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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三章)

    夕菜醒来时,时刻已过傍晚。

    窗外传来雨声。躺在受隔帘环绕的白色的病床上,夕菜裹着被单,茫然注视着天花板上的白色日光灯。干净的空气窜入鼻孔。

    「你醒了吗?有川同学。」

    好像听见千春的声音,夕菜做起身。长峰老实掀起隔帘,一脸担心地探头进来。

    「要喝点什么吗?不过这里只有茶。」

    她的口气很温和。夕菜一阵头晕眼花,又倒回床上,背部传来被轻揉温暖的触感。

    「……老是,千春她……」

    「——浅草同学没事。」

    「怎样的没事法?」

    面对夕菜的问题,长峰老是不禁词穷。她趁隙追击。

    「从以前的经验,我知道千春的伤势会有多重。我像那样害过别人受伤,每次都备受职责,给妈妈和天音添麻烦后转学。这次也一样。」夕菜淡淡地同苔,保持北平常低沉的声调。

    室内的日光灯放射微光。

    「触电这成的伤并不重。好像是皮肤表面轻微烧伤,有呕吐与不快厌。心脏方面据说也没有影响。只是触电的冲击害千春跌下楼梯,造成全身擦伤,为了保险起见,今天得留院观察。啊,我们和医生说这是触电意外。」

    「……这样吗?」

    夕菜无力地回答,盖上棉被躺下来。

    什么都不想思考。

    「有川同学不要紧吗?你好像没摔下去吧。」

    「我不要紧,我的状况根本无关紧要……」

    夕菜转向侧面,闭上眼睛。她害千春负伤又跌落楼梯,自己却毫发无伤。或许是千春救了她,但结果也相当讽刺。

    「……休息一下吧,我去通知其他人你醒了。」

    长峰老师站起来,踏着脚步声走远。

    声音终于消失,保健室里只刹清洁的空气。

    夕菜朦胧地回顾事故的记忆。

    千春的笑容,再度伤人的记忆。

    夕菜缓缓拉下被单,从床上爬起来,一脸沉郁地套上室内鞋。

    她宛如幽灵般,以使不上力的手打开保健室大门。

    ◆

    ——请大家听我说。

    记得读中学时,那是我向全班同学说的第—句话。

    我非常紧张,紧张到体内都有火花霹啪进散,传来痛楚。

    一碰到我就会触电,请不要靠近我。

    我心脏狂跳不已的表示,不,是强调。真的用尽全力——

    ……换来的却是被人取笑、被人嘲弄。还说「有川同学,这故事编得满有趣的」。

    后来,我好几次想说明都失败了。回应总是嘲笑与轻蔑。

    纵然如此,我仍鼓起勇气——误以为是勇气的东西,一再强调,愚蠢地认为总会有人相信。

    ——后来,一个男生提议。

    那就试试看啊,你喜欢那家伙对吧?

    大概是想欺负言行举止怪异的我,或是欺负他。

    男生突然将他口中的「那家伙」一把推向我。

    那其实是个半开玩笑的举动。

    ……可是,我一瞬间真的僵住了。

    突发状况令我失去戒备是理由之一,但真正的理由多半是——我真的喜欢他。

    所以心头有点小鹿乱撞——没有闪躲。

    那是有川夕菜过去犯下的最大错误。

    喜爱足球的他,有一脚至今还不能动。原因以触电意外作结。

    ———最痛苦的是,他从此以后都避着我。

    当时,青涩的我应该发过誓。

    我再也不要承担同样的痛苦——

    ◆

    再也不愿重复第二次。

    雨声在无人的走廊上回响。

    夕菜踏着脚步,迅速穿越教室旁,低下头默默前进。

    春雨特有的黏稠空气,贴上她的颈项。

    「……我一定是……大意了。」

    她低声呢喃,加快脚步,脚步声响过走廊,仿佛跟在她的背后。

    ——我最讨厌像你们这种人。

    那句话并非谎话才对。尽管刻意强调语气,但那是放电症患者应有的态度,也是她那时的觉悟。

    知道放电症患者的力量、知道自己和别人有所辟连会害人受伤后,她应该选择了自身的前进方式才对——从误伤初恋对象时开始、给家人添麻烦时开始。

    南茜在这所学校里度过怎样的生活都与她无关。夕菜以那样的态度,过了好一段不容易犯下大过的日子。

    她轻轻咬住下唇。

    她放松了戒心。对千春、对一林、对笨蛋会长的态度都是。

    这里有人理解放电症患者,有人轻松地找她说话,因此夕菜在他们面前露出破绽。

    曝露夕菜心中定义为「弱点」的东西,不可接触的东西。

    他们前所未见的相处方式,让夕菜在混乱中下知不觉间受到弱点吸引。都是他们不请自来的奇妙态度所致。

    夕菜的步调下知不觉间被这些人打乱。

    同时,她心里的确抱着可能加入他们圈子的淡淡期待。即使隐约有所自觉,夕菜仍故意假装被要得团团转。

    摆出拒绝姿态之余,她心中有一角很欢迎他们。

    ——这就是弱点。是她明明发过誓却遗忘后犯的罪,害得千春负伤。

    不知不觉间,夕菜失去了无时无刻武装自己的冷漠心态。

    她穿越昏暗走廊到达无人的玄阔,连伞也没撑,穿着室内鞋冲出校舍。脚下传来践踏泥泞的触感,雨水落在身上,感觉好舒服。

    将软弱的我一并冲走吧——

    「没撑伞淋雨会感冒的,有川。」

    夕菜停下脚步回过头。

    眼前的末长递出一把黄伞,手中还打着蓝伞,像守门人般等着夕菜出现。

    夕菜像头野兽瞪着他的身影。

    自我中心、怪异却有点温暖的笨蛋。

    夕菜的心出现破绽时,他总在身旁。虽然强硬,他的身影总是能让夕菜放松。

    增强的雨势敲打她的背,仿佛替她补上一把动力。

    如果夕菜的弱点、他或一切,都随雨水冲走有多好。

    末长站在水洼上,露出一如往常的蠢笑。

    「嗯,你的脸真是惨兮兮啊,有川。虽然古人会用:水灵。来形容美女,但浑身湿透会感冒喔?真巧我带着两把伞,一把是我的,另一把是跟一林抢来的,不过借给你吧。」

    他口吐轻快的台词,踏着水洼走来,最后双脚滑人夕菜的射程范围。

    「雨伞拿去,有川。」

    「给我差不多一点。」

    夕菜挥手扫开他递上的伞。

    「我听腻笨蛋的说辞了。」

    雨伞落地,伞头在水洼上打出涟漪。

    「……我明白你的心情,有川。这种态度……」

    「要我说几次你才懂,别靠近找。」

    「有川,你冷静点。今天的确发生了不幸的意外……」

    「什么叫,不幸的意外」?」

    她也好、这人也好,夕菜已看腻拚命找藉口的样子。

    「你应该也知道,若没有我,意外就不会发生。」

    「嗯,这或许是事实,却只是事实的一面而已……」

    「是我太天真了。」

    「天真?」

    听到夕菜的发言,末长打从心里感到不可思议地扬起眉毛。

    夕菜咬咬牙,瞪视罪魁祸首。

    「天真地以为——我可以跟别人亲近一点!」

    雨珠自她肩头滴落,大滴的水珠流入雨水之间。

    「我从以前就该明白,和别人牵扯上的话,总有一天引起会那种意外。我明明知道,才拒绝他人接触。但你们这些怪人,让我有点松懈。」

    雨顺着夕菜的黑发流下,化为水滴掉落。

    「我光是存在就给人添麻烦,对你们、妈妈、天音来说部一样。」

    「有川。」

    「别靠近我。别跟我产生关连。我要说的话只有这些,说这些就够了!」

    夕菜以颤抖的声音断然表明,亲眼确认末长僵住了。

    她冷冷地望苦他,无言地穿越末长身旁。

    到此为止。有川夕菜再也不会在这所学校里露出天真之处,再也不会。

    「有川,那不叫天真!那是……」

    「——你想说……温柔吗?」

    她停下脚步,背对他直接回答。

    「对普通人来说应该是吧。不过你是人,我是放电症患者。即使对你而言是温柔,在我眼中却是多余的感情。」

    「……这算什么说法,活像你不是人类似的。」

    末长带了寒意的声调,让夕菜一瞬间停下脚步。

    「……没错,末长。放电症患者是怪物。」

    从以前开始,大家都这么告诉我——她在心底补充。

    夕菜打断会话,背对他再度迈开步伐。

    她不会再和这夥人扯上关系,心不会再被搅乱,只要像从前一样度日就好。

    「……有川。」

    背后传来末长的低语。

    背后响起踏水洼的声音,夕菜毫不理会地继续走。

    再也没有第二次。往后不论这人做出什么干涉,夕菜都无意再搭理。

    她重新在心中立誓——

    「啊!」

    一股冲击撞上背部。

    发现自己被踹了一脚时,夕菜的身躯已重重摔在泥泞的操场上。思考一瞬间陷入慌乱,但立刻恢复理智。

    她擦掉泥巴,转身,以狂犬般的眼眸面对末长。

    「你……干什么!」

    伫立眼前的末长,不知何时扔开雨伞,抱起双臂瞪着夕菜。他一脚猛踩在地上,展示橡胶靴给她看之后,走上前。

    「有川,你刚才的发言我可不能当作没听见。什么怪物、放电症患者、别碰我的,你很爱贬低自己吗?啊?」

    「我可没骂到谁,这是事实。」

    「嗯,那你可别摆出一副被害者的嘴脸。如果你是怪物,要不就像个怪物般大闹给人类带来困扰,要不就效法外星人回到你的星球!」

    「……什么?」

    夕菜的神情凌厉起来。

    「只不过听你讲两句,你就得意忘形了。我是怪物,别靠近我?对人放下心防是弱点?你这个自我陶醉的集合体!」

    她心中涌出杀意。

    「……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你自我陶醉,有川!没听见吗?」

    夕菜的手掌雷电飞舞。激烈的短路声爆开,在雨声里更增光辉。

    「你说我自我陶醉——」

    「哼,刚才那番话,除了自我陶醉外还是什么,有川?我要独自活下去?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别管我?悲剧女主角有一个茜就够我受了!」

    末长举起拳头,竖起中指。

    夕菜的黑发掠过闪光,裙摆微微浮起。

    「你这家伙……!」

    「搞不清楚状况世该有个限度啊,有川。你的家人真是可怜。你母亲想必辛苦得很!照顾这种任性傲慢的女儿——」

    夕菜一踏地面冲出去。她转眼间逼近末长,右手蕴含光芒。

    她沉默地挥出左拳。

    「少卖弄小聪明!」

    末长戴橡胶手套的手接下这一拳,纯粹靠力量挡住。

    「罗嗦!谁能忍受……!」

    但夕菜将拳头推回去。

    「我才不想被你这无忧无虑的家伙看扁,混帐!」

    「那是我的台词,有川!你才是,不明白大家部很担心你吗!」

    末长的右手弹开夕菜的拳头。

    「不必担心!我一个人就……」

    末长强劲的腹部重击打断夕菜的话。这拳正中小腹,她跪倒在泥泞中。

    「一个人怎样?讲啊有川!」

    「……可恶!」

    夕菜的扫腿划过末长小腿,在相触的一瞬间倾注所有力量。

    「咕!」

    末长的身体猛然一跳,自膝盖瘫倒。夕菜站起身,右脚直接举至头顶高度。

    「太迟钝了!」

    末长举起手臂,以手腕带开她的脚跟踢。他的脚滑过地面,缠住夕菜脚踝,将她娇小的身躯拉倒在泥泞里。

    啪答一声,夕菜的裙子落人泥巴堆。

    末长站起来退后数步,拉开到夕菜的攻击范围之外。

    「差不多该吐露真心话了吧,有川?」

    「真心话?不想和你这种家伙有牵扯,就是我的真心话!」

    夕菜以手支地猛然弹起身,立刻踏着泥泞挥出一记上勾拳。末长缓缓退后,让她挥了个空。

    泥水飞溅,弄脏雨人的脚。

    「既然你说不想给别人添麻烦,我就问你一个问题吧,有川。」

    夕菜的拳头再度迫近,末长如滑行般退后一步。

    最后,他浮现一如往常的笑容。

    「不想给人添麻烦的话,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寻求别人的理解!」

    「——!」

    夕菜一惊,全身僵硬。

    「看招!」

    那一瞬间,他迅若雷击地对准夕菜腹部踹去。冲击震得她摇摇晃晃,支撑不住趴倒在地,嘴唇沾到的泥巴味在口中扩散。夕菜握拳抓起泥巴,极不甘心用力地握紧拳头。

    「……你大概没有自觉吧,有川。你只是刻意逃避不看。」

    夕菜吐出沙粒缓缓站起身,视线投向同样满身泥泞的白制服男子。

    「你只是害怕。拿放电症这体质当藉口,害怕别人触及你的心。你把理由全都推到自己是放电症患者的事实头上!」

    「闭嘴。」

    夕菜往前踏出一步。

    末长没有停止往下说。

    「如果真正不想给人添麻烦,无论别人冷笑或白眼相待,你都该先努力接受他人吧?然而,你却拿接近你就会受伤当理由,马上逃避他人!」

    「罗嗦!我……!」

    呐喊声划破空气。

    夕菜想不出话来反驳。

    「这么做的确很难。有放电症这种麻烦透顶的体质,不只会被周遭的人嘲笑,说不定还会变成被欺负的对象。事实上,你的生活也是如此吧?所以,应该先努力才对!」

    「——事到如今不用你来提醒我!」

    夕菜体内有什么进裂了。

    即便他说的有道理,也未必行得通。有川夕菜亲身体验过。

    「末长,这些好听话等你当过放电症患者之后再说。你八成不明白,就算说出放电症的事也只会被嘲笑,即使对方真的听懂了也只会畏惧你!至今为止——没有任何人了解过我!」

    「于是你打从一开始便否定一切?即使有得到接纳的机会,也被你亲手毁掉!」

    「你说的只是理论!体验一下试试看啊!像你这种只会讲好听话、无忧无虑的家伙大概一辈子也不懂!当放电症患者……怪物的心情是什么!」

    「无忧无虑!哈!我无忧无虑吗?的确没错,我不明白你这种怪物的心情!」

    末长嘴角浮现自虐的笑,瞪着夕菜。

    「要是明白的话,我才不会让茜自杀!如果我明白就好了!」

    「——!」

    夕菜的话语卡在喉头。

    他嘲讽的口吻,听在她耳中不知为何宛如悲鸣。他的表情逐渐掺上冷酷之色。

    「没错,你说得对。我确实无忧无虑又是笨蛋,完全没发现茜是放电症患者。我经过反省,为了不再发生同样的事,才要你吐露心声。混帐有川!懂了吗?」

    末长的手像虎头钳般陷入胸口。

    「所以这一次,我努力仔细看着你、试图接受你,好让事情不再重演!竭尽全力!」

    「罗、罗嗦,我才没有……」

    「你却从一开始就封闭所有沟通管道,认定对方不肯理解你,排斥、否定一切!明明只是个害怕对方拒绝你的胆小鬼!」

    「不对!我……」

    「我的确很吊儿郎当,不过再怎么样,打从一开始就封闭自我,不肯听人说话,选择简单道路的你……!」

    末长的拳头划破空气。

    她甚至没时间抵抗。

    「没资格——说我吊儿郎当!」

    夕菜的身体被一击打飞,弹至半空。

    泥巴飞起,雨水四溅。

    它仿佛看见行人流了一淌泪。

    ◆

    夕菜倒在处处泥泞的操场卜握拳,试图站起来却使不上力。

    雨之外的液体流过脸颊。她拚命找话想反驳,使劲想挪动身体好揍扁那笨蛋。

    然而,她却动弹不得。

    ——败北感。

    夕菜心中浮现这股情绪。

    她不太清楚,这代表什么意思。

    不过……总觉得非常下甘心。

    夕菜终于在雨声中缓缓爬起来。

    她从呆立不动的白制服上别开目光,向前奔跑。

    她不愿让他看到她的脸——唯独不愿让他看见。

    掌心进出小小的我花。夕菜忍着呕吐感,压抑强烈的头痛穿越操场。

    后方传来末长的呢喃。

    夕菜全部加以无视。堵住耳朵,闭上眼睛穿越操场。

    她不想听。现在不想听他的声音。

    她拚命许愿,在雨中飞奔。

    雨水与泥泞的声响,跟在夕菜身后。

    ◆

    末长的白色制服浮现在濡湿的操场上,宛若幽灵。

    「……你是白痴吗?」

    突然有人厉声开口,发梢滴水的末长回头一看。一林撑着红色摺叠伞,眼神一如往常地冰冷。

    「没看过像你一样的白痴。」

    「……抱歉。我没打算做得那么过火的。」

    「我责备的不是这一点,呆子。」

    末长听到后,垂下眼眸,一林无意停止。

    「你为何如此笨拙?你起码也知道意外才刚发生,有川心情很混乱吧?这时候应该先让她尽情发泄,再静静安慰她。这样她也会轻松一点,反过来逼迫她有什么用?」

    「我忍不住不说。那段发言,听了就让人火大——」

    「不对,刚才你只是自顾白地发火。」

    一林拉正制服衣领,冷冷地看向他。

    「会长你听着,我现在把话说清楚。说不定也有其他人跟你提过——有川可不是茜。」

    「……这我还知道。」

    「你就是不知道,我才得说啊!」

    一林的恫喝令末长肩头一震。

    一会长,记得你刚刚对有川说了什么吗?简单的说,你强迫她,我已敞开心房,你也快点接受我!、喔?还说,因为茜在世时没做到,我才转而对你尝试……」

    「这……」

    「有川大概是陷入混乱没注意到,这番话在某种意义上是对她的侮辱。即使她和茜同样罹患放电症,也是由不同经验累积成的不同人物。你却不顾这一点,强迫有川敞开心房……前提是『我当时没接纳茜,想取而代之地接纳你』,这强人所难又自我中心——属于你本身的欲望。这正是你不去理解有川的背景,把她视为跟茜一样的证据。你否定了有川的人格。真是的,虽然有川很蠢,但你更是白痴透顶。」

    末长的表情掠过一道刀割般的裂痕。

    这段期间一林的声音仍如旋律般响起。

    「会长,你加深了有川的混乱。你方才的主张,确实有些正确之处。但有川和茜没有直接关连,你得分开去想。别用接纳放电症患者这个框架,将有川和茜套在一块。」

    滴滴答答……只有下雨声在操场上回响。

    「目前,有川应该陷入极度混乱的状态。一个说不好,她说不定再也无法振作起来,虽然不至于寻死,她或许不会再来上学了。」

    末长的表情如冰块般僵硬。

    「负起责任吧,会长。这是你的责任。」

    一林注视他静静低语,转身在雨中踏着徐缓步调离去。

    「……有这么糟糕吗,一林?」

    未长低沉地问一林的背影。

    「你能够断言,我混淆有川和茜,是这么糟糕的事吗?」

    「不对吗?」

    「我失去了茜。你不知道我多么后悔,怎么可能理解我的焦躁!理解我!」

    一林停下脚步回过头,眼神锐利如刀。

    「——你也是一碰到关键之处便全面否定吗?末长。这就跟有川—样。」

    「什么?」

    「假装讨厌人来掩饰问题的有川,和假扮笨蛋来掩饰问题的你没有多大差别。双方都很顽固,不肯反省。」

    「一林——」

    「你也想揍我?算了吧。一旦动手,你将再也站不起来。」

    一林微微一笑。

    那是个恶魔般的笑容。

    「让脑袋冷却一下,重新想想有川和茜哪里不同……我认识的末长至少没此有川还笨,振作的速度也很快——我很期待你的表现喔。」

    一林静静地留下这句话,再度踏着泥水走回校舍。

    ◆

    夕菜冒雨回到家门口,粗鲁地撬开门甩掉室内鞋。接着,她突然和玄辟前的天音目光相对。

    「姊姊?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天音的声音令她的脚步一瞬间停住,随即快步穿过妹妹身旁,逃回房间上锁:夕菜穿着沾满泥巴的制服,靠着门坐到地上。

    「姊姊!」

    「没什么!」

    她只能勉强以扭曲的声调回答,不想让天音听见她的哭声。夕菜现在什么人也不想见,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的惨样。

    然而,天音的声音却从房门彼端传来。

    「穿着湿衣服会感冒的。」「原因我晚点再问,先洗个澡。」等等。

    夕菜渗出泪水,喃喃说了句「对不起」后闭上嘴巴。敲门声一再响起,她的心随之动摇。

    我很胆小吗?放电症患者的体质,不足以当成逃避的理由吗?「天音。」走廊传来母亲的呼唤。妹妹隔着门吵嚷的声音,随着这一句话低下去。或许是被母亲催促,天音轻盈的脚步声最后走过走廊。

    ——夕菜轻轻咬住下唇,她从气息就感觉得到。

    房门另一头的温暖气息正缓缓流走。

    「夕菜。」

    温柔的声音呼唤。

    「晚餐放在门外。现在不想吃也没关系,要慢慢吃喔。」

    「……好。」

    夕菜脸庞皱成一团地回答。夕菜仿佛看得见她的动作,知道门后的人影在露出笑容后逐渐消失。

    空气恢复寂静。

    室内有白色床铺与木制书桌,夕菜依兴趣搜集的书。每一样都是冷冰冰的,不会说任何话的物品。这样就好,不必跟谁说话就好。

    她悄悄打开门,白色的热气立刻轻轻飘来。白酱炖菜浓稠的汤汁里,多盛了些夕菜喜欢的蘑菇。汤碗散发甜美温暖的热度。

    夕菜抓住碗缘与附在旁边的汤匙,试着吃了一口。

    炖菜是盐的味道。

    「……!」

    她缓缓品尝,吃了第二口。

    味道还是像盐一样。

    ◆

    敲打校长室的雨声愈来愈小。

    淹嶋校长叹了口气,抱起双臂望向主任。

    「有川回家了?」

    「应该是。我刚才连络过有川太太,请她先让那孩子静一静。」

    听完主任的报告,校长脸色更加难看。那个表情立刻消失,他微微垂下眼眸,浮现似叹息也像同情的神情。

    「唉,我明白她沮丧的心情。沮丧对放电症患者和我们来说都是一样的。」

    「——校长。」

    「事件既然发生,就必须订定要有川退学的方针。她的心情如何是另一个问题。」

    「不过,这次发生意外不是出于她本人的意志。」

    「如果不是出于本人意志的问题都可以原谅,那世上的过失就全部无罪吗?宫田主任。我理解有川夕菜是放电症患者,但她伤及同学的事实不会改变。发生事件前,还能向有川太太所说的一样赌赌可能性。但实际发生之后,必须做出应有的处置。」

    趁主任陷入沉默,校长转动椅子面对他。豪华的座椅嘎吱作响。

    「宫田主任,我知道你想平等看待有川和其他学生的教育方针,那也是我的理想,可是放电症患者的性质太过特殊,将其强制纳人通常的教育体制本身太过勉强。从私立高中的立场考量,接受放电症患者也几乎没有优点。你应该没理由固执至此。」

    听到校长的话,主任肩头微微一颤。他推推黑框眼镜,也在黑革沙发上坐下。

    「我明白这一点,校长,但我还是想尝试。问题不在于教育方针,理由包含我个人的私情在内。」

    他向前交叠双手坐正。

    「校长,我们去年害死了本校学生南茜。我至今仍为此事后悔,想改正错误。更具体来说,身为教师,我仍对无法拯救学生抱着精神创伤。」

    「……改正错误吗?」

    「是的。正确地说,是对放电症患者的存在改正错误。」

    校长看出他想说的话,宫田主任点头同意。

    「知道放电症患者有川夕菜进入这所学校时——我这次想让大家认识到放电症,不再上演自杀的悲剧。所以,我才试着留住她。这是我个人的理由,只不过是种自我满足。也可以说,我利用了有川夕菜这学生去除我的精神创伤。目前接触有川的人里,恐怕很多都抱着类似的想法。」

    「……长峰老师的转学生检查疏失也是谎言吗?」

    主任点头同意。

    「长峰老师几乎和我有同样的想法,学生们也一样。」

    「那群吵闹的家伙吗?」

    「是的。对南茜身亡抱着心结的人不只我们,反到对亲近她的那些孩子影响更大。校长应该不知道,末长学生会长去年还是比较普通的学生。」

    主任的发言,令校长微微垂下眼眸。

    「对于所有知道状况的人……所有和南茜有交情的人来说,去年的事件都是个精神创伤。大家都拚命想克服它。我与长峰老师、学生会长与浅草——不知情的只有当事人有川。我们……特别是末长十分焦虑,才会到处有学生找不知情的有川讲话,使她陷入混乱状态……学生会众人将有川和茜重叠在一块。我也一样。」

    「这就是发生意外的原因?」

    「或许是原因之一,只不过全是我擅自推测的。」

    主任如此回答后眯起眼睛,犀利的目光投向校长。

    「淹嶋校长,能否晚点下达有川的处分?不提我的私情,学生们正为她百般奔走。不能否定,他们将有川与茜重叠的焦虑招来事故,但现在命有川夕菜退学,学生们会伤得更深。不只—次,还是第二次。」

    主任缓缓垂下头。

    「请您务必重新考虑。」

    雨声传人寂静的室内。

    校长缓缓阖眼,最后像想到什么似的睁开眼睛,准备开口。

    这时,校长室响起剌耳的电话铃声。

    「……喂,我是花音高中校长淹嶋。是、是——」

    一瞬的沉默之后——

    「啊?」

    校长嘴巴半开,主任抬起头。校长的表情变得愈来愈严峻,嘴角渐渐扭曲,下快至极。

    「是,我明白了,我们马上处理……非常抱歉,造成各位困扰。」

    他苦涩地回答后放下话筒,半眯着眼睛瞪了主任。

    主任不经意地退缩。

    「宫田主任,到这所高中上任后,我只看过学生们三个月,却有个想法。」

    「什么呢?」

    「这里的学生似乎活力十足,充满行动力。」

    「您这话是挖苦吗?」

    「还有别的意思吗?傻瓜!立刻连络所有数职员,寻找溜出医院的浅草千春。还有……请警方协助搜索?真是的,那伙人到底想添多少麻烦才过瘾啊。」

    淹嶋校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再抓起话筒。

    「……算了,年轻有行动力是件好事。」

    他喃喃说完,毫不犹豫地播打一一〇。

    ◆

    黄昏已过,天空逐渐落人黑暗。

    倒在床上漫游思考之海一段时间后,夕菜最后终于拾起头。她光着脚静静下地,打开房门踏上木板走廊。

    脚底传来冰凉的触感。夕菜穿越天音的房间,最后抵达母视房门口。房间以纸拉门隔间,她握住握把缓缓拉开。

    母亲背对夕菜而坐,手肘靠着籼室的矮桌喝着茶。她旁边放苦一个坐垫,桌上有杯热气腾腾的茶。

    夕菜什么话也没说地悄悄坐下,望着眼前淡淡流过的电祝节目,喝了一口茶,

    还很温热。

    母亲无言地关掉电视。戴白手套的手放开遥控器,悄悄盖上夕菜的头发。

    夕菜微低下头,母亲直接抚摸了好几下。

    给妈妈摸头发的感觉很舒服。

    「待会记得洗澡,夕菜。」

    「……嗯。」

    夕菜轻轻颌首,抬起头来。她没转向母亲,毫无意义地看向电视。冷冰冰的显像管映出母亲与她的脸。

    「妈妈。」

    「嗯?」

    「……我说啊,那个……」

    言语无法成形,从夕菜口中落下消失无踪。

    她重试了好几次,又让妈妈摸了头发。那触咸令她安心。

    「你慢慢说,下用急。」

    「……嗯。」

    这句话让夕菜鼓起勇气。她一字一字地说:

    「我……不想上学了。」

    母亲什么都没说,依旧以温柔的眼眸注视她。

    「我怕。」

    一旦溃堤之后,剩下的话就很轻易说出口,仿佛淤积在她心中的想法一口气满溢而出。

    「因为妈妈要求,我才勉强去上学。我讨厌学校,也很怕害别人受伤。我讨厌被当砹怪人看待,天音受我拖累遭到欺负。因为讨厌这一切,我努力不交朋友。我原本以为,勉强自己……也没关系。」

    夕菜暂时闭口,低下头去。

    「可是——有人说我错了。说我其实……害怕和人接触。」

    她握起拳头紧咬嘴唇,不准呕气的心情来碍事。

    「我真的只是害怕吗?」

    夕菜尖声反问母亲。

    即使正确,她也不想承认。这扭曲的心情郁郁地残留心中。

    就算那家伙的话有道理,夕菜也一直都靠着目前的方法走过来。

    「夕菜,当时你怎么想?」

    遭母亲反问,她不禁词穷。

    她不甘心得表情扭曲,然后轻轻摇头。

    「我……有一点觉得,或许真是如此。」

    对他人的恐惧感。为了与如影随行的恐惧感战斗,她才把别人远远推开。装出扭曲的脸孔,烦躁的举止,不分对象地攻击。

    ——她也真的想过,那是种逃避。

    然而,夕菜却下加理会。

    反正不理会也没有问题,她以为一个人世活得下去。

    「这个嘛,妈妈也有同感。」

    这句回答令她肩头一颤。

    「我叫你去上学,其实是希望你跟各式各样的人交朋友。不只读书,还有聊天。」

    「嗯。」

    夕菜轻轻点头。中学时代引起那次意外后,她哭着说下想再上学时,妈妈温和地告诫雨眼泛泪的夕菜。也许你现在还不了解这有多重要……母亲补充道。

    「妈妈认为,学校是长大成人、踏人社会前的准备。现在你一个人说不定还下要紧,但离开学校读自到社会上生活后,一个人绝对活不下去。因此,我希望你趁现在去上学、接触形形色色的人……也许你还没有真实感。」

    「可是……」

    「很可怕吧,妈妈也体会过。」

    母亲的声音响超,彷佛要安慰夕菜的心。

    「你可以慢慢来,一点一点改过来就好。像蜗牛一样,慢慢前进、慢慢前进。」

    回答到一半,母亲轻笑出声。

    「有人狠狠地骂了你吧,夕菜?」

    她轻轻点头同意。

    「对目前的你来说,或许有点难受。不过像那样肯把话说清楚的人,才是最值得珍惜的喔,比起你口中只顾表面的人珍贵得乡。」

    「……我知道,但是……」

    我无法接受。那也是她的弱点吗?只是她太软弱而已吗?

    夕菜稍微闭上眼睛,母亲再度轻抚她的头发。

    「夕菜,如果你觉得实在太痛苦……可以不去上学。妈妈认为让你正常上高中是最好的,但你也有你的想法。不过,你可以再努力一会儿吗?过去从没有人肯对你说这些话。也许现在很难受,不过一定对你有帮助。」

    「嗯。」

    她小声回答。母亲的手轻轻放上夕菜肩头拍了两下,像催促般温柔地抚摸她的背。

    「来,去洗澡。洗澡水已经放好了。」

    「……嗯。」

    夕菜点点头,静静起身。她微低下头,但踏着明确的步伐走过去要开拉门。紧接着,纸门彼端传来逃跑的脚步声,匆忙的足音像兔子逃跑般可爱。

    「哎呀,看来天音也很担心姊姊。不过我们家的大姊很坚强,不要紧的。」

    「——我没有那么坚强。」

    「是吗?」

    母亲反问,夕菜觉得她仿佛在背后露出笑容。

    「或许是今天变坚强了一点呢。」

    夕菜红着脸打开拉门,眼角瞥见在走廊上摔倒的天音。

    ◆

    学生会办公室处处散落水洼般的水滴。雨停了,耀眼的月光从窗外射人房间。

    末长沐浴着月光瘫坐椅中一脸茫然,身体受月色映照,发梢滴落雨丝的碎片。

    一个影子突然落入飘荡清冷空气的学生会办公室。

    喀啦一声,长峰老师开门现身。

    「哎呀会长,你的表情可真消沉。」

    「嗯,我正坐闲愁城啊。」

    未长白暴自弃地回答她。

    「难得有了机会,却被我亲手毁掉。看来我和女性似乎没有缘份,老师。」

    他茫然的态度无精打釆。

    「原因是你不温柔吧?」长峰老师定到末长面前,伸出食指推推他的额头。

    「或许没错。难得长峰老师特地给我机会接触放电症患者……」

    「哎呀,被拆穿了吗?我是故意漏掉检查的。」

    「当然。别提检查,只要放个指南针不就能马上判断出放电症患者了?没有理由不这么测试——更何况是您。」

    末长的衣服滴下如泪般的水珠。长峰老师叹了口气,俯望瘫软的他。

    「然后呢?你为什么连有川同学都不关心,在这儿闹情绪?」

    「……我和有川大吵一架,那可是场足以粉碎甜蜜关系的大战,一林也对我发火。即使现在还想挽回,我世想不出任何方法。」

    「你放弃了?」

    长峰老师的话令他眉头一动,却立刻丧失力气。

    「不,不是这样的,只是思考陷入回圈走不出来。结果,我做什么好像都是徒劳无功。」

    「那不就是放弃吗?」

    「是啊,我是有意放弃了。」

    末长自暴自弃地回答,视线转向窗外。雨后的满月漂亮地浮现夜空,月光照出他一身泥泞的身影。

    末长突然抬头开口。

    「老师,少女心是什么?」

    「宇宙的奥秘。」

    「真不像国文老师该有的回答。老师,那放电症患者的心情是怎样的?」

    长峰老师以沉默作为回答。末长仰望天花板,开始小声呢喃。

    「老实说,我完全无法理解放电症患者的心情是什么感觉。一开始,有川极度害怕与人

    接触,我强行跟她牵手,想进行肢体接触。除了我以外,也拜托一林和千春一有事就找她说话。」

    他停顿了一会儿。

    「——因为茜还在的时候,我没办到这些事。」

    沉默流过学生会办公室。

    放在旁边的名单喀嚏翻动。

    「最后这些举动却只给有川带来压力,导致这结果。」

    「……你不明白吗?会长。」

    「我又失败了。这一次,却在知道她是放电症患者仍然失败——」

    啪!她弹了末长的额头。

    他拾起头,清楚看见长峰老师皱眉的表情。

    「虽然我说少女心是宇宙的奥秘,但你真的什么也不明白。」

    长峰老师大大叹口气。其实谁也不明白对方的心情,她小声补充道。

    「这是什么意思?」

    末长顶撞的态度,今她格格轻笑。

    「有川同学真的很不愿意?」

    「……是的,她的确很不愿意。」

    「放电症患者若真的觉得反感,要解开你拉她的手岂非小事一桩?就算有橡胶手套,只要勾住脚踝让你触电就成了,不然抓手腕或揍昏你也可以。反过来说,代表她没那么不乐意,她也没有认真挣脱。」

    长峰老师的话令末长吊起眉毛。

    「不对,有川大概只是害伯。第一次见面时,她能力全开地让我触电过。虽然这在我的计算范围内,但造成她对我有点迟疑不决,或者说难以下手。」

    「理由只有如此?这或许是原因之一,但其实并非这样吧?如果是平常的会长,应该会发现的呀。」

    「……可是,她真的很不愿意,事实上也殴打过我好几次。」

    长峰老师大大叹口气,在附近擦张椅子坐下。她直视若眼前的末长,以告诫的口吻说道:

    「你的缺点不是爱强迫人,是强迫过头。」

    「……过头?」

    「没错。要拉出胆小的放电症患者,强迫绝非坏事。照有川同学的样子来看,我反倒觉得很成功。但会长你做得太过头……你明白为什么吗?」

    他对长峰老师的话略为思索后,立刻找出答案。

    那是末长诚人声中的精神创伤,也是他最大的过错。

    「因为我混淆了有川……和茜吗?」

    末长咬住嘴唇小声回答,长峰老师点点头。

    一林也说过同样的话——别把有川和茜搞混了,即使她们都罹患放电症,也是不同的人。

    「你的行动如果放到茜身上会很顺利,不是吗?」

    她指出症结点,末长闭上嘴巴。现在他心中有数,忍住闭口不语。

    茜和夕菜一样,骨子里胆小又害怕,类似放电症患者的共通习性。要打开她们的心门,直行接近的手法的确有用。对夕菜是如此、对茜恐怕也是。

    如今他明白,两人在这之后的反应便不同了。

    愈往前逼近,茜想必会想退后保持距离,同时试着理解对方的意图。他们当时的错误,是甚至没察觉她的困扰,完全没接近她,导致茜无法跟任何人商量选择自杀。

    不过,逼近会让夕菜胆怯。愈是前进,不曾感受过的未知距离愈令她颤抖,困惑着下知如何是好,极度迷惑。

    因为她和茜不同,靠拒绝他人活到今天。对完全封闭与人接触她来说,末长迫近的距离太靠近了。

    末长可曾考虑过,夕菜对陌生人突然踏人个人范围的恐惧感?

    ——没有。在他眼中,夕菜和茜是相同的存在,才想用同一种方法接触。

    「……原来如此,难怪我会失败。比起满心想待在有川身旁的我,旁观的一林却先发现,真是讽刺。」

    「当局者迷,你的情况世可以说是没办法的事。」

    面对长峰老师的鼓励,未长轻轻吐出一口气。

    「你已经理解,她和茜同学不一样吗?会长。」

    「……嗯,我终于明白了。」

    他沉下脸色叹息,对自己愚蠢的表现:只能叹气。

    「那接下来该做什么?」

    「接下来吗?」

    被老师一问,末长直瞪着天花板重新思考。

    不谈放电症,有川夕菜这人是怎样的存在?他重新想着。

    和茜一样是放电症患者,又跟茜不同,性格好强不服输而且胆小。她其实很痛苦,但身为关键的末长却踹飞了她,让夕菜无法对任何人倾吐,只能躲起来。

    「……我认为有川需要帮助,老师。虽然跟茜不同,但答案最后很接近。我想了解有川期望的距离,配合她的距离来帮忙。同时!—这一次,我要让放电症患者也能顺利度过学校生活。」

    他看见了光明。那是一丝微弱的光。

    「正确答案。这不是意外简单地找出来了吗?」

    听到长峰老师的评语,末长轻轻握拳。

    「现在有川同学很迷惘,不正是重新振作的好机会?」

    「……是的。」

    「再去找她一次,会长。情况说不定会意外顺利喔?」

    末长点点头,却点得很轻。

    他发现自身的错误,也明白该做什么。然而,一开始该如何为之前犯的错道歉——

    「好,既然想通了就快去,OK?」

    「可、可是……」

    「怎么,你很害怕?平常明明冲劲伥强,到了紧要辟头却不中用。唉,连续失败两次,也难怪你会怕。」

    「不过——」

    未长正想回话,学生会办公室突然响起刺耳的电话铃声。

    他慌忙摸索口袋找出白色手机,没确认来电者便按下通话钮。

    「喂。」

    『我是千春。会长,有川同学呢?』

    千春的声音令末长的台词冻结。

    千春察觉了这空档的意义,立刻说道:

    『她应该很沮丧吧。』

    「抱歉,是我的错。」

    『不,我也不小心,是我忍不住反射性地行动。有川同学人呢?

    「……不知道,大概在家里。」

    疑问声从话筒彼端传来。

    『会长,你没跟有川同学在一起?为什么?』

    「不,怎么说。刚才我们……打了一架。」

    『——啊?等等,这是怎么回事?。

    「不,呃——……有川讲的话彻底惹火了我,一时冲动就……」

    『……什……你在干什么啊,会长!』

    惊人的怒骂越过电话而来。

    『为什么要跟伤心的女孩吵架!这也算学生会长吗!你、你总不会当真揍了她吧!』

    「啊,我揍了。而且还用尽全力。」

    『啊?喂,那不是跟路边吸毒的混混没两样吗!居然对女孩子动手,你这烂透的笨蛋会长,给我去死上一回吧!蠢蛋!』

    「千、千春,骂得那么狠,连我也会觉得沮丧耶。」

    她像火山爆发般骂了一串,末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不断冒着冷汗。怒吼声响个不停,站在一旁的长峰老师也傻眼地盯着他的手机。

    发泄熊熊怒火之后,千春终于严肃地补上最后一句话。

    『会长,现在马上去向有川同学道歉。现在。』

    「……现在?」

    『我也要一起去,在还没太迟之前见她一面。就是现在!』

    末长的理性一瞬间僵硬。

    「可、可是千春,你还在住院……」

    『我溜出医院了。』

    就像恶作剧被发现般,她的声调有些淘气。

    『会长,拜托你,带我到有川同学身边去。』

    「下、下过……」

    『现在不去或许就来不及了!万一又发生不幸怎么办!别犹豫,快点行动!不来的话我就宰了你!』

    她如怒涛般大喊。当音量终于软弱,电话彼端传来呢喃。

    『我讨厌再有人自杀。即使没有自杀,我也不要她从此不来上学。即使失败两次,第三次我绝不想失败。还是说,就算丢下有川同学不管,会长也毫不在乎?』

    「什么叫毫不在乎,千春!我也有很多事得考虑……」

    『如果有空烦恼,就快点过来啊!笨蛋会长!你怎么想部行,快行动!这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

    「……!」

    『——我正东谷公园等你。』

    冰冷的空气滑落末长背脊。电话到此不由分说地挂断。

    雨后的冰凉空气穿越缝隙吹入室内,他往身旁一看,长峰老师正轻声发笑。

    「好了,会长。她给了你当头一棒啊。人家女孩子都说到这样了,你还想保持沉默?」

    听老师一说,末长一瞬间考虑着。

    我绝对不想失败第三次。

    他小声呢喃,浮现自虐的笑容,最后弯起嘴角轻拨头发。

    先行动再说,他激励自己。

    末长绝没有错。只是行动和认知上有些错误,造成负面影响。

    重新体认到这一点,他露出平常充满自信的笑容。

    即使尝试错误,即使途中犯错大吵一架,只要夕菜没有自杀,就还来得及。只要她还在学校,机会要多少有多少。

    和茜不同。

    「……失败两次的话,只要重来第三次就好。仅止于此。」

    封闭自我的人到底是谁?不知不觉间,末长也变得像夕菜一样封闭。

    「没错,先做了再说,这样比较适合你,话说回来,认为一两次便能说服身为放电症患者的有川同学才是大错特错。还得试第三次、第四次——毕竟心意相通并不容易。」

    「您说得一点都没错啊!长峰老师!看来我是被愚蠢的念头绊住了。我的字典里可没有放弃这两个字!总之先做了再说!」

    听到长峰老师的话,他夸张地举起手。紧接着,学生会办公室的门打开了。

    一林穿着蓝色雨衣,湿淋淋地现身。

    「你差不多也该复活了吧?笨蛋会长。」

    「嗯!我复活啦,一林。到头来,我发现不行动还是不行!」

    「是吗。」

    一林扬起嘴角,抛来讽刺的目光。

    「那就快去,你心爱的摩托车在楼下等你!」

    「啊……你特地骑过来了吗,一林!」

    「哼,反正我想你差不多该复活了。车本来是为你冲进有川家准备的,但我刚才也接到电话。赶快去接回千春吧。」

    一林脱下雨衣扔给末长。末长单手抓住,像穿披风般套上袖子,拉好雨帽瞪视前方。

    「我走了。不愧是我最好的朋友,真是准备周到。」

    「我们从小学开始的孽缘可不是假的。」

    一林不满地哼了一声,竖起大拇指。

    「骑车注意安全,会长!」

    「你是在说笑吗,一林!」

    「是啊。你还是全速冲刺吧。」

    「OK!」

    末长浮现孩子般的笑容,踹开学生会办公室大门,看世不看天上的满月就冲出去。

    一林无言地目送他的背影离去。

    「我刚才突然想到……」

    背后传来长峰老师的声音。

    「学生会成员里最疯狂的或许不是会长,而是你。最劳碌命的也是你吧。」

    「我不懂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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