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告:欢迎访问九七看书网小说网
背景色:字体:[]

上卷 天火)

    亦名坠火

    坠自卅间余高之魔道天际

    内蕴各色恶鬼

    可降灾厄于人世

    ——绘本百物语/桃山人夜话卷第肆·第参拾贰

    【壹】

    从前。

    于某邑里,有一慈悲为怀、公正不阿之代官(注:掌管天领地区行政之地方官,负贵收纳年贡税赋与掌管地方民政)大人,极受里民之仰慕、倚赖与崇拜。此官年约四十出头,神色和蔼亲切,面容圆润带福相,待人和蔼恭谦,对里民至为厚爱,乃一体恤民心之清官是也。不论是收取年贡,抑或分配劳役,均不忘力求公正。见百姓有难,必两肋插刀,积极相助,不论遭逢什么样的对手,均不忘尽其所能守护里民。

    不过。

    此官有一烦恼。

    此烦恼即为其夫人。

    不知是基于何种因果,此官之夫人极度沉溺肉欲,宛如人犹在世便坠入色道地狱,境况堪怜。每逢入夜,夫人激情洋溢的躯体便难以按捺沸腾的情欲。为此,只得命家仆每夜为其召来邑里男子作伴。

    代官为此苦恼不已。

    不过。

    某日,有一法相庄严之法师行经此邑里。

    此法师之加持与祈祷颇为灵验,据传其不仅能治愈各种疑难杂症,人格亦颇为高洁,任谁见了他都不禁想合掌膜拜,颇为人所敬重。

    里民们见深为夫人境况所苦的代官处境堪怜,纷纷央请法师助夫人摆脱形同无间地狱之欲海折腾。

    因此。

    法师便亲赴代官宅邸。

    不过,祈祷尚未开始,法师之庄严法相便教夫人为之倾倒。夫人亟欲与此法师成亲,为此几乎是茶不思饭不想,并坚称倘若无法如愿,不惜以死殉情。法师则认为此乃己身之不德、修行之不足所致,为此甚感羞愧。

    代官为此苦恼至极。

    到头来,竟诛杀了这位法师。

    法师本无罪,但代官大人出于对夫人之怜爱,竟不惜愤而诛之。代官大人自此坠入无间地狱,终沦为丧智狂人。

    最后,失心丧智之代官大人与其夫人……

    终遭天谴神罚——

    同为天降烈火所噬。

    【贰】

    摄津国高槻庄二阶堂村常有怪火出现,自三月持续至六七月。此火约一尺,停驻于家屋或树梢。细加检视,可见其上眼耳口鼻依稀可辨,有如人面。但若未造成灾害,人民对其多无所惧。

    昔日,曾有一名曰日光坊之山伏(注:游走于山野之间的修行者),于此地修法、助人。

    村长之妻一度卧病在床,经日光坊入其房祈祷十七日之加持,重症即告痊愈。

    其后,村长怀疑山伏与其妻私通,不仅未感谢其愈病之恩,还将之杀害。此二恨遂化为妄火,夜夜飞至其宅,终将村长折磨致死。

    故人称此日光坊之火为二恨坊之火——

    朗读完毕后,矢作剑之进抬头环视众人。

    虽然生得一张白皙瓜子脸,怎么看都像个娃儿,他的脸上却蓄着一撮活像是糊上去的胡子,看来极不协调。或许蓄这胡子是为了彰显自己身为东京警视厅一等巡查的威严,但看来还真像是恶作剧的孩童用煤炭给画上去似的。看来若少了这撮胡子,反而才能有那么点儿威严。

    笹村与次郎将指尖伸向自己的嘴边,磨蹭了几回。

    与次郎没蓄胡子,即使蓄了,也仅能生出些日晒不足的豆芽般的细毛,因此只得剃个精光。谁知一剃了胡子,身边的人似乎都开始蓄起了胡子,教与次郎甚是尴尬。大概是为了代替胡子罢,他试着将脑门上的毛发拉到鼻头下,只觉得似乎没有任何帮助。

    这么一拉,更教他觉得剑之进的胡子仿佛是糊上去的。

    简直就是蘸在脸上的异物。就在他直盯着剑之进瞧的当头,剑之进突然朝他问道:你应能理解罢?理解什么?与次郎一如此反问,仰靠在剑之进身旁的涩谷揔兵卫立刻豪迈地笑了起来。

    揔兵卫生着一脸浓密的胡子。

    而且还毛质刚硬,看来极为粗野。

    「与次郎呀,你也未免太不像话了罢?难道你以为这种活像狐狸提灯(注:或作狐狸娶亲)的故事,如今能吓得了谁么?真教人难以相信你还曾是个武士哩。若是坚称世上真有神佛也就算了,但瞧你为这等妖怪故事着迷成这副德行,未免也太愧对你这一等巡查的头衔了罢?」

    揔兵卫是个理性主义者。但从他的语气听来,脑子里的似乎也不尽然是近代的合理思考。他的道理中其实还有着浓浓的儒教味儿,证明他其实不是什么思想新颖的人物,而是打从旧幕府时代就已经是这副德行了。

    总之,你的剑术实在是太差劲了,揔兵卫离题说道:

    「即便我上你那儿指导武艺,你也只是一脸神气地仰靠一角,轻轻松松观赏着后进挨打,从未真正下场比划比划。如此德行,哪有办法指导后进?」

    「这与故事何干?」

    「哪可能无干?瞧这种愚蠢至极的怪谈也能把你吓得一身寒颤,不正代表你这人意志不坚?还什么二恨坊火哩,你这窝囊废根本连根萝卜都砍不下手。」

    胆敢骂我窝囊废?剑之进气得倏然起身,与次郎连忙安抚道:

    「稍安勿躁呀,剑之进。还有揔兵卫,你也别老说这种话激怒人,咱们可不是为了吵架才上这儿来的。这回聚首的目的,不正是为了听听一等巡查大人的意见?总之,揔兵卫,你和我同为北林出身,应该也听说过天狗御灯(注:天狗所点的鬼火,又作老人火)的传说罢?」

    我可没亲眼瞧见过,揔兵卫说道。

    「但家父曾看见过。难不成你要说,连家父也是个傻子?」

    「噢,我可没这么说。或许有些时候真有自然起火的现象,但这家伙陈述的可是遗恨成火哩。这种吓唬娃儿的传闻哪可能是真的?」

    「不——这二恨坊的故事,我也曾听说过。剑之进,你方才读的书叫什么来着?」

    被与次郎如此一问,剑之进立刻回答是菊冈沾凉的《诸国里人谈》。

    「沾凉?不就是那博学多闻,著有《江户砂子》的俳人?」

    「想不到与次郎竟然连这都晓得。我任职于奉行所时,所内有个酷爱俳句的公事方(注:江户时代负责审判相关事务的官员),目前隐居于仲町,这本书就是他的。你也曾读过?」

    「我并没有读过——」

    与次郎读过的是另一本书。

    「这本书是何年付梓的?」

    让我瞧瞧,剑之进回道,旋即开始翻起了书来。

    「上头印着——宽保三癸亥正月。」

    「是么?我读过的那本叫做《宿直草》,记得是延宝年间付梓的,所以这本要比我读过的早了约六十年。我记得很清楚,后来又读了一本《御伽物语》,虽然书名有别,内容却完全一致。里头称这种火叫仁光坊火。」

    是不同的东西罢,揔兵卫说道。

    「不,记得地点是相同的。那也是津国的故事,正是摄州。」

    而且内容大纲也是完全一致,与次郎继续说道:

    「此火起于天将降雨之夜。时大时小,四处飞窜。大小如绣球,若趋近观之,可见其状似和尚脑袋。」

    「脑袋?」

    脑袋也会自个儿烧起来?揔兵卫语带不服地说道:

    「又不是煤球。脑袋若是自个儿烧起来,岂不马上就烧成灰了?」

    「不不,书上写的是那脑袋每呼吸一回,吐出来的气就会化为火焰。上头写着曾有位祈祷法师投靠某国领主门下——地名我是不记得了,这位法师是个相貌美得教人叹为观止的美男子,教领主之妻为之倾倒不已。」

    是个破戒僧么?揔兵卫问道。

    「不,倘若他是个破戒僧,那么这件事就可说是自作自受了。不过这位法师似乎是个品行端正、严守诫律的僧侣。领主夫人对其多所妄想,对方却是毫不理睬,教夫人忿恨难当,遂向其夫做不实密告。听闻妻子遭法师调戏,领主也没确认是否真有此事,便迳行逮捕仁光坊,斩首诛之。」

    「真是不讲道理呀。」

    原本一直默不作声地静观事态变化的仓田正马,这下终于忍不住开口叹道。

    或许是为了炫耀自己曾经放洋,他今天穿着一身洋装,却和他那张纯然日本人的相貌显得十分不协调。

    「这法师根本未与女人私通。领主该惩罚的,应是自己那迷恋上其他男人的妻子才对罢?」

    「正是因为如此,这法师也恼火了罢。据说仁光坊被斩首时,脑袋飞得老远,就这么化为一团火球。」

    真是愚蠢至极呀,揔兵卫揶揄道:

    「没错,色道的确能蛊惑人心,女人的怨念有时真能害男人丧命。但这件事可就不大一样了。即便死时再怎么怀恨在心,被斩下来的脑袋也不可能飞得老远、口吐烈焰罢?若是如此,上野的山峦岂不都要被烧个精光了?倘若放任彰义队到处吐火飞窜,新政府哪有法子高枕无忧?」

    我可没说这种事是真的,与次郎回答:

    「把这当个故事听听就成了。揔兵卫呀,重要的是,我读过的那本延宝年间付梓的书,上头也记载了同样的故事。」

    「这哪里重要了?」

    「别心急。我的意思是根据某人所言,这二恨坊的故事,不仅日后元禄年间付梓的《本朝故事因缘集》中也有记载,还被收录于剑之进方才朗读的这本书中,至少代表摄津一带可能曾发生过这等怪事。如此而已。」

    「管他是摄津还是陆奥,被斩下来的首级是不可能四处飞窜的。脑袋一被砍下,就只会在地上滚而已。」

    「但四处飞窜的并非首级。」

    揔兵卫脑袋并不傻。只是每回同揔兵卫交谈,与次郎都不禁纳闷所谓理性主义是否等同于毫不柔软的思考方式。若要讲求理性,不是应该要相反才是么?

    而是火,与次郎说道:

    「该怎么说呢;与其说是火,或许该说是火球罢——若依这些记述想象,应该是个巨大萤火般的东西才是。我想说的不过是,这种东西四处飞窜的现象,或许还真的是事实。若非如此,哪可能被持续谈论了六、七十年?」

    「倘若是事实,有这么些不同的说法,岂不奇怪?」

    揔兵卫摩娑起粗硬的胡子。

    与次郎也搓起了没有胡子的下巴。

    「传闻原本就是牵强附会的。这种事——噢,虽不知剑之进怎么想,我个人是无法相信真有怨念或忿恨化为飞火这等事儿。但揔兵卫,光就火球飞窜这现象而言,或许还真可能发生?」

    意即,这类故事是虚构的?剑之进一脸复杂神情。

    「还不知这些故事是否是虚构的。或许真曾发生过类似的事儿也说不定。不过,虽然故事不尽相同,但现象的记述不都是大同小异?或许是因某些附会,故事才会随时代而有所变化。」难得看到笹村如此坚持哩,正马揶揄道:

    「你平时不都没什么意见?」

    「我不过是认为像揔兵卫这般不分青红皂白的否定,会不会反而是更为盲目罢了。」

    胆敢说我不分青红皂白?揔兵卫拍腿回嘴道:

    「狐火、鬼火、人魂、天狗御灯什么的——打从江户时代起,就没有任何节操之士相信真有这些妖物了。这些东西要不是草双纸(注:江户时代出版物之一种,以绘画为中心,佐以假名撰写的文字叙述。早期多为儿童读物,后来逐渐演化成流行或滑稽的成人读物。亦作绘草纸或绘本。「戏作」则指江户时代后期之白话文学作品)的戏作作家为了吓唬孩儿写的,就是一些胆小鬼看到灯笼火光或月影,出于惊骇误判为妖物的罢?」

    「或许并不尽然哩。」

    出人意料地,这句话竟然是出自正马口中。

    正马一身异国文化习气,对剑之进这等酷好迷信之人总是嗤之以鼻。认为这等人性喜找理由牵强附会,要比只懂得执拗否定的揔兵卫还难讲道理。

    鬼火这种东西国外也有,正马说道。

    「又牵扯到国外了?你这假洋鬼子。国外也有胆小鬼罢?」

    「涩谷,瞧你这副德行,笹村对你的形容果然没错。若是认为像你这般逞英雄就能厘清世间道理,可就证明你自己要比任何人都蠢了。这类的火球,其实是一种依循自然界道理所产生的现象。」

    是么?剑之进探出身子问道。

    「没错,就如同刮风或下雨。这种东西——该说是火球么?其实是一种雷。」

    「雷?」

    揔兵卫一脸不悦地说道:

    「我不信。」

    「为何不信?」

    剑之进面带揶揄道:

    「揔兵卫,难不成你认为这是菅公发怒?还是哪个妖兽抛下来的?你该不会认为真有什么鬼怪会披着虎皮、背着大鼓前来取你的肚脐眼罢?瞧你一张脸生得像只熊似的,一听见打雷还不是吓得立刻躲进蚊帐里?」

    剑之进摸摸胡子高声笑道。

    别以为我和你一个样,揔兵卫气得朝自己大腿上又是一拳:

    「雷——必是从天下落下来的。但雷仅能发出稍纵即逝的光,哪可能忽明忽灭、四处飞窜,甚至停驻于屋宇之上?」

    「你还真是没学问哪。」

    正马耸耸肩说道:

    「这种东西,叫做电。」

    话毕,还开心地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那又是什么东西?」

    「电就是电呀。你难道不曾听说过静电的原理?」

    「哼。」

    揔兵卫仿佛踩到蛤蟆似的忿忿喊道,接着又不屑地补上一句:我哪懂这种南蛮魔法?

    「魔法?这可是一门技术呀,技术。不不,与其说是技术,应说是自然界的原理。」

    「原理?据说这不是靠摩擦什么的冒出来的么?不过是一种幻术杂耍罢?」

    「可别把它当杂耍。虽然详细原理我并不清楚,但藉摩擦发生的电就叫做静电。因此,这并非什么幻术,而是一种自然现象。猫身上的毛在暗处发光,就是微弱的静电所造成的。电里头似乎有正负两种气,通常正负是均衡的,但是当带负气的云在大气中涌现,天上的负便朝地上的正落下雷光。而当大气的状态不安定时,雷光便可能碰上某种力量的抵抗,并在这种抵抗之下化为球状。」

    球状?揔兵卫刻意高声大喊并反骏道:

    「闪电是像条线似的,从天上接到地上的。你难道没见过?雷电分明像一条线,哪可能变成球状?」

    「当然可能。而且非但呈球状,还能四处翻飞移动,甚至飘进屋宇之内。在国外所谓鬼火,指的其实正是这种东西。绝不可与死人亡魂、或狐狸披上人头骷髅点灯——这类无稽之说混为一谈。」

    「不过,这——真有可能如此?」

    揔兵卫歪着脑袋纳闷道:

    「火球通常只会在死了人的家里或墓地出现罢?即便真有这种绣球般大小的雷——而且还是亡魂或鬼火,不就代表雷自个儿会选择地方落下?难不成雷仅落在墓地、或仅落在死了人的民家上?这么说未免也太愚蠢了罢。况且,落雷可是会起火的,就连木头或铜铁尚且会被烧个焦黑,落在人身上就更不用说了。若是如此,刚死了人的民家或寺庙岂不就成天要起火了?」

    与次郎,你说是不是?揔兵卫转头向与次郎说道:

    「你应该也知道北林城后头那座巨岩罢?那不是教落雷给打落的么?」

    与次郎也是如此听说的。

    根据传说——那座自古便矗立于山腹的巨岩,因遭强烈雷击而朝城内坠落。

    那座岩石的确是硕大无朋,难以想象如此巨大的东西竟然也会松动。不过,此事与次郎也仅是听说,虽然无法想象大自然真有可能如此威猛,但无须举这种破天荒的例子,也不难想象落雷真有劈裂巨木、焚毁民家的威力。

    「落雷的威力就是如此惊人。哪管它是圆的还是方的,这种威力是绝不可能消失的。我可没听说过被鬼火烧死的亡魂会把民家烧个精光。看来,这一切不过是被鬼神之说吓破胆的孬种所看见的幻觉罢了。」

    不可将一切混为一谈,正马说道:

    「你这种对自己的蛮横不以为忤的家伙还真是教人困扰。性子再蛮横,也总该有个限度。矢作,你对迷信如此深信不疑,应该较为清楚罢?这种可能是亡魂化成的火球,和狐火、鬼火什么的——是否为同样的东西?」

    听不出对方这番话对自己是褒奖还是揶揄,剑之进一脸复杂神情地朝与次郎瞥了一眼。

    「噢。」

    剑之进先是伸手梳理起仿佛蘸在脸上的胡子,接着便语带戏谑地回答:

    「既然你问到了,就让我好好为大家就民间传承的种种鬼火迷信逐一解释一番罢——」

    「若是为数众多,大可不必每个都解释。」

    正马蹙眉说道。剑之进皱起鼻头开始解释道:

    「其实,诚如正马所言,亡魂与狐火的确有别。亡魂多呈球状,据说后头还拖着一道尾巴。至于宗源火或姥之火等源自死者生前遗恨者,火中多半有张脸。所谓鬼火、妖火等,大致上就属于此类。而名曰钓瓶坠火,自树上落下的怪火,有时里头也可能带张脸。」

    哼,揔兵卫嗤鼻说道:

    「火中哪可能有张脸?」

    传闻真是这么说的,剑之进说道:

    「至于妖兽起的火,可就属于另外一类了。例如鸟火或狐火,多半是在远方明灭,有时也会四处飘移,或群列成行。而在坟地或荒野出现的火——亦即墓火或野宿火等,火光大多呈蓝白色,飘浮于离地约一尺处。」

    那是磷燃烧所致,正马说道。

    「嗯,这说法我也听过。」

    揔兵卫答腔道:

    「人骨中带磷,若是渗出来便可能燃烧成火——记得这曾在哪本书上读到过。」

    「你也会读书?」

    正马揶揄道。

    「当然,哪像你这种老爱吹嘘自己只读洋文,却连假名都看不懂?武士原本就该是文武双全,我的知识比起我的剑术,保证是毫不逊色。」

    但你只懂得读论语罢?正马笑道:

    「孔夫子曾云,子不语怪力乱神。你的面相怪,唯一可取之处是蛮力,而且饮酒必乱,还老爱谈论神佛妖怪。看来是一点儿也不受教呢。」

    「想怎么说是你的事儿。我所指的,是孩提时读过一册以心学道话(注:江户时代中期之思想家石田梅岩所创立的心学流派之道德讲释,江户时代后期曾盛极一时,但于明治时期衰退)为基础的知识书籍。书中有张狐狸衔着人骨起火的图画。此外——对了,在《和汉三才图会》中,也提到逢小雨暗夜、四下俱无人声时,即可能出现磷火。」

    「好罢,姑且依你的。如此看来,矢作稍早提及的怪火中,起于坟地的鬼火,或呈蓝白色静静燃烧的火,悉数可被归纳为磷火。这类火不会移动,而且很快便燃烧殆尽。这些东西——只要条件俱备,可说是随处可见。只要地下有可能产生磷的东西——例如埋有尸体或什么的,再加上大气湿度或温度适中,挥发的磷便可能渗出地上起火燃烧,原理与点瓦斯灯可谓如出一辙。但这种火很快便烧尽。至于狐火,则不仅会移动,还可能聚列成行,因此衍生出狐狸娶亲的传说。」

    但这种现象,只有在天雨时才会发生,剑之进说道:

    「总之,狐火不仅不会马上烧尽,还会四处移动。而且大抵都在小雨的夜晚出现。因为这种火起于地形或其他条件的作用,亦即,是一种自然现象。」

    「据说不知火也属于此等现象。」

    与次郎如此附和。闻言,正马捶了个手,旋即以右手指向与次郎说道:

    「说得好。笹村,这下我可要对你刮目相看了。那种火的确是某种海市蜃楼,起因是海面与大气的温差导致空气产生乱流,使光线遭扭曲所致。」

    哪可能一切都可以同样的狗屁道理解释?剑之进面带不服地抗议道。

    「同样的道理?这些解释有哪儿相同了?球状的雷、磷、大气的状态,每一个道理不是都不一样么?至于你一早提及的什么坊火的,其实也就是雷。」

    「你说那火球——是雷?那么,难道亡魂也是雷?」

    「没错。」

    「但二恨坊火的形状,和亡魂可是不同的。」

    「反正同样是四处飞窜的火球不是?拖在后头的尾巴,应该就是移动时在人眼中留下的残影罢。不过是发现处的条件不同,因此看起来也会有所出入罢了。」

    「噢。」

    剑之进不再反弹,双手抱胸地静了下来。

    「那么,这球状雷——」

    可会发烫?被剑之进如此一问,正马点头回答:

    「既然同样是雷,应该就和其他妖火不同——是会发烫的罢。人若是碰触到了,应该会想闪躲,也会被烧伤罢。」

    哼,这位一等巡查使劲抗议道。

    你这是怎么了?眼见他这一脸不服的暧昧态度,揔兵卫摇了摇剑之进的大腿。

    「还真是想不透。你把大伙儿找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

    仔细想想,与次郎至今尚未从剑之进那儿听到本次聚会的用意。这回乃因剑之进表示想听听大伙儿的意见,四人才依例聚于与次郎的住所。剑之进虽然率先抵达,但一直是默不作声,待大伙儿到齐时,才开始朗读起那二恨坊火的故事。

    众人如此率性直言地争辩良久,他却未说明本意,大伙儿哪会服气?

    「其实——」

    剑之进以指尖捻着胡子说道。

    如此难以启齿?揔兵卫问道。

    接下来,这生性豪放的剑术师父朝这一等巡查的背后猛力拍了三回。

    「你在做什么?」

    「剑之进呀,别这么扭扭捏捏的。咱们全是你的哥儿们,哪有什么好害臊的?噢,原来如此。看来你是看到了什么亡魂,被吓破了胆子罢?由于担心误判有损你这一等巡查的尊严,才想证明这种怪火真的存在——」

    不对不对,不是这么回事儿,剑之进挺起胸膛回嘴道:

    「在下,不——本人并没有看见什么亡魂,即使看到了,也不会被吓破了胆子。绝对不是这么回事儿。」

    「那么,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这——」

    「都叫你别害臊了。唉,或许你会有点儿忿忿不平罢,但方才这个假洋鬼子大少爷不也卖力解释过了?这种东西绝不是什么离奇的妖怪。既然如此,你即使看见了,也没什么好害臊的不是?唉,虽然被吓破胆出了糗,说来的确是有点儿难堪——」

    再这么胡乱臆测下去,我可要逮捕你了!剑之进怒斥道。

    「瞧你吼个什么劲儿?有种何不说来听听?」

    没错,与次郎也附和道。这下剑之进才一脸沉痛地开始解释道:

    「好,我就说罢。前些时候,在两国一带接连发生了几起原因不明的火灾,大伙儿应该也听说过罢?」

    「噢,你可是指那一连串的小火灾?」

    正马一副毫不在乎地回应。这下剑之进神情严峻地反骏道:

    「谁说是小火灾了?大前天卖油的根本屋整栋都给烧光了哩,幸好没烧出人命。事后调查发现,根本屋老板的后妻涉嫌重大。先前几场火,极可能也是这女人放的。不过——」

    「怎么了?」

    「这个后妻坚称自己清白,指称火其实是前妻放的。但这前妻——早在五年前就过世了。」

    噢,这可就奇了,正马说道:

    「人都死了——竟然还能放火?」

    「没错。这后妻坚称有颗带前妻脸孔的火球从窗子飞入屋内,直追着她丈夫跑。屋子就是在这时起火的——」

    言及至此——剑之进又一脸无奈地再度捻起了胡子。

    【参】

    噢噢,原来是这么回事儿,药研堀的老隐士一白翁搔着剃得短短的白发说道。

    「此名曰二恨坊火的怪火,应是真的存在才是。」

    老人蜷着背,和蔼地点头说道。

    本日,众人齐聚于老隐士所隐居的九十九庵内的一栋小屋。

    一如往常,完全聊不出个头绪的与次郎一行人,再度前来造访这位学识渊博、过着清心寡欲的隐居生活的老隐士。

    深谙古今东西之奇闻怪谈的一白翁,如今虽已是个身材矮小的和蔼老人,但昔日似乎也曾为搜集诸国的奇闻异事云游四海。

    「老隐士。」

    剑之进探出身子问道:

    「如此说来,难道您曾亲眼见过这二恨坊火?」

    老人开怀地笑着回道:

    「老夫的确是一把岁数了,但如此久远的事儿还真是没见过。延宝要比元禄距今更久,若是老夫曾见过,如今岂不是已有两百岁了?」

    的确有理。虽然哪管是五十年前还是两百年前,对与次郎而言似乎都是同样久远。

    因此,与次郎才会有——曾亲眼见过五十年前的事儿的一白翁,应该也曾见过两百年前的事儿的错觉。老人虽识广,但许多事也仅止于有所听闻,并不代表曾亲眼见过或亲耳听过。

    「关于此怪火,除了各位所读到的几册书以外亦有记述。例如在山冈元恕所编纂的《古今百物语评判》中便有记载。本书之付梓时期为贞享年间,应是晚于《宿直草》,早于《本朝故事因缘集》。书名虽曰百物语,但体裁并非搜集普通怪谈并加以编纂,而是记述编者之父——即一名曰山冈元邻之学者召集门生,讲述古今怪事,再逐一加以评论之过程。」

    「加以评论——?」

    「是的,亦即,此则纯属捏造,此则纯属诳骗,此则乃基于某种缘由——一如各位常举行之怪谈议论。不过,本书毕竟撰于往昔,在此文明开化之时世读来,部分评论已显得颇为粗杂,但仍有部分评论颇有见地,令人对著者之慧眼赞叹不已。可惜本书并非戏作,读来少了那么点儿趣味便是了。」

    「亦即,本书对怪谈持的是否定态度?」

    并非全盘否定,被正马这么一问,老人回答:

    「元邻并未顽固否定一切,只表示世上绝无无中生有之事,谎言即为谎言,误判即为误判。遇有不纯然为虚构者,便试图阐明此类不可解之现象乃因何而起,可谓极为理性。可惜著者为一儒学家,因此文中不时有八股说教之处,实属遗憾——」

    哇哈哈,即便是两百年前的儒学家,都要比你明理呢,正马朝揔兵卫笑道。

    「那么,本书中所记述的,是什么样的内容?」

    大抵与《宿直草》大同小异,被与次郎这么一问,老人回答:

    「于舟幽灵的章节内,曾提及丹波之姥火与津国仁光坊一事。」

    听来果然还是被否定了哩,揔兵卫洋洋得意地说道:

    「著者若是名儒学家,哪可能相信世上真有此等愚蠢至极的怪事?」

    「不不。」

    老人挥了挥瘦如枯枝的手说道:

    「元邻并未否定怪火之存在,仅认为水上若起怪火,亦不值得大惊小怪。」

    这可就令人费解了,揔兵卫纳闷地说道。

    「有何处令人费解?」

    「当然令人费解。堂堂一介儒学家,为何要谈鬼论神?」

    「此人并未谈鬼论神。若不谙世间原理,便指其为不可解之妖物,即为谈鬼论神。但——若能成功解释某事乃因某种原理而起,便不再是谈鬼论神了。元邻将起于汪洋之上的火推论为水中阴火。一如高山顶峰能有水,水中亦能有火。凡曾有多人丧生、遗下强烈执着怨念之处,均可能出现此类怪火,并为此举姥火、仁光坊火两者为例。即便于唐书中,亦不乏关于此类遗恨火之记述。」

    「水中阴火?」

    没错,老人颔首说道:

    「元邻之主张,乃盈天地间皆有阴阳五行之理。例如于其他章节中提及之钓瓶坠火,便可以木生火解释之。亦即,凡树木均散发状似火球之精气,白昼因阳光照射而不可见,但入夜后便可于树下暗处见之。如此而已。」

    「树木真有精气——?」

    正马惊呼道。老人以安抚的语气回答:

    「其意应为——所谓精气,绝非不可思议之妖物,不过是众生生息之证据。」

    「不过。」

    正马讶异地说道:

    「倘若树木起火符合自然原理,为何并非每株树下均可见此火?」

    老人再度开怀笑道:

    「有理有理。不过元邻亦有云,阴阳之老变与五行之相生,均随四季推移。此火之所以不见于幼木,一如春去夏来、秋去冬来,乃初始之气尚未盈满,便无可产生后续之气使然。而初生小树虽也符合木生火的道理,但因木气未满,而火气难生——此一解释,的确有些许牵强之嫌。」

    闻言,正马与揔兵卫大笑不已,但与次郎似乎视此解释为理所当然。

    「元邻亦进一步推论,世间之火可分为三类。星精飞火、龙火、或雷火为天火;燃木击石所生之火为地火;心火或生命之火则为人火。此三类火,又可分为阴火与阳火。」

    「阴火与阳火——?」

    「阳火可燃物,阴火则不可。阳火遇阴气则熄,但阴火遇水亦不能熄。总而言之,此等现象或许真符合自然之道。」

    「这——或许可归纳为物理?」

    正马抬高下巴说道。

    虽放洋仅区区数年,不知究竟学到了多少,但正马的确拥有不少此类知识。

    「某些火不可燃物。若雷可解释为阴气与阳气碰撞所生,那么阴阳五行之说,或许与西洋之自然科学亦属吻合。」

    当然当然,老人说道:

    「物本有其形,不论自外或自内观之,均为同物。一只碟子自侧面观之呈扁平,自上方观之呈圆形。扁形与圆形大不相同,但毕竟是同样一只碟子。东洋与西洋之别,仅在于观察点之不同。例如这只茶碗——」

    老人指着方才端来的茶具说道:

    「在洋文中如何称之?」

    Cup,正马回答。

    「Cup?噢,读法截然不同,但指的不都是茶碗?可见阴阳五行与西洋学问,即便叙述方法有别,结论仍是殊途同归罢?」

    原来如此,这说法也不无道理,与次郎心想。

    「如此说来——」

    剑之进耸了耸肩,向前探出身子说道:

    「——稍早正马曾言,亡魂亦属雷之一类。依老隐士方才的解释,便可被归类为天火。不过,亡魂亦可以生命之火视之,如此一来,岂不应被归类为人火?」

    「有理有理。」

    「那么,究竟应属何类?」

    老人脑袋微倾地回答:

    「首先,宜先探讨人火是否为人眼实际可见。人有生命,心中可能有火燃烧,亦可能有气散发,故生命常以火喻之。但这生命,是否真可以双目可见之形体出现?」

    听老人这语气,似乎是不可见?正马回应道。

    「不,遗憾的是,老夫已活到这般岁数,至今仍未见过此类物体自临终人体脱出。但也不可因此便全盘否定。即便此物的确存在——譬如,倘若真有自人体脱离之火球,而正马所提及之球状电光亦是的确存在,此类雷火便可能被误判为亡魂罢。」

    「意即,两者难以区别?」

    「大致上,均可谓是远观而非近观。此火球究竟为何,均是依观者自行判断。观者要做出何种结论,可能依观时心情而异。许多时候便可能是鬼怪露真形,原是枯芒草。」

    「对对。」

    剑之进对老人这套说法更是信服了。

    「如此说来——噢,剑之进,你曾提及那出现在两国油屋(注:日本古时制造、贩卖灯油或发油等油类的商店)的火球像雷不是么?」

    但它怎会引起火灾呢?剑之进问道。

    「当然会。那不就是老隐士所言的阳火?这火是热的,碰上纸或木头当然会燃烧。」

    「有理。不过老隐士,即便这东西是一种电光,其中是否可能带张人脸?」

    「人脸——?」

    「是的。根据仆役或邻人的证言,怪火出现一事应是不假。不论此火究竟为何物,但有个火球自屋外侵入店内引发火灾,似乎是事实。该店老板之后妻表示,此火球乃其夫前妻之怨念,火中清晰可见此前妻之面孔。此外,尚表示此火球紧追老板不放,导致其夫火伤送医,至今尚未恢复意识——」

    「噢。」

    老人双眼圆睁,兴味津津地听着。看来他不仅年轻时酷爱奇闻怪谈,至今对此类故事依然是难以忘情。

    「不过,想必老隐士也略有所闻,两国一带接连发生了几起原因不明的小火灾,而且数度有人目击这位后妻出现在小火灾现场。亦即这位后妻——名曰美代,似乎不乏纵火嫌疑。否则,未免也太凑巧了。」

    整栋油屋都给烧了?老人问道。

    「烧得一干二净。尤其碰巧是油屋,烧起来可旺了。未殃及其他民宅,也没出人命,已是不幸中之大幸。之所以没出人命,乃因仆役等人眼见火球飘入屋内,纷纷惊惶失措直往屋外逃使然。邻人于火势向外蔓延前,便已通报消防单位。再加上当夜天雨,而且是在消防员镇火时降的,才没教火势殃及周遭。倘若当夜天干物燥,想必烧掉个五六栋也是轻而易举罢。由于火是从屋内开始烧的,因此仅有老板逃生不及,惨遭烈焰灼伤。」

    「火球紧追着老板不放?」

    揔兵卫惊讶地吊起双眉说道:

    「听来甚是有一番因果,着实教人难以采信呀。」

    「姑且不论是否值得采信,但亲眼目睹火球者为数甚众。当然,这火球是否为妖物,可就是另一个问题了。」

    「看来这东西该称之为雷球罢?」

    否则,灵魂哪会四处飘移?正马问道。

    「诚如老隐士所言,无人能断定此火球是否为亡魂。不过,若其真为亡魂,在下认为——理应不至于引发火灾才是。毕竟从未听闻亡魂可能引火。由此推论,应是有人刻意纵火,故姑且逮捕了这位后妻,但此女却一味否认涉案,坚称姑且不论其他,哪有人会干放火烧掉自个儿的店家这种傻事?此言的确不失道理,为此,在下方思及或许可自古代文献中搜得线索。」

    「纵火的亡魂——?」

    「不,与其说是亡魂,或许该说是嫉火。循此推论,在下找出了二恨坊火的故事。虽不至于引火燃烧,但同样是出现于小雨之日,火中也同样带张人脸。因此,才打算向各位征询意见。」

    你可真会拐弯抹角呀,揔兵卫高声笑道:

    「将这女人给绳之以法不就解决了?」

    「哪可能如此简单?就连那几场火是否是她放的,也缺乏确切证据。起火的不是空地、坟地、就是河岸,均为人迹罕至的地点,无人目击火是她放的。或许美代不过是碰巧来到现场附近罢了。」

    「这就够可疑了罢?否则一个商家老板娘,为何要上这些个人迹罕至的地方?而且还是在夜里?」

    揔兵卫一脸恼怒地说道。

    「话是没错——但你仔细想想,在这些个地方纵火,哪会有什么意义?而且在众目睽睽之下在自己的店内放火,岂不是太疯狂了?」

    「想必她是患了什么心病罢。」

    揔兵卫冷冷地说,接着又转头面向老人问道:

    「老隐士,您不是曾向我们提及——一个得了心病,纵火成瘾的女人的故事?」

    没错没错,老人笑容可掏地回答:

    「的确有人患有这种纵火成瘾的性癖。这种心病十分棘手,虽尚不至无法可医,但要治愈的确是十分困难。这等人难以压抑纵火之欲,人生被迫为此步入歧途。老夫的确曾见过一女——毕生恋火成痴,在烧杀数人之后,自身亦无法摆脱火气诅咒,而于烈焰中殒命。」

    老人神情悲怆地说道。

    |你瞧瞧。」

    揔兵卫眯起双眼说道:

    「这个老板娘,八成也是这副德行罢?即便不是如此,人不也常说纵火会成瘾?」

    她似乎不是这种人,剑之进回道。

    「不是么?」

    「应该不是。据说美代仓皇自烈焰中脱身时,情绪至为激动。若是恋火成痴,据说这种人性喜远眺自己所纵的火,理应不至于如此慌张罢?当时美代被吓得语无伦次,即使自己的丈夫被严重灼伤,也无暇注意哩。」

    「难道不是作戏?」

    「我也不知道。」

    剑之进再度双手抱胸。现场陷入一片静寂。

    突然间——老人开口说道:

    「看来——这应该就是正马所言的天火。」

    「天、天火?」

    「没错。剑之进先生,或许几场小火灾,与油屋的大火之间并无直接关连。易于起火之日,大抵有大气乱、湿气重等易于产生雷电的条件。若是如此,这些火就是因自然产生的雷球所引起的。不过——这或许有可能是『天谴』。」

    「天谴——?」

    众人不约而同地转头望向老人。

    「上苍——偶尔会佯装偶然,向人施罚。」

    接下来——一白翁便开始陈述起一段往事。

    【肆】

    也记不清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

    对了,记得是老夫甫自京都归来不久——噢噢,就是在许久以前曾向各位提及的那桩帷子迁所发生的怪奇事件之后。

    没错没错,就是那桩岔路口突然出现女性腐尸的事件。唉,那件事说来也真是离奇呀。

    是的。

    当时老夫也是与御行又市同行。是的是的。在那起事件后,又市先生突然变得沉默了起来。由于从未见过又市先生这种模样,老夫不知该如何与其攀谈,甚至不知该说些什么,完全不知该如何同又市先生打交道。

    老夫上哪儿去了?

    噢,当时老夫受一位名曰林藏的帐屋(注:江户时代贩卖帐簿、纸张、笔墨等文具的商家)招待,前去京都游历。京都内值得看的地方可多了。

    没错,老夫对神社佛阁的确是兴趣浓厚。

    在老夫四处观览期间,又市先生则是独自于京都外一栋荒废的寺庙内栖身。

    应该就这么过了个把月罢。

    噢。当时大坂一名曰一文字屋仁藏的出版商刚买下老夫撰写的戏作,因此不缺盘缠。

    对了,犹记岚山的红叶可真是美极了。老夫造访时,叶子才刚转红不久哩。

    就在此时,又市先生突然开始收拾行囊准备动身。老实说,原本见他一直是灵魂出窍般静悄悄的,这突如其来之举,还真把老夫给吓坏了。

    噢,又市先生并不是个可依常规判断的人。总是教人感觉有点儿超乎常人——不对不对,如今回想起来,倒算得上是饶富人情味——总之,属于某种如今已不复存在的奇人。唉,如此形容可能要惹各位大笑,该如何说呢。此人似乎还维系着某种教人怀念的特质——唉,或许当时就是这么一个时代罢。

    是的,似乎是接到了什么消息。

    没错,就是向老夫购买戏作的一文字屋先生所送来的。其实,此人骨子里正是在上方(注:指当时天皇定都之京都一带)统管又市先生等黑市帮办的头目。

    是的,又市先生似乎是接到了什么差事的委托,得前去大坂一趟。

    这趟路,老夫也随其同行。

    噢?

    不不,老夫当然不知又市先生接到的是什么样的委托。就连问也问不得,因为依往常的规矩,是不得过问的。没错。有时老夫的确会帮点儿忙,但几乎从未听闻经纬缘由,有时甚至连结果如何亦是无从得知。不,老夫对此毫无怨言,还担心若是知道了某些不该知道的事,反而要教老夫更感困扰。

    此类人对这道理十分执着。

    没错。

    非常执着。

    噢,不不——老夫不过是对某件事儿颇为在意。是什么样的事儿?噢,说来羞愧,其实——纯粹是想听听大家对老夫的戏作有何感想。

    是的。

    结果,老夫当时撰写的作品经过改写,得以付梓出版。

    是的,这都是拜一文字屋先生的明确指导之赐。为了听取自己售出的戏作获得了什么样的评价,老夫便决定与又市先生同行。

    大坂可真是个生机盎然的地方。相较之下,东京如今虽是热闹非凡,但当时的江户仍是一片贫乏困顿,望之毫不悦目。街景亦是杂乱无章,毫无都会规模可言。相较之下,京都一带可就富饶了,看到屋宇如此宏伟,即使才闹过饥馑,食物依然是颇为豪华,果不愧为天下珍馔之都。

    唉,都得怪地理条件失调。虽然同样濒水,但江户排水不良,可谓是一座水路切割而成的都会,再加上火灾、地震频繁,屋宇多难持久,以致屋宇损坏被视为理所当然。江户人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习气,或许就是由此而来的罢。

    是的。

    老夫再度成为一文字屋先生的食客。

    落脚翌日,又市先生便不知上哪儿去了。

    是的,这回老夫并未随行。毕竟即使欲与其同行,也是难以开口。

    因此——老夫便在一文字屋先生的盛情款待下,在大坂度过了大半个月。

    在其安排下赏了不少画,也结识了几位戏作者。

    不过——

    依然无法不挂心。

    是的,仁藏先生当然也发现老夫静不下心。某曰,便将老夫召至厅堂,询问老夫是否愿意上某地瞧瞧。

    某地?是的,至于是何地,恕本人无法详细告知。总之,此地位于摄津国境内。据传,该地起了一桩不可解的怪事儿。

    据传,该地出现了不可思议的怪火。此物腾空约三尺,状似四处飞窜之火球。或许正是大和国或近江国人相传的小右卫门火。一文字屋先生解释道。

    噢,此类怪火,小生曾有听闻。

    于马琴之《兔园小说》中,便有关于此类阴火之记述。应是文政(注:日本于一八一八~一八三○之间的年号)前的事儿了。此外,于《御伽厚化妆》中,亦有类似记载。地点虽有出入,但两者均被称为小右卫门火。

    出现于大和的火——即《兔园小说》所载者,据传常出现于细雨霏霏之雨夜,逡巡于墓碑之间。

    某日,有一名曰小右卫门之百姓巧遇此火。

    见状,小右卫门以杖击火。这下怪火分身数百,将小右卫门团团包覆——不过,此乃书中记述,并非小生亲眼所见。

    是的,事后小右卫门开始发热,不出数日便一命呜呼。此类故事,常有听闻。

    因此,此类怪火便被唤做小右卫门火。

    至于《御伽厚化妆》所载之小右卫门,则是近江人,与前者甚有出入。

    根据此书记述,此火乃一名曰小右卫门之贪婪庄屋(注:江户时代的村长)所留遗恨化身而成。

    此庄屋因恶行败露,而遭处罪刑死。死后,其执念化身为火,四处扰人。是的,原形正是亡者之遗恨。据传火中可见人脸一张,容貌酷似小右卫门,神情还颇为凶焊。没错,据传此火中带张脸。

    两者均为亡者遗恨幻化而成,而且火中同样带有人脸——

    是的,早在当时,老夫便听说过二恨坊火的故事。因此今日一听见各位提及,便能及时忆起。毕竟地点亦是颇为接近。

    或许两者是同一种东西——老夫如此心想。唉,这下老夫可就坐立难安了,一股好奇不禁油然而生。

    没错。

    当然是——上过那村子了。

    是的。直至去年仍闹饥馑,景致当然是一副穷困。不过,老夫曾周游全国大小村镇,各地均是一片凄惨。相较之下,此村落之景况堪称良好。或许也是气候风土使然,居民生计尚属富足。是的,虽然困顿,但态度尚属亲切。

    噢?

    怪火在何处?

    噢,这——是的,事实上,据说是处处可见。

    老夫沿途向各村落打探,方得知此火是这种习性。

    噢,各地村民均表示,每逢深夜,山上坟地便会出现不可思议之怪火,朝河川方向飘浮而去。是的,据说自远方亦可看见此火光移动。

    亦有不少人就近目击。

    火中是否带脸?

    有人坚称火中带脸,亦有人表示火中无脸。声称火中带脸者,则表示此脸乃一盗贼的脸什么的,意见颇为分歧。其中亦有不少人显然将此火与二恨坊火混淆——

    是的,亦有人表示此脸乃一山伏或一修行者。但无人清楚个中典故,仅记得此亡者于古时含恨而死。

    没错,这类故事通常仅有断片残存。个中姓名与故事性质,多为事后牵强附会凑合而成。是的,诚如与次郎先生所言,此类故事,多为事后掺杂各类解释拼凑而成。

    大抵均是如此。

    不过,绝不至于是完全虚构。

    即便是事后拼凑而成,其中亦有些许部分属实。事实上,此类怪火之名称与相关记忆并非以文字记载流传,而是藉由口耳相传,残存于当地居民心中。

    是的。看来,此地古时曾发生过此类事件——而事发时曾有怪火出现,理应是正确无误。是的,没错。

    当老夫四处打探时,发现这已不是古老的故事。众人并未将此视为传闻或故事,而是表示自己也曾亲眼目击、或亲身遭遇过。

    是否为误判?

    这,老夫可就不清楚了。

    即便或许纯属错觉,但曾经目击者,对己身亲眼所见均是深信不疑。噢,老夫探听消息之地域范围颇广,依理众人不大可能串证撒谎。况且,对老夫这般云游者撒谎,哪有什么利益可图?当然,老夫当时是满怀期待。

    没错没错,当然是亟欲亲眼一睹。

    遗憾的是,「此时」已无任何机会。

    因此怪事业已止息。

    的确,目击者为数颇众。但越是接近现场——居民越是异口同声表示,此怪火已不复出现。虽然自己曾见过,但此怪事「业已结束」。

    有人表示其已遭收服、封印,亦有人表示其业已成佛。

    看来此类推论,或许是依叙述者对此火性质之解释不同而有出入。视之为亡灵冤魂者,便推论其业已成佛。视之为妖魔鬼怪者,则推论其已遭收服封印。难以推论其究竟为何物者,便仅表示此怪事业已止息。

    总之,此火已不复出现。

    据传——此异象约于老夫观览京都时期开始,虽无人明确记得正确日期,但此火毫无预警突然出现,不分昼夜为人所目击,自数日前起,便不复出现。

    是的,这当然有个原因。

    据传某日,有一法力高强之六部突然现身村外,以祈祷降伏此怪火。没错没错,一如各位所知,六部即为六十六部之略,指的是半僧半俗,周游各国灵地之修行者。

    是的。

    据说,此六部某日突然造访。噢——称之为造访或许有失允当。六部云游各国,说是碰巧经过,或许较为正确。

    没错,正是如此。他当然不是为了定居而刻意前来的。接下来,此六部——展现了某种神通法力。

    接受村民布施后,此六部曾数度略施小惠,诸如助布施者觅得失物,或预言些许于后日应验之事。

    是的。

    村人表示众人心怀感激,便央求其住下。没错没错。噢,倘若只是个四处行乞的小和尚,理应不至于受到如此款待,但六部先前曾造访檀那寺,并受到住持的招待。

    噢——这可是大事一桩。毕竟当地居民无从分辨来者是否值得信赖。若见其与当地最受信赖者相识,便可能成为判断此人是否值得信任的一大依据。事关信仰的场合尤其是如此。

    村民对六部极为信赖,便央请其暂时滞留当地。

    当然——这般央请与当时在村中闹得满城风雨的怪火亦不无关连。虽然怪火并未造成任何灾厄——既无村民为此丧命,亦无家族遭逢灭门。但鬼魅魍魉终将为恶,各种臆测亦导致村中人心惶惶。

    是的,住持似乎也为此颇感痛心。

    唉。

    据传,和尚们曾为此诵经祈祷,但也未见任何效果。噢?不不,您误会了,剑之进先生。

    佛虽是法力无边,但佛德仅能造福信仰虔诚者。唯有诚心念佛者,方能受佛祖功德庇保。至于狐狸妖怪,与佛可就是毫不相干了。

    噢,没错。

    拯救村落免于灾厄之劫,或封印来路不明之妖魔鬼怪,可是需要另请高明的。

    毕竟驱除荒神(注:为人带来灾祸或不幸的邪神)或附体鬼神,原本便不属于寺庙之管辖范围。当然,欲寻找失物或治疗疾病,的确可委托法师代为祈祷。藉由祈祷,或许让众人免受怪火危害,至于降妖除魔,佛寺可就有欠专精了。

    是的,村民为此大感心安。六部为庙方所信赖一事,就这么传了开来。

    噢,事实上——老夫抵达当地前,沿途亦听见了不少流言蜚语。众人岂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因此,村民便向此法力无边之六部代求助。

    是的,当然是为了驱除怪火。

    据传,六部立刻接受了众人的请托。

    是的。

    打铁得趁热,故本村之总代(注:总代意为某团体或组织之代表人,此处指的可能是村中神社或庙
最新小说: 辉夜姬想让人告白(辉夜大小姐想让我告白) 主舞台的各种味道~基沃托斯晄轮大祭~ Bad!Daddy亲亲坏老爹 机巧魔神 羞羞三角 恶役大小姐的执事大人 破灭旗帜由我来摧毁 翼神世音 紫色的Qualia