞会。原先不知情还有话能说,这次若明知故犯,其实有点无耻……」

    朋美抬起了头,眼睛仍盯着地面。

    「另一个原因,就是——我还没拥有足以让我行动的勇气和决心。」

    「……那是什么意思?需要那种东西吗?」

    「我需要。我的想法总是会自动拐弯抹角,不像你那么忠于自我。所以在确定自己是否真心喜欢秋晴、想和他交往之前……我不敢妄自行动,直到现在。」

    「…………那么……」

    瑟妮亚瞪尖双眼。尽管被这些论述弄得头昏脑胀,还是在最后几个字中捉住了要点。

    「也就是……你已经确定要和那个庶民交往罗?」

    于是她向朋美寻求确认。也许已经没什么意义,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姑且问问。

    朋美跟着抬起双眼,正视瑟妮亚微笑着说:

    「不,还没有。」

    ——想不到她会否定。

    瑟妮亚不禁愕然。看情况不就应该是那样吗?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那你为什么……!」

    「我还没有和秋晴同学积极交往的意思……只是一想到他和其他女性在一起的画面…………我就会非常不爽。」

    「不、不爽……?」

    「是的,非常不爽。因为我发现自己的确喜欢秋晴,要眼睁睁看他和别人有进一步关系、自己被归类到『其他』去——是不可能的,我绝不允许。」

    朋美坚决的自白使瑟妮亚一阵混乱。原因不是出在内容,而是她彷佛换了个人的语气,眼中还散发着浓烈的狂傲。

    那不是瑟妮亚所知的彩京朋美……却仍似曾相识。这种氛围,和朋美在竞争中超前瑟妮亚时偶现的气势颇为接近。

    瑟妮亚吞吞口水润湿乾哑的喉咙,战战兢兢地问出心中乍现的问题。

    「难道……这才是你的真面目?」

    如此一来,自国中部这三年多以来自己所见的「她」,岂不全是演出来的?现实中会有这种事吗?

    ……这是不可能的吧——

    「没错,就是这样。不过和平常相比,只是语气有一点点不同吧?」

    彩京朋美点点头,干脆地承认。

    不知是今天第几次的晕眩侵袭瑟妮亚,使她忍不住按起太阳穴。但她的眼神依然锐利,紧瞪爆出惊人自白的同学。

    「……这哪里只是语气不同,你平常的态度会这么强势吗……!」

    「哎呀,对其他人而书或许差很多,可是在你面前,我已经表现得很接近真实的自己了呢。除了家人以外,我对从小就认识的秋晴也是那样。」

    「难、难怪那个庶民对你的评语会那么毒……!」

    长久的疑惑终于解开了。秋晴之所以对这位儿时玩伴那么提防,就是因为他对于这一位「彩京朋美」知之甚详。

    而提防之余,又对她信赖得令人嫉妒,是因为明白她会在他面前卸下面具吧。

    的确,比起平时那副人见人爱的可掬笑容,现在这样直接反映感情的表情和声音真实得多了。

    「……话说回来,你竟然能当着我们的面演了三年多的戏,也真够厉害的了。都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赞叹了呢。」

    「其实起初我也是演得提心吊胆,但依然乐在其中,而且那样也比较适合在重规矩的白丽陵里生活。像艾斯特同学那样的自由奔放,平民出身的我是学不来的。」

    「哼,骗谁呀?做了那么乱来的事之后还敢——」

    「乱来?还差得远呢?」

    「………………」

    瑟妮亚沉默下来,打量着似乎感到意外的朋美……但她的表情不像是开玩笑,令人毛骨悚然。

    「算了,言归正传。有人打扰就糟了。」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和我刚才说的一样,我不想看到秋晴和其他人交往……不,正确来说,是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平白让那种事发生。」

    「你说话就不能白话一点吗?」

    「……我还以为已经说得够浅显易懂了呢。」

    瑟妮亚紧咬着几乎磨响的牙,并抱着「只要再多忍一点点,再一点点就好,等话说完之后就能大声发泄了」这般一点也不淑女的想法,忍下朋美「真伤脑筋」般的叹息所挑起的怒气。

    接着,朋美对让步到极限的瑟妮亚小声地说「我的意思是」,然后——

    「我非常讨厌看到别人那么令人羡慕的样子以后,才后悔当初为何没采取行动。就算最后秋晴选的不是我,我也希望自己是在竞争中落败,而不是一个没机会上台只能啃指甲穷紧张的观众……我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所以你就告白了?在那么多人面前?」

    「别看我这样,其实我是很胆小的。不做到那种程度,未来我很可能会设法替自己找台阶下呢。」

    朋美话中带了点浅笑,但瑟妮亚明白那是自嘲,所以只是默默凝视着她。

    那天——自己对秋晴告白时,就忍住了想找藉口逃开的心情,一口气宣泄出憋在心里的话……虽然有点泄过头,让他难以招架,可是光是不让自己逃走就够耗神的了,实在没有余力挑选言词。

    虽然状况有点不同,但朋美当时的心境也和自己相仿吧。

    那个吻,就是她为了让自己无路可逃而选择的手段,只是略嫌过火了点。

    「后来,我也犹豫过是否该用点计策,最后还是放弃了,我不希望自己未来因此有所愧疚……爱情还真是麻烦得超乎想像。」

    「计策……可以举个例吗?」

    「譬如尝试动摇秋晴和你的意愿,向其他同学散播谣言什么的……具体来说就是——『你不觉得弗雷姆哈特家的千金和以执事为志向的学生谈恋爱,传出去不好听吗?』」

    朋美中途改变语气和音调,脸上还带着赢家般的微笑和诡谲的视线,和平常挑衅时的样子一模一样。

    瑟妮亚立刻下意识地收紧下巴准备迎战,瞪视眼前的宿敌。

    「还以为你想说什么呢,这问题你就问错了。就算我是跟佣人结婚,我们弗溜姆哈特家也一样会诚心祝福的。我们注重的是对方的人格和能力,以及当事人的意愿,才没那么庸俗呢。」

    「是吗?考虑到秋晴的立场,事情可是难说得很喔?」

    「…………你是什么意思?」

    「如果他能顺利毕业,开始以执事身分就职,雇主就会面临『雇用了弗雷姆哈特家的未来女婿』的状况。这在上流圈内将成为怎样的笑柄,我想你不会不知道吧?」

    「这……」

    「和自家执事谈恋爱就算了,可是对方是别人的雇员,到时候一定会遭到大肆渲染,且程度绝不是一般丑闻所能比拟;就算你们直接雇用他,还是会被人说些『给男友戴项圈』或『收留在其他地方找不到工作的男友』之类的闲话。你有想过这些状况吗?」

    「……!」

    瑟妮亚被问得紧握双拳。

    不用说,这些状况……………………她想都没想过。

    自己并不怕名声因与秋晴交往而受损。自己并不会和那些满脑子无聊想法的人来往,在上流圈内产生的恶评,也能靠自己的光彩一扫而尽。

    可是——若影响到家族整体的名誉,又该怎么办?

    虽然父亲和祖父多半会一笑置之,但风评折损、家名蒙羞的可能性并不低……现在的瑟妮亚,并没有能够明知有此后果而坚持己见的自信。

    假如那种事真的发生了——

    「……嗯,反正就是举个例,我不会真的去说那种事。」

    见朋美又换了个语气,瑟妮亚牙根一阵搔痒,忍不住问:

    「为什么不?或许我不该劝你做那种事,可是那应该很有效吧……」

    「不,那其实没什么。只要冷静想想,就能轻松看出那只是虚晃一招,没什么意义。」

    「没、没意义……?」

    「是的。到时候只要别让秋晴当执事直接结婚,让他单纯加入弗雷姆哈特家族不就好了吗?」

    「……………………啊。」

    就这样,问题简单得近乎无趣地解决了。

    对完全没想到这点的瑟妮亚而言,简直就像不小心跳进人家挖好的坑里一样难堪。

    但朋美没有多说什么,继续屈指解释:

    「若要说其他的方法,也可以让秋晴到艾斯特同学那里去服务。即使国家不大,但总归是在公主身边做事,比一般的暴发户好上太多了。或是不拘泥于执事,给予金钱方面的支助,让他考取看护或育幼相关执照也衍。秋晴会来白丽陵念书,主要是因为能免费接受能帮助周遭人们的专业训练;只要用对方法,应该能说服他选择执事以外的同性质工作吧。」

    「……想不到你这么快就能想出那么多方法。」

    「毕竟问题是我自己提的,对策自然也在考量之内了。反正那只是一个晚上就能破解的无聊把戏。」

    或许是吧……可是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假如那是出自其他人之口,自己或许还能放心地纳入考量,但对方是彩京朋美。她的语气充满了自信,彷佛在说未来绝不出她所料似的。

    这让瑟妮亚更深刻地体会到……这个同学真的在各方面都超乎常规,而且个性很糟。

    在瑟妮亚感到彷佛真的嚼了苦根般满嘴苦涩时,朋美突然收起小孩子恶作剧成功的表情说:

    「不过我是不会耍那些小手段的,所以想和你交换一下条件……也不算啦。应该说,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个要求。」

    见朋美说得诚恳,瑟妮亚自然绷紧了脸。

    看来话题总算要进入朋美将瑟妮亚拉来花园一角说话的主因了。

    「那就得看是怎样的要求了。毕竟会让你特地跑来拜托我的,很可能是天大的无理难题呢。」

    「怎么这么不相信我呀?才没有那么夸张呢。」

    「好了,有话就直说吧。再拖下去——」

    在瑟妮亚说出「我就要走了」之前,朋美精准地插话道:

    「能请你别急着要秋晴答覆你的告白吗?」

    「…………是怎样,那个庶民要你来求我的吗?」

    「才不是呢,只是觉得他现在会变成这样,我自己要负一点责任就是了。我怕错过明天就不会再有机会告白而仓促行动,结果……看来秋晴真的被我们逼得喘不过气了,竟然还昏倒了呢。」

    瑟妮亚也有同感。虽然自己也被这件事弄得心烦意乱,不过这半个月来,那对秋晴的消磨似乎更在自己之上。

    想找他谈谈而听闻他在课堂上昏倒被送进保健室时,还以为是在开玩笑呢。后来才确定他真的是发高烧,过了一天也没退。

    「假如再施加压力,要他这一两天就交出满意的答覆——恐怕会让他就此一病不起。身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我希望能再观察一下他的情况。」

    「这……好吧,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瑟妮亚此行是为了探病,自然不会多做会让他病情恶化的事。

    可是这么一来——

    「那秋晴考虑的这段时间,你能保证自己不会偷跑吗?你说你不会暗地里耍些小手段,却没说不会正面进攻啊?」

    「哎呀,想不到瑟妮亚同学你也会把人往坏的方面想呢。」

    「当、当然是看对象的啊!要不是对手是你,我才不会操这个心呢!」

    「别那么生气嘛,我是在称赞你呢。」

    虽想说「那哪里算称赞!」,瑟妮亚仍连忙闭了口。那固然令人不甘,但现在发火只会被她牵着走,非自制不可,耸着肩瞪个两眼就够了。

    然而,朋美却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我昨天是因为情况危急,才会有那样的举动,其实我还是想在大家面前保持模范生形象。所以我不会做出你想像中的那些行动或制造他一定得选我的情况。」

    「哼……那我就配合你吧。过了这第三学期我可就不管了。」

    「好,很合理的时间。这样就够了。」

    朋美放下心头大石的表情,让人很难不怀疑她别有居心。

    于是瑟妮亚迟疑了一下后大胆地问:

    「朋美同学,那个……你对秋晴同学最后的选择,有绝对的自信吗?」

    若真是如此,就能够解释她的从容,但也只是解释。自己毫不认为会有那种可能。

    假如她真的有这种想法,届时一定要让她后悔……可是瑟妮亚只有这种决心,具体做法还没想过。

    而对于这个问题,朋美摇摇头说:

    「没有。我是说,能得到让他选我的机会就很足够了。」

    「足够?你还真敢说。」

    「因为在目睹你告白之后,我浪费了两个礼拜的时间……可是你们却没有开始交往,让我来得及参战。就算纯粹是运气好,但也值得感谢,这样我就不用事后空懊悔了。」

    「……被拒绝还是会后侮吧?」

    「那当然,不过总比『如果我那时候怎样就好了』的阴湿后悔好多了。这点是绝对不会错的。」

    朋美眼神坚定地如此断言……并突然放松表情,微微笑说:

    「话我就说到这里。瑟妮亚同学,我们一起加油吧。」

    变回往常那位模范生的朋美行了个标准的礼之后,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

    瑟妮亚也没试图留人,望着她的背影远离花园,轻轻「哼」了一声。

    「……受不了,擅自把人拉来,最后也擅自地走了……」

    想为秋晴探病的力气也被姐耗尽。

    自己还没吃午餐,放学后又已经和凤跟几个朋友约好要一起喝个茶,只能改天再来了。

    「话说回来……原来那就是彩京朋美的真面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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